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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车库,家栋的Jeep里,马上躺下身子,兴奋地感叹着。
“认识那好那段时间,天天在想,以前上学的时候没觉得知道事情的答案是多么幸福的事情。难怪那些科学家天天做研究,要知道宇宙里发生了什么。我现在觉得,768创业园里的知乎大厦才是全北京幸福感最浓的地方。”
阿达跟腔:“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世界上最值得得到的答案是喜欢的人的名字。”
“没错!”
家栋深有感触:“而且……自己的名字傍身了二十几年,早就没有了感觉,直到从她嘴里念出来,才有了新的意义。”
“对啊!”
久远的幸福依旧冲击着现在的马上,虽然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当初的那些幸福不过是泡沫。
阿达忍不住问:“你当时是不是觉得自己之前都白活了,早点认识那好姐多好?”
“对啊,就……天生一对终于相认的感觉。”
“其实……你认为自己和另一半天生一对,只是因为你希望你们天生一对而已。”
马上一愣,但只能无奈的承认。
“现在想来,也许是吧,不过,我和那好好的那会儿,确实做任何事都是很match的。”
“扎诺维兹幻觉。”
阿达口里的这个陌生词汇像石头一样砸在马上头上。
“啊?”马上有点懵。
“又叫做选择性记忆。”阿达解释:“因为你相信自己选到的另一半,是天生一对,或者说,你希望别人相信自己和她是天生一对,所以特别选择记下那些对路子的事情,看起来,就好像你们之间根本没有过差异一样。实际上,大多数人的match率,也就50%。”
家栋拍了拍阿达的肩膀:“果然是数学系的。什么问题都可以做数学建模来分析。 ”
如果真像家栋说的,爱情问题像数学问题一样好解,如何告白这个题,可以设X,寻求已知数,然后代入方程就能得到答案的话,我和小麦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马上心想,重重地叹了口气。
“数学学得再好有什么用,面对小麦那样的满分女孩,我处处不及格。”
此刻,他脑海里出现的,全是跟小麦租到一起的那一晚——那个,迷醉的,仿若梦境的,弥漫着红色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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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要想攒下钱,能“打拼”很重要,同时,会“拼”也很重要。
拼餐,拼团,拼车,拼字当头,是新一代年轻人的省钱哲学。
都不愿意住学校宿舍的阿达和小麦就把房拼到了一起,两居合租,比一居一人,既能省几百块钱又能多出个客厅。
阿达心想,对于他和小麦这种要熟不熟的发展中情侣来说,有一间客厅这样的缓冲地带非常重要。
就好比爱情细菌需要的,培养基的存在。
那天晚上,阿达和小麦围坐在茶几两头,茶几上有家常菜,有红酒,而他们两个,有些微醺。
小麦跟阿达碰了一杯。
“再次谢谢你把主卧让给我,以后就请多多关照,阿达兄弟。”
小麦一口见底,瞟见阿达只是小口抿着,不干了。
“喂,你是舍不得酒还是舍不得把自己豁出去哦?不许耍赖!”
阿达闭上眼睛,打算努力一下,可刚灌进去一大口,又全吐了回来。
“我酒量真的不好,你看上次小树林,我也就喝了几口,成那样了。我怕待会儿喝醉了……不好……”
“怎么,你酒品很不好吗?喝醉了会找人亲?还是会脱裤子啊?哈哈。”
阿达的脸红得像炸弹。
“说实话……我到目前为止还没彻底喝醉过,上次也只是个半醉,就躺树林里了,真正喝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小麦严肃起来。
“你这样不行啊,阿达兄弟。都快毕业了,往后进了公司跟领导喝酒,肯定得被灌醉的,特别是在北京,北方领导居多。你酒品好的话就不说了,要是不好,容易出大事的喔……,抢领导的话还好,最怕就是比领导还需要人伺候,领导怎么装都醉不过你,抢走了他借被照顾调戏女下属的机会,到时候会被穿小鞋的。 ”
阿达被小麦的绘声绘影唬住了。
“是啊……我一直担心这个。”
小麦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起来,突然站起来。
“这样好了,今天你索性就放开喝,喝到醉,我帮忙看看你酒品是什么样子,未雨绸缪嘛。”
“像是……灾难的提前干预哦?”
