5

16岁母亲出车祸意外死亡，独自一人赴美留学，转入美国东部某高中就读高三，但只读了一学期就因旷课太多惨遭学校劝退，此后开始了浪荡漂泊的在美生涯。资料显示除了在啄木鸟公司有将近三年稳定的工作状态之外，从17岁到23岁这六年，吴穹是怎么度过的，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一个人知道。Kapil Kumar高中时参加全美高中生机器人比赛结识了吴穹，应该说是吴穹在美国最好的朋友，但就连他都不太了解吴穹的情况，只知道这个中国来的小子聪明异常，“而且他患有严重的PTSD，这大概导致他一直不太能和人接触，虽然他一直在断断续续的治疗，不过好像都没什么效果。”吴穹的收入来源Kapil Kumar一直都不太清楚，“他一会儿穷一会儿富，实在过不下去了就会来我这里蹭几顿饭。也有穿名牌上高档餐厅的时候。反正挺神的。”

“那么你知道他回中国是为了什么吗？”

“这我不知道。不是为了报效祖国吗？”Kapil Kumar看着对面这个穿着正装拿着录音笔对自己进行采访的中国女记者，突然产生了一丝疑惑，“对了，你们不能采访他本人吗？”

“吴先生很低调，拒绝接受媒体采访。”王天依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哦，确实也是他的作风。”

“我看今天也聊得差不多了，就先到这里吧。”

王天依起身，同对方握手，Kapil Kumar送她走出啄木鸟公司，她答应报道出来后一定会发给Kapil Kumar。

“对了，如果你们最近能见到他的话，代我向他问好。” Kapil Kumar说，“他回国后我们就没再联系过了。”

“一定。”

虽然以王天依的判断来看，Kapil Kumar说的都是真话，但走出公司大门之后，她还是拨了一个电话过去：“常规手段用完了，现在可以试试非常规手段了。”

回到酒店房间后，王天依把从Kapil Kumar目前获得的有关吴穹的信息整理成文字档案。“16岁的那场车祸”，她在这几个字底下重重划了两道横线。

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手机忽然亮了，一条短信。

是国内发来的，短信说已经通过调查所有的出入境记录确认吴穹并没有出国，他应该仍然呆在国内，而从国内机场调查的信息来看，他最后一次出现的机场是，Y省Y市。

Y省Y市？

王天依盯着这几个字，突然想起了什么，谢星星当时跟自己说要去外地，去的是哪里来着？

她打开电脑，登上网页，立刻给自己订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李立秦待在看守所这间仅供一人待着的牢房里，闭着眼睛在脑内播放一首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他已经在看守所待了大半个月了，他的律师告诉他他们现在是不利的一方，因为没有证据，而对方似乎掌握了大量有关学校涉及诈骗和经济犯罪的证据。李立秦其实不知道这些“证据”都是怎么炮制出来的，但他并不意外。律师告诉他他会尽量想办法。现在案件已经移送审查起诉，一个月内会移送公诉至法院。李的学校以前也不是没有遭到过类似的攻讦，然而这一次实在是精心策划，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每一步似乎都踩在点上，最终让他在毫无防备的时候陷入最无助的境地。他不知道谢星星所谓去寻找丢失的记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总之，一切看起来都很糟糕。而他最后悔的事情是没有早点介入主动调查，他们警惕得太晚了。他想起了那对袖扣，那份名单，虽然不知道从那里能调查出什么，但他直觉那会是一个切入点。然而太晚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调查结果，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希望可以在短期内获得自由。

他庆幸自己还有一个这样无用的技能，让他在失去自由的时候还可以与音乐为伴。

“出来吧。”

他突然听见牢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看守在门口冲他喊道。

他有些莫名其妙，难道是星星回来了？

他站起身，由于太久蜷缩在床板上，他的身体变得僵硬，他慢慢地活动了一下手脚，这才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你受苦了。”门口还站着另一个人，男人。看样子是他的帮助李立秦才得以从看守所释放。

李立秦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先是陌生，然后变得惊讶，最后是不解。

“怎么是你？”

那人是王怀松。

“恭喜你通过了第二个考验。”

