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梁承业向王扶桑坦言,是他把她妹妹的信息透露给了庄恨水。王扶桑似乎并没有生气,约了梁承业吃饭。
在车上,梁承业回忆起他与王扶桑的少年往事:王扶桑爱吃面包,并且拥有制作面包的神奇能力。
梁承业舅舅庄国栋来电,他受梁承业委托,在家乡调查庄恨水的祖父庄志涛,但无果。
他顿时也想起和杨璐璐约在了附近吃饭。但他托辞无法赴约,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向王扶桑求婚。
意外的是,杨璐璐到了梁承业所在的餐厅。而此时,王扶桑也进来了。
王扶桑让小川学姐检验那瓶变质发臭的酒。她的过敏症状也越来越严重,看了医生,才发现自己对高粱过敏。她也开始怀疑,庄恨水的出现,以及那杯调给王乐乐的、会对怀孕的王乐乐造成伤害的酒,可能都是受了杨璐璐的指使,目的是为了拆散王乐乐和她弟弟杨嘉。
于是两人在餐厅狭路相逢,立即爆发了争吵。梁承业阻拦未及,接到电话。家里知道了他打算和庄恨水合作开酒厂的消息,要让他立刻停止与其接触,火速回家。
“外甥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庄国栋老师说。
“你讲吧舅舅,我听着。”梁承业抽着鼻子说。
他把车窗摇下来,让北京春天的沙尘暴刮着他的脸。虽然尽力专心地开着车,可王扶桑在地上蜷成一团,痛得打滚的情形还在他脑子里转,他一想起来就只想哭。但是,他不能哭,王扶桑拒绝他,就因为他不太成熟,所以他还是得长进点,是不是?
“这是个希腊神话里的故事。”舅舅说,“但是呢,有人也认为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披上了神话的外衣而已。”
故事是关于酒神的。希腊神话中,酒神狄奥尼索斯是主神宙斯与忒拜的公主塞勒墨之子。
宙斯爱上了塞勒墨,与她幽会,被妻子赫拉得知。赫拉嫉恨塞勒墨,便化身她的亲戚,诱骗她让宙斯以真面目与她相爱。宙斯不得已在塞勒墨面前露出雷电之神的真身,塞勒墨即被烧死。当时她已孕有一子。
宙斯从塞勒墨腹中抢救出未足月的儿子,为了避免被赫拉找到,缝在了自己的大腿中,直到他可以足月出生。这个孩子便是狄奥尼索斯,为了躲避赫拉的迫害,他在林间仙女的照料下长大,学习了关于所有植物的秘密和酒的历史。
长大后的狄俄尼索斯开始一路游历,所到之处,不仅教人种植葡萄与酿酒,也教信徒们纵情享乐。当他游历到母亲的城邦忒拜,发现母亲的姐妹与弟弟、当时的国王彭透斯都在侮辱母亲的名节,称她是与人私通生下了私生子,宙斯只是家里帮她遮羞的借口,不由大为震怒。
如若世人否认了母亲与宙斯的爱恋,便是否认了自己神的身份;更可恶的是国王彭透斯,他将狄奥尼索斯带给信徒的欢乐污为淫荡,禁止自己城邦的居民追随酒神。狄奥尼索斯便设计让彭透斯来到了山林间,醉酒的信徒们误以为他是只狮子,将他杀死。
外甥杀死了舅舅。这就是酒神的复仇。
庄国栋老师讲完这个故事,就盯着他的外甥看。
梁承业好半天才意识到舅舅讲完了,应了一声:“哦。”
“你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吧。”梁承业说,“舅舅你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么恐怖的故事?吓死我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你出卖过我一次,反正我是不可能杀死你的,舅舅,你放心好了。”
庄老师欲言又止地盯着外甥,外甥则满怀心事地盯着后视镜。庄老师暗叹了一口气,心想有些事可能真的不应该对他讲,像他这样浑浑噩噩、天真无知的性子,说不定还是老天给的一份大礼。
庄国栋老师是代替自己姐姐来北京管教外甥的。临行之前,姐姐千叮万嘱,该讲的事情要讲,不该讲的就不必讲。她本来是要自己来的,但是老公突发了痛风,需要她在家照顾,只好委托了弟弟。
这也算是不得已的委托,因为对这个弟弟,她其实是不放心的。
“你千万不要跟他扯那些有的没的啊,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其实咱们爸妈也就是这样对咱们的,所以现在咱们才能活得好好的,是不是?”
