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童话到现实,从韩剧到美剧,所有飞上枝头的姑娘无论是否家境殷实都有张一望便知是做老婆的脸,我的意思是说王子们娶回家的姑娘都是新闻联播里面女主播的模板,端庄大方,母仪天下,再不济也要可爱娇俏,这几乎是所有女主角的标准模式:不管何种出身,性情如何,都必须要美得无辜端正善良。
但是我偏偏不是说好看不好看,而是邪气,按照章娅的原话就是:“米粒儿,你不去做二奶好可惜呢。”我呸,善良这种事情脸上看得出来? 可这就是全世界男人的认知,苏妲己再漂亮,也永远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永远只能做妃子,是个小老婆,难登大雅之堂,如同我艾米粒,就算王子偶然路过看到,谈谈恋爱是可能的,娶回家?没戏。这一切我从中学起就知道,再说曾经我有他......
想到柏兼,一阵茫然,默默返回自己的雪窝,老老实实地敛了眸子,不再朝林看,只要这个男人明天可以带我走出大山,什么都可以忍,包括贡献出全部的芬必得,喂水喂饭,还有忍受莫名的敌意和轻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通常恨得我牙痒的都是女人,男人一见面就如此箭弩拔张倒是第一次.......林那边已经慢慢安静了下来,看来药丸起了作用,我也渐渐进入了混沌的半梦半醒之间,早上出发时还以为区区小段山路,不过是个强度稍大些的爬山,到底是怎么迷的路呢?
昨天落单后,尽管搞不清到底该走哪条路,可穆里那一挥手我记得确切,也一直按照手指的方向前进,越过干涸的鹅卵石谷地,绕过高耸的冰塔林,还有尖锐的岩峰冰层......也许就是在那儿走错路,不该绕路,而是直接穿过去?
刚想到这里脖子一凉,大坨硬邦邦的雪被林扔到到我身上,惊得我从原地一蹦而起,担惊受怕一整天,才刚有点睡着,我对他怒目而视:“干什么?”
林并没有被我这半夜三更张牙舞爪之势吓到,事实上他看上去颇为古怪,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我,直瞪得我脊椎骨发凉,有妖怪?我小心翼翼往后觑一眼。
他说话时每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因此更加字字分明:“我要上厕所。”
我正转了头东张西望的,脖子瞬间僵直。
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将脖子转回来,从未觉得自己说话如此文绉绉,如此客气,直到现在,我很客气很客气地说:“不好意思,这个我帮不了你。”无视林马上要蹦出血光的眼睛,我很诚恳地继续道:“林妹妹,我是比你大一些,但还没大到你妈的年纪,可以帮你把屎把尿。”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你叫我什么?”
我只当没听见地别过头,顿时后脑勺凉飕飕,如果眼光可以杀死人,本人此时已经肝脑涂地。其实按照林对我的敌意,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断断不会求救,可是人有三急,直逼得古今英雄尽折腰,片刻后,他的声音有了颤意,“高山尿毒症会死人的。”
我默默地点头,托着腮嘟哝,“是的,所以想尿就尿,其实月黑风高,就算尿在裤子上,一会儿也就干了嘛!”
林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我摸摸鼻子眨眨眼,继续咬继续恨,然后尿在裤子里!
.......
五分钟后,“那么我付你钱行不行?”他的声音依旧恼怒至极,可是气势已经弱了,看来确是已经逼到了极致。
“等你尿毒症死掉,都是我的。”
......
.......
此时必须要强行插播一句,当林用正常语调说话的时候,还真是好听,特别是他低声下气时,再五分钟后我从他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艾,请你帮帮忙。”认识他大半夜,总算肯屈尊叫名字了,虽则语调不对,听着有股被仇人踩在脚下,不得不低头的凄凉,至于吗?不过我终于心情颇好地跑过去帮他翻身,哪位老人家说过的,不可逼人太甚,会狗急跳墙,况且还有求于他。
费劲地扶住他,林是个男人,男人不需要蹲,只需要翻身向下,我是说面朝雪地就可以了吧?但他一口拒绝,“不行!”听说所有的王子们,都有洁癖。
刚刚好点的心情就这般被一掌拍了下去,我很无语,在那么艰苦卓绝的环境下,少爷您能否随遇而安一点?还没等我想出更好的办法,林已经颤巍巍地撑起自己,用琼花般苍白的面孔直视我命令:“推我去那边那个拐角。”
我朝那个方向看一眼,即刻反对:“那是悬崖!”
