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一定很了解火葬场。”我找到一个双方都能理解的喻体,准备说服女主唱。
“干吗?”她猛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像是高手出招前的蓄势待发。我知道,她只是又要唱一遍代表作,递给她一根香烟,就此制止下来。
我说:“那你去过火葬场吗?”
“写歌又不一定需要实地考察。披头士没去过挪威的森林。齐柏林飞艇乐队也没见过天国的阶梯。”
我一想也是,但不能让话题因此打住。“我去过火葬场。”
“去干吗?”
“我爷爷去世那年,我去捧了遗照。”
她仿佛来了精神,“快和我说说,感觉怎样?”
我努力回忆当时情景。过于具象的地点,即使未曾去过,难免会产生刻板印象。这就好比,电影里的杀手总是一脸肃穆,而绝世高手又会露出天下无敌的寂寥。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杀手参加婚礼,也得喜笑颜开,并准备份子钱。幕府末期的剑豪,除了编篮子贴补家用,连袜子都要自己缝补。
直到抵达火葬场之前,我以为会看到不同种类的悲伤,但在现场,人们克制并且理智,忙着办理相应的手续。有人刚开始登记。有人举着物品清单,准备了四季的衣服,等待焚烧。有人在服务人员身旁咨询,一会人进去,能不能帮忙烧细一些。
我和女主唱说,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可以吩咐大师傅,烧到3成、5成,还是全熟,或者是吊炉还是焖炉。但你不能把自己搞成莎士比亚,跑去和人家说,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所以请你来帮我选一下。
女主唱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嘴真的很毒。”
我说:“你那死忠粉孙娟,也这么说过。”
“后来她怎样了?”
“和男朋友分手了。”
“是不是因为见到你,所以走背运?”
“也没准是因为听你的歌,所以很晦气。”
女主唱说:“清理员,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说:“我可以帮你清理遗迹,并不能帮你决定,是否分手。”
“所以呢?”
“哭也哭完了,故事也讲完了,大酱汤也喝完了,熬了通宵,我要回去给肝排毒了。不用送了。”
女主唱没有起身,语气低落,“你不是清理员吗?”
我叹口气,就受不了这个,感觉自己像个渣男,一夜过后急于脱身,处心积虑地摆脱纠缠。实在不好。我换上另一种口吻,语重心长地说:“这不是还有三周时间吗?不着急。如果你考虑好了分手,我一定会尽心竭力。”
她说:“既然是清理员,我有东西需要清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正午时分,阳光猛烈。灰尘在光亮下飞舞,在阴影处遁形,如果视野足够微观,那恐怕是无数星球正从白昼赶往黑夜。绿植架上的茉莉盛开。拖把靠着墙壁发呆。小区楼下的老人不见了,大概躲进了各自的梦境。知了聒噪,享受着因己而起的喧哗。
人体骨骼模型脚下,摆放着两个纸箱,还没封口。我之前未曾注意到,此时突然感到一丝寒意。如果不是相框从中露出一角,我甚至以为女主唱对医生做了什么。这种假想并不是空穴来风。家里工具都是现成的,有口服麻醉剂,有手术刀,也有小锯子。这箱子尺寸合适,两侧备有把手,如果垫上防水布,能轻松运送任何生鲜产品。我有个客户,前几天刚说过,分手后,恨不得杀了他。很多日剧都这么演,我爱你,所以我要干掉你,或者睡到半夜,妻子和丈夫说,思前想后,我的分手遗迹就是亲爱的你啊。
“你冷吗?都哆嗦了。”女主唱按着遥控器,室温提升了两度。
原来只是开了空调。我进厕所洗了一把脸。人真是不能熬夜,容易产生幻觉。出来时,女主唱坐在纸箱旁挑挑拣拣。我在她身旁蹲下身。她将一枚琴键递过来,摊在我手心里,白白的,小小的,恰如童年不舍得吃完的奶油雪糕。
“电子琴被医生砸了。我不忍心全部扔掉,留下了这个按键。”
“嗯。”
“这一枚是咪。”
我说,没想到,你给琴键还起了名字,像那只猫,叫什么来着,丢盔弃甲的考拉。她说,不是名字,只是咪,哆来咪的咪。她想了想又说:“这枚按键看似无足轻重,却是《不会占卜的吉普赛女孩》的第一个音符。我人生中所有的反叛、狂热、执着、骄傲,都因它而起。”
我看向箱子深处。里面装满吉他拨片、耳环、机车夹克、写满音符的稿纸、与Live House签约的合同、发行的CD、印着乐队名字的T恤。在女主唱的追忆中,她大概十年前来到北京。有些物品跟了她十年,从老家县城到地下室,再从地下室到望京。十年到底是多长的时间?六分之一个甲子,十分之一个世纪,如果平均年龄是70多岁,也就是七分之一个人生。这些物品没有因年代久远而陈旧。女主唱想必很在意它们。
