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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单大悦城。按摩椅休息区。

阿达、马上、家栋三个人并排躺在三张按摩椅上，他们像面团一样被按摩椅捶打着，揉捏着，抖动着，一点点发醒过来。

很舒服，马上对这一次的安排很满意，他在要睡未睡之际，问家栋。

“所以美琪姐走了之后没人给你按摩，你都是来这里吗？”

“对啊。到这都快一个星期了。”

家栋享受地哼了一声。

“挺好的吧？扫微信付钱就行，爱按多久就按多久，不用担心人家说累啦。而且，它是台机器，永远不会出轨。是吧？”

阿达将手从按摩腔里拔出来，捏了捏有些不得劲儿的膀子。

“家栋哥，说实话……我觉得还是美琪姐手法好一点……美琪姐找穴位找得多准啊，天柱穴，风府……还有就是，这个按摩椅都是谁扫码就给谁按，某种意义上来说，天天走在出轨吧…… ”

在阿达的喋喋不休之中，家栋暗自叹了口气，陷入沉默。他用按摩椅替代美琪，本意是说服自己放下，按下分手一段时间之后重新想起美琪的苗头。

男人的分手，就是烟花狂欢后的寂寞。

马上对那好，显然也有这么个打算，他看了一眼家栋，又瞪了一眼破坏规则的阿达。

“你这个叛徒……”

阿达知道自己犯了戒。

“我知道我们应该忘记过去，但是……”

“没有但是。”

马上忽然坐起身来。

“你是你，可别扯上我。你知道我跟那好分手分得多费力吗？我们好不容易分了，就不打算回头了。”

阿达困惑。

“一句话的事……你们还打架了怎么的？”

“那倒没有，只是我们决定分的那天，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来解除关系。你们不知道吗？现在是分手容易，解除社交关系难。”

*

分手夜。

那好和马上分坐在餐桌两侧，各自的马克杯，手机放在桌上，某种仪式一般。

他们同时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

“接着来。”

马上说着，点开了豆瓣。

那好也点开豆瓣，在关注人一列不断划拉着，终于找到了马上名为“脱发变强”的昵称。

那好的昵称则是“鹅组大姐”。

“取消关注。”

那好一声令下，两人同时点击——就这样，海海人生里两个人庞大的联系网络里，一截小小的末梢神经的接触，就这么切断了。

紧接着，他们又打开了“绿洲”；“instagram”；“小红书”；“抖音”；“soul”；“CP”；“B站”，甚至还有“支付宝”“手机银行转账记录”这类严格意义上并不属于社交软件范畴里的相互关注。

一顿忙活之后，马上想了想。

“对了……还有iMessage和facetime，MSN也找一下。”

那好一愣。

“大哥，MSN都退市了。”

“能解除的都解除了吧。”

“好，一个不留。”

那好思索片刻。

“那还有officeword工作组。”

马上反应了半天。

“Office协同工作联系人是吧？OK！”

三个小时的努力，那好和马上一点点将对方从自己的生活中剥离。各个昵称上，全维度地划清界限。他们再不以那好、马上这两个名字认识，也不以“地瓜”“土豆”“黑龙潭”“麻酱酱” “葡萄老祖”“紫鞋仙子”这些昵称相互认识。

从此之后，他们之间，只有“男”与“女”这种人类学维度上的关系。

*

“挺绝啊。你们俩，原来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家栋瞪大眼睛看着马上。

“也不知道是谁先提的，总之氛围推到了那个份上，当时我们做好了永不联系的打算，反正当时看她，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已经把所有我能想到的，但凡可以让我们相互知道对方讯息社交软件都取消掉了。”

“……你们这种做法，恐怕要打破六度人脉理论了……”

阿达不无感慨。

马上笑了笑。

“但是，我没想到还是漏了一个，她的动态我都看得到……” 

“连word都解除了，还能溜掉什么……？”

“嗯……其实有一个东西很容易忽略的。”

*

百无聊赖，马上打开优酷准备续看一集电视剧。

他点开历史观看记录，一屏幕的已看列表徐徐铺开，看着这些影视剧名单，阿达愣了。

几乎全是爱情电影——

《分手男女》、《失恋三十三天》、《和莎莫的500天》、《恋爱的温度》、《分手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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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为了省钱，我跟那好一直用的是同一个优酷会员。那好估计也没注意，所以里面显示了她最近看的一些电影。”

