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有效击打

见到萧瑟的一瞬间，向萌萌就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为什么怪得那么像。

听从门口那个眼睛弯弯的前台小姐的安排，她在挂着形意互娱几个大字的公司门口的沙发上正襟危坐，等她去叫老板萧瑟过来。过了一小会儿，一个男人小跑着过来了，一晃眼之间她差点以为是萧洒，但仔细一看就发觉不像。哪儿不像？胖了点，矮了点，脸上带着红光，穿着利索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而不是萧洒万年不换的运动裤和军绿色外套。

但长得却特别相似，尤其是眉眼之间的某种神色吧，这不就是人生赢家版的萧洒吗？

“久等了，你是来应聘的吧？向萌萌？”人生赢家版萧洒伸出手来，他语速很快。

她也赶紧伸出手，郑重其事地跟他握了握，“对，我是向萌萌，我是来应聘贵司的……测试员的。”她差点没想起来这个词。

“好的好的，张小姐跟我说了。我叫萧瑟，秋风萧瑟的萧瑟。”

她努力展现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但控制得不好，笑过头了。他让她想到了萧洒第一次做的自我介绍，他们好像两个走串了场的相声演员。

萧瑟回以一个熟稔的笑容，他每次介绍自己的名字别人都会笑，他习惯了。

“跟我过来吧，我们去里面的体验室面试。”萧瑟边走边说，又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你是在哪儿知道我们招人的？我们的招聘信息好久没有更新了。”

“这个……是一个朋友介绍的，但他让我把他的名字保密。”她说。

“哦……好吧好吧。没关系，这也不重要，我们招人还是看你适不适合这个职位，进来吧。”

萧瑟带她穿过热闹的大厅，走进一个四面玻璃的房间，甚至靠窗的那一面也全部打成了落地窗。这楼很高，脚下层层叠叠的楼群们一览无余，还挺吓人的。她有点儿担心这玻璃是不是结实。

“这就是我们的游戏体验室，你来得真是时候，我们刚实现了一项非常重要的技术突破，完成了超声波发射器的研发，当然，现在只是测试版。”他指了指房间的一个角落，那儿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黄色盒子，她看到房间四角都放着这样的盒子。

“它可以通过声波传达精准力度。你不用浸入虚拟世界，可以就在这个屋子里跟我们全息投影的对手对打。”

“对打？”她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介绍你来的那个朋友一定跟你介绍过我们游戏吧？就是你要测试的这个。”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萧洒可一个字都没说过。

“不管这个朋友是谁，他可有点不靠谱啊。”萧瑟摇摇头：“那我还是先介绍一下吧。我们形意公司是新成立的公司，为的就是全力开发这个叫《上海战记》的新游戏。但这之前我们有一个叫做的深潜游戏的公司，成立快十年，已经开发了三款成熟游戏了，种类各异，我就不介绍了。口碑和收入情况都挺不错，都在正常运营状态，说不定你会听说过名字的那种，只是全部是VR沉浸类的，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现金流。但我们已经太熟悉GasaLine平台上全沉浸游戏的那种机制了，一点儿挑战也没有了。基本上，就是对人性的一种迎合吧，让人们沉迷其中，营造一些即时动作即时反馈的假象。利用人性的贪嗔痴，利用人们消耗的生命和时间来赚钱。”

向萌萌听得一愣一愣的。

萧瑟继续说：“但这次不同，因为我的一些个人原因，想做一个不太一样的格斗游戏，我的同事们也愿意一起做这个尝试，所以我们就做了《上海战记》。它跟它们完全不一样，《上海战记》是一个尽量贴近真实的搏击游戏。之前因为技术原因，我们也考虑做成VR沉浸式的，现在有了声波发射器，终于变成了AR增强现实的游戏，这对我们是一个全新的尝试。我们会在现实世界中投射全息影像，通过黄盒子发射的声波会传达精准的力度，也就是说，玩家可以在现实中跟虚拟对手搏击。同时，玩家的所有动作会通过植入式芯片传达到游戏服务器，也能反馈给虚拟对手的动作，形成一种真实的击打效果。除了我们现在还得依靠GasaLine平台。”萧瑟耸耸肩膀，“没办法，他们占了公司一部分投资，但游戏本身是大大的不一样了。”

“AR搏击，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游戏。”她回忆了一下。

“对，AR搏击，跟虚拟NPC打斗，不断地、持续地打斗。简化一切让人空耗时间的冗余设计，突出打斗的乐趣。”他盯着她，严肃地说。

她赶紧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心里却有点害怕：我这么一个小姑娘为什么要来这儿打架？

“那人们为什么要……打斗呢？”她问。

“除了伤痛，打斗也是有很多乐趣的。而我们尽量屏蔽了那些痛苦的部分而加强了那些乐趣。马上你就知道了，那些人也会知道的。”

萧瑟朝她身后招了招手，她这才注意到那儿还坐着一个梳着马尾的男人。他身前是一片平整的触摸屏，那上面是各种按钮和跳动的数字。他把手放到了触摸屏上，手像弹钢琴那样飞快跳跃了起来。