“这就是所谓第二个考验？”谢星星彻底清醒之后，见老黑和赵芬奇正在一旁看着自己。她不太清楚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但还清楚地记得在植物的作用下她的体验。

“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赵芬奇在一旁说。

“醒过来？”谢星星奇怪道，“我刚刚难道哪里也没去？”

“是啊。你只是一直在原地，又蹦又跳，手舞足蹈，我差点没被你打着。”赵芬奇说，“后来你就慢慢安静了。”

“你刚刚没来找我？”谢星星问。

“没啊，我也睡着了。你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谢星星这才发现天竟然已经黑了。她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接近11点。而在“那个世界”里，她感觉时间不过过去了半小时。

“可是这看起来也太不像什么考验了……”谢星星看了一眼老黑。

“你不会真以为所谓的考验是‘帮助一万个人止吐’那种吧？”老黑笑道。

“至少是披荆斩棘通过一定的磨难吧。最不济，做数学卷子之类的也更像啊。我现在感觉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梦？可没有做梦这么简单。”

“那如果没有通过考验会怎样呢？”赵芬奇问。

“就会像他一样。”老黑把嘴往那边一努，两人向那边看去，仍然是早上独个儿坐在那里吃早饭的白发男人，此刻他正眯着双眼，挂着一种欣悦的微笑，躺在树下，仿佛做着什么美梦。

“他本来是想来寻找老赛解决酒瘾的。结果他卡在了第二个考验上。”

“然后他就回不来了？”

“不，他会一次又一次地回去。”

谢星星立刻明白了老黑这话的意思。第二种植物可以赋予你另一种看世界的方法，而那些被“那个世界”所蛊惑的人，就会永远地沉溺在一种审美的世界里，再也不愿意面对现实和痛苦。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通过了第二个考验呢？”谢星星顿了顿，“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像他一样，明天再找你要一些那种植物，再一次回到那个世界里。”

“这种植物名叫褶环斑褶菇，最早是墨西哥东北部瓦哈卡地区的马萨特克与奇南特克印第安人，用在占卜与各类魔法仪式中的，偶尔也被某些萨满巫使用。它作用于人体时，第一次的持续时间一般在24小时左右，而你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走了出来。所以我想一定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促使你选择离开。”老黑说。

谢星星回想起在“那个世界”孙畅的模样，和她刚刚体验到的那种福至心灵的畅通。的确，不能说这种褶环斑褶菇带给人的感受是可以轻易走出的。她也几乎差点儿就要迷失在那个绝美的丛林里，而这种体验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你很难和一个旁观者解释清楚它所具有的危险。

“那么，第三次考验是什么？”谢星星问。

“今天太晚了，而且你体内的褶环斑褶菇神经毒素也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代谢，再过几天吧。”老黑说。

当晚，赵谢二人继续睡在帐篷里。为了避免再次发生“换床”的命运，两人用行李堆在了中间，搭建了一堵墙。

第二天醒来，果然相安无事。两人照旧洗漱、吃早饭，赵芬奇按捺不住好奇去和生活在这里的人搭讪交谈，而谢星星则心思全在如何尽快通过考验、见到老赛找回记忆然后重制Skinner这件事上，不吃饭的时候就躲在帐篷里看书打发时间。

如此度过数日。赵芬奇也感到无聊起来，而且这里位于深山，没有网络，手机信号时有时无，他期待的“老王肯定会来求我回去”也并没有发生。最后反倒是他颇有些迫不及待起来，“这考验到底什么时候能开始？”

老黑则总是回答，“再等等。”

只有每晚照例响起的笛声给两人些许娱乐。听得久了，仿佛他们也成了本地久居的住客。

这天，赵芬奇随同营地的其他几个人结伴去山中野游，谢星星正待在帐篷里照例看书。老黑端着一个杯子出现在了帐篷门口。

“第三次考验。”他说。

谢星星抬头，放下Kindle走出帐篷，只见老黑手中端的杯子里是一摊咖啡色浓稠的液体，滚烫，还在冒泡。她一愣，“Ayahuasca？”

