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赵芬奇惊得从长板凳上跳了起来。
“苏阿姨,你怎么在这儿?”
苏造方也不回答,只是笑着问,“这饭菜还合你口味吗?”
“合,当然合,可是苏阿姨……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星星终于忍不住了,冲着苏造方说,“伯伯,您别再演戏啦。”
伯伯?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芬奇听了这一句,再看苏造方,果然她的样子又变了,变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他揉揉眼睛
我操,我怎么了?我是发疯了吗?
那人拍手鼓掌,“漂亮。小姑娘,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老伯,您先把他的毒给解了吧。”
那人于是从厨房里端来一大杯果汁,谢星星拦住他,先闻了闻,又尝了一口,“橙汁?”
那人点头道,“大量的维生素C可以解毒。”
赵芬奇被两人的对话听得完全摸不着头脑,“我中毒了?”
“别说话,先喝了吧。”谢星星说。
他便乖乖接过那杯橙汁“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幻象消失。
“现在你再看看我们在哪儿?”谢星星问。
赵芬奇定睛一看,这哪儿是什么木屋啊?眼下他们正坐在一个帐篷里,帐篷中间是一个矮桌,周围挂着些衣物和农具,左边地上铺着简陋的床铺,右边则摆着个小书架,上面放着两排书。桌上的一桌饭菜不过是泡面、咸菜和馒头。他刚刚吃的“红烧肉”是正宗的榨菜味儿。他探身走出帐篷,他们也不在什么森林里,眼前是一个高高的山顶,明月当空,繁星满天,倒是十分漂亮,山顶下能看到村庄的影子。帐篷搭在山顶平台的杂草处,旁边架着简陋的炊具。
“这也太……美了吧!”赵芬奇见到这番景象,前一秒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发疯了,现在全然忘了这回事,在山顶上激动地大嚷起来。
“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谢星星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从帐篷里钻出来,结果也愣住了。
“好美。”她呆呆地说。
她这么看了一会儿,又摇摇脑袋,“不会的,本不该这么漂亮的。”
“你在说什么呀。”赵芬奇目光不忍离开,一边道。
“这是植物对我们造成的感知觉放大作用导致的。你现在会觉得一切眼前的东西都很漂亮。”
赵芬奇扭过头来,盯着谢星星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头转回去,“不会啊,我看你还是和原来一样。”
“滚。”
这时帐篷里那位老伯也走了出来,给两人分别又端了一杯橙汁。
“把这个喝了,再过一会儿你们就会失望地发现世界还是那么丑陋。”
赵芬奇接过橙汁,这才突然叫嚷起来,“你!你不就是之前在大巴上的那位伯伯?”
“你才发现啊。”谢星星说。
“所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幻觉。”
“幻觉?可刚刚那一切也太真实了。而且,为什么我会产生幻觉?”
谢星星看了那老伯一眼,对方只是含笑不语,似乎在等着她娓娓道来。
“你还记得上车的时候老伯给你吃的植物吗。”
“薄荷?那个可以产生幻觉?”
“不,但它会遮盖另一些植物燃烧所散发的气味。”
“什么?”
“你知道大麻吗?”
赵芬奇吓了一跳,“那不是毒品吗?”
“大麻的有效成分是四氢大麻酚,在吸食或口服后有精神和生理的活性作用,会改变人的感知觉通路状态,使人在视觉或是听觉嗅觉等方面变得更加灵敏,有一些还会令人产生幻觉。”
“所以我是不知不觉吸了大麻?”
“不。”谢星星看向老伯,“你记得这位伯伯在车上一直就在抽某种烟斗吗?”
“我倒是没注意。”
“从你的角度刚好被挡住了。但我看得一清二楚。不过老伯伯吸的应该不是大麻,大麻产生的气体也不会对其他人有什么太强烈的作用。我猜您吸的应该是益母草。”
“哈哈哈哈。”那老伯大笑道,“不错。吸大麻这种违法的事我可不会做。”
“益母草在《诗经》中便有记载,当时称为‘茺蔚’,花期的叶子干燥后,可代替大麻吸食,这种行为曾经盛行于中南美洲。”
“小姑娘,你懂得可真不少。”
“我只是恰好看过一本书,叫做《众神的植物》,讲的就是世界上能够让人产生幻觉的各种植物。”
“那么,你觉得幻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谢星星听了这句话,才突然警觉起来。
赵芬奇在一旁问道:“难道不是从我们走到这里的路上开始的?”