“嗯!提前干预。如果你信任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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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信任她啊。”
阿达摸着自己的头,笑着说。
“然后她就想着法来灌我……喝只是打底,还让我吸。”
“吸?”
马上和家栋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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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拉着阿达蹲在加湿器旁边,微醺的她,说话跟加湿器里的雾气一样飘忽。
“北京不是干嘛,必备加湿器,有时候我就想,加湿器如果只会加湿,也太无聊了吧。就像人,只会活着。我今天就要让这台加湿器找到自己真正的意义!”
小麦忽然将剩下大半的红酒拿了过来,墩在地上。
阿达被她的架势吓住了。
“你要干嘛……”
小麦直接挑开加湿器的盖子,将红酒全部倒了进去。
不一会儿,更浓厚的雾气喷薄而出。
小麦拉住阿达,带着他猛吸了一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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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甜,很涩。”
阿达描述着当时鼻腔里的味道。
“就像和第一喜欢的人单独度过第一晚,哈哈。”
很难得,阿达的嘴里从来没有蹦出过这么感性的词汇。
“她把音响打开,拉着我在雾里面蹦跶来蹦跶去,好像在夜店一样。”
阿达连上车载蓝牙,播放的是刘柏辛的manta。
马上和家栋伴随着韵律十足的音乐点着头,不无夸赞。
“小麦真会玩。”
“人家是学公关策划的嘛。”
马上一副骄傲的样子。
“所以……你那天喝醉之后,是什么样子?”
家栋问。
阿达有些不好意思。
“……听小麦说,我就到处找纸啊笔啊的,没有纸就脱小麦衣服,非得拉着她跟她演算一遍双曲面方程式。”
阿达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
“后来,小麦就给我买了这个,叫我随身备着。”
马上看着家栋的本子,感慨道:“小麦这姑娘真的好。你们一个老实,一个会玩,挺搭的。”
阿达更加不好意思了。
“这算夸奖吗?我宁愿自己会玩一点,不要互补,像你和那好姐那样,一体,才好。”
“虽然只是扎诺维兹幻觉吗?”
“是的。”
“我也怀念刚认识那会儿的默契。那时候,我们连做天降横财的梦,都能做到一块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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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贸中心,大望路地铁站入口。
马上和那好坐在石墩上,吃着两份半价的圣代。他们刚在国贸万达看完电影,漫无目的地讨论着待买房上车的那一批北漂最关心的事情——钱。
“确实,两个人在一起点外卖,要实惠不少哈。”
“是啊。很多满减券,一个人点的时候为了够到那个金额,有时候还要点些没必要的东西凑下单,一凑下来,其实不怎么实惠,两个人就没这个问题了。”
马上和那好互看了一眼,忽然笑起来。
马上有些不好意思:“咱约会的时候聊这个,不太好吧,哈哈。”
那好拿肩膀撞了马上一下:“挺好的。咱俩,谁不知道谁啊。”
“哈哈。”有了那好的鼓励,马上的兴致更高了。
“有时候,以前有点积蓄,看不上家里的房子,想着在北京努力一套,首付攒着攒着,越攒越不够,回头想回老家凑合,却也凑合不起了。所以有时候,坐在公交上,看着路边灯火通明的公寓楼,我就常常在想,有什么来块钱的好方法。”
那好眼睛一亮。
“诶!我也是。我想过很多个,有一个我都差点付诸实施了。”
“说说看。”
那好端正做好。
“你知道那些奢侈品为什么能卖得这么贵么?”
“品牌溢价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他们有自己的控价措施。我听说,为了控制流通量,防止市面上出现低价的可能,牌子宁愿把积压在仓库里的库存运去焚烧厂烧掉。”
“没错,那可都是几万几万一个的包。我想……”
“在去往焚烧厂的路上打劫运包车?”
马上抢答。
“没错!”
看样子马上也这样想过。
“反正烧包行为见不得光,被劫了牌子也不一定声张的。”
那好说完,伸出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马上一定会跟自己击掌。
果然——“啪”——那好听到了幸福的声音。
马上收回手:“可是打劫的话,多少要动真家伙,还是有些危险的。”
那好点了点头:“要不我一直犹豫到现在呢。”
马上舔了一口圣代。
“其实我有个更轻松安全的计划。”
“说说看。”
“蒙面歌王你看过吧?”
