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神守护你·第二话: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文/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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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里在出发前说,这个时候山坡阳面的雪还不紧实,所以常常会有小块的雪檐跌落。“不过大多很小,没什么要紧,”他补充道。我趴在雪窝里头晕眼花,完全失去了方向感的时候,狠狠地问候了下这人的祖宗八代!

 

雪块落下发出的巨响持续了好几分钟后,一切归于死寂。我仍旧趴在雪窝里不动,倒不是受伤,在身体停止坠落的那刻已经知道没事,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我需要时间回神,然后又想起刚才夹在地动山摇中的那声喊,那是人声抑或是风声?刚想到这里,就听到“趴”的一声闷响,大地再次震动,冰雪再次飞扬,等到好不容易尘埃再次落定,赫然发现距离自己几米开外,一个男人一动不动地朝下匍匐在雪地中,随身物品撒了一地,他的一条腿以一种非常奇怪的角度向外扭着。

 

我盯着他几秒,然后茫然抬头,这人从哪里摔下来?怎么事先没有预兆?对方身上穿的并不是一般登山爱好者的冲锋衣,而是一件“夏瓦儿卡米兹”,传统的巴基斯坦男子服饰,脚上却是一双崭新的骆驼牌登山靴,这身装扮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山民不该穿得起骆驼,而穿得起骆驼的人就不该身着夏瓦儿卡米兹,除非他就是那传说中的流匪。

 

“流匪”是西方媒体对巴基斯坦境内所有正规或非正规武装力量的含混定义,因为阿富汗的多年内战,现在的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相邻的西北边省山区中有数支队伍处于胶着状态,其中最有势力的两支一支叫Muja军,另一支叫北方联盟,除此之外还有无数游击队,一想到这里,我“豁”地站起身就想跑,可是往哪里跑?放眼四顾,群山寂寂,而比黑暗更可怕的孤立无援正随着夜幕在群山中浮现,以一种万夫莫当之势将我笼罩。

 

阿布鲁兹公爵这样赞美这片拥有锯齿状顶峰的荒芜之地:“这是个冰川和峭岭的世界......可怕的不是迷路或者死亡,压碎我们的第一记重击来自孤独......世上再也没有地方会像此处一样,让人觉得如此孤寂,如此被大自然全然弃绝,如此无法与她对话。”

 

我停了下来,迟疑地转头,男人依旧一动不动。这人到底是谁? 四周是群山黑蓝色的残像,冰冷,漠然,360度环绕,无法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跌落,侧耳倾听,只有风在旷野乱窜,并没有人来救他。

 

片刻的犹豫后我转身慢慢靠近男人,他是目力所及的旷野之内唯一的人类,流匪这种生物一般不会一个人出现在荒郊野外吧?我安慰自己,那么如果他不是流匪,就该认路?再者不管摔断了腿,还是扭到,现在这架势无论他是谁都跑不过我吧?这样想着,我缓缓蹲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将那人脸上覆盖的冰雪扫掉。

 

男人大半的脸埋在雪里,只能看见小半张侧脸,线条立体,肤色白皙。巴基斯坦人大多属于印欧白种,五官深邃,眉眼浓郁,但受长期的自然环境影响大多肤色棕黄,这人明显不是当地人,当然更非天朝人,也不像欧美的登山爱好者,我是说所有的登山爱好者都有登山的装备,但这人却没有。

 

我当即跳开,跳开的同时,捡起了雪地上的一根悠悠泛着银光的物体,看来是男人的随身物品,然后我就像捡了烙铁般将这东西扔了出去,“噗”的一声闷响,东西入雪,白雪映衬下看得分明那是一把手枪。

 

后来我知道这是一把伯莱塔,也就是享誉世界的M9。

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年轻男人依旧一动不动,夜幕中淅淅沥沥的飞雪再次覆盖了他的脸,我的脸上也开始结起一层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表早已经停止工作,只能靠越来越刺骨的风判断早已经夜深。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再次靠近男人,并将他的脑袋从雪堆里挖了出来,万万没有想到,在捧起脑袋的瞬间,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灿若星辰,一瞬间就好像冬季北半球的所有星光突然间都被敛入了他的眼睛。

 

我以为眼眸如星辰这种话都是骗小孩子的,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触及,瞬间只觉心脏“怦”的一下跳,莫名情绪下的第一反应是抽手,于是对方的脑袋毫无悬念的砸向地面,“咚”的一声响,他又晕了过去。

 

我僵了,手还保持着虚扶他的动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摇醒他?手枪上那幽幽闪烁的银光在不断提醒着我危险,但是如果他就这样死掉,我该怎么办?

