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栋、阿达和马上，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再一次聚在地下车库，开始新一轮的，更越加猛烈的吐槽。

*

阿达提溜着一箱啤酒，脸色巨难看。他从电梯间晃荡到地下车库远处的角落，找到了家栋的Jeep。

哗啦一声，拉开门。

家栋和马上齐齐看向阿达，以苦笑打招呼。

这一次，他们还是坐着原来的位置。

*

一人一罐酒，一饮而尽，难得畅快，喝得还是哈啤。

不胜酒力的阿达实际上已经开始醉了，他又开了一瓶，准备往喉咙里灌的时候，被家栋摁住。

“小朋友慢慢来。”

“看来这段时间告白又告吹了？”

马上敞开自己带来的下酒菜，让阿达在花毛一体和酱牛肉中选择。

阿达选了撇毛豆。

“唉……真他妈见鬼了，一直都没有成功过。”

阿达第一次说脏话。

“一度都让我觉得，这是有什么神秘力量在警示我，像我这种不懂得搞浪漫的人，根本不适合恋爱，配不上小麦那样的女孩子。”

“把你逼成这样，我觉得小麦那丫头过份了。至于么，非得要那么个仪式。”

“我有时候也那么想。”

阿达叹了口气。

“但是，我想的更多的是，如果我连这种事情都不能让她满意，往后还有什么能力照顾她呢？”

“哈哈哈，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颓了？”

“因为……”

阿达看着马上和家栋，眼睛竟然红了。

“因为，今天下午，我发现，小麦可能也是这么认为的。”

*

下午，阿达的同学忽然找上门。

他提溜着一只耐克旅游包，开门就往阿达床上倒。

是一大团乱七八糟的钞票，新新旧旧，十块一百。

“给你的分红。”

阿达同学抱着袋子，兴奋地看着阿达。

*

“我们寝室老大外号小马云，非常有商业头脑，他在刚入学的时候，就觉得在大学周边开日租房是门大生意，所以就找全寝室的人投了资，一人一千，我当时没办法，也被拉了进去。”

家栋和马上瞪大了眼睛。

“大学四年里，他的事业发展迅猛，很快分店就遍布北师大的日租圣地 ，小西天。赚了蛮多钱的。他有野心，也很谨慎，为了安全没开支付码，全是现金交易。”

*

小马云姿势妖娆，躺在钱堆里。

“这不快毕业了吗，咱日租房的事业就算告一段落了，最近把分红陆续发给哥几个，这是你的，一共15972元，你数数。”

阿达从来没想过自己人生的第一次被动式天使投资可以给自己赚这么多。

“啊……好啊。我请你搓一顿吧。”

“嗨，不用！晚上我要见个投资人，这就得走。谢了。”

小马云说了要走，却没有起身。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他支支吾吾。

一般人这么问你，你根本不用回，他想告诉你的那些话，就算你死了，也会写在纸钱上烧给你。

阿达等待着。

小马云从屁兜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丢给阿达。

“你自己看吧。”

阿达拿起钞票端详起来。

钞票上带着明显的折痕，各处分布着黑色的字迹，看着眼熟。

这不是……？

他想起来，将钞票按照折痕折成桃心，桃心上头赫然写着：阿达to小麦。

是当初他用暗示法向小麦告白时送给她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顾客那里收到的。我觉得吧……钱就是个流通用的东西嘛，可能小麦随手花掉了，流通到不知道什么人手里，那人来日租房就付出来了。”

小马云坐起来。

“不过……抱着对你负责的态度，我觉得，是小麦自己跟人去日租房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阿达震惊地看了看钱，又看了看小马云。

小马云虽然很谨慎，但还是被阿达看到了眼神里的对阿达的同情。

*

阿达的眼睛更红了。

“会不会……小麦等不来我的告白，放弃了？”

“别这么想啦，也许就是她不小心花掉了，超市买个东西什么的。”

“开超市的老板们都有老婆有房子的，用得着日租？”

“那……说不定是捐了，捐给乞丐，小麦心善嘛。”

阿达沉默着。

在北京生活这么多年，他在路上遇到过说丢了火车票没法回家的，做保姆被主家赶出家门借几块钱吃顿饭的，唯一让阿达掏过钱的，是传媒大学天桥上那个拉二胡的瞎子大爷，不过，那也紧紧是两块钱。阿达 显然不认为小麦会突破这个标准。

