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你们是从哪一刻开始觉得，或许，这辈子就认定这个人了呢？”

美琪问。

那好几乎是抢答。

“我的话，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啊。只是，那时候有一个瞬间让我更加确定了。”

回想起在世纪联华的那一幕，那好依旧有些激动，那种与地球上的另一种生物心有灵犀所给人带来的快感，比任何一种精神药物都要管用。毕竟，它根除了与一个人聊不到一起的痛苦，那痛苦，会导致各类情感癌症，人人尝过，人人难以忍受。

“逛超市的时候，我发现我们俩之间竟然连小怪癖都是一样的。”

*

超市里。

那好和马上逛到了粮油品区，穿梭在巨大的木斗装着的五谷杂粮中。

那好很兴奋，好像吸毒的人踏进了一块罂粟花田。她站在东北大米前，等着马上的注意力落在别处，然后情不自禁地将手插进去了米中。

那种被细碎的压力包裹住的感觉，是如此令人安心。

马上说是去秤一点绿豆，可那好享受了良久，又把手从米里拔出来良久，依旧没见到他回来。

她绕过货架，看见马上站在绿豆前，双手插进绿豆里，好像在行巫，召唤某种鬼神。

“你喜欢玩这个啊？”

那好的突然出现吓了马上一跳，还真以为自己把什么鬼召唤出来了。

他忐忑地收回手。

“嗯……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小癖好，不要……告诉别人。”

那好笑了笑，握住马上的手，一齐插进绿豆里。说。

“好像被人握得紧紧的，很有安全感。”

马上欣喜。

“嗯……大米呢，细腻一点，像小孩的手握着你，绿豆的感觉呢，就像大人一点，像中年人，像爸爸。”

“哈哈。”马上狂点头：“是的，是的。我一般想象成汤姆汉克斯，或者姜文，邪不压正里生活在老北京城里，亦正亦邪的那个。你想的谁？”

“胡兵。”

“谁？”

“《蓝宇》里的胡兵。”

“哈哈哈，那你比我变态多了。”

马上在绿豆下握紧那好的手，良久，终于说：“其实我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怪癖，特奇怪的那种。”

“什么？我也有一个。”

马上的脸刷地红了，比ps里的色块填充还要快。

“就是……在外面，比如说地铁站里，乘手扶梯的时候……”

那好想起了什么。

“刷毛吗？你说的是。”

马上愣住了，继而是无与伦比的惊喜。

“对啊！就是梯级边上那些刷毛。”

“嗯，每次我都喜欢偷偷把脚贴到那些刷毛上……”

*

手扶梯上。

列队的人群里，马上一本正经地站立着，他的脚却一点点靠近扶手，让裤管下赤裸的脚踝

被刷毛触碰到。

随着手扶梯的上行，刷毛持续地刮擦着脚踝，马上的脸上浮现出只有在床上亲热或者自己一个人寂寞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表情。

*

“细细的刷毛不停地刷着，就好像一只温柔的舌头在舔一样，就……很舒服……”

“对，就是这样的感觉……”那好不能表示再认同，她面色绯红，动情地看着马上。

“我最喜欢的，是从国贸站B口下来一号线转十号线，那个转乘站上上下下得经过好几部扶梯。”

马上也向那好投来动情的目光。

“一号线河十号线是老线路，刷毛也比其他线软一点。”

“嗯……”

“……还有西单大悦城，那部号称亚洲第一长的手扶梯，刷的时间持续得够长，我也很喜欢……”

两人对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绿豆下握着的手越来越紧。

在超市里嘈杂的背景音乐中，两人渐渐凑近，吻上了。

*

那好陷入了美好的回忆，用手划拉着自己的脚踝，感受着，回味着，见美琪和小麦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把毒手转向美琪和小麦的脚踝。

“不行不行，我可受不了。”

美琪和小麦纷纷打开那好的手，打着冷颤。情侣之间的小情趣，这种东西，果然是不能共享的。

“那你对阿达呢？”

