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鱼钩技术

萧瑟初出茅庐之时，对功成名就这件事的理解还比较简单，就是好好做游戏，做好好游戏，那么功成名就自然而来。

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当然，烂游戏不可救药也毫无价值。但好游戏是什么呢？它并非一个天选之戳。在还行的游戏和极好的游戏之间有一个广阔的地带，何为好，谁能定义好？在其中的作品依然能为开发者带来巨大的财富和声名。

而这其中除了开发者的才华和灵感，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起着决定性作用。

毕竟，游戏是一门生意。

萧瑟努力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商人，但他依然需要等待时机。

他已经做出了两个还算成功的游戏，不错的口碑，稳定的现金流，但那怎么够呢？对年少时就立下志向，逆着家庭变故硬走到今天的他来说，还需要一款爆红的大作。

《上海战记》的点子是这个时候浮出来的，他敏锐地捕捉到了AR游戏里的市场空白，又和家传的形意拳结合起来，既为他们萧家，也为了满足市场。

他实在是太希望这款游戏成功了，日夜加班自不必说，他还去求了一直以来感情冷淡的哥哥，容忍他反复无常的怪脾气，把他留在团队里，只求他用他的武学专长为游戏献计献策。

还有那个GasaLine平台的蛙总，对游戏设计总是横加干涉，萧瑟不仅忍了而且做了诸多妥协，只希望游戏上线之后能争取到更多的资源。

当然，到后来他还是没有忍下去，蛙总希望把游戏往虚拟化方向改，而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个真实搏击。这个他觉得已经伤害到游戏的本质，只能硬扛住了压力，原样发布。

偏偏游戏上线后反响平平，蛙总冷眼旁观之后也不准备为它投入更多资源，一年心血付诸东流。

萧瑟去了酒吧一条街，日日大醉不归，大哭大叫不在话下，完全不像平时的隐忍冷静。一个星期之后，发泄完毕。他重新照常上班，召集手下，开始讨论下一个游戏的点子。

本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美好的规划常常落空，人算不如天算。他只有早晚诵读《金刚经》，无数遍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放弃所有过去美好的设想，做游戏的人如果没有这样的好心态早已被市场击垮。

心态终于归于平静，《超级变变变》的消息却忽然传来，向萌萌带着《上海战记》一起红了。

洪水一样涌入的玩家，GasaLine平台的再次青睐，无数的合作机会，敢想的不敢想的机会全都来了，萧瑟怕只怕这是一场梦忽然就会出现什么异常情况打破这一切。现在他开始抱着《心经》反复诵读，翻来覆去地念“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同时，他带着团队翻天覆去地去加班，修改版本，补BUG做优化，他知道，这就是那个他等待了许多许多年的机会，他只希望能乘着这阵风尽量飞得高一些。作为“魔都OnLine”的资深玩家，他太清楚这个游戏的规则了，风会忽然而来，也会忽然转向。

在GasaLine上海大厦最顶层的办公室里，风儿刮到了这里，悄然转向。

GasaLine的副总裁蛙总收到了公司首席执行官赵总的传唤，来到了这里。

他跟上级随时都可以在虚拟会议室中会面，所以在他们漫长的共事时间中，面对面的会晤事实上屈指可数。

虽然赵总没说是什么事，但蛙总有预感，一定关于《上海战记》的事，这是GasaLine平台近期唯一的热点。

蛙总觉得挺奇怪的，《上海战记》这个项目最早跟起，萧瑟也接触得很早，赵总对这个游戏这个人从无兴趣，但自从那个直播节目曝光之后，赵总也看了那个叫向萌萌的打的一场比赛之后，他就变得对这个游戏非常关心，虽然蛙总也是因此才注意到这个差点走的游戏，但还是觉得自己的上司过度关心了。

蛙总推门走进办公室，赵总已站在桌子前等他了，看到他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表示打过招呼了，接着马上开口问：

“你最近在筹备《上海战记》联赛的事情？”

