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井底之蛙了,这位哈桑绝非普通的餐馆老板那么简单,他在抢我前早就将地形查看明白,预备了退路,设计好声东击西,那些奔出去的马匹还有马上的女子,明显就是按照我的身高样貌找来的替身,还有这深宅大院......这是要打仗吗,天,林怎么可能还找得到我?
脑子嗡嗡作响,康昆这个王八蛋到底将我出卖给谁了?想起餐馆墙上那幅巨大的画像,当先的男子手执长剑,哈桑曾说起那是他的祖先,我的妈,不会是什么流匪头子的祖先吧,我膝盖一软,很没用地坐在了地上。
一直以来我以为这趟寻找艾丽丝的差事顶多是段艰苦些的旅程而已,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被人故意扔在雪峰中迷路,我如今活蹦乱跳只是因为命大。
陷阱的感觉叫人心生凉意,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不过是因为想着反正马上就要回家,等回家这一切的一切都会幻化成一场无伤大雅的探险,等我以后再人模狗样地出现在人民广场当小白领,那将会是最好的谈资。
但现在被绑了双手,塞了破布头,趴在地上时才知道,原来不是我命大,时候未到而已。乌吉也不是杞人忧天,在一个远离现代文明的地方,我的小命真的可能说没就没......这下好,老妈再也不用催促我的婚事了,我一下就嫁掉了,想到这里终于再也憋不住,将脸埋进臂弯呜呜叫了出来。
那个塞我满嘴破布头,名叫尼兹的女人一直冷眼看着我,这时见我哭叫,竟然说:“哭了就好,会哭的姑娘才是纯洁的好姑娘。”
我不哭了,大怒着抬起头,但基于口中被塞了破布头,有苦说不出,只能拿眼恶狠狠地瞪她,我呸,谁想要嫁,谁纯洁去好了!这下怎么办,艾丽丝,我的工作,对迦马的承诺,全部成为了水中花镜中月。
一个黑衣青年突然从旁边闪出,急步走到哈桑面前,俯身低语了句什么,哈桑的目光立即向我扫来,对尼兹做个马上带我进屋的动作。
我被尼兹从地上拉起,强推着前行,刚被推了几步,就听到街道上不住有惊呼传来,德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艾,艾,你在哪里?”
我大吃一惊抬头,只见距离这儿6-7间院落外有两个矫健的身影猫着腰上墙,正沿着破落高低的围墙向着这边一间间地搜索过来,赫然是林和德拉,看来他们并没有被那几匹替身马骗过。
院内的众人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慌乱,有几个护卫还抬头朝屋顶的方向遥遥扫一眼,另外的人连头都懒得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一切显得从容不迫。
最急的只有我,可还不等我有任何反应,尼兹已经在我肩上重重推了一下,将我推入一间房屋。身不由己地跌进屋子,门随即被“呯”地合拢,我刚一落地就不顾疼痛地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往外扑,尼兹伸手拦住我:“哪里去?”
蓦然间“乒乓”的敲门声大响,有人在门外叫:“在这里,”是德拉的声音,我被尼兹牢牢控制着,听到院落里的敲门声,只能徒劳地左右扭动,盼着林和德拉能听到这呜咽的声音破门而入将我救出。
大门应声而开,开门的声音却是从隔壁传来,一个陌生男子不耐烦地大声说:“干什么,这儿没有你要找的姑娘。”
“可有人看到.......”这次是林的声音。
陌生男子粗鲁地打断他:“看到什么,去去去!”紧接着就是重重的关门声,他们吃了闭门羹。
我的心几欲跳出胸膛,我在这里,不在隔壁,刚想到这里我已经被尼兹抓着转了个身,她不由分说将我套入一件当地妇女的布卡中。
巴基斯坦妇人的布卡有露出面容的也有从头罩到地面形如企鹅的款式,这件黑纱就是企鹅款,我顿时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只眼部的地方朦胧地透出光线,这副尊容,哪怕我和林当面走过,他也不可能将我认出。
一个声音在屋外问:“准备好了没有?”