他咬牙:“就是要去悬崖!”
“为什么?”我很茫然,现在这个时候还要玩“飞流直下三千尺”吗?
他不再搭理我,只是费力地向那边挪,我的肩膀上登时好像压了一座山。
我开始后悔,才挪了一米,已经是气喘吁吁,嗫嚅地问:“那个林,你刚才说要给多少钱来着?”如果只是100块人民币,实在划不来。“你说多少就是多少!”他低吼,睫毛迅速地眨动,是害羞吗?“......艾,帮我将伤腿拉开,然后扶住。”
这句话在脑中慢慢定格,然后形成了一个画面:一个男人撇着伤腿,岔开而立,面对电线杆......
......
而我现在就是这电线杆!闭闭眼睛,这一切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给你100美金,那个......”
我咬牙:“打住,钱先拿来,在哪里?”
“裤兜里,”他的声音里也有种绝望,“拉链旁边那个裤兜。”
我在一种天苍苍野茫茫的情绪中沉默地蹲下身,别转头,闭着眼睛努力地摸索。
他的声音在脑袋上盘旋:“往旁......不是,不是往右边的旁是左边的旁边。”
......
“再上面一点,过头了,下面,绝对垂落那个下面,艾,你现在摸的是我的盆骨。”
请不要告诉我盆骨是在人体的哪块地方,只觉天地玄黄,瞬间沧桑,都说人不是一天天变老,而是一瞬间,至理名言。当那淅淅沥沥之声终于响起的时候,我肯定自己老了至少3岁。
半个月前如果有谁说我会去喀喇昆仑,并且在某个夜黑风高之际为个陌生男人把尿,我肯定会觉得对方需要去精神病院走一遭,可事实胜于雄辩,当一切总算完成后,我除了将脸埋进臂弯,“呜呜”地低叫泄愤,完全无计可施。这个TNND,千疮百孔的世界。
而林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漠然,他看着我手中那张薄薄的100美金缓缓说:“果然喜欢钱。”
我的手指呈僵直不能弯曲状,可仍旧紧抓钞票,“林你从哪里来?”
“英国,怎么了?”
“来玩?”
他不置可否。
来喀喇昆仑地区玩的人只有一种:攀登雪山。即使在英国,能够来攀登世界第二大高峰的也不可能是穷人,至少是个中产。所以有句话是多么准确:但凡不喜欢钱的,都是有钱人。并不是要为自己辩解,更加不想对陌生人辩解,只不过如果不是为了钱,为了生存,我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难道是为了研究第四季冰川地质活动?
至于100美金,为一个男人做这种事情如果再连钱都不收,不是更加要自杀?
