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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琪轻松地扛起一桶桶装水,在手里倒腾得桶头朝下,垂直地塞进里饮水机的进水口。一般男人都没有美琪这样施展自如的力气。
美琪接了两杯水,递给目瞪口呆的小麦和那好,耸了耸肩。
“你俩越往后混越要明白一个道理,在现在这个讲究效率和成果的社会,允许人类撒娇的空间会越来越少的,毕竟,装可怜提升不了GDP。”
“……”
“除非,你是少女型艺人咯,要么,干脆活在日本萌经济最发达的秋叶原咯,人家嘟个嘴能换来真真切切的几块钱。我们这种普通女人,还是要趁早学会自己换水为好。”
小麦试着理解。
“不是说会撒娇的女人最好命嘛。”
“是会撒娇,且漂亮,且有一个男人吃你这一套的时候最好命,不过,你能集齐这三样,说明你运气已经够好了。”
“……”
“所以我说,像我们这种女人,能靠撒娇带来福利的机会非常之少。特别是在北京,皇天厚土,从来没有撒娇氛围,大妞比较吃香的城市里。”
那好点头。
“说起来,北京还是一个讲实力的城市,在公司上班,没有人会因为撒娇而多拿几个KPI,无论男女。”
美琪一口气干掉一杯水。
“我跟你们说,这辈子撒着欢撒娇的,唯一的机会,是跟男朋友谈上之后的热恋阶段。”
“男朋友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小麦扬了扬眉毛。
“不瞒你们说,那段黄金时期,我抓紧实现了很多之前我自己都觉得矫情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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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和煦,透过26街区的飘窗。
小麦和阿达对坐在餐桌两边,一个趴在桌上翻知乎,一个把腿架在桌子上,刷着抖音。
冷不丁地,小麦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
阿达抬眼看了下小麦,忙问。
“突然想吃东西了。”
“啥东西?我给你做。”
“哎……这就是我叹气的原因,我刚刚想了很久,就是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但,就是想吃得不得了。你有没这样的时候?”
阿达被小麦逗笑了。
“额……周黑鸭?”
“嗯……不是。”
“额……蒜香绿豆?”
“不是。”
“鲍师傅?酸奶小贝。”
小麦放下了手机,昂起头咂摸了半天。
“听起来不错……不过,我知道了……我想吃生日蛋糕!”
阿达没反应过来。
“就……生日蛋糕的那种生日蛋糕?”
“嗯!厚厚的蛋糕底,厚厚的奶油,插着多多的水果,再加上一片白巧克力做的牌子。”
“那我叫蛋糕店送来。”
阿达非常爽快。
“……好啊。”
阿达过于爽快,小麦反而有点迟疑了。
“可今天不是我生日,你知道的吧?”
阿达打开了美团。
“知道啊。我认为,生日蛋糕这个东西本质上就是一种食物,任何时候都可以吃,生日这个前缀,是一种营销方式,就像结婚钻戒一样,本质上,任何人都可以买,可以戴,不是吗?”
小麦认真地看着阿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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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觉得他的解释很傻,但是,阿达确实是唯一一个没有问我’为什么’的人。”
“这……说明了什么呢?”
“你们不觉得……生活里终于出现一个人,能够理解你偶尔的怪想法,不问原因,愿意跟你一起打破常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吗?”
“那我懂了,就像读书的时候,一起翘课……”
“没错。”
窗帘拉了起来。
厚厚的蛋糕底,厚厚的奶油,插着多多的水果,再加上一块白巧克力做的牌子——
这样的蛋糕放在了桌子上。
阿达点燃了最后一根蜡烛,那根蜡烛比其他的都短。
“今天你21.4岁,这根蜡烛我帮你剪成了0.4根哦。”
“嗯。”
小麦托着腮,开心地看着烛光中的阿达。
“许个愿吧。”
“好。”
小麦嘀咕着,然后吹灭了蜡烛。
*
“我记得我许的是,希望阿达可以给我一个好玩的告白。”
美琪在小麦头上敲了一把。
“现在想来,你这愿许坏了吧。”
“也许是吧……恋爱里,一旦你暗自在对方身上放上一个期待,对方意识不到,没有满足,你就会怀疑对方不爱你,即便这个期待非常细碎无聊,比如,早起给你挤牙膏,吃外卖前给你把一次性筷子拉开……但你又不想明说你想要什么,如果什么都是你说,他执行,就没有浪漫的感觉了。”
“啧啧啧。”美琪听不下去:“我看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就是有毛病。”
“我就是喜欢耍点小性子嘛。”
“其实挺好的。”那好说:“总比我这种从来不知道撒娇,耍性子的好。喜欢耍性子,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人接住了你的性子。但我从小到大,无论受多大委屈,好像都没有人安慰过我,时间久了,就觉得自己是不需要安慰的。不高兴了,全都是自己受着。”
“你这叫缺爱症。你这样的人,肯定也知道怎么安慰别人。”
“是啊。因为我认为自己从来没有需要过,别人也不会需要。”
“但是,我发现你跟马上在一起之后,变了很多。以前你从来不会来我家跟我们一起诉苦,吐槽什么的。”
“是啊,因为跟马上在一起之后,无论我把小性子藏得多深,他总是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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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
那好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可手里还举着电话,处理着公事。
“刘子砚妈妈您听我解释,我给刘子砚匹配的在线口语老师是非常专业的,绝对的美国土著,人就住纽约呢现在……啊……所以您的意思是,对口语气质也有要求是吗? ”
电话里噼里啪啦,那好把密码锁的盖子掀起来,都顾不上摁密码。
“……所以您觉得纽约哪个地区老师的口语气质最好呢?”