尼兹低声问:“他们走了?”显见着是指林和德拉。
声音说:“大人叫你带着姑娘从后门先走,他会赶过来。”
尼兹点头应了,推着我前行,我被胁迫着走出后门,登上了一辆车,跟着车子晃动,料想是开出了院子,尼兹一直紧贴我而坐,我心急如焚,可四肢被捆,口里塞着布头,外面又罩着布卡,哪里还能动弹分毫。
有喧嚣的人声透过黑纱隐隐地传来,车子颠簸不已,大约是正驶过大巴扎,然后人声远去,空气变得沁凉,似乎是走出了常噶来到了野外,车轮咕噜不停,夜幕降临,又过了很久,车子总算停住。“喀”一声,门被打开,有人双手伸过来将我头上面纱掀去。
尼兹急忙阻止:“现在还不能掀面纱。”
那人说:“没事。”眼前出现一张年轻人的面孔,是在大巴扎绑架我的骑手之一。
年轻人将我半夹半扯地扶下车,尼兹只好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其实就算她不跟,我也逃不掉,这该死的袍子简直像个麻袋,就算我双手没被捆绑,也跑不快。
眼前是个极大的院子,正面一间灯火通明,有人在不停地探头张望,但是鸦雀无声,等我一脚跨进屋,发现两边齐刷刷地站着好几排头戴毡帽,穿着隆重的当地人,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半百,人群尽头的主位上站着的高大男子正是哈桑,我被惊到了,什么情况?
哈桑身上的衣服簇新,灯光下显得分外华贵庄重,他的眼光落到我又是灰又是土的外套上,蓦地阴沉,我听到尼兹猛吞口水的声音。
“头纱呢?”他问。
“在这里,我这就给她戴上,大人。”有人即刻递上一块钩花的洁白头纱,尼兹反手就朝我脑袋上扣,从车上下来后我一直很晕,这时猛地清醒过来,想起大巴扎时大爷曾说过戴上头纱就意味着愿意出嫁,扭了头死活不肯戴。
尼兹恼怒,众目睽睽下又不能动粗,被我瞅着机会挣开了些,几个护卫闷不吭声地往门口的方向侧跨一步,挡了最近的逃路。
传统上头纱必须是由家中的妇人替新娘戴上,当然传统也说新娘必须心甘情愿戴上头纱婚礼才算有效,很显然没有人打算遵守这第二条规矩。
全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保持着诡异的静默,所有的人都看着我和尼兹相互推拒扭打,我逃不出去,但也无法阻止尼兹要给我戴上头纱的决心。
本来戴头纱是轻而易举,可一路颠簸,绳索早开始松动,此时被我挣了几下脱落开来,双手既然解放,我自然是拼了命抵抗,一时之间尼兹也奈何我不得,她看看苗头不对发一声喊,几个悍妇当即从旁窜出,一边一个按住我乱动的身体,尼兹趁机就将头纱蒙上我脑袋,我大惊,呜呜地叫,可那该死的破布头强悍得很,直到现在都还堵在口里。
眼见着蒙头纱成功,屋内众人都长长吁出口气,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地宣布:“行礼。”几个妇人和尼兹牢牢抓着我手臂,将我往哈桑的方向推,这哪里像结婚分明是上断头台。
眼见着距离哈桑只几步之遥,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我突然反腿一脚踢起,正中尼兹的肚子,尼兹倒下时绊倒了另一妇人,其他人急了,好几个伸手来抓我,我向前一冲,可前方是哈桑,他满脸惊愕之色,眼见着无处可避,我只好又折返。
全场哗然,十几个人向我涌来,场面乱作一团,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苍老的声音忽地从门口传来:“这是在干什么?”声音不大,但是不怒而威,大部分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我也已经被尼兹捉住,她将我像小鸡般拎在手中。
我在混乱中已经将嘴里破布头挖出,这时扭头大叫:“放开我,放开我!”尼兹抬手来捂我的嘴,被我咬了一口,她眉毛一竖扬起手掌,那沧桑的声音恼怒得提高了数个音阶:“尼兹,住手!”