那好一个激灵。因为,蒙面歌王这个节目在她往次的构思中也出现过。
“……你不会想的是,威胁那些歌手吧?”
马上也一个激灵:“你先说。”
“一般来说,为了保证节目效果,所有参加节目的歌手都会跟节目组签保密协议的,赔偿金不低。我们看节目,如果提前猜出歌手是谁更好,猜不出也没关系,在微博上把线上歌手全都@一遍,说我知道面具下面就是你,现在立刻往我账户打一百万,不然我就在网上爆料。”
马上情不自禁地盯住那好,他不允许自己的眼睛离开那好半刻。
“没错……”
“总会碰到正在上节目的歌手,区区一百万对于他们来说小意思。”
“是呢……”
马上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那好。
好像行动计划拟定之后,贼公抱住贼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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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栋吞了吞口水,不知道是因为听得激动,还是听到傻眼。
“真好。要知道,找一个合得来的犯罪搭档,要比合得来的情侣难多了。你们俩是何等的缘分。”
马上也只能说:“过奖过奖。”
家栋又吞了吞口水,这回是刺探隐私时的兴奋。
“所以……你们在卧室里,也那么默契吗?”
马上,还有阿达,好像知道家栋会有这么一出似的,两个人齐声哀叹。
“哥!”
“怎么了嘛!”家栋明知故问,猖狂到笑出声来。
“就知道你会聊到这个上头来。”
“不是……你们不知道吗?情侣之间什么都可能假,只有性,才是实打实的真东西。往后你们还会发现,找到一个真命天女不难,但找到一个能够坦荡面对人的欲望,不虚伪的,才是难。”
阿达和马上依旧难以置信地看着家栋。
家栋悲鸣:“拜托!性解放都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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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栋家的卧室。
暖气片旁边,搁着一只装着水的盆,那是家栋自制的加湿器。
可一夜过后,他依旧口干舌燥。只因为 他的床上多了一只烘干机——美琪。
家栋喝了口水,回到毯子下,把美琪搂在胸前,意犹未尽地说。
“我怎么感觉我今天有点超常发挥啊?是不是?”
美琪哈哈一笑:“是啊。”
“不过,也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我比以往都要舒服一些。我喜欢你把手指插到我的头发里……”
“啊?”美琪一愣,抬眼看着家栋:“我有吗?”
“有啊,特别是快结束的时候。”
“哦……”美琪欲言又止:“兴许是……总之……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那么做,也许是因为我犯了职业病。”
“嗯?”
“我还没告诉过你吧?我在北京动物园工作,做金丝猴繁育,每天就是给公猴们做行为诱导,有时候会捋毛催情,我喜欢看到动物觉得爽快,刚刚,我条件反射捋了你几下……”
见家栋有些傻眼,美琪捏住他的下巴。
“……我下次不这样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家栋摸着美琪的头发。
“不啊,我喜欢。只是……你会觉得烦吗?在家里也要加班,哈哈。”
美琪也笑起来。
“不会啊……帮十几只猴子也是帮,帮你也是帮,而且,我喜欢自己的工作,很有成就感,就像……女娲,造人的时候,那种成就感。”
家栋愣了愣,哈哈大笑,重重地在美琪头顶亲了一口。
“只有你把性当做理所当然。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敢说我喜欢上床。就算是在北京,望京有韩国人,三里屯有外国人,传媒大学有未来的新闻工作者,798有艺术家,海淀还有告知,但,可以在另一半面前说,我喜欢上床的人,不多。”
美琪忽然翻身骑在家栋身上。
“在我们专业里,动物繁殖学有十大章,好几十小节呢……”
家栋柔情地看着美琪:“谁说动物学不是好专业?”
说着,家栋昂起头,亲上了美琪。
好像猴子找到了他所能找到的,最可口的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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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ep里,家栋对着马上和阿达,不无真诚地感慨。
“这世界上的爱情,都喜欢心有灵犀,纯洁隽永,那也应该允许一小部分人臭味相投,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