但对于庄国栋老师,道理不是这样的。
庄国栋老师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上的大学,在因为一场运动被打回原籍之前,一直是家里光耀门庭的希望。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结果对于庄老师来说也许并不是坏事。他这个人惯有一种天真,觉得唯有科学是最高的正义,他的卧室里就挂着伽利略的名言:地球仍在转动。这种天真在一个年纪渐长的人身上人仍不磨灭,渐渐就会被人认作一种迂腐。庄老师年轻的时候也谈过一些恋爱,人家就算不看他大学生的文凭、重点中学教师的身份,至少也看他姐姐姐夫家的财产地位,这些恋爱最终没有走向婚姻,多半还是因为庄老师自己的原因——这些女人没有一个符合他的梦想。而他梦想里的那个女人,早就已经远走高飞,不在这里生活了。
于是怎么样呢,庄老师就在这所中学里蹉跎,一年一年地熬着资历,评着职称。他的教学生涯里也有过春风拂面的时刻,那就是青年科学家陈章良回国,全国媒体大肆张扬“二十一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事迹”之时。也许二十一世纪确实是生命科学的世纪,但却不是生命科学赚钱的世纪。庄老师也培养出了一些学生,去国外读了博士,然后做了博士后……现在他们都不再跟他联系了。
每年教师节,规规矩矩发来一条“节日快乐”祝福的,到头来只有一个问题学生——王乐乐。
近年来庄老师多少有些心灰意冷。不完全是教学上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姐姐姐夫打算关闭酒厂了。庄国栋老师同时也是陶行知的信徒,相信无论教育还是科学,都要为社会生活服务,因此他对这个酒厂的情感,可能比姐夫来得更深。但是,再深的感情也充当不了所有权,“开厂没意思,比搞房地产差远了。”这是姐夫的原话。
姐夫跟招商局的杨局长本来是好兄弟,杨局长又有一个姨舅调到了北京中建某局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有了这个门路,这两年颇投资了一些工程,那钱赚得比开厂可要容易得多了。钱多了,当然想赚更多,最近姐夫就踌躇满志,说是得到内部消息,想到河北某县去拿一块地。这可是一笔大买卖,所需要的资金也不能用百万做单位,于是姐夫打算盘掉酒厂,虽然厂房设备不值钱了,但建厂的地,总还能卖一些钱。
而且,酒也不好卖了。
当然可以推说因为老板无心经营,酒的香型跟包装都多少年没有更新,自然吸引不了年轻的市场。但是,庄国栋作为工厂的技术顾问,这几年在厂里转悠,总听见有些老师傅在暗暗抱怨:酒曲不出酒了。
这件事情当然很奇怪,因为酒厂用的酒曲,自从庄老师给解决了保存和再生的技术难题之后,生物活性一直保持得很好,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出过问题。听到这些抱怨,庄老师自然也会把那些霉菌孢子拿到显微镜底下去研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但使用这些酒曲,与原来同样的原料、同样的工艺,最后能蒸馏出来的酒大概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二,甚至有越来越少的趋势。
那么一定是出问题了。
庄老师想过是原料的问题,这是非常可能的,因为自从酒厂的规模扩大,便不再使用本地高粱,而使用从澳洲进口的高粱。澳洲高粱富含淀粉和蛋白质,而且价格只有本地价格的三分之一。虽然“酒仙酒”一直打着“纯本地酿造”的招牌,但既然澳洲高粱有这么多的好处,制出来的酒的味道又跟之前无甚差别,大家也就乐得睁只眼闭只眼了。
只有庄老师是一直反对用澳洲高粱的,虽然它经过了严格的进口食品检测。但是,酒这种东西偏偏不是你检测了、品控了,就能保证它好喝的。尤其是对知道酒厂历史、甚至更多历史的庄国栋老师而言。
按照姐姐的嘱咐,庄国栋应该住在梁承业家。但是下了飞机,却跟外甥说,自己有几个老同学要见,为了方便起见还是住宾馆,如果妈妈问起,就帮忙遮掩一下。梁承业自然是满口答应。
然后庄老师又问:“那个智利来的搞葡萄酒的,你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说到这里梁承业可跳起来了,说自己昨天开始就联系不上他,微信不回,电话也打不通。
“他那瓶酒把扶桑害得进了医院!我还要找他呢!”
“那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跟你一起找。”
梁承业将信将疑,看了舅舅一眼:“你这次不会出卖我吧小舅?”