“那么你就不会认不出我和给你们带路的是同一个人。”老伯说。
“益母草的作用加上心理暗示的引导,才让我们看见了眼前自以为是真实的一切,至于是从什么时候……”谢星星说。
“换句话说,你们觉得自己现在究竟在哪儿?”老伯嘴角流露一丝狡猾的微笑,“这里是不是新溪?再进一步,你们真的在Y市吗?”
谢星星愣住了。
是啊,是从什么时候呢?
实际上,在她觉察到有什么不对的时候她也早已深陷幻觉之中。她觉察到的第一点不对就是那位老伯在大巴上给赵芬奇的薄荷。因为薄荷并没有止吐作用。赵芬奇必然是受到另一种植物的影响。
当他们从大巴上下来,走进那个小镇时,这是幻觉还是真实?
当他们从小镇里向郊外走去,那会儿是幻觉还是真实?
不。
真实的情况有可能更早。
他们为什么会跳上这辆大巴的呢?
谢星星开始仔细回想。
他们先是在那家苍蝇馆子解决了午饭,没走两步就看见一辆大巴停在路边,看上去那是一个大巴的停靠点,售票员正在车门前揽客,同时招呼“新溪去不去?有没有去新溪的?”。大巴破旧,不是常见的依维柯,大概只能容纳不到五十人,车里已经坐了些乘客。车门前听到售票员的招揽也聚集了三五个准备上车的乘客。她是为什么决定拉着赵芬奇就此上了那辆车呢?
啊!
他们吃的那碗米线。
“你是怎么找到那家馆子的?”谢星星突然问赵芬奇。
“啊?”他莫名其妙地看着谢星星,“我忘了,来之前我特地做了一些准备,查了Y市当地的美食指南之类的,估计是那时候记下的吧。”
“你当时记下的笔记呢?”
赵芬奇摸出手机,“应该就在……喏,在这儿。”他打开手机上的记事本。
谢星星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然后确定他们吃的那家馆子并不在那上面。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可能是从别的地方知道那家馆子的?”
赵芬奇皱眉,然后突然合掌道,“对!我想起来了。是刚下飞机的时候,我在机场和一个路人交谈,他跟我推荐的。当时你在上厕所。”
“那人长什么样子?”
“他戴着帽子,我没有看清。”
谢星星摘下自己头上的棒球帽,一边同老伯说了句“不好意思”,一边将帽子戴在他头上。
“是这样吗?”
赵芬奇的表情变了,“对!就是他!那个在机场跟我推荐馆子的人就是他!”
一切谜团都解开了。
谢星星转身面对老伯,他正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
“我们的确在Y市。但这里是哪儿我就不知道了。您指引我们去了那间饭馆,我想从当时我们吃的东西那里,就已经中了益母草的益母草碱之毒,开始产生幻觉。我们上了那辆大巴是受您的暗示作用,想必您当时正是车旁的乘客之一。在车上您继续对我们使用益母草,我们的幻觉加深。小镇是真的,我想当时的幻觉还不至于引起这么真实的效果,但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毒素随着人体运动在血液中加速分解和流动,迷惑大脑。森林、木屋、食物就都是幻觉的作用了。我说得对不对?”
“基本正确。”
“那么,现在轮到您解释一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老伯。或者我应该称呼您,老赛?”
老伯哈哈大笑,“祝贺你。你通过了老赛的第一个考验。”
赵芬奇惊奇道,“什么?他就是老赛?”