 

飞雪已经渐止,星星出来了,很微弱稀疏,但至少夜幕不再犹如一匹浓黑的丝绸,然后男人醒了过来。他再次睁开眼睛的瞬间,我的心再次毫无征兆地“怦怦”的狂跳起来。

 

我本就是个很平凡的人,我的意思是按照我的智商,我在失恋中大脑就处于停机状态,否则我怎么会接了这么一个活?我既然没脑子到连这样诡异的活都接,自然不可能知道有关巴基斯坦的一切,我有限的对这个国家的知识几乎全来自中学课本,以及新闻联播,我几乎是一无所知地进入,更加不可能知道流传在这个国家西北边省的一个歌谣:瓦济的林,布劳顿的桑,喀喇昆仑的大雪天天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林, 在他的注视下我口干舌燥,忽然就觉得这个喀喇昆仑变得长河渐落晓星沉,碧海青天夜夜心。但对方的脸色却很难看,他蹙着眉眼光电般向我扫过来,碧海青天夜夜心顿时化为乌有。


“你是谁?这儿又是哪里?”说话的时候他朝四周打量一圈,眉头蹙得更紧。

 

一般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先谢谢救命之恩吗?我困惑,名字地点自然会问,但肯定不是这样的腔调,不过稍稍有点放心,他用的是英语,还是一口地道的伦敦腔,但也仅此而已。我谨慎答:“摔下来前应该是在巴托罗冰川,现在是在哪里就不知道了,请问你又是谁?怎么会摔下来?”

 

男人的嘴角微微扯了扯,那是个轻视的表情,隔了几秒后道:“我是林,你呢?”语气嘲弄。此时此刻初见时的那点涟漪早就踪影全无,我心中升起的全是戒备,简短答:“我是艾,”事实上我有响当当的大名,不过气氛不对。

 

林在我说出名字的瞬间眼眸微凝,看着寒意深深,还有种厌恶,我不由打了个冷颤。

“爱?这个姓很奇怪,”他说,说话时眼光闪烁,语气斟酌。

“有什么好奇怪?”我反驳,“我生下来就姓‘艾’。”


他“唔”一声后沉默下来,再无话语,本就僵硬的气氛和着远近的山谷乱风更显诡异,片刻后还是我熬不住咳嗽一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来玩还是工作?和朋友一起来的?他们去了哪里,知道你在这儿吗?我要去奇特拉尔,你是否认得路?哦,对了,你的腿要不要紧?”

 

林在我一连串的问话中始终没什么表情,直到问到他的腿,他愣了一下,好像很迷惑,然后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我心中暗叫声糟糕,原来他还不知道自己摔断了腿?

 

林摔落后就昏迷了,昏迷和山中的低温令他的血液凝固,也令疼痛不那么明显,直到这一刻,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开始慢慢地尝试挪动伤腿。

 

“腿还好吗?”我在旁边焦急地问,真希望他的腿没断,虽然早已查过那旋转扭曲完全已经不像人类的腿,但也许看错了呢,可是随着他的挪动,骨头发出叽叽嘎嘎叫人心惊胆颤的摩擦声,膝盖骨凸了出来,不是那种正常的凸显,而是好像整个的脱离了他的腿。

 

他低声咒骂,忽然身子一歪就向下倒,我本能地趋前想帮扶,那根防身的登山杖被斜插在背上,这一下动作突然,因此这趋前的动作就很像饿狼扑虎,然则我相信自己的姿势尽管不好看,用意是善良的,是断断不至于被人误会的。

 

显然不会误会是我的一厢情愿,林在我刚刚要碰到他的时候,居然不顾伤腿,举臂格挡,带着股厌恶,雪地本就路滑,又是猝不及防下,我跌了个狗啃泥,这一下恼羞成怒,吞掉满口的冰雪,我的声音响起来:“喂,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是好意!”