老黑也颇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这几天我一直在看植物学方面的书。Ayahuasca应该就是用梅氏相思树的树叶和树枝熬成的液体吧？颜色呈咖啡色，味道……”谢星星拿起了Kindle，读上面的字，“‘那是我喝过最难喝的东西’。”

老黑无奈地点头。

谢星星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果，“所以我提前准备了这些。”

“这次时间会很短。”

谢星星把几颗糖放在嘴里，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来吧。”

和前两次不同，谢星星这次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周围一片漆黑。睁眼和闭眼的效果是一样的。实际上，不仅是浓稠的漆黑，她感觉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触摸不到任何东西，也感受不到任何实体的存在。她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了宇宙中，真空，没有呼吸，但竟然还存在着。没有任何肢体的感知觉，没有任何五感知觉，仿佛成了一枚分子，丧失了一切的空间感和时间感。

她起先是感到一片平静，但这股平静很快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巨大的恐惧。一阵又一阵袭来的恐惧。她试图发出声音，但张口无言，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张开了嘴巴。

我是谁？我在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什么状况？

她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一切记忆。

然后是概念。

我是什么东西？东西是什么？语言是什么？概念又是什么？

最后是意识。

她陷入了彻底的无边的丧失中。

不知过去多久，她慢慢感觉自己恢复了听力。一个声音在远古召唤着她，那是谁的声音？

她奋力向那个声音的来源游去。她似乎能通过意念操控这个世界，仿佛她自己就是一整片意念云。这很像《2001太空漫游》的结尾，整个意识就是整个银河系。

“星星。”

她觉得那个声音很耳熟，听起来像是——

“爸爸？”

“是我。”

可她没有看见任何实体，只能感受到她已经靠近了那个声音，然后她意识到对方也是一片意识云，他们不需要经由实体，就可以向彼此传达信息。他们甚至不用开口说话，她听见的“声音”不过是信息直接刻印在了她的大脑里。

“真的是你？这太奇怪了。”

“奇怪在于？”

“你应该已经死了。”

谢星星的逻辑开始恢复。

“你不过是我的意识创造出的结果。实际上我是在和自己对话不是么？”

“你当然可以这么想，但你的意识‘创造’出的我，其实也是过去的我存在于你心中的影子，所以你可以这么理解，我寄存了我的一部分在你的记忆里，但那的确还是我。”

“所以为什么是你？”

“这个大概你得问自己。”

“我……我很想你，爸爸。”

谢星星说完这话，突然感受到了情绪。非常糟糕的情绪。难过、悲伤混合着对于现实的认知：她永远无法在现实中与父亲相遇了。这么一想，这样的想法伴随着这股绝望的情绪似乎像螺旋一样引领着她不断下坠……

“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出去。这太难受了，像地狱。”

谢时蕴没有再发出任何信息。

“爸爸，你去哪儿了？”

谢星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无边无际巨大荒芜的宇宙真空里，然而之前的恐惧此刻转变为了极度的绝望。她突然理解了那部电影，《星际穿越》。那不是一部讲爱的电影，而是一部讲孤独的电影。

在宇宙的尺度上人何以忍受这种孤独？

6

差不多一万年过去了。

谢星星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待着。大部分时候她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小部分时候她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她把每个细节都重新经历了无数遍。一个人。起先她只是感受，重新经历这些经验。然后她开始反复推敲隐藏在表面之下的东西。

比如父亲为什么要制造Skinner？比如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比如他大部分时候——她所看见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比如他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是什么样的情感？哪怕是有情感吗？情感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吗？

所有的问题最终会指向自己。

比如她又为什么要制造Skinner？比如她是谁？为什么存在？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制造Skinner她还会做这些吗？如果她和世界上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联系，她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她会做什么呢？就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做？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有时候又觉得一切都得推倒重来。

终于有一天，她又听见了声音。

“嘿。”

“爸爸？”

“嗯。”

“你回来了？”

“我一直都在。”

“那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

“你没有感受到并不代表我不存在不是么？”

谢星星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她说。

“你说，不过你得快点儿。”

谢星星想了想，她还没忘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制造Skinner？”