“不。只有这点你搞错了。我姓白,不过大家一般喊我老黑。”老黑说。
赵谢两人看着老黑,此刻他全然没有刚刚的老态,从眼神中看来也就四十多的样子,当属壮年,不过大概是常年在田地间劳作,皮肤黝黑,这外号倒也合适。
“那么老赛是谁?您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谢星星问。
“美景你们看差不多了吗?”老黑没有直接回答谢星星的问题。
两人再次向山下那一片小镇看去,此刻看来,也不过就是寻常的山野之景,完全没有刚刚所见之震撼。谢星星知道,益母草的作用已经差不多褪去,便点点头。
“那你们跟我来吧。”
老黑说完,便走进帐篷,把两人的行李拿出来,向着山下走去。他没说多余的话,谢星星和赵芬奇便捡起各自的行李跟在他身后。三人下至山下不远,那里停着一辆卡车。上车后,老黑开车兜兜转转绕了约半小时,带他们来到了山的另一边。
赵谢两人下车之后,眼前的景象才是真正让他们吃惊的:
此时虽然已近深夜,但此处灯火星星点点,一个一个的帐篷四散分布在这一片丛林深处的空旷林地上,有些帐篷已经熄灭,仍有一些帐篷发着光,有人出入其间,外面也有点着篝火、围坐悄声交谈的人。这景象显得荒诞离奇,说不上原始,也毕竟和文明不同,更不似山那一头的农间小镇,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大型背包客组织在此安营扎寨,但仔细推敲细节,又好像并不是在此短暂休憩,而是长居已久。
谢星星突然想起李立秦曾经老是跟她提起的他年轻时在美国的生活,眼前的这幅景象可不就是李立秦口中的嬉皮年代。差距无非是大家穿的都还挺正常,发型不乱,估计也没那么性开放。
两人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似乎是一首古曲。
“这是谁在吹笛子?”
“哈哈,那是个奇人。你们会见到他的。”
老黑说完领着两人进了其中一间帐篷,里面布置整齐,左右两张床铺已经铺好,空间也不促狭,看样子像是早就为两人准备好。
“今晚你们就住这里吧。”
“啊?我跟他住一块儿?”两人同时嚷道。
“抱歉,我们就一个多余的帐篷了。而且本着节约的风格,这里也没人独个儿住一间帐篷。哦,除了我以外。”
看来老黑的帐篷就是刚刚在山顶上的那一个。
见两人没有反应,老黑便准备离开。
“等一下。”谢星星叫住他,“您还没有告诉我们老赛究竟是谁。”
老黑回过头,“嘿嘿”一笑,“老赛可不是一个人。”
“什么?”
“它是一种植物。”
4
赵芬奇和谢星星是醒来之后才感到这事儿有些超乎他们的想象的。
最超乎两人想象的是,他们不知道明明晚上分配好的床铺是男左女右,第二天早上醒来后,两人分别从对方的床铺里坐了起来。
“这什么情况?”
“还不是你昨晚睡着后乱动,把我挤到了另一边!”
“我?大哥,是谁晚上说梦话要找妈妈的?”
赵芬奇一阵窘迫,突然神情紧张,“等一下。”
“怎么了?”谢星星也跟着安静下来。
“我好像闻到了什么。”
“什么?”谢星星赶紧拿起身边的手帕捂住口鼻,“快像我这样!昨天我就是这样才没吸进太多益母草烟。”
赵芬奇恍然大悟,“那你不提醒我!”
“没有你这个钓饵我怎么知道那位老黑想做什么?”
“你竟然拿我做实验品!”赵芬奇差点没被谢星星气死。
“又不是第一次,我以为你早有这个觉悟了。你到底闻到了什么?”
