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被哈桑及护卫们围住的地方正好是个狭窄的山道,我借着山体的掩护悄悄接近,从岩石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只听哈桑正说:“果真当年不该放过你。”
林淡淡道:“是,你的中文学得还不够好,不知道什么叫铡草不能留根。”说这话时他的神态自若,只是眼底冰冷刺骨,那是人们看到世仇时的目光,那是不共戴天的目光。
他们两人果然是认识的,这个我之前已经猜到,但是我没有猜到他们的关系糟糕到一触即发。
哈桑气极反笑:“那么你猜猜这次我还会不会放过你?”
林说:“这次?哈德尔汗大人,难不成你真的以为我会没有准备一个人跑来普什图的老巢?”
哈桑道:“哦那么你的准备是什么?是艾哈迈德那个老家伙你的养母苏曼,还是现在还不成气候的所谓暗钉?”
林变色。
“二少,虽然你已经多年没有回来,但是你的一举一动我们可都关心得很,”哈桑的神态泰然,“你一进入巴基斯坦我就已经知道,你以为我还会允许拉其普特的人在这块土地上乱晃,你以为你们在背后倒腾的所谓北方联盟会有结果?”
“大人,如果你真的掌控我的一举一动就该明白这不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回巴基斯坦,也不是第二次。”林淡淡道,“还有拉其普特回不回得了这块土地也不是你说了算。”
哈桑的表情好像要杀人。
我呆呆的,脑中反复涌现的是那句歌谣:瓦济的林,布劳顿的桑,喀喇昆仑的大雪天天下,其实我早该明白,只是一直不愿也不敢相信。
林又道:“哈德尔汗居然还会干出当街掳人的把戏,也着实吓了我一跳。”
哈桑没有说话。
“难道是为了莱拉?”
莱拉这个名字从林的口中说出,最吃惊的是我,莱拉,烤鱼铺的大汉说莱拉为了二少背叛哈桑,而哈桑说起这个名字时是那样的留恋,其实一切已经昭然若揭.......本来这个时候我要跳出去,闻言身形顿滞。
林皱眉:“莱拉并非......”说到这里他语峰突转:“你因为莱拉绑架米粒?”这两人讲话都习惯只说一半,累死人。
哈桑冷冷地看着他。
“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么你搞错了,艾米粒并不是我什么人,”林继续道。
哈桑说:“是吗,既然她不是你什么人,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这次轮到林不语。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焦急呢,吴尚林,莱拉知道恐怕会不高兴。”
很想再听下去,但是时机不允许,我自石头上跃起,扑向哈桑,跳上他的背脊,左手臂环住他脖子,右手横着那把斯捷金匕首抵着脖子,刀尖向外,哈桑曾教过我亮刀便要刺下,我小心地注意着不划破他的脖子:“全部不许动,”我大喝:“放开他,让他走,要不我就不客气!”用他送的匕首抵着他的脖子,我觉得自己很坏,可是实在没有其他招。
护卫们没有提防我会突然从山上跳下,哈桑又命令过不准对我动手,犹豫间已经被我抢了先机,而哈桑竟然好像呆了,根本就不挣扎。
林见我趴在哈桑背上,而哈桑一动不动,眼中露出奇异的神色。这是我第一次用斯捷金匕首,没想到如此锋利,只轻轻抵着,已经有血珠沁出,有护卫急了,不顾哈桑的命令大骂:“臭女人,作死!”一枪柄照我脑袋敲下,哈桑举臂格挡:“不要伤她!”这下连我的脸上都露出了奇异之色。
哈桑挥手将枪柄推开,但这下动作却将我从他的背上摔了下来,他转头急急看向我,唇角微动,似乎想问我有没有受伤,林眼中狐疑的神色更甚,我看到眼中,匆忙地辩解:“不是你想的这个样子。”但不是这个样子,又是什么样子,我自己也不是很明了。
几个护卫本来想上前捉我,见哈桑维护我,一时之间捉也不好不捉也不行,我从地上跳起来,往林的方向扑,被哈桑半途伸臂拦下,他细长的眼睛凝视着我:“你刚才想用匕首杀我?”语气怪异,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我教过你,亮刀便要刺下,刚才为什么犹豫?”
我......