“这并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什么？”

“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制造。”

“我不知道。”

“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肯定想过。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了寻找丢失的Skinner的记忆。不然我没法重新制造。”

“为什么要重新制造？”

“因为出现了新的情况，我必须依靠Skinner去解决它们。”

“那么一开始是为什么呢？”

谢星星虽然不愿意承认，不过此刻她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需要隐藏的。

“大概是因为你。”

“是因为我死了？你为了继承我的遗志？”

“嗯。”

“你有没有想过这只是个借口。或者说，你曾经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借口。现在你必须好好想想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她必须给自己一个理由。不是一个理由，而是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使命。

她回想起来了，那是在她刚开始读博的时候。当时她已经出色地完成了硕士论文，研究的题目她几乎已经忘了。其实研究什么都无所谓，不管是什么题目她都可以完成得很好。她觉得心理学挺有趣的，但好像和其他学科也没什么区别。不论是什么学科她肯定都能从中获得一定的乐趣，研究未知从来都很有趣。

因而她觉得无聊。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平庸，没有一件事能长久地引发她的兴趣和好奇。

毕业的那个夏天她基本上每天都待在家里，不是看书就是下棋，或是自己和自己玩牌。直到有天她在书房里发现一本手稿，她起先没留意这是一本关于什么的手稿，不过她知道是父亲留下的。她随手翻了几页，很快被手稿吸引了，那是一本有关人类潜能研究的专著，她花了一天一夜看完整本手稿，觉得这个研究实在是奥妙无穷。手稿里有几个案例，她不知道那几个案例都是有关谁的，但看起来那是几个“特别”的人。手稿的最后提到了一种假设：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每个人都变得像那几个特别的人一样。这句话像一针兴奋剂一样给了她巨大的启发，假如每个人都可以最大化他们的潜能，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她合上整本手稿，才在封面看见了Skinner这行小字。

她疯狂地找出了所有父亲留下来的手稿，夏天剩余的时间她几乎都沉浸在那些手稿里。开学之后，她直接找到了李立秦，她知道如果有谁知道更多有关Skinner计划的事，那就只有李立秦了。那个夏天结束，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她的生命仿佛终于出现了一个意义。她看得见的意义。

“我想明白了。”她终于开口说道。

“嗯，我想当你想明白的时候，你就找回了记忆，你的记忆从来都没有丢，你只是需要重新找到它们存在的意义。”

谢星星睁开眼睛。

“欢迎回来。”

眼前依然是老黑，他的样子一点儿没变，周围还是安静中伴随着少许喧哗。她重新听见了鸟叫的声音。

“你一点都没变。”她说。

“那当然，毕竟才过去十五分钟。”老黑笑道。

“才十五分钟？”

“对。”

“我感觉似乎过去了很久，差不多有一个世纪，不，一万年那么久。我感觉我似乎经历了永恒。”

“你的感觉也对。”

“那么，我通过考验了吗？”谢星星问。

“你找回你要找的东西了吗？”老黑反问。

谢星星咀嚼着这句话，忽然脑间清澈无比，有关Skinner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好像在她的大脑重新下载。

“天哪！”她惊叹。

老黑微笑点头，“就是这样。”

“我找到了！”谢星星问，“所以其实并没有什么老赛？只要我通过第三个考验，就也找回了我要的东西？”

“差不多。”老黑顿了顿，“不过，老赛是有的。只是……你还有什么需要找回的吗？”

谢星星努力想了想，她觉得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她遗忘了，啊，对，一个人！

“吴穹。”她慢慢念出这个名字。

“吴穹？”老黑皱眉道。

“这好像是一个我曾经认识的人，但我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你还想找回这部分记忆吗？”

谢星星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好。那么你等我一下。”

过了十分钟，老黑开着一辆卡车回来了，他载上谢星星，两人沿着旁边的路向远处驶去。

一辆正在盘山行驶的小巴载着满车的乘客在路上颠簸着。其中坐在最后一排的乘客戴着太阳帽、大墨镜，系着丝巾，和其余乘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尽管旁边的大妈数次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都礼貌地拒绝了。

