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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多,是个天天制造相逢,却鲜少成就相识的地方。”
客厅里,美琪说。
另一边,地下车库里,家栋也说。
“情事多磨,也是普遍规律。”
确实啊,从第一次看到对方,到第一次知道对方的名字,中间还有多少缘分?没有人算得准。
有时候回头想想,真的心有余悸,一不小心就可能错过了。
阿达始终沉默着,兴许就是在后怕,他与小麦你来我往过两次,居然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直到家栋问起来。
“你跟小麦开局不错啊,只是相互错过了而已,后来也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其实吧……我们知道对方名字的方式,现在想起来还挺尴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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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尴尬?”美琪也问小麦。
小麦有些脸红。
“因为……实际上,不只是我们知道对方的名字,全校的人都知道了我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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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五月底的北师大。
北师大,是知名的天屎之城,乌鸦多,一夜之间,能把整条马路刷白。其实,在学生们心中,真正的天使之城,应该是教八、教九、教十围起来的那片“小山坡”。那是北师大版本的“每所大学校都有的那片小树林”,多少个紧张,期待和激动的夜晚,都是在那里渡过。
那天晚上,小麦上完晚自习,肚子隐隐作痛,走到“小山坡”附近的时候,发作了。
日子有些提前,小麦一点准备都没有,裤子脏了一片。
“非常尴尬,都是流血,我都希望是被歹徒捅一刀,一来,差不多痛,二来,被捅,路人还会友好地冲上来帮忙,而不是窃窃私语,或者,想那些男生,红着脸假装看不到,他们那样子是好心,可我就又更尴尬了。”
正如小麦说的,不时有异样的目光投来。
不如再晚一点,最好等宿舍熄灯的时间偷偷潜回去——
小麦这么想着,就钻进了小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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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是同乡会聚会,我喝酒又不行,那帮老乡坏得很,一圈下来,醉透了。”
阿达说。
“晃晃当当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抱着一棵松树。就我们学校小山坡那片。”
阿达摸着自己大腿根。
“当时就听到有人在吼,都别跑,看见你们了。我一急,大腿就给树杈子划伤了,不大的口子,但是流血多,短裤上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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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师大的保安队,在晚上,有一个重要职责就是抓“小树林侠侣”。
一声大吼之下,原本安静的树林里,一下子冲出来许多对情侣。
好像受惊的乌鸦。
跑出来一群,逃走的逃走,被抓的被抓,大多衣衫整齐,第一时间能跑,就说明他们其实刚刚进入状态。
保安们知道,接下来,是要进树林,逮那些不方便跑的。
他们的手电筒好像《世界大战》里外星人的红色触角,钻进树林里,一个个探到隐秘地情侣跟前。
阿达被揪出树林的时候,还在解释,说自己是个意外,自己只是一个人。
阿达想的是,自己只是一个人躺在树林里,这种边缘性“捉奸”行动,保安要定罪的话,要定也是一双双定吧。
那保安胸有成竹,说,一个螺钉配一颗螺母,错不了。
等阿达被保安带到路边,才发现,小麦就是那颗螺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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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受伤,裤子带血,我是来例假,也有血,保安当场就认定了,把我俩配成了一对。那保安还提醒我们,要多看点性教育的书,特殊时期,是不能做那档子事的。”
那好哈哈大笑。
“你们俩活该成一队啊,倒霉也倒霉得那么有缘分。”
小麦尴尬地搓着手。
“总之呢,第二天,我就知道了阿达的名字……是……不得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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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保安队在公告栏向全校展示了前一晚的工作成果。
一对对情侣的名字,男左女右,排成一列,张榜公布,以示警告。
阿达和小麦的名字被排在了榜首的位置——李阿达/连小麦——那是相当醒目。
被损友同学拉去看榜的阿达,发现小麦也在。
他俩昂着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名字,良久,终于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阿达:……小麦你好……
小麦:……你好阿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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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兴奋地拍着手。
“可以的,兄弟。你们俩这辈子第一个值得回忆的瞬间一开始就有了。像那些运气不好的,千方百计想制造点记忆,绞尽脑汁学梗,搞浪漫,最后效果还不好。”
阿达摸着脑袋。
“要说记忆深刻的第一次认识,家栋哥跟美琪姐的不更狗血……”
家栋笑着。
“狗血吗?”
马上想起来家栋之前说过。
“对哈,你们是在床上认识的。”
“哈哈哈。在哪里认识有什么关系,宁采臣和小倩还是是坟头认识的呢。我觉得我和美琪的第一次回忆挺浪漫的。”
“是吗……”
阿达和马上都不大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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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街区。
美琪刚刚洗完澡,正擦着头发,便听到了敲门声。
门外是家栋,打了发蜡,扑了香水,穿得很显眼,意义明显的那种显眼,摆明了上门求爱。
美琪还在为上次的误会而尴尬,这种尴尬如今转为了愤怒,不过是假装的。
“怎么又是你?!”