“放心。”庄老师说,“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啦。”
那天晚上,庄老师就坐在酒店的房间里,一遍一遍地编辑短信。
“小庄,你好。我是你的故乡人,也许了解一些你不了解的事。”
删掉。
“小庄,你好。我是梁承业的舅舅,听闻你想跟他合伙办酒厂,有件事我想劝你一劝。”
删掉。
“小庄,你好。我是梁承业的舅舅,恕我冒昧。你这趟回来,是与醉仙楼的亲人有关吗?”
庄恨水这几天的确没有跟梁承业联系,但并不是因为他听到了什么风声……而是因为,他被人打了一顿。
那天晚上,他正在住处附近的路边,悠悠闲闲地吃烤羊腿。要说北京这个地方他最喜欢的是什么,当然就是这些便宜好吃的路边烤串店了。
当然,他们供应的啤酒是差了一点。不过这无所谓,庄恨水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随行就市。要说家里酿的葡萄酒好喝,可街头卖的皮斯科烈酒也没差到哪里去。纯净完美的酒固然好,但某些酒一口喝下去,几乎能猜测到他们酿酒的环节,是哪一部分温控没做好导致酒发了酸,后期只好用啤酒花的苦味来盖住,也算得上一种乐趣。
这么说吧,那天,庄恨水独自一人在路边喝啤酒烤串,还挺开心的。之前把那瓶酒交给了王乐乐检测,还恰好遇见了王扶桑,他估摸着王扶桑肯定要为了这事向梁承业兴师问罪。“怕的就是她不来找你。”他安慰这位为情所苦的小弟,“来找你就有希望。”
“为什么?”
“因为是人就有好胜心,尤其是女人。”庄恨水说,“尤其是当那个跟她竞争的对象,她打心眼里十分在意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
庄恨水耸耸肩。如果你有一个处处看你不顺眼的养母,还有一个处处护着你的祖母,目睹她们长年累月的冲突,你对女人这种生物,一定会有更深的了解了。
他开心,还因为账户上又打过来一笔钱。也不知道是父亲良心发现,还是养母觉得他到底还有点利用价值。至于百子莲的事情,没人跟他说,他也就懒得问。小时候他喜欢跑到蒸馏坊里玩,那些酿酒的工人常说,酒的味道,是上帝给你的,你别问,大致就是这么一种智慧了。
就在这样开心的时候,他的头上突然吃了一下。他忽地一下站起来,看也没看,抄起身边的一只啤酒瓶,也砸了过去。
就这么进了派出所。民警上来惯例要问你姓名性别籍贯,发现庄恨水是外宾,本来有心大事化小,各打五十大板完事,没想到那边非常坚决,好几个人互相作证,是那个小子故意挑衅,打伤了他们好几个人。
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对方居然还请了个律师过来,说要给当事人去做伤情鉴定,起诉庄恨水故意伤害。
警察同志也不是傻子,这么多人打一个人,还说这被打的人故意伤害,怎么看都有点蹊跷。他满怀同情去问庄恨水:“小伙子,你是不是在中国得罪什么人啦?”
“……没有啊。”
“对方要告你,律师也请了,你有没有谁来帮你应诉啊?”警察看上去也有点无奈,“你拿的是访问签证?反正不管怎么样,你自己想点办法吧。普通的治安管理条例,我们顶多拘你几天,要真的上了法庭,就得遣送回国了。”
真是天降横祸。庄恨水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要这样害自己。但是说到应诉……他可能只能找一个人了。
要说那帮人,嘴上七七八八的,其实显然是打群架的老手,头天晚上早就趁乱摔了庄恨水的手机。警察同志们又忙得很,好不容易让案发的大排档老板把庄恨水的手机送回来,已经又一天过去了。
因此,这天晚上梁承业才把舅舅送进宾馆,一只脚刚踏进家门,这才接到庄恨水的电话:“你说,王小姐因为我的酒住院了?”
“可不是吗。”梁承业不知怎么,觉得这两天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口,“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那个酒到底有什么古怪,明明你的酒都臭了,为什么她说她还喝了一杯?”
“什么?”
“就喝的那一杯,害得她胃出血,疼得在地上打滚。”
庄恨水一时没想明白,王扶桑是从哪里弄到他的酒,又为什么会去喝。直到梁承业絮絮叨叨的,王乐乐啦,杨璐璐啦,杨嘉啦,说了一通,他才从中间理清了一点头绪。
“是这样的,小梁,我也觉得事情很古怪。”庄恨水说,“不过,再古怪你也要相信,我绝对没有要害你、害王小姐的心思。”
“可是她说,你给她妹妹下毒,要打掉她的孩子?”