赵芬奇起身拉开帐篷门的拉链走出去。
“早饭的味道。”
谢星星一脸无语。
早饭在帐篷不远处一块儿专门规划出来用于炊事的地方准备,男男女女拿着各自的碗筷去领。伙食简单,清粥小菜。那些人见到赵谢两个陌生人出现也不惊讶,只是微笑打招呼,仿佛他们是已经在此生活的老朋友。
两人也不客气,领了早饭便像其他人一样各自找了个僻静处吃饭。
“看来你们已经很适应了嘛。”
说话的是老黑,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旁。
“适应?”谢星星皱眉道,“粥有些硬,最好下次用小火,梅干菜太淡,记得提醒做饭的师傅多放点儿盐。另外我觉得早饭还是应该补充一些蛋白质。如果有水果的话就更……”
“不好意思!实在感谢您的招待。我妹妹心智不太健全,您别放在心上。”赵芬奇赶紧打断她。
“哈哈哈,没事。”
谢星星放下碗筷,“那么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们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吧。”
“现在?不,还没到时候。”
“老黑先生,您可能没明白我来是为什么……”
“我知道。”
“您不知道,您不知道我身边正在发生什么,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玩,或是体验生活,或是单纯地解决我个人的困境,现在有很多人的命运都和我有关,我必须找到解决的办法。”
赵芬奇其实不太知道谢星星突然只身前往Y市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听说了李立秦学校的危机,也听说李立秦正在面临一个麻烦,但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他陪谢星星来,只是出于游轮事件的余悸隐忧,加上自己想要逃离暂时无法解决的生活一段时间。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程度可能超出了他的想象。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谢星星露出这么严肃危急的表情。事实上,他应该是从来没见过谢星星这么着急的样子。
“我知道。”老黑淡淡地重复道。
“您……”
谢星星还想接着说,老黑打断她,指向不远处正在吃饭的一个男人,那男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却已经是满头白发,不像其他人至少会两三人一起结伴吃饭,只是独自沉默地默默消化。
“你看他。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肯定不是为了吃这里的早饭。”
老黑哈哈笑道,“你说得对。他原先是一家上市企业的老总,年纪轻轻事业辉煌,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他只有一个恶习就是喝酒。结果妻子怀孕六月的时候他酒驾出了车祸,妻子死了,他也差点儿没命。”
听老黑讲出这么悲惨的故事,两人都平静了下来。
“后来呢?”赵芬奇问。
“他很痛苦,但是他还有公司,还有那么多人的担子需要他承担。他不得不选择继续活着。而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自己的酒瘾。他还是戒不掉酒,而且更加需要靠这个来麻痹自己。这是他来这里的原因,他希望能找到一种方法帮他戒酒。”
谢星星本想张口就问,那他为什么不去医院?不去戒酒互助协会?不去找到最正确的方法帮助自己戒酒?但她随即就明白了,她自己不也是一样么?她失忆为什么没有寻求更加合理的方法,而是听从一个只能算是网友的人的建议,只身跑来了这里,寻找一个数小时前才明白是一种植物而非一个人的方法?
是因为绝望。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她不会这么做。他也不会这么做。
她想起了老黑在大巴上说的那句话,“每个人找他都是为了非常重要的事。”
她看了看聚居在这里的差不多二三十个人,嗯,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他们都不会来到这里。
想到这,她反而突然明晰了起来:既然这么多绝望的人都来到了这里,说明老赛一定可以帮助他们
“我明白了。”谢星星对老黑说,“所以第二个考验是什么?”
“嗯?”
“您不是说想要见到老赛得通过三个考验么。昨天我通过了第一个,那么,第二个是什么?”
老黑看着她,“你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老黑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小袋东西,“这就是第二个考验。”
谢星星拿起那袋东西,发现是一袋晒干的植物,从样子来看,仿佛是某种菌类。
“您是要我?”
“吃了它。”
谢星星见老黑不像是开玩笑,便打开袋子,把那几颗植物放进口中,但觉苦涩干瘪,伴随有某种很难形容的味道。绝对不是什么好味道。她努力嚼碎,然后咽了下去。
“现在我要收回刚刚对早饭的评价。”谢星星咽下最后一点碎末,“跟这玩意儿比起来,那简直是人间美味。”
“做饭的师傅也是这么认为的。”老黑说。
赵芬奇在一旁按捺不住,“那么我呢?我需要做点啥?”
“你?你看住她就好。”
“看住她?她还需要看住?”
赵芬奇此话刚落,就听见谢星星闭着眼睛,脸上挂着一副狂喜的神色,摇晃着站了起来。
“我觉得我会飞!”
谢星星只觉得一生中从未像此刻这样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她听见有人在唱歌。天哪!那是怎样的歌声啊。那只是一首民歌小调,此刻却仿佛在她面前展现了一幅壮美的画卷,她能够从歌声中听到流水的声音,闻见花开的味道,她甚至尝见了某种味道,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味道,是伴随歌声织就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一首歌便能打开一个世界。她沉浸在这股感动中,睁开了眼睛。
这是她见过最美的世界。她突然领悟了梵高。自然何以如此之美!每一棵树都在同她轻声说话,每一片叶子都在对她微笑。她摘下脚下的一撮青草,仔仔细细地嗅着它们,她的嗅觉从未像此刻这样灵敏,可以嗅出青草散发出的无穷无尽的清香,这比任何一种调性复杂的香水还要复杂。她在空气之中捕捉到了光线,光线射在世间万物之上而发出的不同色彩,使得眼前的画面变得无比瑰丽。如果此时下起了雨……这么想着的时候真的有雨露落在她的脸上,是从树叶上滴落下来的清晨的露水,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哦,她看见了宇宙。
“你真的可以飞。”
谢星星听到有人在她耳旁说话,扭头一看,是孙畅。
“你怎么在这儿?”
