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有关惊喜相册的故事,其实有另外一个版本。相比孙娟的讲述,我想,程序员的这一版才是真相。
关于初次相见,程序员与孙娟有着不同记忆。在他们各自的讲述中,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同一天。对孙娟而言,所有故事的开始,发生在生日那天。但早在生日的两周前,程序员就见过孙娟。他跑去孙娟公司,用了1个小时提案。事实证明,喜欢上一个人所需时间,远比提案要短。那天下午,他仅用了7分钟,被这个一丝不苟的女孩打动。
她之所以对这次见面没有印象,是因为在那天,程序员只是几位技术大叔中的一员。仿佛为了证明江湖地位,格子衬衫是裹在身上的战袍。膏药味是中年男人的职业香,在清晨还算是前调,一旦到了下午,后调掺和着汗臭。他的头发稀疏,发际线形似退潮的海岸线。这种造型让程序员活成变色龙,即使出没在女孩面前,也让对方视而不见。
会议结束后,程序员被孙娟带到工位,掏出U盘,把提案文件拷进台式电脑。他故意选择一个超大文件,将近3个G。他坐在孙娟的椅子上,听着电脑硬盘嘎嘎拉拉的响动,宛如冬夜旅人因为寒冷而牙关打颤。
在等待的5分钟里,他打量着孙娟的座位。格子间。没有窗户,雨天晴天都与己无关。桌面是价格低廉的混合板材,一尘不染。角落摆着养生壶和加湿器。电脑屏幕边框贴满便笺。上面记录300多个待办事项。隔板贴着一句口号,看似是女孩的座右铭:玩命工作,努力生活。
“我和你讲个笑话。”他思索恰当的对白,“有些人以为,只要努力,生活就可以很好。”
孙娟正在用笔记本电脑写邮件,没抬头,“我也和你说个笑话。”
“什么?”
“有些人不用努力,就可以活得很好。”
程序员尬笑几声。除了提案,他们初次见面仅有四句对白。临走时,他本想说声再见,却发现孙娟去开会了。他帮女孩关上主机。屏幕后藏着一本书。坐着时,他没发现,直到站起身,才看到灰色封面。那是廖一梅的《柔软》。封底介绍,这是“悲观主义三部曲”的终结篇。女孩上下班将近4个小时,在路上,她用女作家的“悲观主义”打发时间。
程序员站起来,没招呼任何人,转身出门。这本来是一个故事的尾声,一不小心,就成了故事的序幕。
离开孙娟公司,他没有回单位,而是去了趟西单图书大厦。他搭乘扶梯到三层,在随笔区找到这本书。他需要反复阅读每句话。在程序员眼中,与代码相比,文字充满多种释义,是更难以解读的符号。买完书,他搭地铁回家。因为时间还早,车厢里人很少。他找到座位,几分钟后,读到这句话:“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在这一刻,他自以为懂了爱情。程序员决定了解孙娟,不如就从今晚开始。我该怎样了解一个人呢?在开往苹果园的地铁里,他抱着双肩包,绞尽脑汁。聊微信?打电话?约见面?他心想,我要是渣男就好了,肯定能大大方方地约女孩吃饭吧。根据TIOBE编程语言排行榜,“Visual Basic .NET”是最难的编程语言之一。但对程序员来说,约女孩见面,比编程语言还难。
程序员?他突然想起自己是谁。想要了解一个人,渣男有渣男的手段,程序天才有程序天才的方式。那天夜里11点13分,他用了46分钟,在喝了三瓶可乐,吃了一袋薯片,看完半本廖一梅后,黑进孙娟的手机。
孙娟手机屏幕内容,投射到程序员的电脑上。她的桌面井然有序,APP根据功能进行分组,背景图是个男明星照片。男孩笑容清爽,少年感十足,一头干净短发,军绿色派克大衣,内搭黑色帽衫。程序员知道这个人。他叫做李慢慢。广大中老妇女一般不这么叫他。公司财务大妈管他叫老公,饭前便后,伙同人事大妈,看着照片流口水。
“手机里一定有她的自拍照吧。”程序员这么想着,点开孙娟的电子相册。他没有找到女孩照片,却发现一个专属文件夹。里面保存着李慢慢的生活照,数量多达上百张。程序员打量着男明星这张脸。他心想,如果自己打扮成这样,孙娟应该很喜欢吧。