“可我根本不知道她妹妹怀孕啊。”
有道理。因为在王扶桑提到之前,梁承业自己都不知道。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总有种感觉,也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个庄恨水,不是个坏人。
“小梁你听着,现在的问题是,我感觉有人要害我,不让我留在中国。”
头天晚上的事情,很明显是有人来找茬;如果只是普通的打架斗殴,触犯治安管理条例的,那还不会留下犯罪纪录,可对方连律师都请了,摆明了要让他上法庭,那就是要把他遣送回国的架势了。
“可那是法律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啊。”
庄恨水说:“你找王扶桑。”
第二天上午,派出所的民警小马领着几个受害人去做伤情鉴定,平时见了他也笑眯眯态度很好的法医小姐姐却板着一个脸,“忙着呢,没空,下午来吧”,把他们轰走了。
说是下午四点钟再过去,可是三点半的时候,就接到律师电话说,不用做了,不告了。
对方的态度转变,可以说十分诡异,从一定要让庄恨水承担法律责任,到恨不得赔他点钱让他赶紧走出拘留所。
但警察叔叔们怪事见得也多,归根到底,警力资源是有限的,既然别人说你没打人,那你就是没打,办了手续就赶紧走吧,别赖在我们这儿了。
庄恨水走出派出所的门,梁承业的车已经等在那。“这两天辛苦你了。”梁承业说,“请你吃顿便饭。”
庄恨水有点摸不着头脑:“应该我来请王小姐吃饭才对吧,这件事都要感谢她。”
“她也在。”梁承业说,“她妹妹也在。”庄恨水有些诧异,梁承业补充了一句:“我舅舅来了。是她们的生物老师。”
“哦。”庄恨水说。
他知道了,吃这顿饭应该是梁承业舅舅的主意。他想起自己手机上一条莫名的短信,在派出所里的时候焦头烂额,自然没去管它,但其中三个字,却让他非常在意。
又是醉仙楼。而且问他,回到中国,是不是因为醉仙楼的亲人。
这可太有意思了。
之前的黑衣女人说,祖父发迹,是因为偷了醉仙楼的秘方。
可是,梁承业的舅舅却说,醉仙楼的人,是他的亲人。
庄恨水感到很兴奋,之前在派出所里积累的疲惫和烦躁简直一扫而空。梁承业问他要不要先回家去洗洗涮涮什么的,他想了想,找餐厅的服务员借了一套洗漱用品,就在包间的洗手间里解决了问题。
几乎是头发刚刚梳好,王扶桑就到了。
大概因为刚刚闹过胃出血,她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看,但在庄恨水看来,这种病恹恹的模样,却冲淡了她平日里暴躁的气势,多了一份温婉的感觉。当然,这只是在她不开口的时候。庄恨水就捞他出来这件事向她道谢,她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别谢了。把你弄进去的人是王乐乐。”
原来如此。
过了十几分钟,王乐乐也到了,几乎是跟她的生物老师一起到的。看到庄恨水,她的嘴角掠过一丝狡黠的笑容,然后她就用眼神恳求,那意思是:可别在我老师面前说起那件事哦。
很明显,这位老师,可能是她在世界上唯一还保留着一份尊敬之情的人。
老师学生吃饭,气氛一开始难免有些拘谨。庄老师问起王扶桑和王乐乐,在北京都过得怎么样,两个人也都是唯唯诺诺,泛泛而谈,反正没有几句实话。王扶桑还说自己刚刚犯了胃病,不能喝酒,王乐乐干脆说自己已经戒了酒,现在崇尚健康生活云云,庄恨水听到,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
这一笑引得话题肯定要到他身上来。
“你就是承业说的那个智利的年轻人吧?”庄老师很郑重地说,“你说你想跟他联合开酒厂?”
“也不一定开酒厂吧,就是想把生意做回到中国。”庄恨水说,“这是我祖父的遗愿。”
“你的祖父叫庄志涛?”
庄恨水点点头。他心想不如干脆把话题挑明了吧,于是便说:“我在拘留所里的时候,您给我发了条信息,问我回到中国,是不是因为我在醉仙楼的亲人。可是,我以前根本就不知道这么个地方,现在也只知道是个妓院,还是小梁告诉我的。”
就这么突兀地提到“醉仙楼”,在座的两个女孩,脸色都有那么一点不好看。庄国栋老师接茬:“承业跟你说,醉仙楼是妓院?”