她说完就转过身去,不看家栋一眼。
但,没有关门。
家栋踏进门来。
“你进来干嘛?!”
美琪这么说着,自己却不挡,只往客厅走。
家栋自然又更进来一点,最后,掏出一捧黄玫瑰。
“我喜欢你。”
美琪看那玫瑰,娇艳欲滴,是她喜欢的橙黄色,又看家栋,翻了个白眼。
“你清醒一点,你是不是搞错人了?”
“这次不是误会,我找的就是你。”
美琪一愣。
家栋继续说:“我叫家栋,我知道你对我也不是没有意思,这一点,我误会了吗?”
美琪在酝酿着怎么生气,等了良久,终于抬眼看家栋,说。
“没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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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花插到花瓶里的时候,他就在身后抱住了我。”
美琪把头发撩到耳后。
“当时其实想了很多,他会不会就是玩一玩,我们关系的保鲜期会不会只有一夜……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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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还是上了床,我控制不住自己。”
家栋摸着自己的脖子,做编剧工作多年,他的颈椎有些脆弱。
“但是,说实话,真正决定一定要知道她的名字,是在第二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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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美琪先起了床,在化妆。
家栋醒过来,看了看美琪,一时有些沉默。
他穿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叠成了三叠,搁在放脖子的位置。
“这是……?”
美琪没有回头。
“昨天晚上过程中我摸到了你脖子,感觉颈椎有点毛病,给你矫正矫正。”
“哦……那……”
“我是医生,兽医。”
“啊?”
“北京动物园的,我的病人可比贵重多了,你不亏。”
“哦。”
“现在感觉舒服吗?你的颈椎有点移位,平时多撑一撑。”
“哦……舒服的,谢谢你。”
家栋眯着眼看着镜子中的美琪,两人终于对上了视线。
美琪依旧冷着脸。
“我准备去上班了,你现在回家?”
家栋反应过来。
“嗯。”
等自己穿好了衣服,家栋的决定也定下来了。他问。
“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美琪看了家栋一眼,笑了。
“美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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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当时起来化妆,就是等着他说那句话。”
美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好朝美琪竖起大拇指。
“看过一本书,叫《有爱我们床上谈》,哪天买了送给你们。 ”
“那你跟马上呢?那么有默契,后续发展应该也快啊。”
那好想了想。
“说起来……你们俩,一个是搞笑片,一个是情色片,我第一次知道马上名字的经过,更像一个恐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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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15号线。
来北京这么多年,除非周六日和某些别的日子,那好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坐”过地铁。
只要双脚放得比肩稍宽,重心稍稍前移,不需要扶手,都可以站稳,这是多年来的地铁通勤,使得那好练成的第一项白领必备技艺。
她扎在地铁门边,捧着手机看剧。
忽然,一张照片在屏幕中蹦出来。
是某个陌生人通过airdrop共享过来的,用iphone的都应该知道这个功能。
首先,有陌生人分享照片的时候,常常点错分享联系人,这非常正常。
其次,在这张照片之前,那好也收到过别人发错的照片,内容有比这更私密的。
但是,只有这张照片让那好头皮发麻。
是一分钟之前的自己——双手捧着手机看剧,还在笑。
这张照片根本不是错发,就是拍摄者特意告诉她,我在盯着你。
看分享者的昵称:신비한 的iphone
多么像韩国黑色电影,比如《追击者》里连环杀手的名字啊……
从南法信下来之后,有一截夜路要走。
在被盯住了的情况下,那好急需同行者。但,北京人多归多,不知道为什么,关键时刻要找一个能一起走夜路的朋友,却很难。
那好就没有这样的朋友,她只有愿意一起聚餐,一起走在太阳下自拍的朋友。
所以,当那好在乘客里发现那张熟悉的脸——马上——的时候,别提多高兴,特别是又发现他也在南法信下了车之后。
马上也住26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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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路无人,那好和马上聊得很开心。
好像失散多年的德云社师兄弟,一个捧哏一个逗哏,没让一个包袱掉在地上。
那好很开心,她抓拍了一张自己和马上的合影,想着发给那个신비한,告诉ta,别想打她的主意。
噔噔蹬蹬,是iphone收到投送的声音。
另那好震惊的是,那声音来自马上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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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天在地铁上偷拍到那好,打算发给一起下班的同事,他一直对我嘴里说的那个 ‘灵魂伴侣’很感兴趣。”
马上无辜地说。
“同事的英文名叫Carey,那好的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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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公司叫我报一个英文名做名片,我随手在网上搜了一个,我怎么知道Carey这个名字男的也会用。”
那好更无辜了。
“总之……那天我拔腿就跑,他在后面追,狂报自己的身份证号,以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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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的自我介绍挺彻底的。”
马上挠着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