那头的回答让那好很不爽,脸色渐渐沉下去。
“哦……第五大道以东,列克星敦大道以西……您朝阳门叔叔的女儿就住在那?哦,那里确实是纽约富人区,口语确实更像精英一些。”
她把电话拿远,骂了句娘,又接回去。
“哇……当然,您批评得对,是我之前没有考虑周到,那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会安排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好陪着笑,一个个对不起对不起,手机越拉越远,等对方终于挂掉,她才重重地摁掉了电话,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压下心头怒火,终于摁了密码,进了门。
马上正在客厅看电视。
“回来啦!”
“是啊。你又比我早哦。”
“嗯,今天没在公司吃完饭,踩的地铁高峰前的点。今天工作怎么样?”
那好将跨包随手扔在沙发上,强颜欢笑,冲马上挑眉。
“挺好的啊,谁敢欺负你好姐。”
马上笑了笑,上下打量着那好。
“我看不是哦,又骗我。”
马上将正刚脱完外套的那好拉到沙发上,那好其实是没心情打闹的,但她也不好抗议。
“干嘛啦。”
马上把那好的脸捏在手里,挤成一团。
“回到家了,就不需要勉强自己了啊。”
那好一愣,拨开马上的手,坐直了,脸上终于挂出令她舒服的,一张受委屈的脸。
“你怎么好像每次都能看出来我不高兴啊……”
马上摸着那好的头。
“因为我会扔杯筊问卦啊。”
“什么鬼……”
马上将那好丢在沙发上的包提溜起来。
“这就是我问卦的杯筊。”
“啥啊……?”
“人家求佛的,靠杯筊落地的样子算前程,而你这个包呢,在我就像一个筊。它落地的状态也代表了你的心情。如果心情不好不坏,你到家就会先把包好好地挂在衣架上,如果心情大好,看到我了就会把包往我身上一丢,扑过来。那如果是心情糟糕,就把会把包随便丢在沙发上,就像今天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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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神的吗?”
美琪和小麦惊呆了。
“是啊。我当时也是跟你们现在一样的表情。然后,那天,我第一次跟别人求安慰……”
那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多年的北漂生活,让她渐渐不知道除了喝酒购物吃东西,该怎么让自己开心一点,因为房租水电不允许她做出太任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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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拿着那好的手机编辑了一条朋友圈——
文字:老娘会努力给你安排拥有如下气质的老师。
配图:竖中指的手。
他将手机交到那好手里,示意那好摁“发表”键。
那好有些犹豫,这个键一摁下去,失去的可是个大客户。
“丢掉这个客户,你会损失多少钱?”
“……一千提成吧。”
叮咚一声,那好发现自己微信收到了马上发来的千元转账。
“给你。补偿给你的任性损失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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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摁了吗?”
美琪和小麦同时问。
“摁了。”
美琪和小麦同时亮出大拇指。
“幸福!”
“羡慕。”美琪加了一句:“年轻还是好,撒娇也撒得大一些。你已经不是在向马上撒娇,而是在向北京撒娇了。”
“怎么,年纪大的撒不了大娇么?”
美琪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看着那好和小麦。
“是哦。”
*
美琪和家栋从被子里钻出来,满头大汗。
美琪靠在家栋胸前,越想越不服气。
“为什么撒娇这种事情,也存在歧视?”
“比如呢?”
“比如地域。南方女人撒娇,人家会说,好可爱哦。北方女人撒娇,人家会说,你有事吗?”
“哈哈哈。”
“再比如年龄。大家总是比较能接受年轻女人的撒娇,看到年纪大一点的在那里扭捏,就好像看到贞子唱儿歌一样,只会叹口气说,别出来吓人。”
“哈哈哈。”
“再比如性别。男人到了中年,耍点小调皮,人家就会表扬说是童心未泯,赤子之心。中年女人调皮,会被评价为不会持家?这一点都不公平。”
美琪还要说什么,被家栋的一个深吻打断。
“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歧视的……”
“你的意思是,你会是那种可以接受老女人撒娇的人?”
“是啊。”
“我不信。”
美琪笑着。
“那是因为我还没答应你的求婚,所以你才愿意这么说。结了婚之后呢?”
“结婚之后一样。”
“怎么保证?其实你自己也没办法确定。”
家栋忽然压低声音。
“事到如今我就跟你坦白了吧,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嗯?”
“2019年顺义阳光养老院年度最受欢迎志愿者的获得者就是本人。”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养老院里那些老少女们才是所有女人里最会撒娇的,一会儿要我去给她们摘花,一会儿叫我给她们剥橘子,有时候还拉着我给她们表演唱歌,她们所有的要求我都完成得很好啊。她们都把票投给了我,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美琪听完,扑哧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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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那好、美琪各自沉默着。
那些美好的瞬间让她们情不自禁嘴角上扬。
这大概就是人们前赴后继扑向爱情的主要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