孙畅冲她一笑,“我一直在这儿啊。”
“你还活着?”
“当然了。”
一只蝴蝶在两人眼前扑闪飞过,孙畅起身去抓那只蝴蝶。
“你去哪儿?”
孙畅没说话,谢星星不知不觉跟她一起跑了起来。两人跑进树林深处,孙畅才停下。她转身,双手捂着什么东西。
“你瞧。”
孙畅把双手打开,那只蝴蝶匍匐在她的手心里,蝴蝶的翅膀绚丽夺目,谢星星盯着那上面的图案,感到坠入了一个无限的宇宙。
然后那只蝴蝶突然扑闪了一下翅膀,两下,三下。它从孙畅的手心起升,扶摇而上,向着树林最高的那棵白桦树飞去。谢星星感觉自己似乎也随着它飞了起来。
“这是不是太美了?”孙畅问。
“是的!我不知道世界原来这么美!”谢星星说完后,感到脸上湿湿的,她哭了。
“活着真好。”
“是啊,活着真好。”谢星星感叹道,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看得见了?”
孙畅笑了,她的眼睛明亮清澈,“当然了,我看得见。”
“那你岂不是可以画画了!”
孙畅拉着她走到树林更深的地方,那里有一所小房子。她打开门,对谢星星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谢星星走进去,屋里四处是已经画好的和尚未完成的画作。每一幅都让她吃惊。
“你是天才。”
孙畅摇头,“我只是画出了看见的一切。”
“梵高也是这么想的。”谢星星说。
“哈哈,是的!”
“我突然理解了,不管是梵高、夏加尔还是米罗还是蒙德里安,他们都只是画出了他们眼中的世界。”
“你说得没错。”
“世人无法理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梵高的眼睛。”
“是啊,世人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美丽,也是因为他们没有我们的眼睛。”
孙畅又拉着谢星星走出了小屋,附在她耳旁轻声说道,“走,我们去看看更美的东西。”
“那是什么?”
孙畅领着她走到更深处,她听见一阵巨响,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处瀑布,她们正站在瀑布的最上方。
“这太迷人了!”
“我们可以飞起来看。”
“真的?”
“相信我。”
谢星星点点头,两人手拉着手,准备一起往瀑布跳去。忽然,谢星星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是谁?
她回头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往这边奔过来。
“等一下。”她对孙畅说。
“别管他啦。”孙畅劝道。
谢星星还是等了一会儿,跑到她面前的是赵芬奇。
“星星!怎么我睡了一会儿你就跑这儿来了!”赵芬奇一脸慌张。
“我没事啊。”谢星星见到赵芬奇很高兴,她迫切地想把此刻的心情分享给对方,“你快看这个瀑布,是不是很棒!”
“棒什么啊。你快跟我回去。”
“不,我想再玩一会儿。”
“你不是有很着急的事情要做吗?!”
谢星星愣了一下。从她意识深处有个什么东西隐隐约约跳了出来,但是又被她关在深处,无法击破那个牢笼。
她犹豫了一下,对孙畅说,“我好像是该回去了。”
“不,星星姐,别走,在这里你很快乐不是么?”孙畅有些着急。
“可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快乐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么?为什么要回到那个丑陋的世界里?”
谢星星有些混乱,是啊,如果可能的话,她愿意永远待在这里。可是……她必须找出一个理由说服自己。
“可是人不能只是存在和感受,你看你在用画画实现自己的价值。”
“不,我可以不画。我画画只是因为一个人待着太无聊了,我没有那么想要画画。”孙畅看着她快要哭出来,“星星姐,别走,我很孤独。”
这一刹那谢星星几乎就要伸出胳膊抱住她。不过她最终只是伸出右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你最喜欢的事就是画画。说这话的人不是你。”她叹了一口气,“我该走啦,谢谢你带我看这么美好的世界。”
孙畅的脸开始变得哭丧,然后扭曲,然后缩小,最终化成了烟气。
“再见。”谢星星说。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