“哎呀，别多想啦。你创意不行，想象力倒挺丰富。”

“你直接问她，沟通探讨一下呗？”

家栋指导着。

“我在想，情侣之间的沟通真的有用吗？”

马上说。

“美国大多数高中对课时都有强制要求，他们统计过，老师与学生要对一个问题进行有效的沟通，时间不能低于75分钟。这还仅仅是针对老师与学生的关系。对于情侣关系的双方，时长就更多了。你们想想，你跟你对象之间针对一个问题的谈话，有哪一次超过了75分钟。每次不是说了几句，就这边撒个娇，那边生个闷气，再不济，就上床，结束了。” 

跟那好尝试过沟通式磨合之后，马上有更多要吐槽的。

“说自己能够好好沟通的，都是对自己太自信。”

“你和那好的默契越来越差么？”

家栋看出端倪。

“是啊。而且……我觉得那好因为这个事情还蛮受打击的。”

马上剥开一颗花生。

“我也理解啦，现在就跟男朋友磨合得不好，怎么敢结婚，把自己推到一堆矛盾中间去呢。但是，我真的很爱那好，不想她失望，所以后来我决定，如果再出现一些不默契的事情，我应该装一下，装得有默契一点。”

“明白，就像装高潮一样，我认为是一种体贴的迎合。”家栋说。

“嗯……”

*

一大早，马上挠着屁股从卧室走出来，就看到了那好的一个小癖好。

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那好正抠着鼻屎，不经意间，往嘴巴里放，咬了咬。

马上的手僵在裤裆里，忙蹑手蹑脚退回房间。

可那好已经发现了他。

“醒啦？快出来，粥在桌上了。”

“哦。”

马上有些尴尬，紧张兮兮地走出卧室。

*

“情侣之间的默契不一定是三观一致，也体现在两个人拥有共同的兴趣和癖好对吧？其实有时候，后者，反而能够让对方更加触动，更加相信你们是默契的。”

马上拿手指碾着一颗花生。

“我知道，她看到了我看到了她在吃鼻屎，她一定会问 ‘……你也有这个癖好吧？’，我当时那么紧张，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应该回答，有。可事实上，我连指甲都不啃的，怎么会喜欢吃鼻屎？”

*

马上坐在餐桌边，刚端起粥，听到那好的声音，打了个冷颤。

“……你也有那个爱好吗？”

“什么？”

马上企图装傻。

那好却很坦然，甚至有些期待。

“就吃鼻屎啊……你刚刚也看到了吧。”

“哦哦，那个啊……”

马上一咬牙。

“是啊，我小时候就喜欢吃，一直没改，后来就习惯了，每次吃的时候，都觉得好解压，好舒畅……”

“是吗？”

如果马上没有给出实际行动，恐怕那好不会信。

*

“所以我必须吃一次给她看。”

“现吃啊？”

*

阿达把手指插进了自己的鼻孔，转了转，抠出一团。

放进嘴里。

这一切，仿佛都是在慢镜头中进行。

BGM是一首庄严的进行曲。

*

马上郑重其事地嚼着嘴里的花生米。

阿达和家栋一脸同情地看着马上。

“只能说，一切为了爱情吧。”

家栋说。

“你应该幸亏，那好的癖好不是做腐女。”

马上一愣，脑海里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赶紧拍着自己的胸口，后怕的意思。

“我觉得……两个人有不同爱好很正常啊，像我，我就刷不了小麦的抖音，她平时刷的全是那些什么彩妆啊，小动物什么的，人家推送给她的也是那些……她也看不下去我的那些科技类的……按道理来说……”

阿达侃侃而谈。

“你啊，就是道理讲太多。”

家栋打断他。

“我觉得，男人呢，就像感应传感器，接受外界事物的信息都是标准的，需要量化的。而女人呢，像某种外星能量石，接收的是感觉，是气氛，某种无处不在的能量，没有确切的参数。你不能跟女人讲道理。”