“啊？”

“怎么认定的。”

小麦想了想，多少有些扭捏。

“其实，在确定接受一个人之前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怎么确定他是真的单纯爱你，还是单纯地……想睡你。”

“是啦。”美琪不得不承认，以她对人类动物性的理解，男人总是把爱和性分得比女人开，大多数女人认为有爱了才可以有性，男人无所谓。

“……是这样，或者说，像阿达那样的处男，更要确定他不是只是单纯的想在你身上尝试一下睡的感觉。”

小麦

“所以……我是在确定阿达是真的‘傻’之后，才接受的。”

小麦架起腿，一副新晋情感专家的做派。

“要确定这件事，在这几个时间点进行判断很关键——第一，地铁末班车时间。你急着赶回家，他却不紧不慢。第二，刚超过三次约会，还没确定关系，他开始主动跟你谈起两性话题。第三，你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满口答应第二天帮你满足，那基本上你就是被当成一次性的了。最后呢，就是你喝醉的时候。”

*

和一帮吃新鲜的同学体验了后海之夜后，小麦醉醺醺回到26街区。

她站在与阿达合租的两居室门前，拿指甲抠着房门。

“来人啊，来人啊。”

幸亏阿达刚准备出门倒垃圾，才撞见了这位格格。

“大胆奴才！现在才来？！根本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嘛。”

小麦嘟囔着，倒在了阿达身上。

在后海丢骰子，小麦输了好几轮，一轮干喝36杯马爹利混冰红茶，才喝成这样。

小麦醉到好像可以放弃一切，她没有使一点力，把自己全部的体重压在阿达身上。阿达抱她上床，一下子被她坠到了床上，两人贴得很近。小麦还顺手搂住了他。

阿达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挣扎下床。他站在床边愣愣地看着小麦，良久，才出门。

小麦一下子睁开眼睛，醉得不省人事，七分是装。

*

美琪朝小麦挑眉。

“有反应没？”

小麦笑着。

“有啊，感觉像是被人暗中用枪抵住了腰，我一动不敢动。我感觉他出门了，接下来我就在等着，他要干嘛。”

*

小麦张开耳朵注意着屋外客厅的情况。

一直安静着，直到传来开关门声。

*

“他在客厅呆了很久，然后出了门。我当时就想，好嘛，他是花了点时间说服自己，下定决心，然后就下去买套套。”

*

十多分钟之后，阿达急急地回到了卧室，坐在床边。

小麦用余光感觉到，一旁的阿达把手放在自己跨间上下晃了十几下，然后用嘴撕开了某种塑料袋质感的东西，那一系列声音听起来，就像男人做好了准备，然后撕开了套套。

一定是套套，总归不会是袋装洗发水吧……小麦的眉头皱起来。

又过了会儿，她感觉阿达凑近了自己，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把仰卧的她掰成了侧卧。

“干嘛啦……”

小麦操起醉话警告着阿达。

阿达轻声回着。

“来……换个姿势……这个姿势好。”

*

“太猥琐了！他那一套动作，那么的行云流水，感觉是个老司机……然后啊，他就开始帮我脱衣服了，刚脱完外套，我终于忍不住了。抬手就呼了他一巴掌。”

*

“禽兽！”

小麦怒视着阿达。

阿达无辜地捂着脸，被吓得吞吞吐吐。

“……怎么醒了？”

小麦又推了阿达一把：“套套都撕了，再不醒就被你强奸了！”

阿达的眼睛张到了极限，无辜到了不能再无辜的地步。

“什么套套？”

小麦抓起旁边床头柜上撕开的套套包装亮在阿达眼前。

“还狡辩？”

“是蜂蜜啊……喝醉了酒喝点蜂蜜水很好的……”

小麦稍微泄掉了一点怒气，让出一点理智的空间，把“套套”拿近一看，是单独包装的蜂蜜。

小麦愣住了，剩余的怒气支持她吼了一句。

“那……你打飞机干嘛？”