正要关闭电脑时,他发现孙娟手机产生了数据改变。这么晚,她还没睡。他跑到厨房,又开了一瓶可乐,兴冲冲坐在电脑前。因为这瓶汽水,多年后每当他回忆这个夜晚,往事总是甜的。他瞪大眼睛。屏幕的光照亮他的视野。表情因此苍白。
人需要一个倾诉出口。在深夜,这个出口像根稻草,抓着它,不至于向下坠落。那是一个电子日记本,存满孙娟的心事。上一条日期是一天前,估计项目推进不顺利,或者受到同事排挤,她写着:公司本质上都是“婊子”,用得着你,你就是大爷,用完你,就把你扔掉。
程序员大笑不止,随后呛住,可乐险些从鼻子里喷出。桌面上喷溅了饮料。他用袖口随手擦拭。他没想到,女孩冷漠表情背后,藏着如此愤怒的表述。此时日记本被打开,孙娟正要写另一段心事。文字逐次出现在电脑上。几秒种后,一句话完成了。程序员努力把呼吸喘匀。他仿佛站在水族馆里,通过屏幕,窥探着鱼缸里海洋生物的一举一动。他不小心读了出来。空无一人的房间,声音宛如电影旁白,“再过两周又到生日了,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不如还去那家火锅店吧。”
11.
第二天,程序员请了假。他网购了3箱农夫山泉、10袋方便面、5包薯片、20瓶可乐,用以维持最低生存需要。几天内,除了上厕所,程序员没有离开显示器半步。他以上帝视角,盯着心爱的女孩。这么形容或许并不贴切。他的姿态不是上帝。他比上帝卑微,更像是闯入古堡的探险者,每天总发现新的未知。他把女孩当做谜题,而自己打怪升级,在其中流连忘返,不想出来。
日记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却在毫无察觉中,得到他人的注目。
他向前翻看多年电子日记,由此描绘出孙娟的大致轮廓。他知道,女孩对工作的厌倦。他知道,女孩受得了孤独,但想在生日当天找人一起过。这给他们的再次见面,找到一个合适因由。
手机软件记录孙娟的生活计划和工作计划。在微信小程序中,每年2月13日,孙娟总订一种松子蛋糕。他因此知道女孩最喜欢的口味。在女孩的音乐播放器中,一首歌叫做《世界上的公司都是火葬场》,被单曲回放过上百次。这个“火爆脾气的考拉”一定是女孩最爱的乐队。
他发现卡拉OK的在线预订单,情人节那天,赶去练歌房。他在“猫眼”订单中,找到她购买《极地大冒险》的记录,于是提前坐到孙娟的邻座。114在线挂号信息,剧透了女孩的重感冒。他根据手机定位,找到女孩打点滴的医院。进了医院注射大厅,当被孙娟问询,他才临时寻找来由。什么鼠标手。如果鼠标手算病,那么蜗牛也算牛,壁虎也算虎。他进入孙娟的手机电子书,看到伊坂幸太郎全集,也就知道了她喜欢的作家。他买的零食、衣服都是女孩喜欢的。因为这些商品都曾出现在孙娟的购物车中。
2014年2月13日,在孙娟的记忆中,这天夜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其实程序员一早就出门了。他在楼下的外贸店,买了同款服装,又举着李慢慢照片,去理发店做了造型,掩饰原本稀少的头发。那天她进火锅店的时间是23点08分。23点17分,程序员走过去寒暄。这一刻,对孙娟来说是初次相遇。于他而言,更像是久别重逢。这场相遇正如他精心编写的程序。女孩那些意料之外的惊喜,不过是程序员的蓄谋已久。
2018年12月13日,程序员和我讲了这一版本的故事。他同样也用了5个小时。只是语气比孙娟平和很多。在这段感情中,或许最先放下的是绝症患者,留下悲伤,让生者挂念多年。5个小时里,我没吃任何蛋糕,甚至连水都忘了喝。
我说过,相对“程序员”而言,“莫里亚蒂”这个名字更适合他。在他们交往的几年中,女孩像是他的猎物。他潜伏在蜘蛛网中央,任何一丝牵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12.