工作室有间次卧,书架上摆满分手纪念品,我给房间起名叫做分手博物馆。我不喜欢遇见人,但喜欢收藏物品。物比人长久,人说散就散,物可以目睹人的相遇与分别。其实物也是有气场的。如果分手纪念品看得足够多,你就能洞察出微弱的气息。
一串不会再开门的钥匙,一枚不会戴于无名指的戒指,一个不会有人联系的电话号码,一封遗忘在抽屉里的情书。它们正常地存在着,但又打着有所缺憾的标记,仿佛存在于时间之外,和这纸箱里的每样物品一模一样。纸箱像是孤儿院,收留被女主唱遗弃的往事。那些与摇滚相关的物品,在房间中销声匿迹,其实都被装进这里。
相框里是一张照片。乐队的合影。那是典型的四人组合,吉他、贝斯、键盘、架子鼓。彼时他们刚到北京。每个人都笑得很好,仿佛在太空舱冬眠了几世纪,经历漫长航行,如今即将在新星球开始生活。
女主唱依次跟我介绍。吉他手是个帅哥,乐队的颜值担当,眼神有点痞,很像小栗旬。他的高光时刻,就是在毕业典礼上唱歌赢得女神,现在应该当上互联网高管了吧。鼓手是个女孩,个子矮小,但脾气火爆,好像在外企干人事。贝斯手是个胖子,只有他是北京土著,继承了父亲的一家小书店,专门经营恐怖小说。
相片背景正是这家恐怖书店。别人门前有石狮子,书店门前摆着两尊雕塑,《黑色星期五》里的杰森,以及《猛鬼街》里的弗莱迪。据说放学回家的小朋友为此吓哭过多次。居委会主任带头上门抗议但无果。窗户上贴着鸟山异史的海报。我知道这个恐怖小说家。照片拍摄的时候,他还不像如今炙手可热。胡桃May颇为推崇,出一本买一本,说是在他的恐怖故事中,所设置的杀人手法极为严谨。
我问女主唱:“所以我要清理的是这些?”
她说:“清理员,从今以后我决定不玩音乐,当一个正常的女人。”
我说:“你确定吗?”
“确定。”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原本以为,女主唱会和医生说再见,没想到,她的分手对象是自己的音乐。我曾经问过那个出版社编辑,为什么把前任写进小说,记忆会逐年消散,但文字不会。我说,这就像是把离别存档,成为日后宣判悲伤的呈堂证供。出版社编辑挥挥手说:“这只是一个文学编辑的分手仪式。”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进行告别。在找我之前,女主唱已经有了答案。从昨夜到此时,14个小时,女主唱之所以和我说这么多,只是想给有关音乐的记忆贴上封条。
人生这么长,总有些时刻像玩俄罗斯轮盘赌。左轮枪放上一枚子弹。参与者轮流把枪口指向自己的头。你很难去扣动扳机,但只要奖品够大,还是想赌一把。我知道,对于女主唱来说,医生就是全部。
为了留住这个人,她赌上了自己的理想。
9.
我再醒来,是6月25日。卧室墙上挂着钟表,时间是6点51分。睡前忘记拉窗帘,天蒙蒙亮。空中飘着几片了无生趣的云。脑袋以太阳穴为原点,放射性的疼,仿佛在梦里赌了几把俄罗斯轮盘赌。输了。
手机放在枕边,我按亮屏幕,胡桃May依然没有回复信息。她已经断联了三周。每天早上第一件事,下意识查看她的信息,如同喜爱一篇连载,按时刷新,却因为作者的失踪,失去了阅读下文的机会。
刷牙的三分钟里,我在想,胡桃May会不会和我玩了个游戏。她躲起来,故意让我找。说不定提示已经给我了,像是财神故事中的68%,或是一条有关味觉的乡愁。这种猜测符合胡桃May的人设,毕竟是“超自然现象研究学系”高材生,无法用常规思路理解她。
烧水冲咖啡的五分钟里,我努力回忆哪些往事能够作为线索。她有个大学同学叫王博士,几天前打电话过去,号码早已变成空号。我发现自己对胡桃May知之甚少。她身高150cm,热衷背带裤,母胎SOLO,古怪学科,分手工作室是她父亲分配的住房,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她的家庭住址、口味、爱好以及社交网络。遗憾就是这么形成的。人总会想,如果以前多吃几顿饭,多见见她的朋友,多去她家里看看,就好了。“就好了”三个字,真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
胡桃May说过,当走散时,就去对方一直想去的地方。我承认这句话的正确性,在她身上却难以实施。我总不能去百慕大三角,或者堪察加半岛死亡谷吧。胡桃May喜欢的场所,大多都是有去无回的旅途。如果她下定决心离开,或许真的会就这样消失不见。作为分手遗迹清理员,见过太多不告而别的告别,我开始为此有些担心。下次见面,我想听她讲讲往事。
清晨的戏份必须做足。我开窗通风,称了体重,做广播体操,煎蛋烤面包,吃早餐时打开电视当背景音。直到画面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头,我才发现挂钟所指7点是傍晚19点。我睡了20个小时。中间缺失了将近12小时,仿佛时间在我沉睡时走失了。我重新调整情绪,改吃晚餐已经来不及了,只是收敛起清晨的起床气,换上黄昏该有的漫不经心。
傍晚7点?