马上将手从按摩椅里拔出来，挠了挠脑袋。

“所以……都不用看那好的朋友圈，从她看着这些电影里，我就能猜到她分手之后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分手男女》时期，还恨着我。《失恋三十三天》开始了她痛苦的疗愈，《和莎莫的500天》她应该是在回忆我们恋爱的那段日子，《恋爱的温度》说的是一对恋人分手和好分手和好的坎坷经历，所以那好在动摇自己，和好也不是不可能，最后《分手说爱你》，很明显了吧……”

马上看了一眼家栋，家栋只是瘪了瘪嘴，马上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开始为自己辩解。

“哥，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只是觉得，那好这个人吧，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坚强……我感叹一下。”

“最好是这样啦。”

家栋拍了拍马上的胳膊。

“得了吧。你就是心软了。”

阿达毫不留情地拆了马上的台。

家栋在阿达胳膊上拍了一巴掌。

“我可劝你们啊，想复合的时候，多想想，拿出点分手的时候拖泥带水那劲儿，别一拍脑袋二进宫，这羁绊就深了，之后想要再分手，更难，90%的都是碍于面子，选择将就，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不是，我问你啊。”

家栋将脸凑近阿达，几乎抵在他脖子上。

“你小子最近是吃了什么迷药了？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了？”    

“嗯……”

阿达犹犹豫豫。

“就……昨天我不是去超市嘛，然后，撞到了之前追小麦的那个“石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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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联。寄存柜前。

阿达刚把自己的包存到寄存柜里，铝门啪嗒锁上，就看到小麦的追求者带着一个大姐走了过来。他连忙绕到柜子后头，躲在一边。

大姐是超市经理，她指着置物柜里其中一个格子，严肃地与“石头记”交涉。

“小伙子，我们超市的储物柜，每一个柜子都属于公用财产，每一个顾客都有权使用，你不能个人占有啊。”

石头记满脸堆笑。

“姐，是这样的……我在追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打算给她一个惊喜。所以呢，就想到把礼物提前藏在咱们这个柜子里，等下次带她来超市的时候，帮她存包，但是给她这个柜子的条码，到时候她一扫条码，诶！打开的就是我准备的这个惊喜了。”

“石头记”有点小帅，他的创意似乎先击中的是那大姐的心。

“……你这个创意蛮好的，只是说……还是要遵守我们超市的规定啊，你这样让我不好做的。”

“嗯！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是，我的意思是，我个人向您个人做一个请求啦，您如果愿意通融的话，我相信您可以不让超市知道的。”

“石头记”拉住了大姐的手，阿达怀疑他在撒娇。

大姐哈哈哈哈笑了几声，饶有兴趣地看着“石头记”。

他果然是在撒娇。

“我个人是蛮为你做的事情感动的啦。但是……真的不行额，不要为难大姐了啦。”

她也在撒娇。

“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您同意。”

听到“石头记”的话，阿达愣了愣。

大姐显然也愣在那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只要你完成了我说的这件事，我就让你放。”

“好。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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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家栋敏感地闻到了这个故事里的一丝《知音》型暧昧。

“我……也不知道，只看到他们两个去了那大姐的办公室，具体做什么真没看到，但是“石头记”出来的时候，样子可不好看，脸红得嘞。”

“呵呵。”家栋心知肚明地笑起来：“那他牺牲大了。”

“也许那大姐只是叫他帮忙打扫卫生呢。”

“  那她叫你去打扫卫生你去吗？”

“我可不去。”

马上连忙摆手。

“为了制造个浪漫，把自己搭进去，有必要这么拼吗？”

阿达叹了口气。

“但是看到他出来的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之前我告白不成功的原因了。不是小麦太作，不是我运气不好，不是告白环境隐患多，而是……我这个人从骨子里就不相信浪漫这种事情，就是说，浪漫不属于我的价值观里的事情。你们懂吧？”