接受程序员委托的两周后,我拿着他给的地址,去昌平小区找孙娟。于是时间回到原点。那天是2019年1月5日。我站在小区门口,看似在发传单,其实只是在等她出现。她问我,为什么要收下这张传单。我的理由是,这是最后一张传单,发完就可以回家了。但其实我手中只有一张传单,那不是最后一张。那原本就是给孙娟留着的,唯一一张。
我曾经问过孙娟一个问题。“程序员为什么提出分手?”我记得那天晚上,孙娟和我说,“一个单调乏味的人,本就不值得被爱吧。”
这并不是问题的真正答案。我很想把真相告诉她。但我不能说。当需要堵住自己的嘴时,别人需要下个决心,而我只需要一块黑森林蛋糕。吃完蛋糕后,我曾试图给孙娟提示。
我和她说,我最近喜欢上约翰·欧文的书。她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每本都很厚。一本书可以让我看很久。我很讨厌挑书。”她又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这人天生不喜欢选择。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喜欢他新书上的一句话:我们都是天生的演员,能让我们摘下面具,停止表演的,只有爱。”
或许我的提示过于含糊了,离真相很远。我之所以知道答案,因为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程序员,“既然这么相爱,为什么分手呢?”
他和我说:“其实了解一个人很难。”
我说:“是吗。有多难?”
他在电话那边沉默片刻。我知道,他在构思对白。如果大脑是台处理器,他的性能一定很不错。十秒钟后,他得到一个结论:“比Visual Basic .NET还难。”
了解一个人确实很难。因为人总是会变的。她上一秒喜欢巧克力豆,下一秒很可能喜欢锅包肉。她今天喜欢黄梅戏,明天说不定就喜欢R&B。她年轻时喜欢钟汉良,等岁数大了,没准就喜欢赵忠祥。
这几年,程序员每晚睡前,会抽出半个小时,黑进孙娟手机。日记本、电商网站、小程序、购票软件,他依次浏览过去。有时候,他会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另一些时候,他又觉得对方很陌生,需要自己重新认识。
在女孩的手机中,记录着各种日期。“牵手纪念日”、“亲吻纪念日”、“做爱纪念日”、“第一次旅行纪念日”、“第一次涮火锅纪念日”、“见家长纪念日”、“打点滴纪念日”。程序员总能在这些日子,送一份惊喜给女孩。惊喜往往合乎心意。女孩所不知道的是,程序员只是把这些日期同步到自己手机中,并设定了提醒。她更不知道,那些惊喜看似漫不经心,其实都是程序员提前策划的骗局。
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三年,他们开始谈婚论嫁。2017年2月13日,他们约在Temple意大利餐厅,给孙娟过31岁生日。吃完饭,程序员向她求婚。这一幕成为第127张惊喜照片。
我猜,那天晚上程序员下过一个决心。他或许希望,孙娟能嫁给真实的自己。他摘下面具,停止表演,尝试以正常方式交往。他不再黑进她的手机。他变回一个普通的程序员,穿格子衬衫,背着瑞士军刀的电脑包。大多时候,他会记得纪念日。但偶尔惊喜不再准时发生。他送的礼物古怪离奇,不再迎合女孩的兴趣,更多分享自己所喜欢的事物。他想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向另一个人打开。