房间中央忽然升起了一堆模糊的烟雾，那烟雾渐渐聚拢，形成了一堆分得清轮廓和边界的实体，周围泛着全息投影特有的幽光。从那颗又大又圆的头和躯体周围四根等粗的圆柱体可以勉强分辨出来这是一个人偶，发灰，暗淡，粗糙。

这个简陋的模型依次抬起左脚、右脚，缓缓踏步，举起双手，护住身体，身体也随着脚步摇摆起来。“它是我们的第一个虚拟模型，丑是丑了点，但功能基本完善了。你可以跟它对打试试，这里没有《虚拟游戏玩家保护条例》的限制，这不是VR游戏。所以它的打击会产生真实的打击感，跟你真的挨了一拳是一样的。但你放心，我们已经把它的打击力度调得极为微弱，你可以放心，不会受伤的。”

她鼓起勇气看着那东西，它有一张绝对光滑的曲面的脸，一看就是不是真实世界的造物，那上面没有五官，却极其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的注视。那张面孔微微转动，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背上的汗毛一起竖起来了，嗨，这怪物。

“说实话，在你之前来应聘的都是些小伙子，一个比一个壮，却没有一个合适的。我们想找的是真的适合搏击的人，但来的都是些被VR游戏惯坏了的年轻人。既然你是了解我们公司的人介绍的，那他肯定有他的理由，相信你合适做这件事。别害怕，试一试。”萧瑟鼓励道。

这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鼓起勇气不调转过头去，而是面对着那张脸摆出了在游戏中用的格斗架势，小碎步一点点挪了过去。

那人偶紧紧盯住她，脚下踏步节奏不减分毫。她慢慢走入了它的攻击范围。

说不清为什么，她对萧瑟这个人和这个公司的感觉都还不错。形意公司虽然小，但每个人看起来都专心做着手上的事，充满活力，和她去过的其他死气沉沉的地方不太一样。她想好好表现，得到这份工作。面对不知深浅的对手得谨慎一点，最好让对面的那个家伙先出手，她耐心等待着。

终于，人偶的左肩微微耸动。她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在那截粗壮的圆柱形的“手”挥到脸上之前，一个侧闪躲开，然后甩过去一个右拳。

这一拳打中了人偶的脸，那感觉很奇怪，她打到的东西缺乏正常人类的温度，也毫无弹性，好像打中了一只结实的面口袋，它的表面凹陷下去。

“厉害！”萧瑟叫道。

她本能地后退两步，观察人偶的反应，它挨了这拳，稍微摇晃起来，却没有倒下。脚下连踏几步，又找回了节奏，又开始像一开始那样缓慢地原地踏步。

“继续，继续。”萧瑟说。

她又走了过去，它那颗丑陋的大脑袋像人又不是人，实在叫她觉得恶心，她提起右拳朝那脑袋挥过去。

这一次人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后仰去，避开这一拳，同时抬起了平得像一只熨斗的脚，踹在她身上。

她只顾着它上半身的动作，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结结实实挨上了这一踹。力气太大了，她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身后的玻璃墙上，发出“咚”的一声。

挨踹的左腿根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然后是火辣辣的疼痛，她捂着那条腿，简直难以置信，不是把打击力调弱了吗！

“怎么会这样！大猫，怎么回事！”萧瑟一边嚷嚷一边朝她冲了过来。

“发射器出了点问题，发射力量超限了……我错了！”角落里传来声音，大猫说着。

“没事儿吧？”萧瑟问。

“要死。”她虽然这么说着，还是挣扎想爬起来，萧瑟把她扶了起来。她让那条受伤的腿轻轻接触地面就轻轻地痛。她小心地把整条腿慢慢放在地上，还是痛。

她原地走了几步，直到慢慢习惯了这种痛，最终变得麻木。她从没有受过这种伤，从来没感觉到过这样直接的痛，在《幻境》中，痛感受到保护条例的制约，只是一种不轻不重的触感。但眼前的痛是那么直接，那么真实，那么难以忽视，她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开心？她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的身心都放松了下来，那种自从来到上海之后无力放置的紧张和委屈在一瞬间放松了。

她盯着面前的人偶，它还在原地踏步，那丑陋的大脑袋又朝她转了过来。

“再来！”她叫到，忽然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只想把对面那人偶痛揍一顿，她向它走了过去。

“别别……”萧瑟赶紧拦住她，“调试好之前别冒险了，我们不希望任何人受不必要的伤害。”

她只好站住了，却无法把目光从那个人偶身上挪开，不服气极了。

“恭喜你通过我们的面试。”萧瑟抓住了她的手，摇晃了几下，“你的力量、速度、整个协调力能力都好极了，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你一定能成为我们最好的测试员！”

这太突然了，她一下子愣住了，等萧瑟松开手才稍微回过神来，现在似乎可以高兴一下了？她终于得到了一份工作，这是她在上海经过了二十几次面试之后的唯一斩获。

但她还沉浸在那种挨打和被打的兴奋中，她的目光越过萧瑟，落在了他身后无数的高楼大厦，那些亮闪闪的大楼在强烈的日光照射下就像沾满了砂糖的冰雕，她似乎是第一次睁开眼睛打量这座城市，感觉身上充满了力量，简直想把这些冰雕全部打破。她在这儿还有好多好多仗要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