“舅舅咱们别说这个啦……”
“醉仙楼不是妓院。”庄国栋老师说,“至少一开始不是。”
这下,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你们几个年轻人,都是我们杨镇出来的,对家乡的历史,你们了解多少?”
没人吱声。至少两个女孩显然不太愿意讨论这个话题。梁承业呢,看到王扶桑不开心,他第一个就慌了。庄恨水则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等待这位显然有备而来的老师说下去。
“好吧,这也不怪你们。”庄老师说,“毕竟,咱们这一块的教育,是吧。”
“是我自己没好好念书,不怪教育。”王乐乐说。
王扶桑白了她一眼。
“过去你们不了解,我不怪你们。”庄老师继续说,“因为我们生活的地方变化太快了,也因为,我们大人想让你们忘记过去。
“你们真的很幸运,从有记事的能力开始,就生活在一个文明、有秩序的社会环境里。”庄老师酝酿了一下措辞,“而我们呢,是经历过饥饿、动荡的一辈。至于我们的上一辈,上上辈,就更……
“但是,我们是接受过教育的人。不要一听一个地方叫‘醉仙楼’就说它是妓院,道理就跟,不要一看一个女的长得太漂亮,就说她是妓女一样。”
“有道理。”王乐乐说。她随即横了王扶桑一眼,这两姐妹的对抗,可以说无处不在。
“我们杨家镇,三面环山,最缺的东西不是粮食,而是干净的饮用水。
“武侠小说里面经常写,湖南地方,尤其是苗疆,春天会有瘴气,害人重病难愈,其实没有那种东西,只是在那种环山、潮湿的环境下,微生物容易滋生,再加上沼泽里的水……不干净的水,是会让人得病的。我们的家乡,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说到这里,庄老师忽然停了下来,他从自己背的双肩包里拿出了一瓶酒。
那是他付出了半生精力去参与酿造的酒仙酒。现在,该跟这些年轻人说说这酒的故事了吧。
应该是时候了。
“承业,我之前给你讲过酒神的故事。”庄老师说,环顾了一圈,“你们都知道这个故事吗?”
王扶桑点了一下头。庄恨水也点了一下头。王乐乐把头偏到一边,哼了一声。
“在古希腊,狄奥尼索斯之所以被尊为酒神,是因为他掌握了葡萄酒酿造的秘方。你们要知道,虽然葡萄皮上本来也生长着一些天然的酵母,但总不能起到理想的发酵作用。现代科学已经知道了,真正能让葡萄变成葡萄酒的酵母,来自栎树。可是栎树的酵母怎么会进到葡萄里,又是怎么被人类驯化,用来酿造葡萄酒的呢?”庄国栋老师说,“第一个这样做到的人,创造了奇迹,他应该就是酒神的原型。神话里说,他被林间仙女养大,知道所有植物的秘密,这么说一定是有着事实的影子。”
“那就是说,我们中国的酒神杜康,也就是驯化了酵母的人吗?”王乐乐插嘴,“那他跟我们的家乡,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呀?”
“不懂就别乱讲。”王扶桑凶了她一句。
“哎哎,扶桑,你对你妹妹不要……不过你也是对的,虽然中国人一直说什么酒神杜康,但对他的生平也没有什么描述。还有一个酒神,叫做仪狄,文献里就连他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
“为什么会这样呢?归根到底,因为我们中国是不崇尚酒文化的,自然也就没有对酒神的崇拜。不仅如此,还对酒有很深的戒心。因为我们不是一个崇尚欢乐的民族。相反,我们的文化就算对男女之间的爱情,也主张发乎情,止乎礼,虽然这看上去没什么不对的,但总归是对人天性的一种压抑,对吧。”
“舅舅,你今天是怎么了,一下说什么瘴气,一下说什么酒神的……”梁承业说,“我有点慌。”
“不慌,很快说到重点。”庄国栋说。不过,他也有点犹豫了。他转向庄恨水,“小庄,你去家乡转过一圈,有没有发现我们那,跟普通的中国地方有什么不同?”
“这个,我没有发现……”
“你应该没有看到醉仙楼的遗址吧。”庄老师说,“也罢,那个地方已经被各次运动破坏得差不多了。”
“但就是因为破坏,所以反而更能看出一开始的原貌。我在这次来北京之前,还特意去祭拜了一下。”
“那个地方的原身,是酒神庙。”庄老师说,“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但那不应该被忘记。”
“因为酒神曾经救了我们全镇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