尼兹住手了,就连我都被吼得定了身,声音道:“很好,现在有谁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个护卫说:“老爷,大人今天......结婚,”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结巴至极。
“如果是结婚,我想我需要了解一下为什么没有人提前告诉我,”老人慢慢道,“还有,这位姑娘又是哪里人?似乎她并不愿意结婚。”
尼兹插嘴:“这姑娘很愿意,老爷,她已经戴上头纱。”
老爷冷哼:“是吗?”
听到这里我已经明白,哈桑要娶我老爷子似乎并不知情,且两人之间并不和睦,屋子里这几十号人都是听命哈桑,老人不晓得从哪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现在跑来横插一脚,这实在是太好了,我心中叫,最好再来个以死相逼的戏码,总而言之闹得结不成婚最好。
一直没有开腔的哈桑这时沉声说:“阿爸,我这就跟您解释下。”
尼兹嘴唇微动似想说什么,看了哈桑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屋内的其余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俱都识相地保持着沉默,哈桑示意尼兹先将我带下去。
走过老人身旁时看到哈桑嘴里的这位阿爸不过五十开外,有着和哈桑一样狭长的眉眼,老人是坐在一张轮椅上,尽管盖着毯子,也可以看到大腿以下空空荡荡,竟是个残废。我被拖着经过老人身旁时,竭力地呜呜喊:“请救我,请救我!”尼兹拧了我胳膊低斥:“老实点。”老人的目光自我脸上滑过,晶光四射,充满探究。
这老人既然是哈桑的阿爸,肯救我的几率微乎其微,不过他既然阻止了婚礼,也算是一线生机。我被押着去了旁边的屋子,这一晚就这样度过,我一直趴在窗口上,尼兹也随我去,反正有护卫守候在屋外。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日上午我看到了正推轮椅路过的老人,在我焦急的呼唤声中老人犹豫片刻“走”了过来。
“大爷!”我隔着窗户喊,“大爷你好,我是艾米粒,我是被绑架来的这里,你能不能帮帮我?”时间无多,我干脆直接求救。
“帮你什么?”老人问。
“能不能帮我递消息出去?我有朋友在常噶,我......”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打断:“既然他坚持要娶你我也只能同意,希望你能尽快融入这个家庭,”他双目凝视我:“只是我真的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坚持要娶你,你并不能给我们的部落和家族带来任何益处。”
我已经被这一连串的话打懵掉了,只知道张着嘴惊愕。
老人语似刀锋:“艾小姐,有关我们的部族你知道多少?”
“部族?没......知道多少。”
“你是穆斯林吗?”
呃......
老人冷哼:“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你是个异教徒。”
我已经完全呆滞,我叫住老人是因为他阻止了婚礼,我以为有机可乘,现在才知道他阻止婚礼并不是因为婚礼不合法,或者出于人道主义善意,而是觉得我不配。
老人的语气意兴阑珊:“既然他一定要娶你,我也只能同意,希望你好自为之,今后和哈桑其他的妻子好好相处,我会尽快让毛拉安排你入教。”
我结巴:“其他的妻子?”
老人坐在轮椅上,不耐烦地说:“是,其他的妻子,按照我们的教规,每位男子都可以娶4位妻子,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很多,但是我现在一句都问不出来。
老人的目光穿过窗栏凝视着我:“他居然会要你成为他的第一位妻子。”
一句话脱口而出:“不是所有妻子都是一样的吗?”
虽然对伊斯兰教穆斯林所知不多,我多少也明白他们的4位妻子和中国古代妻妾成群最大的不一样就是妻子们没有大小之分,丈夫给一位妻子买了礼物,就必须给其他的妻子们等同价值的礼物,一视同仁。
老人以一种对牛弹琴的目光斜睨着我,“当然不一样,你可以为他生下长子。”
我现在哭可以吗?