夏虫不可语冰,我没再搭理对方,现在只有一个愿望:明天可以走出大山。
清晨如期而至,四周依旧是叫人窒息的静谧,昨晚的雪虽然已经变小,但云层遮挡住了大半山峰,山体上部越来越黑,看上去很糟糕的样子。
还有更加糟糕的:林虽然醒了过来,但是站不起来。
大约因着心事重重,我们都醒得很早,本来想去帮扶他,但他周身都荡漾着“近身者斩”的危险气质,所以我很识相地龟缩在角落里,每隔半小时,朝他觑一眼。
再迟钝都知道了这人不待见自己,虽然还是莫名,倒也不是第一次碰到,成年后,每每当我进入一个新的环境,比方说一个饭局或者新公司报到,总有姑娘在我出现的五秒内挽住其男友的手臂,对我满脸戒备,谁叫我没长一张人畜无害的亲善端庄脸,就像章娅似的。
本人幸亏没生在旧社会,否则就是那最红的花魁要不就是最妖媚惑主的七八九小老婆,正在胡思乱想,林突然开口:“好像要起暴风雪了。”我一愣转头看向他,心中升起种很不好的预感,他单脚点地,伤腿屈着,半依在岩壁上,满脸汗水。
整个上午他都努力着想要站起来,经过奋力挣扎,现在终于是能够站起来了,但只是站起来,无法挪动一步,疼痛和其它的问题,比方说一条腿如何在湿滑的雪路上行走,还有那些恐怖的悬崖和断谷,叫他寸步难行。
时间向着中午时分滑去,然后越过中午来到下午,无助和绝望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消逝开始在四周蔓延,突然之间我想到了死亡。如果没有我,林必死无疑,而如果没有林,我也是必死无疑。这四周的地形,远的不说,仅脚下就是一段陡峭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尖锐山脊。林通不过,我也通不过,而我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昨晚的摔落,将最后一点有关路的记忆也抹杀了个干净。
在经过漫长努力都没有结果的此刻林突然开口说话让人觉得大事不妙,果然在说起暴风雪后他的话锋一转:“艾,这是你第一次登山是不是?”我傻傻点头,本姑娘堂堂上海小白领当然不可能有高海拔登山的经验。
他的声音非常平缓:“所以你对暴风雪没有什么概念?”我想继续摇头,想想还是紧张地点点头,林示意我看远方的浓云滚滚:“你看那边,现在大约是上午十一点的样子,暴风雪最多半个多小时就会压到。这样强劲的风雪中,又是空气如此稀薄的地方,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压力里面呼吸,不过如果你的速度够快,就可以翻到冰川下面,找个雪洞躲避。”他不用看手表是怎么知道现在的时间?还精确到分钟?
我喃喃重复:“我们翻到冰川下面?”现在哭有没有用?
他打断我:“没有我们,只有你,我摔断了腿,已经没办法了。”
我已经完全呆滞,现在可怎么办?其实早就知道,这样高的海拔,我又手无缚鸡之力,每个人都会说:如果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摔断了腿,那么必死无疑。
高高的雪峰之上,当一个人摔断了腿,另一个人最理智的做法是管自己走,这无关道德,只是死一个还是死两个的问题,可......我是个路盲,如果没有林,即使可以降到雪线以下,然后呢,再往哪边走?
林已经停止说话,目无表情地望着远方。等了会儿,见他再无反应,我只好硬着头皮追问:“那么要怎么才可以翻到冰川下面?要怎么走?”
他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我片刻,然后干脆地答:“不知道。”
我瞠目结舌,不知道?这怎么可能,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这里都该对路线了然于心,否则是怎么走到这儿?又不是我,两眼一抹黑,只知道跟着穆里傻走,想起他那讥诮的表情,心开始抽紧,他是故意的,心中已经明了,按捺住慌乱和不解,我低声下气说:“那么你总该有地图吧,能借我看一眼吗?”
林早已经别转头,见我问得急,依旧眼望前方,连头都懒得摇。
一颗心沉下去,明明他昨晚还说起什么雪豁口,那么是为什么?可他刚刚明明又提醒我暴风雪快来,叫我管自己走,然后他又改主意了,这算什么?是有毛病还是喜怒无常?抑或是理智和情感的相互撕扯?我不明白。
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的顺着林的目光往外瞧,此时天地一片寂静,雪已经停了,远方有乌云遮蔽了大半的天空,正气势汹汹的朝这边压来,而还没有被乌云遮蔽的这一半天地却是寂静到诡异,没有一丝风,到处无声无息,整个山脉好像都在屏住呼吸,静候着马上就要降临的暴风雪。
林回头见我还杵着,唇角忽地浮起一个邪气的笑:“怎么你还在这里?想陪葬?”