家栋和马上斜着眼睛想了想，犹豫地点了点头。

“正因为我骨子不相信浪漫，所以我根本就没有真正用心地为小麦制造浪漫。现在想起来，如果你愿意为一个人付出，改变自己的价值观有什么关系呢？小麦只有这一点要求而已。”

阿达捏紧了拳头，有些激动。

“会有不浪漫的男人，但不会有不浪漫的男朋友。所以我在想，如果我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表现得比以前好很多。”

家栋叹了口气，躺回按摩椅里。

“这回我懂了。你这是高考后跟同学对题，一拍大腿，妈的，刚才我怎么选A了。你会发现，现在让你重回考场选个B，正确答案也只会是C。 ”

阿达愤愤然。

“不是，家栋哥，你就这么讨厌复合吗？你就没有一点怀念吗？”

家栋又笑出个故作轻松。

“没有啊，我现在多自由啊，美琪不是认定我是个爱玩的吗，这段时间我玩得很好啊。多少美女主动约我呢。”

“真的？”

“真的啊，比如上上周自己上门的那个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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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栋像揭开礼物一样揭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短裙大美女，她撩了一把头发，露出妩媚的笑。

家栋将让她进来，正要关门。

“诶，不好意思，等一下，皮皮他们还在后面。”

家栋有点傻眼。

“皮皮？”

说话间，三只棕色泰迪蹦蹦跳跳跑到了美女脚边，扒拉着她。

“哈哈，别闹。”美女热情地向家栋介绍：“这是皮皮，白白和陌陌。皮皮、白白、陌陌，叫叔叔。”

家栋被彻底搞懵了。

“不是，美女，我们今天晚上是要……那个额，你怎么还带狗来……”

“哎呀，宝贝们从来没离开过我啊，他们自己在家我不放心的啦，我跟其他人约的时候也带啊，怎么，你不行啊？”

三只泰迪扒拉起家栋的裤腿，直愣愣地盯着他。

家栋跨出门去，送客。

“三双眼睛盯着，真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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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久违的感觉啊，回味无穷，你们体会不到，美琪也给不到。”

家栋言不由衷的感叹着。

马上和阿达面面相觑。

“还有上周那个，运动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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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林匹克公园。

家栋的车停在道路尽头的隐蔽处，等了不到十分钟，就有人敲窗户。

家栋摇下窗户看了一眼，是个运动型美女，皮肤黝黑，绑着止汗带，戴着耳机。

“你好啊。”她说。

家栋有些紧张，冲她笑了笑。

“外面热，上车里。”

直到运动美女脱下运动鞋，躺在后座，拉着家栋躺在身边，家栋才对邀请她进车里后悔。

他闻到了异味，来自运动美女的鞋子。

家栋撑起自己。

“你刚刚跑过来的啊？”

“昂。刚跑完步，摇到你了。”

家栋面色铁青，犹犹豫豫，终于说。

“哦……那个，不好意思，我有鼻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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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人家练长跑的，那个身材，可别提了。最绝的是昨天晚上，那个叫莎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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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都酒店。

莎莎一身劲装，背着一只巨大的旅游包。一进门，她就像个女杀手一样包里掏出各种作案工具——一捆绳子，油，手铐，皮具……满满当当铺了一床。

家栋有些为难地看着眼前的工具，正要说什么。

莎莎将一个项圈丢在家栋脚边。

“来吧，给自己套上。”

家栋退到一边。

“姐，咱不玩这个行不行。”

“怎么的？”

“那个……我颈椎不好。”

莎莎切了一声，将家栋壁咚在墙上。

“我不管啊，你不戴这个我没感觉的。你得为我着想啊，颈椎有那么不好吗，一晚上没事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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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的温柔的一个女孩子啊。在乎我颈椎不好，也会帮我把枕头叠三叠，搁在我脖子下面，也会给我按摩，矫正。哪样做的都不比美琪差。”

家栋眼神闪烁。

“所以说，面包会有的，下一个女朋友也会有的，同志们。”

他笑的很假。

马上看着他：”看来，美琪姐这一part，在你那里是真的过去了。”

“谁说不是呢。”

家栋得意地抱着头，躺回按摩椅。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天，他的颈椎总是隐隐作痛。

生活在北京，都不容易，其实大家是很容易被陌生人感动的，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微笑、尊重或者体贴，可惜，也少遇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