“而且老实说你的外貌,”老人叹气,“我真的不觉得你们有什么相像,也许只是因为,”他耸耸肩。
“什么相像?”我毛骨悚然起来:“喂喂,不要走,告诉我什么意思。”
老人本已经转身推着轮椅走远,见我喂喂地叫,他半侧过身:“我是哈桑的父亲,以后你可以和哈桑一样唤我为‘阿爸’,或者我的名字扎里。”
我呆若木鸡,当一件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你从小到大所有的想象,也就只能如我现在般,呆若木鸡。
下午的时候情况更是急转而下,康昆匆匆而来,看到他的身影我的心便一沉,康昆在此地出现只说明一件事:林和德拉已经彻底被甩掉,我再也没有任何外援可以期待。
康昆见我还好端端的,满脸诧异,向监视我的护卫质问,只见他大力地挥着手,神情激动,突然拔高了喉咙:“嫁给哈德尔汗大人?”他愤怒地左右摇摆着头:“不不,我们当时说好可不是这样,我们当初说好是卖到白沙瓦。”
这句话传到我耳中,顿时天旋地转,他说什么?要将我卖去白沙瓦?自从1979年苏联悍然入侵阿富汗后,位于阿富汗边境的巴基斯坦白沙瓦城已经俨然成为阿富汗各路军阀和游击队的后方阵营,覆巢之下没有完卵,白沙瓦旋即成为巴基斯坦最大的黑市经济大本营。鸦片、走私军火、毒品还有文物走私都是它赖以生存的主业,以及整个中亚最臭名昭著的人口买卖市场。
忽然康昆被年轻的护卫一掌推开,倒退着跌出好几步,护卫见他摔倒,厌恶地朝地上吐了口痰,康昆没有反抗,他从地上缓缓起身默不作声地走开,若不是他走的方向正好面对窗口,我会和众人一样以为这个耷拉着肩膀的少年如羔羊般顺从,但在没人瞧见的地方,他的脸俱是狰狞。
尽管康昆已经走得看不见,我还是被刚听到的这个消息惊得手脚发软,卖掉我?这不是真的!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加勒比地区人口贩卖纪实报道,人贩子将拐来的少女注射吗啡或冰毒以控制她们,强迫她们接客,人贩市场最好卖的就是小女孩和如我这般肤色白皙的异域女子。
不不,我是中国人,我伸臂抱住微微颤抖的自己,但这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另一个念头疯狂压下,这和中国人没关系,所谓市场经济讲究的就是品种繁多一应俱全。
我是怎么坐到沙发上的完全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恍惚间门被推开,一串人走了进来,当首两个年长者,其中一个是满脸褶皱的老妇人,尼兹也在其中。
这些人进来后,就在面对我的沙发上依次坐下,妇人倒了一杯水推到我面前,“这是附近的泉水,煮开了的,”她说。
我茫然地看着她。
妇人的脸上露出一个做作的笑容:“你能听得懂普什图语?太好了,大人说你能听懂。”
我继续茫然。
妇人说:“我们知道这样请你来,不太礼貌,”说到这里她微顿和其他人交换了个眼色,“不过这是我们的传统,而且大人是个很好的男人,”她又和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你会幸福的。”
这些人是来劝婚的?我有点哭笑不得,原来巴基斯坦也有媒婆,只是我现在实在笑不出来,“请放我回家,”我哀求,所有人都假装听不见。
“大人还没有其他的妻子,”老妇人说个不停,“他曾英国留学,这幢房子是他的,他另外还有很多产业,多到你难以想象。”
其实整个布劳顿河谷,包括其上的所有城镇不仅上下迦马村,连常噶都是哈桑的势力范围。在巴基斯坦西北的这块偏远的大地上,哈桑的家族声名显赫,作为家族这一代的杰出领袖人物,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哈桑•纳布•哈德尔汗,只除了我。
(《愿神守护你》于每周二、四、六晚间在连载版面进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