 

林歪在雪地上,面色苍白,俨然是一个落难的翩翩少年郎,可姿态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斜觑着我冷笑说:“那对不住了......”说着别过脸,无论姿势还有语气都没有丝毫的歉意。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为什么他会对我有这样大的敌意?是不是我摔落时不小心冲撞到了传说中的扫把星?想到这里,我抬头朝黑漆漆的天幕扫了一眼。

 

第一眼看到林,着实被惊艳到,在一个荒芜的旷野,他睁眼的瞬间叫人目瞪口呆,那张脸,尽管失血苍白,尽管暮色迷离,还是足可以叫人忘掉所有的世间忧愁。

 

但也就这样而已,我对他亲近,不过因为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是同伴,同是天涯沦落人。

 

简直是莫名其妙!也许是他被摔得神经错乱了?算了,就当被狗咬。我走开些,找个背风的角落躲着,挨过这一晚再说。然而林并没打算接受我的息事宁人,起先还好,虽然他的冷漠好像强力电磁波,逼得我不得不躲到角落,但毕竟他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比方说那条断腿。

 

林总算当我空气一般开始慢慢支撑着自己在雪地上摸索,片刻后他的额头沁出大粒的汗水,在雪地上摸索的手更是颤栗到不容忽视。

 

我拱着脑袋,只当没看见,过了会儿突然听他问:“我的包在哪里?”

我闷不吭声地将他的包隔着几米用脚踢过去,悉索之声响起,片刻后听到那边再次问:“我的东西呢?”

我又不是你的保姆,生硬答:“不知道。”

“我是问那把枪呢?”他加重了语气。

“什么枪?”

 

他的目光似冰锥般凿到我身上:“小姐,我的伯莱塔,我需要用它来应对任何突发的情况。”

也可以随时随地给我一枪,我心想。

“我保证不会对你开枪,”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又道。

“什么伯莱塔,”我真诚地说,“没看到。”那把手枪早被我藏了起来。

四目相对,仿佛都有火光在空寂的山谷中“噼啪”作响,良久他眼中的寒意终于慢慢敛去,他轻吁出口气:“那么你有止痛药吗?”

我有片刻的犹豫。

 

“你一个人很难走出这片山谷,”他的声音如跗骨之蛆,此时山风应景地“呜呜”吹过山峦,目力所见之处是无数巍峨的雪山,这是一片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原始世界,荒凉,苍茫,冰清玉洁,然则无限的偏僻和寂静。我烦躁起来,回嘴:“谁说我走不出去?只要一直往下就可以离开高海拔山区,就会有村庄,有村庄的地方就会有食物有车,就会没事,”再说或许明儿一睁眼穆里就回来了呢?

 

他接口:“一直往下?距离我们下面几百米有一个巨大的雪豁口,你不知道?”

“雪豁口?”我愕然,“那是什么?”

他讥讽:“你连雪豁口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来的喀喇昆仑?”

我在心中默默想,你都知道,还不是摔断了腿。

他继续说:“这儿压根就没有一直往下的路,你必须绕过加舒尔布鲁木峰,要先往西北向,在塔形花岗岩那边转到东南方向,然后才能找到比较安全的下山路线。”

下山路线,不是下山道路,我开始头晕。

“还有听说这个地区有很多流匪。”

 

其实在他说到什么加舒尔布鲁木峰的时候,我已经屈服。爱情诚可贵,尊严价更高,若为小命故,两者皆可抛。迅捷地翻出随身药包,我将几粒芬必得托在手心递过去。

 

他伸手接过,虽然连坐都坐不稳,但他的姿势还是非常优雅,食指和中指拈起药丸,犹如皇族,于是我就有了自己是丫鬟的错觉,居然在他吞药丸的时候问:“要不要水?”话一出口就后悔,米粒啊,米粒,你说你贱不贱?果然对方一口拒绝:“不必。”

 

我朝天翻个白眼,这位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难不成还真是什么皇亲国戚?上海也有不少这种含着金钥匙出身的男子,跑车代步,下午茶在四季,奢侈品牌到新货会给他们发短信,也不是没有接近的机会,只是很多次,我看着自己的脸,就会自觉得掐掉了所有的小心思。

 

(《愿神守护你》于每周二、四、六晚间在连载版面进行更新)

(见习编辑:黄点点)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作者


顾曲
顾曲  @顾曲C
职业写手,业余潜水员,编外骑手,国际珠宝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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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会越来越精彩,很好看的小说~作者大大,啥时候出第二部啊~
宋_晚人
我姓林。请叫我林妹妹😊
一个仰望天空的小孩
愿得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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