阿达摸不着头脑。

“什么打飞……哦，撕开蜂蜜之前要甩一甩的啊。”

“那……那什么好姿势又是什么？”

阿达乐了。

“怕你吐，仰卧着容易噎住，侧卧才安全啊。”

小麦彻底没有了战斗的底气，只能尴尬地撩了撩头发。

“哦。”

*

小麦摊了摊手。

“我发现我是彻底误会了。”

“那他在客厅磨蹭那么久是要干嘛？”

那好问。

“上知乎咯，他在查怎么照顾喝醉酒的人，看了好些个帖子，才搞清楚说要去买蜂蜜，侧着睡什么的……”

美琪拿脚勾拉着小麦的腿，摇晃着，好像羡慕闺蜜买到了一件好看的衣服。

“喔……你们家阿达那会儿也太可爱了吧。”

小麦抓住美琪的腿，摇晃着：“是吧。”

“纯情小男生是这个时代绝对稀有的不可再生资源，你要珍惜。”

“也不能纯情到不解风情啦。”

“知足吧。”

美琪踢了小麦一脚。

“相比之下，我们家老男人家栋真的污，像只泥鳅。”

*

26街区。家栋书房。

美琪拿着抹布帮家栋打扫房间，对于一段新感情，最令美琪兴奋的就是第一次帮男朋友打扫房间这个环节。

这是考古挖掘，是侧面扫描 ，是对男朋友过去人生的一次窥探。

美琪先是发现了家栋在北京电影学院的毕业照，他居然跟包贝尔是同学。

然后发现了一张人皮，是他在一个犯罪题材网络剧跟组的时候，导演送他的。

最后，她从家栋的书架深处找出一只纸箱子，箱子装着各式各样的U盘。

U盘都是古董级的，积着陈年的痕迹。

“这些是什么东西？”

美琪把U盘端到家栋面前。

家栋扒拉了一眼。

“嗨。”他很自然地回答：“我这些年收集的AV资源咯，从99年，我读初中的时候开始的。”

美琪反应了很久。

“……收集这些玩意儿干嘛……”

“99年，千年虫知道吧？”

“什么？”

“就是……六七十年代计算机技术落后的原因，为了节省存储空间，大家都用两位数表示年份，后来软件，互联网也是以这个为基础发展出来的，可是到了99年，大家突然意识到两位数字没办法表达2000以及之后的年份，届时很多软件和文件都会崩溃。其中就包括很多AV种子咯。那会儿我上初中吧，就感觉末日要来了，所以就想着多下点资源存起来。后来就保持了这个习惯，越存越多，直到15年。”

如果朝美琪脸上撒上一把黑粉，就能显影出三条黑线，挂在额头边。美琪勉强接起话题。

“那为什么到15年就不收了。”

“因为波多美子15年退休啦。”

家栋没好气地说。

“啊？”

美琪实在理解无能。

家栋看了美琪一样，拉住她的手，耐心地解释。

“实际上，我这么多年来，就只看波多美子的作品，她99年出道，到15年就没拍了，这里收集了她整个职业生涯的所有作品，可以说，我是看到着她一路成长起来的，她不在了之后，我就再没看过其他AV了，因为，感觉那是一种背叛……”

家栋的脸上浮现出坚毅地表情，胸中责任感爆棚。

美琪看看U盘，又看看家栋，家栋站在台灯的背光中，圣人一般。

*

“当时听了家栋的话，我就觉得，十几年坚持只看一个女优的作品，说起来，那也算是一种专一吧？”

那好和小麦对看了一眼，相约着点了点头。

“而且，喜欢的女优退休之后他就戒了AV，这表示家栋也是痴情的，有责任感的。虽然他爱玩，但我觉得他本质不坏，所以，我觉得他是可以一起走下去的人。”

那好和小麦又对看了一眼，默默地嗯了一声，默默地吃了块香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