那一年的520,他的礼物是一条项链。玫瑰金泛出粉红色。挂坠做工精巧,是4个英文字母:KISS。孙娟本以为,他送的是一个“亲吻”。他却用了1个小时解释:“UNIX之父丹尼斯·里奇将设计原则定为‘Keep It Simple Stupid’(保持简单直接)。这就是著名的KISS原则。”
那顿晚餐索然无味。孙娟用哈欠表达着无趣。“快看。”回家路上,他指着新月说,“今晚月色真美。”这句含蓄的告白出自夏目漱石,原意是“我爱你”。女孩腼腆地笑起来,刚要牵手,却听见程序员补充说:“这月亮形状多像C语言的C啊。”
岁数越大越明白,人大多时都无能为力。人改变不了事,只是被事推着走。
之后的一年多,孙娟虽然有时不开心,但日子总还过得下去。那件事发生在2018年双十一前夕。外包技术公司承接大量订单。程序员熬了一个月,忙得昏天黑地。他忘记了11月8日是他们的接吻纪念日。女孩和他冷战了一周,他也哄了女孩一周,保证此后会记得每一个纪念日。那天晚上,他再次黑进女孩手机。
坐在电脑前,他给自己冲了速溶咖啡。因为这杯黑咖啡,多年后每当他回忆这个夜晚,往事总是苦的。他点开孙娟的电子日记本,开始恶补女孩一年多的心事。依旧是毒舌的内容,依旧是熟悉的风格。
2017年4月13日,日记中写着:“那个人是不是土鳖啊。总穿一件衬衫也就算了,还一周不洗。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他生活不能自理。”
他正想笑,却发现女孩抱怨的对象不是公司,这次变成了自己。
2017年7月19日:“我和那个人说,想去加州旅行,去国王峡谷看红杉,或者去死亡谷看沙漠。他和我说,装一个VPN,哪都可以去。”
2018年5月1日:“终于亲自出门旅行,坐在飞机上,我和那个人说,你看窗外的云多美。他和我讲了三个小时‘云计算’。”
2018年10月1日:“头天晚上吃了太多辣椒,出门到处找厕所。那个人一直念叨,他要开发一款APP,叫做滴滴拉屎,可以向周边小区和家属楼发订单。”
2018年11月8日:“我彻底放弃了,那个人连KISS纪念日都记不住。他干脆和那个UNIX之父结婚算了。”
程序员给我打电话的那天,是2018年12月13日。从11月8日到12月13日,横跨一个半月。我总觉得,时间不是恒定的。它的长度更多有关内心感受。痛不欲生的一天很长。纸醉金迷的一生很短。状态不同,连动词都不同。开心时时间是流过的。悲伤时时间是熬走的。对于一场离别而言,一个半月的抉择算长还是短。我不知道,这一个半月对程序员而言,到底熬了多久。
13.
有人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自己的。他是我另一个客户。
他和我说,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有天打来电话。当时是上午十点半。星期一。早会不到中午不会结束。老板周末估计见了投资人,现学现用,说些假大空的废话。与其说是布置工作,更像是自我表演。他把手机开成震动。电话进来,裤兜像是发生一场微型地震。他挂断手机,但没安静几分钟,电话又拨过来。
他没有办法,在老板的怒目下,推门出来。与会议室的闷热相比,大厅凉快很多,但更加喧嚣。人们在办公桌间穿梭。电脑、打印机、节能灯管、对话、吵架、纸张翻阅,所有声音熬成粥,在天花板下沸腾。
“挂断了说明我在忙。”他捂住另一边耳朵。因为过于熟悉,没好气地和老朋友抱怨:“什么时候打电话不好,非要周一上午。”
朋友没有理会他的烦躁,在电话那头,语气显得有些兴奋,“我周末去了街角的咖啡店。”朋友停顿了几秒钟,像在吊他胃口,“你猜,我遇见了谁?”