突然狂风大作,狂风中直升飞机像一头被点燃屁股的大鸟嘶叫着直冲向人群,还未冲到,机舱上不晓得什么东西“噼啪”地炸响。
我们站立的地方是一处狭窄的山道,本就险峻挤迫,直升机这下突然冲入,人群顿时大乱,一切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一时之间只见火光闪动,烟雾腾起,人和马都闪避不及。
林在混乱中纵身拉起我,跑入旁边的山道,哈桑如影相随,伸手向我背心抓来,林回手将他的手掌荡开,我掏出了强力玫瑰花定型水,回首朝他喷,只是注意避开了眼睛,在喷的过程也不敢和他的目光直对。
哈桑蓦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不知道是什么,只能先向旁闪避,满脸惊愕之色,我只当没看到,一个护卫正好挡在前面,刚叫了声“哎呦”,便被我一股强力玫瑰花定型水撂翻在地。
又有几个人拦了过来,林拉着我扭头往旁边另一条路钻,没多久后,听到头顶枪声大作,护卫们见一时捉不到我竟然齐齐向着飞机开火,机身不得不拉高飞起,起飞后仍旧在低空盘旋,我小心地探了半个脑袋出去,不到一秒即刻缩回头,距离我们不远处就是哈桑以及护卫们的黑影。
飞机终于不得不飞走了,“他们还会回来吗?”眼见着越来越小的机身,我低声问。
“不会了,哈桑的人一定会封锁整个山头,”林喘着说:“我们得自己去常嘎。”
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他靠着我的肩膀突然微微地一抖,我转头问他:“哪里不舒服?”
林低低嗯了声,“得先找个地方包扎伤口,”说了这话后,身体一歪,我慌忙扶住他,这才发现他面色苍白,早已经摇摇欲坠,我急起来:“伤在哪里?要紧吗?”
“腰部。”
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现在,我不得不扶着林跌撞地先前走,走了几十米回头一望,更是叫一声苦,身后四串长长的足印,我们只顾慌不择路,没注意留下如此鲜明的痕迹。
“走这边!”我扶着林往有灌木荆棘的地方攀爬,长有草木的地方虽然还是积雪不化,足迹相对看不太清楚。
天色已经微明,他的喘气越来越急促,我脑子乱哄哄的,诸般思绪飞转,有逃亡的担忧,还有他的伤势,要水没水,要药没药,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响,是几个护卫循着足迹找进了荆棘林。我们急忙缩进一块巨石窝中。
尼兹的声音传来:“那两个人一定还没走远,看足迹都是新鲜的。”
另一人说:“那妞要跑就跑好了,犯得着这样抓她?我们大人又不怕没有姑娘,哼,康昆带来的又会是什么好姑娘了。”
尼兹打断他:“你知道个屁,哎呦......”
我忍不住抬起脑袋要偷听,但才一动,就发出了“咔”一声轻响,天色微明,万籁俱静,这声音清晰得吓人,尼兹和那护卫立刻发觉,齐叫:“在这里!”我拉起林转身跑,没想到巨石的后头是个往下倾斜的大洞,这一转身跨出去,脚底立刻踏空,还不及惊呼,已经和林顺着岩壁滚向洞底,众人的叫声从头顶传来,几秒后就听不到了,我和林直向下坠。
耳边风声呼呼,眼前越来越黑暗,突然之间脑袋在岩壁上重重一磕,一阵天旋地转后我砸在林的身上,他倒抽口冷气后就再也没了声音。
四周一片寂静,我躺在地上大口吸气,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回过神,回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摸索着找林,岩壁里没有一丝光亮,只能凭触觉。
满地乱摸的手被林握住,他低声说:“我在这里。”
“你怎么样?”
“还好。”
“伤口如何?”
一阵悉索的声音响起,他好像解开了自己的衣衫,我不敢动,不管怎么说他是伤在腰上,也不知道是在腰的哪个部位,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突然听他哼了一声,我慌忙直起腰,循着声音问:“很痛?”
“唔,得处理下。”
“怎么处理?”