这个时间点浮现在脑海里。让我有一丝不安的感觉。有件事本该此刻发生,却被我无意中忽略了。
悲伤的人喜欢昼伏夜出。工作室说不定有人前来咨询。哪怕时间晚了,我还是准备去那里看看。我没坐公交,出门打了一辆车,头疼是偷懒最好的借口。24日离开工作室时,我并没有上锁。胡桃May有时很粗心,忘带钥匙,我想给她留一扇门。“到底忘记了什么?”我带着这个疑问,推门走进房间,却发现答案正坐在沙发里。
那个女人瞪着我,表情像一道城墙,修饰着自己的居高临下。通常这时,我也很配合。既然人家花了钱,我总希望她花得心情愉悦。她穿得花枝招展,出门前精心打扮过一番,新烫了头发,脸蛋似乎刚被粉刷过,假睫毛45度角刺向天空。有些人分手后急于粉饰太平,活得难免太过用力。
房间里有股异味,从进门开始如影随形,我抬脚看了下鞋底,还好没踩到狗屎。我请女人稍候片刻,四处查看臭味的源头。厨余垃圾早已清理干净。厕所马桶熠熠生辉。冰箱里没有腐烂的西红柿。女人的眼神像个红点瞄准镜,我溜达到哪,准星就跟在哪。我向她表示歉意,老房子一旦入夏,下水道总会反味。我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神愈发犀利。
我打开窗,往客厅喷了半瓶空气清新剂。等到坐在女人面前,我发现,她才是这种味道的发祥地。我屏住鼻息用嘴呼吸,又不能刻意,佯装面带微笑。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乙方,怎能好意思请她洗个澡再来呢。她臭得由内而外,仿佛内服外敷了一碗螺蛳粉。
螺蛳粉?!
这三个字像是凌晨两点的闪电,划破黑夜,引发森林大火,在我脑海中熊熊燃烧。我说:“您不会就是老赵家的闺女吧,螺蛳粉连锁店开了十来家的那个?!”
“知道我的家底,这事就好聊了。”女人不屑一顾,摆摆手,“你看看表,都几点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叹口气,准备速战速决。
“说好了7点见面,现在已经7点40分了。为了见你,我特意去做了头发。”
“要不这样。”我说,“为了表达歉意,我可以请您改天再来。”
“想得美。人家还没答应下次和你约会呢。”女人捧着脸,以我所不能理解的方式故作娇羞,“咱们就开门见山吧。”
我说:“我也喜欢有事直说,那您请讲。”
“你今年多大啊。”
“25岁,赵姐您今年贵庚?”
“我虽然今年35岁,但内心还是个孩子。我父母就我这根独苗,把我拉扯大不容易。以后出门玩你要多照顾我。”
我心想,还有以后,这事有点难搞了。她说:“我妈说了,我们要以结婚为前提谈恋爱。结婚后生孩子你妈带,春节除夕在我家过,彩礼少于50万就不嫁,接亲时闺蜜红包不能少于1000元。”
我说:“您妈会有后悔那一天的。”
“等到咱们确立关系,你就把这份工作辞了,总陪失恋女客户聊天,我会没有安全感。”
“那我以后干点什么?”
“去螺蛳粉店里学个手艺。我家酸笋味道浓郁绵长,这配方算是我结婚的嫁妆。”
“您可真敢想啊。”
女人四处巡视说:“这套房多大面积?”
“90多平米吧。”
“面积小点,地段差点。我家粉店选址都不来这。”
“确实。”
“你也不用自卑,但房本要写我名字。不为别的,只是个态度问题。”她说,“除了这套房,你还有车吗?”
“共享单车包年的。”我说:“而且这套房也不是我的。”
“你一月工资多少?”
“小本生意,工资要看老板心情。”
女人有点急了,“李阿姨说你挺好的。试问你究竟哪里挺好的?”
“我一个人活着挺好的。”我说,“您千万不能被李阿姨忽悠了。她前几天成我客户,您能相信一个感情破裂的媒婆吗?”