他对这句对白毫无防备。它像是一个线索,牵扯出整个往事。他脑海中出现一个人,甚至包括有关她的几个片段。嘈杂的办公室安静下来。几秒钟后,他发现不是周遭安静了,而是自己屏蔽了喧闹。思念尾随而至,不依不饶,像个仇人。
他有太多话想问朋友。她看上去好不好?她胖了还是瘦了?她身边有没有另一个人?她开心吗?她穿着那件条纹T恤吗?她还是长发吗?她依然习惯性地皱鼻子吗?
电话里,朋友说起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他们的前同事,也是一起健身的兄弟,这周末要结婚了。但在他的潜意识中,第一反应总是她。我不知道,多年后,程序员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想起孙娟。他会不会想起,自己欠女孩一个“再见”。一个不知道怎么约女生见面的人,一定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再见。所以他没说再见就走了。
那天夜里,程序员明白,女孩喜欢的并不是自己。自己不过是电子日记中的“那个人”。她喜欢的只是一个“幻想”。他甚至妒忌这个“幻想”,虽然“幻想”本身是自己捏造的。
程序员不想用谎言来维持一生。他觉得这对两个人都不公平。他选择结束这场骗局。作为一个程序天才,他可以清理任何一个文件。但他清理不掉那本纸质的“惊喜相册”。于是他找上我,买了清理套餐。
那些曾经共同建立的回忆,分手后终将变成刺进身体的刀。如果抓着不放手,最终会感染导致身体衰败。而我的工作只是帮孙娟取出身体里的异物。
我总是被人问道,分手遗迹,谁不会清理呢。那我换一种说法。你知道吗,分手之后的大扫除,正如一场声势浩大的回忆秀。丑陋的小石子、环岛路的半瓶沙、一张纸或一本书,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都会让你垒起的防线再次沦陷。帮女孩清理他存在过的迹象,这是程序员最后的“惊喜”。
因为职业习惯,我问过许多人为什么分手。但2019年1月20日,我在电话里,问了一个相反的问题。
“7分钟发生了什么?”
程序员说:“什么7分钟?”
“你上一次说,用了7分钟,喜欢上这个女孩。”
“她笑了一下。”
“就笑了……一下?”
“怎么形容呢?”程序员自问自答,“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这人间的顶级配置。”
如果一个程序员开始用比喻,他一定精神失常了。
2019年1月20日21点27分,我挂断程序员电话。这次服务真的结束了。我的工作室是一套三居室。次卧有面向西的窗,可以看到夕阳。黄昏时,适合怀念什么。我这人没有能拿出手的往事,所以不如怀念别人的。于是我在房间里,放了一排书架。每次完成任务,我都会留一件纪念品,摆到上面。
此时,我从兜里掏出第一张惊喜照片,放进书架。为了把相片立起来,我把纸张背面抵住书架隔板。相片被我撕掉一半。画面里不再有程序员伪装的脸。背景是那家火锅店。墙壁泛着油光。镜框里贴满皮影。头顶灯火阑珊。门口有口大缸,几条金鱼在其中垂死挣扎。我看着孙娟的脸。她仰起头,望向前方,嘴角上调,眼睛半弯。那真是一个超暖的笑,尤其在冬夜,宛如整个世界的北极熊都融化成奶油。
她笑得这么灿烂。彼时彼刻,她一定忘掉终有一天会分离。这世上很多事都是不确定的。但死亡和分离是一定的。一想也是。在感情的最初,谁也不会想象结束。也许说出来很悲观。但在我看来,爱情只是高烧,情话不过是脑热时的胡言乱语。如果把时间尺度拉长,所有告白的尾声都是告别,所有生存的结局都是死亡。
如果没有终将结束的觉悟,就不要开始一段感情。如果没有离别的觉悟,就不要去告白。
我喜欢一个日本作家说:“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在我看来,告别不是爱情的对立面,告别就是爱情的一部分。
只是人们活着活着,总会忘了死这回事。只是人们爱着爱着,总会忘掉分离这件事。忘了不代表不会发生。相遇只是偶发的瞬间,分离才是注定的永恒。
所以我的生意总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