衣物撕裂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能隐约见到他裸露的胸膛,正低头尝试着想要绑缚伤口。
“要不要帮你?”犹豫片刻后,我颤巍巍地伸出手,但手还没伸到,他已经避开:“不用,谢谢。”我的手僵在半空,良久慢慢收回,抿紧唇角,再笨也知道了,他这是在存心避开我。
一道光蓦地晃来,拉回我的胡思乱想,只一瞬,光束又熄灭,一个声音低声怒斥:“喂,你有没有脑子?怎么开手电筒?”是尼兹。
“我撞了一下,”那人嘶嘶叫着埋怨。
另一个声音“嘘”了一声:“快点,我好像看到那两人了。”
我和林在黑暗中互望一眼,同时悄悄起身,他在前,我在后,手足并用地向前爬。这好像是一个断层,到处都是巨大坚硬的石头,有些边缘比较宽敞,有些只是一条不知通向哪里的漆黑缝隙,我觉得自己很像一条在缝隙里乱爬的壁虎。
前面的林忽然停住,我来不及刹车,一头撞了上去,刚叫了半声“哎呦”,已经被他回身捂住了嘴巴,几乎在同一时刻,前方好几道光柱蓦然点亮,有人兴奋地大叫:“在这里,我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哪里?哪里?”“那里,那块石头后面!”有好几个脚步声向着这边猛冲过来。
瞬间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摇曳的光柱中约摸可以看到我们身处一乱石岗,目力所及到处是造型奇特的石块,只要护卫们一过来就可以看到我们,根本无处可逃。林借着一闪即灭的微弱灯光四周一望示意我们躲进下面一条细缝中。
这条缝就像道浅浅伤疤,不探着脑袋,根本瞧不清里面藏了人,可缝隙就是缝隙,哪里塞得进两个人?
已经来不及多想,只见林已经率先爬进去,我在后头焦急四顾,想要找出第二条更宽敞些的缝隙来,突然脑袋上黑影一闪,有人跑了过来,距离我不过几米,林从缝隙里伸出手臂将我一把拖进。
片刻后所有的电筒照得缝隙外的小小一方天地恍若白昼。“咦,没有人?”“不可能!刚才我明明有看到!”“再找找!仔细找!”尼兹的声音。
众人分散,在石块间跑动搜索,我和林蜷缩在窄窄的石缝中,一动都不敢动,一个人突然跳到我和林藏身的缝隙上面,跳动时也不知怎么踩松了一块足球大小的原石,“喀拉”一声,那石头脱落原有的固定,重重砸下。
细缝狭窄,我几乎是整个身子缩在林的怀中,尚留着小半截右臂在外头,惊觉石头落下想抽手时已经为时太晚,石头“啪”的一声闷响,正正砸在手臂上,我全身一抖张口欲叫,林忽然探头吻下,未出口的惨叫尽数淹没在他的唇齿之间。
他的嘴唇有点干涩但很柔软,开始只是堵着我,我不可置信地仰头睁大眼睛,起先他也睁着眼睛,几秒后,他轻轻闭上,眼睫轻颤,开始辗转我的唇,我急抽一口气,嘴唇微张,这一张,他就探进来深吻,缠遍全身的酥麻令人颤抖,连伤臂的疼痛都不及它万一,我被越抱越紧,他好像要将我糅进身体里。
两人的呼吸都渐渐急促,他在我口中疯狂地吸吮翻搅,我回抱住他,紧贴在他身上,越吻越深。
护卫们是什么时候离去的我不知道,外头的一方天地又是什么时候恢复黑漆一片更加不明就里,我只知道他在吻我,狂野、宠溺。激吻中他的身体有了反应,充满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所有的欲望。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全乱了。
他的手开始一颗一颗地解我衣衫的纽扣,解到腰际,手掌迫不及待地滑入,隔着薄薄的胸衣,他的动作渐渐变得激烈,我没有推开他,我一定是疯了居然没有推开他,甚至用那只自由的手抱住他精瘦的腰,他颤抖地低喃:“粒儿!”
“嗯”,这糯软的声音还是我的吗?心都快跳出胸膛,肌肤的相亲的感觉灼烧着所有的理智,我只知道我愿意,无论结果是什么,我认命,也只能认命,理智在感情面前一旦倒塌,兵溃如山。
有什么东西随着林的重量被压进了胸口的皮肤,磕得生疼,是那枚孔雀蓝紫,冰冷的石头在磕人我皮肤的同时也磕到了林,他的动作猛地停顿,紧抱我的手慢慢松开,“他居然送了你这个,”声音里有种异样。
一切结束得太过突然,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激情中,见他语气突然不善,手足无措,“呀,这个我本来是要还他,逃得太急才忘了,下次.......”