不理他,此时我脑中正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走吧,一个人朝山下走,顺利脱险的可能性虽然微乎其微,但一线生机也是生机。我转过身,开始拄着登山杖向外慢慢走,林的冷嘲热讽嘎然而止.......不知他现在是什麽表情,不过风雪欲来,我无暇他顾,时间已经无多。
我走得艰难跌撞,不过好歹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然而虽走得慢,最多也就半小时,没想到就这么点时间,等我再次走回岩壁,目力所及处已经大变样。
这处岩壁略微凹进山体,两米多高,呈半包围状,正是个避风的好地方,不过再怎么好,也就是个荒芜的临时避难所,它和整座山峰浑然一体,很难辨别。而现在林却将弄了个坟墓出来,或者不是个坟墓,只是个埋东西的地方?
岩壁的地上赫然多出一个类似墓碑状的东西,上书:尚林。我困惑,尚林是那小子的全名?这一行字用的是中文。
轰然一声:中文?
是,就是中文。
墓碑旁边还有个埋了一半的包裹,砖头大小,我将它捡起,从大小和隐约透出的纸片看似乎是一叠美金。而林正面朝山谷,一手覆在胸口,另一手擎天,一腿半跪,一腿曲着,口中喃喃自语,像是在念祷词,他是穆斯林?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就被我摇头否定了,穆斯林祷告时是双膝跪地,面朝麦加的方向,绝对不是这个姿势。
大约是听到后面的响动,林突然转过头来,见到我一愣,在看到我手拿的东西后,脸显薄怒之色,喝道:“放下我的东西!”
我被他吼得一怔,讪讪放下手中的美金,扬起手中已经断裂为两段的登山杖说:“我来帮你一起下山。”这登山杖也是林的随身物品之一,见他似乎依旧不明白我要干什么,我继续道:“嗯,把这个砸开,花了点时间。”登山杖随他摔落时已经有了裂痕,但把它割成两段,仍旧费时费力。
林的目光在我和登山杖之间来回摆动,神情古怪:“你刚才就是去干这事了?”
我“嗯”一声:“难不成你真以为我会自己走?”那个,其实我也想来着,如果他已经翻着白眼,往外“噗噗”地吐血,我一定走,可现在只是腿断了,又不是伤了五脏六腑,毒发身亡,生命那么宝贵,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要挣扎,哪能说放就放?
我走近他蹲下:“站好了,替你绑腿。”
他低头望着我,我可以感觉到头顶凉飕飕,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拎住后脖子,然后像块破抹布似的被扔出去,还好他虽呼吸凝重,但这个扔抹布的动作到底是没有发生,只是疑惑地问:“绑什么腿?”
看来这家伙不如我想象的聪明,懒得理他,我拿着双截棍在他的断腿旁比划,现在他猜到了答案:“你想做个夹板?”
我道:“嗯,做个夹板,固定住你的断腿,然后我们就滑下去,或者坐下去?”我开始笨拙地帮他固定。
他低头看着我手忙脚乱,沉默了下来,片刻后老太爷似的冒出一句:“不靠谱。”我的手闻言一滞,瞬间有想给他来一顿爆栗的冲动,好吧,活命要紧,第一层暴风雪已经压到。
绑好断腿后,我开始匆忙地帮他收拾其它散落的物件,他忽地指了指美金说:“这个你拿去。”
“什么?”我一头雾水地抬头看他,“贵重物品还是自己保管比较好。”
他淡淡说:“一共是一万美金,给你。”
我正将美金往他包里装的手瞬间停滞,好家伙一万,出门遇贵人,“为什么要都给我?”
“报酬,”他说。
我停下了所有动作,不敢置信地回望他:“你以为我回来是为了钱?”
“可能不是,”他耸耸肩。
我甩手就把那叠美金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欺人太甚! 其实这种情况,最能够表示愤怒的应该是直接往他脸上扔,不过他已经是个瘸子。
他道:“如果你嫌少,等下了山,找到银行。”
我双手握拳大叫:“你怎么不抱着你的钱去......”
(《愿神守护你》于每周二、四、六晚间在连载版面进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