阿达愣愣地听着。

“不懂？举我的例子吧。这段时间，美琪总是缠着我要上床，我不喜欢被强迫的感觉，总是拒绝她，后来一想，她是没有安全感了。她为什么没有安全感呢？是怀疑我出轨了。但她也没有实质证据，就是一种感觉。而就算是感觉，她总会当真。如果世界上出现了一个可以用意识控制物质的生物，我相信是女人。”

家栋嚼了一口酱牛肉。

“怎么解决？你要做的，不是去跟她讲道理，解释，什么真的没出轨啊，出轨遭雷劈啊之类的，毕竟法律上都禁止自证其罪。你要做的，是努力营造一种让她觉得安全的环境，一种氛围。”

*

家栋拉着美琪煞有介事地分坐在餐桌两边。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一直认为能够给女朋友带来安全感的，才是真正成功的男人。”

家栋将一张4A纸推到美琪眼前。

“所以，为了打消你所有的顾虑，我这里列了一些保证。第一点你看看。”

4A纸上列出的第一点，写着：不会无故装年轻。

“女人在自己男人身上害怕看到的一个变化是，老男人忽然没由地注重打扮自己。健身啊，做头发啊，买流行的衣服之类的，说明这男人蠢蠢欲动了。所以从今天起，我打扮自己的权利全权交由给你。”

美琪正要说什么。

“别说什么 ‘没必要，我这边是很开放的，不会在乎这些。’我知道的，女人说不在乎，都是在苦自己。”

家栋站起来拍了拍美琪的肩膀，然后又坐下。

“这第二点。”

4A纸上写着：不会把时间花在别处。

“是女人最害怕的。鉴于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家里写剧本，我觉得，每天剧本产出量可以作为一个评判标准。以我的惯常的工作效率，你可以要求我每天产出五分之一集剧本。这样，我就没办法费时间上什么软件聊骚了对不对？”

*

“这……也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吧？”

“相比于被影视公司的策划催稿，我更愿意被爱情催稿，这样，美琪开心，资方也放心，我也服气啊。”

“好吧……”

*

4A纸上列出了第三点。不会乱花钱。

“第三点，女人三大担心之首，是男人的开销忽然增大。所以，从现在开始，我所有的稿费都打给你，我只用支付宝支付，而支付宝就绑定你的卡，我的每一笔消费你都可以接到通知。”

“真的？”

美琪一手撑着脸，看着家栋。

又把保证书看了一遍。

“真的？”

家栋点头。

美琪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绕过餐桌，来到家栋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

“挺好的……只是，你这对自己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这又是你们不懂了，这种事当然得决绝一点了。男人只有抢先对自己恨一点，女人才会对男人好一点。”

家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不过……后来呢？”

马上盯着家栋，问。

“今天是你把我们叫下来的，说明事情不是那么顺利对吧？”

被说到点子上，家栋咳嗽了一声。

“嗯……怎么说呢。”

他抓了把头发。

“事情出在今天上午的招聘网站上。”

*

美琪挎着包，准备上班，她环抱住家栋，看着他码字。

电脑屏幕上，家栋一边开着word界面，一边开着网页。

美琪探出头，在家栋太阳穴上亲了一口。

“我上班去了，晚上回来收稿。乖乖的。”

“好的。”

家栋点开网页，准备查资料。

“诶，你怎么上招聘网站啊？”

美琪准备松开家栋的手又抱紧了。

“找资料啊。”

“你不会学别人在招聘网站上找女人吧？”

家栋愣了。

“什么跟什么呀，我写的是职场剧，找资料啊。”

“是吗？”

“不是，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再说，怎么会有人想到在招聘网站上找女人？”

“其他社交软件人家老婆容易监控啊，而且，招聘网站上的照片都是没化妆的，不用担心照骗，人家履历里，年龄，专业，兴趣，什么的也写得明明白白，这样好方便男人借花献佛，投其所好啊 。”

家栋无语了良久。

一字一顿。

“我真的是在找资料，找灵感。”

“真的？”

“真。”

“的。”

*

“她不会信的。”

家栋无奈。

“无论你自己把氛围造得如何安全，可感觉器官终究是长在女人自己身上，她感受到的，只会是自己想要感受到的氛围。”

“唉，我们的问题怎么越来越严重。”

阿达感叹着，情不自禁还是开了一罐啤酒。

家栋和马上也没拦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