“下次?”
“我是说有机会的时候,我会还他。”
他已经起身往外钻,语气冷漠:“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我急了,身子一动也想出去,被他阻止:“别动,我先把石头搬开。”
他还是关心我的吧,我忐忑地想,自己是多心了。
林动手搬石头,石头并没有想象中重,只是重力加速度,又被压了这老半天,手掌已经不大有知觉,碰一碰,绵软似面条。
将我拉出缝隙后,他翻着我的手低头摩挲着:“如果会流血证明骨头没事。”我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可是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林?”
他抬起头,也许是黑暗给予的勇气,或者是因为刚才的激情,我一鼓作气道:“过了中国的春节,我应该就有时间去伦敦,”如果不是那么黑,如果不是他突然抽离,打死我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只是仍旧说得磕巴至极,中间停顿了无数下。
他不语,但是慢慢放下我的手,我越来越惶恐,语速不知不觉变快:“或者3月份,3月份也行,2月份也许你比较忙,呵呵。”呵呵得非常假,这声假笑像是糨糊粘在嘴角,又僵又硬。
时间似乎过去了一个世纪后,林才道:“嗯,多出来走走也好,不过那个时间我会去圣何塞,恐怕没办法招待你。”
我的心沉下去,圣何塞是在哪里?林已经转身走开:“那边似乎有点光亮,去看看。”
我知道,他只是找个理由走开。
我呆在原地,手在身侧慢慢捏紧,指甲扣入掌心,抽疼。其实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心底深处的恐惧,大约是我有一张还算漂亮的脸,男人们很容易注意到我,但是没有一个长久,没有一个。
林停下转身,回望我的方向:“米粒?”
我抬起头。
他清晰地说:“我并不是要管你的事情,不过哈桑背景复杂,你最好离他远一些,如果可以今后都不要接触是最好,不过他的这枚孔雀蓝紫还是值一些钱,”说到这里他终于发现我不对,迟疑了片刻后问:“你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你的背景好像更复杂,吴尚林,或者我该叫你二少?”我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他那边顿时没了任何话语,只听到浊重的呼吸,一下又一下,这样黑的洞穴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的姿势,可是我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推拒和远离。
良久,他在黑暗中轻轻说:“我只是不想你难过,”声音艰涩。
我现在已经很难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走了回来,探出手掌贴我肩膀,我在他的轻触下颤了颤。
深吸口气,我循着他的方向抬头说:“没事。”
他更紧地靠过来,提起手掌来抚我的脸,“要不要紧?”此情此景,他为什么还是会靠过来?大约只是因为太黑了。
再次躲开,“不要紧,”我说,“走吧,动起来就会好。”我开步向前走,一开步他的手掌自然滑落,就在快要离开时,听到他在背后急促地叫:“米粒?”
我继续走,他猛地伸手拽住我,我抽手,抽得很重,很坚决。
“米粒?”他愕然。
我抓着自己的手腕,恍若未闻,只是僵直着后背,急步往前面跨,因为走得太急,四周又黑,不由跌撞,一脚踢在一块石头上,“砰”的一声闷响。
林在后面叫:“你干什么!小心脚下!”声音里有股怒气。
虽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但我依旧咬着牙倔强地不吭一气。
一股大力猛地从后面传来,我的身子向后栽,倒进他怀里,才略一挣扎,他早已抱住我,头埋在我的颈边,一言不发,但是胳膊越圈越紧。
我那强装出来的坚强即刻如泡沫如幻影,只在他怀里轻轻打着颤,他闷声低唤:“不要这样,粒儿,不要这样。”可是不要这样,那要怎么样?我咬住下唇,他的身子也在轻颤,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没想过一切会变成这样,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的追求戛然而止,会这样的难过.......就算是此时此地,当我在他怀中,听他叫着自己的名字,感受到的依旧是丝丝的无望。
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我没有动他不肯放手,埋首在我颈间良久,终于他轻声在我耳边说:“等回到常噶,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我以为自己可以倔强到底,从小到大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离去,即使是伯兼,那么多年的感情我都能做到不发一言地走开,可是这次,我点了头,虽然微不可察,还是点了头。
(《愿神守护你》于每周二、四、六晚间在连载版面进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