“是有这么回事，比赛已经按部就班去筹备了，毕竟有其他游戏成熟的机制在先，《上海战记》的人气也已经比较充分了，现在再做一次风险不会很大。我跟游戏制作人萧瑟商量过了，比赛过后游戏就会开放PVP模块，相信这次比赛会起到很好的宣传效果。”蛙总毕恭毕敬站在一边，观察着赵总的表情。

“你真的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个游戏吗？你不觉得它和我们平台格格不入？”赵总话锋一转。

蛙总瞬觉压力山大，怪不得他过来的路上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呢，他想了想，字斟句酌地说：

“确实，《上海战记》是个AR游戏，我们平台是以全虚拟的VR游戏为主的。其实在研发阶段我就建议过萧瑟，让他把游戏的虚拟化程度再提高一些，但他坚持以现在的形式发布。而且上线后玩家的反应确实热烈，我就很难再去跟他争论这个设定。”

“你啊。那这不就是那个已经过时的运动吗，真人格斗，不就是真人斗鸡吗。”

“如果从危险性上来考虑，这个显然不足为虑，因为我们做了许多防护措施，比如……”

赵总打断了他：“我不是在说安全性。GasaLine是一个虚拟游戏平台，我们也希望它一直是一个虚拟游戏平台，而非反其道而行之。你不能把玩家都赶到大街上去。”

“这只是一个品类拓展。”蛙总还想为这个为他带来了诸多荣誉的游戏挣扎一下。

“你看过最近几个月的数据变化吗？”赵总忽然问。

“我每天都看。这几个月最大的变化就是《上海战记》玩家数猛增，这拉动了平台的整体数据，甚至公司的股票价格都与这个数据直接挂钩。”

“那其他数据呢？具体一点。”

“我们的几款老牌游戏，比如现在在线人数第一的《幻境》的玩家数持续下跌。但《上海战记》弥补了这部分玩家流失，一定有一些玩家转移，但总体玩家数还是上涨的，这个游戏为我们吸引到了不少平台新用户，虽然他们的整体在线时长一般。”

“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平台的游戏需要更新换代，我们需要能持续吸引玩家的游戏。”蛙总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新游戏还是要和我们的目标一致，必要时，让他们做些调整也不是不行。”

赵总摇了摇头。

“你了解游戏，但不太了解真人搏击这东西吧，我不一样，我从小就是个格斗迷，在现在的格斗联赛取消前可看了不少比赛。格斗是什么？格斗就是杀人术。暴力和嗜血是写在人的基因里的记忆，唤起他们的这种记忆，羊群也会变成饿狼，格斗会激起勇气，勇气是改变的开始，让他们开始格斗的危险，而不是相反。这是游戏吗？我觉得《上海战记》不是游戏，它是和游戏完全相反的东西。你去看看那个叫向萌萌的玩家，那是玩家的样子吗？玩家是按照我们的规则玩的人，这个人不是，我见过她，她很危险，虽然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危险。”

蛙总在脑海中努力回忆那个小姑娘的样子，怎么都很难把她和危险联系在一起。

“把玩家们留在平台上，而不是赶走他们。当他们已经在《上海战记》里得到了他们足够想要的东西，就会放弃GasaLine，去生活中找点真乐子，真实世界的乐趣就在那里，只是太多的人根本无力去争取，一旦他们发现了，就会对虚拟世界弃如敝履。你是在杀鸡取卵。”赵总说。

蛙总的脸色沉了下去，一滴汗水顺着额角缓缓滴下，“现在取消联赛还来得及。”他说。

“不。联赛要打，而且要大张旗鼓的打。”

“嗯？”蛙总观察着赵部长的表情，想确定他究竟是不是在反讽。

“好好宣传，声势怎么大怎么来，尤其是决赛，一定要打出影响力来。”

蛙总想了一会想不出来为什么，只有继续请教：“这样是出于什么考虑？”

“你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要对规则无比通透，好好琢磨琢磨。”赵总说，脸上没有表情。

蛙总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