此刻她捏着一张照片，正陷入某种沉思中。旁人会以为她这副模样准是在想念她的心上人，她手中照片里的那个年轻男子高大帅气，和她倒是颇为般配。

然而王天依其实在考虑的是，吴穹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她查得的资料显示，吴穹在刚回国的时候是先在这里呆了好几个月，才去了幸光制药。他消失后应当也待在这里，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离开

你最好没有离开。她想。

而且如果谢星星来的地方也是这里……她必须抢在他们会面前。

各种原因她都想过了。直到来到本地，听说Y市深山里有一处神奇的地带，那里有人种植有各种各样古怪的植物，植物各有作用，最大的作用是用于疗伤，她才灵光一现。莫非吴穹是为了治疗他的PTSD？这么一想似乎问题就得以解决了。他必须先治好PTSD，才能顺利接近幸光制造，才能够顺利接近……谢星星。

此时她心情复杂，她已经搞清了吴穹的动机。

她本没有在意吴穹16岁遭遇的那场车祸，直到来Y市之前她去精神病院探望葛翔宇，试图从他那里再次获得一些有关他执行任务时获得的信息。葛翔宇是Xanadu计划的第一个试验者，也是失败者。他的能力似乎超出了自己的控制，最终烧毁了大脑，变成了一个白痴。她之前一直害怕和他接触，那会让她想到自己的命运。但为了搞清楚吴穹回国的动机，她还是鼓起勇气去了。她从他那里获得了一个重大线索：吴穹遭遇的那场车祸和谢星星遭遇的是同一场。

她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小巴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停了下来。她把头探出窗外，前面似乎有一队登山的游客，在向司机问路。她把头缩回来，继续思考。

这不得不推翻了她之前所有的想法，重新构建一个真相。而那个真相看起来似乎更合理，也更加令人接受。至少是让她接受。

他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接近谢星星。加入幸光制造，认识她自己，然后借由她之手顺理成章认识谢星星。虽然她在这其中只是被当成了一枚棋子，但比起这个真相，这点也显得可以接受了。

因为他接近谢星星的目的，只可能是为了……

“复仇。”

谢星星被老黑冒出的这个字眼小小地吃了一惊。

“你是说他离开的目的是为了复仇？”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要去找一个人。”老黑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个手依然捧着那根烟杆，不过看起来他抽的只是普通的烟叶。谢星星看着老黑吞云吐雾，伸手把车窗摇下来一些。他们现在行驶在密林间一条根本不是路的路上，简直是在奋力开辟一条道路，谢星星刚把车窗摇下来，就险些被穿过来的树枝戳中，只好又把车窗摇上去一些。路途起伏，她不得不牢牢抓紧车顶的扶手。老黑倒依然是淡然处之的样子，看起来这条路他已经开过许多遍。

老黑把烟杆递过来，“来一口？”

“我不抽烟。”

“抽两口，你会感觉好一些。”

谢星星只好接过来，小心谨慎地吸了一口，立刻被呛得咳起来。不过很快，她就感到一股平静袭来，似乎颠簸的车厢也变成了云朵，果然肺腑通畅。

“这又是什么植物？”

“哈哈，姑娘，你的好奇心太重了。”老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和吴穹认识？”

“不，我是你刚刚提到才知道的。”

“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他当时有某种疾病……”

“PTSD？”谢星星想起之前听赵芬奇说过，这个病人是来找她治疗PTSD的。

“我读书少，不知道这个P什么玩意儿的。不过他好像无法和人接触，而且晚上总是做噩梦，似乎之前发生过的什么事对他造成了很大影响。”

谢星星点点头，那就是了。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情况很严重，几乎没法和任何人接触。他说之前接受过国外的治疗，但没什么效果。直到我帮他通过老赛治好……”

“治好？”谢星星问道，“你是说他的这个病治好了？”

“对。至少他离开的时候是治好了。”

谢星星不再说话，她已经越来越感到这个人和她有莫大的关系，他的病似乎也有什么疑点。可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也许真的只有老赛能帮助她……

车突然停下了，老黑拉下手刹，熄火。

“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