手机铃声把我救了。我瞄了下来电人姓名。“无敌青春美少女”。这七个字指代的是胡桃May。几个月前,去雨镇的路上,她趁我不备偷拿手机,改了通讯录里自己的姓名。每隔一段时间,她总检查一次,看到我并没有改回去,就会很开心。我喜欢让她开心,尤其是不用为此做任何事。等一个人的电话一旦久了,会找不到合适的问候语,不知道该说“好久不见”,还是“你到底死哪去了”。我深吸一口气,选择了第二句话。
她的音色哽咽,不是刚哭过,就是还在哭。在我眼里,胡桃May是个很酷的人。我从没见过她落泪,不知道她此刻经历了什么。我想,如果“超自然现象研究学系”的高材生哭了,这个事情一定很严重,即使不是世界末日,也是外星人预谋侵略地球。
她说:“清理员,你在听吗?”
我面向赵姐,做了一个稍等片刻的手势,说:“我在听。”
她说:“清理员,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找谁。我好害怕。”
我说:“你别怕,你看,你已经找到我了。”
她说:“我没有人可以商量。”
我说:“你什么事都可以和我商量。”
胡桃May的语气有些微颤。这让我想起一个客户,离婚后,孩子给了前夫,净身出户。努力拼搏了半生,这些努力又被轻易地一笔勾销。这就好比,人生分成上下半场,上半场大比分胜出,本以为可以就此轻松获胜,中场休息时,却被告知所有的比分清零重来。
有一次半夜,她站在出租房的天台。眼前城市空旷,只需再迈出一步,自己也将融入到这份空旷中。她想找个人告别,却打不通家人的电话。她想起,半年前,因为要给孩子买奶粉,升级了电商平台的会员卡。她按下电商客服的号码。“为了确保服务质量,您的通话会被录音。”在提示音过后,公号第0217客户接听了电话。客服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她说,我没有商品需要退换,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可以吗?客服说:“当然可以,我尊贵的Plus会员。”
这场对话持续了5个小时,直到天色破晓。那天北京有霾。阳光清冷却炎热。路上行人沉闷却生机勃勃。城市以一副极为矛盾的面目获得新生。她没有告诉我,这五个小时,自己说了什么。在彼时彼刻,与内容相比,“说”这个动作更为重要。有些时候,一个人有勇气走下去,不需要多么深刻的动机,只需要把心里话找另一个人说出来。
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树洞。对于那个女人而言,0217是她的树洞。我不知道,在电话这端,我是不是胡桃May的树洞。但几秒后,我发现自己想多了。我顶多算是她的钱包。听筒里又传来她的声音。“清理员,我需要钱。”
我说:“你这个月已经要了四次钱。如果你被绑票了,请帮我转告绑匪,一次性付清就行,大户人家不需要按揭。”
“50万可以吗?”
“50万,小意思。”我转念一想说,“给我地址。我人肉带给你。”
挂上电话,赵姐羞答答地凑过来,“原来你有存款啊。早说嘛。敢问有多少吗?”
“没多少,1000万吧。”我说,“赵姐,今天我有点急事,咱们改日吧。”
“讨厌。”她娇斥一声,吓我一跳,不知道从哪学的鬼台词,“小哥哥,我今天非常开心,要不我满足你一个愿望。”
“愿望?”
“没错。”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只要你提出来,任何愿望都可以。”
我说:“这么重要的事,您容我这几天好好思量下。”
“想好了,记得找我。”
“放心吧,您走前,记得帮我把灯关了。”
晚上9点32分,我按照胡桃May给的地址,找到解放军总医院。这是一间最为普通的病房,即使隔着走廊,门外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消毒水味阴魂不散。电视机挂在角落,播放着战争片,静音了,只有画面闪动,如同一场过于热闹的默剧。同屋4个人,病床像是孤岛,人们寄身其中。有人盯着手机度日,有人望着天花板发呆。脸盆上有编号。小桌上放着果篮和鲜花。
胡桃May戴着氧气面罩,闭着眼睛,身边摆满我叫不上名字的仪器。医疗监护仪记录着她的心跳。我听着声音,看着波形起伏,却又为此感到难为情,像是偷看她藏在抽屉里的日记,洞察了某个过于隐私的秘密。
她睡着了,躺在病床上,甚至有些打呼,一只脚露在外面。几周不见,她又瘦了,病号服太过肥大,衬托出女孩的无助。我在床边坐下来,给她掖了掖被子。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显然此时任何话都不合时宜。她出汗了,几根头发粘在额头上。我伸出手,把头发捋到耳后,又摸了摸了她的脸。
与此同时,有人走进病房。我回过头,看见又一个胡桃May站在身后。她拎着一壶开水,穿着背带短裤,趿拉着球鞋,气呼呼地说:“清理员。你再摸我姐姐的脸,我一壶开水浇你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