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场外求援

萧洒在迷宫式的走廊里千弯八绕，如入无人之境。向萌萌只能紧紧跟着他。她至今没搞清楚“穿梭”里蛛网似的走道，只是死记了从入口大厅进到自己那个小房间的路线。

现在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好多房间的门开着，炒菜的“呲呲”声和呛人的菜油味飘得到处都是。除了中式菜肴，其中混杂了一股冲鼻的咖喱味，看来外国友人的吃饭时间也很同步。她憋住一口气快跑起来，只希望萧洒能走得快些再快些。终于，萧洒在一条走廊尽头停下了，伸手从脖子上捞出一条挂绳，用拴在绳子上的钥匙打开门。

“欢迎光临萧氏武馆。”萧洒边说边往里让。

那扇门上挂着一个标牌，塑料质地，银底黑字。这种标牌通常出现在办公场所，比如萧瑟办公室门外就挂着一个“总经理室”。这玩意出现在居民区里显得极其古怪，更古怪的是走廊昏暗的黄色灯光映出那上面的四个字：“萧氏武馆”。

还真是萧氏武馆。

向萌萌慢慢走进屋内，边走边四下打量。这屋子和她那儿格局大小都差不多，门口有一条破旧的木楼梯通往楼上，看来这儿还是大些，是个错层，她那儿一个狭小的卫生间就挤在一楼。萧洒从哪儿弄钱来付房租简直是个谜。

整个一楼空空如也，水泥地面光可鉴人。对门的墙上镶着一扇虚拟小窗，电子屏上阴云密布。窗边挂着三张照片和一把兵器，看不清是刀还是剑，着些都像只在互动电影中看过的古董。画像下是一张香案，这房间唯一的家具，上面供奉着瓜果。她走近一看，看到那兵器是一把古旧的宝剑，银身金柄，垂着褪色的红色穗子。而三张老照片不是那种虚拟投影的活动影像，而是真正的，固定的，用相机拍出来的照片，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到这种老式照片是什么时候。其中两幅像是对着真人拍摄，另外一幅是对着画像翻拍。

“来，认识一下。这位，祖师爷，姬际可。这位，太爷爷，萧颠。这位，我爷爷，萧禄堂。”他分别指着正中间、左边和右边的照片说。

她盯着三张黑白图片仔细看了一会，觉得三个严肃的、蓄着胡子的老头子看起来都长得一样。

“拜入我萧门，先了解我门的渊源。先师祖训，止戈为武。武术是暴力的技艺，但我们习武是为了以暴制暴，让争斗停止。习武前要记住武术的精神，武术的精神是修身以自强。人都有懦弱的习气，武术就是让人在精神上弃绝懦弱，勇敢面对自己的弱点，不断变强。当我们成了强者，面对弱者我们不要去挑起争斗，但自然不战而胜。就算你今后没有在武学上大成，也永远不要忘记习武的精神。我们不是要跟人争强斗狠，但要不断超越自己。不求外人，自足而富；不求外道，自立而贵。”

她慢慢点头，努力消化。在她的记忆中，传统武术基本等同于骗术，现在是科技的时代，什么飞身上屋顶胸口碎大石张口吞烈火都是些过时很久的把戏了，拿这个骗人都已经过时很久了。萧洒的功夫她是见过一些，但也只是觉得厉害，但也是常人所能及的厉害，而今天看到的听到的，却比虚拟游戏更加不真实。

“你知道我们形意拳的起源吗？算了，肯定不知道。形意拳是内家拳的一种，内家拳的这个‘内’就‘内’在发劲诀窍不同于外家拳，且练气重于拳脚。三大内家拳，太极、形意、八卦，都起源于明末清初。为什么？元代是异族统治，要强压比自己人数多得多的汉族，严格管制兵器，汉人十户才能共有一把菜刀。大量汉族兵器武术被迫徒手化，又随着明清朝代更迭，拳术从军队传入民间，成宗成派。其他两派，太极拳传了剑法，八卦掌传了刀法。我们的姬际可祖师爷就是军中武将、枪法高手，想组织军队反清复明，听闻少林寺是反清志士据点，便去修习拳脚多年。他居于少年林寺数十年，和武僧切磋拳脚，但等武功大成，明朝已节节败亡，他已无朝可复。便将自己所学熔于一炉创了形意拳，虽是拳法却暗传了枪法。”

萧洒指着那张黑白的画像，上面的老爷子白须白发，额头高耸，面容精瘦，凹下去的一对眼睛炯炯有神。

“武术的形态一直在变，民族的尚武精神一直在传承，尚武精神不兴的时候，整个民族都会变得孱弱，比如宋朝，比如清朝，国不为国，民不为民，任人宰割。形意拳始于乱世也兴于乱世，本就是为了抵抗异族入侵而生的。到清末民初，异族入侵，再次兴盛。”

萧洒指了指左边那张照片，一拱手。这次向萌萌注意到，这位老先生比姬老爷子还要瘦，眼大鼻高，一对招风耳十分醒目。

“这一位，萧颠老爷子。自幼家贫，周游各地修习拳术，以武会友，广交天下豪侠。中年以后拜得名师苦练，拳法终于大成。八国联军入侵时投身义和团，手持单刀上阵，杀敌无数，一时间号称‘单刀萧’。战争结束后，创办中华武士会，正式开馆授徒，门下出了好几个高徒。我们萧氏形意一门的名声自此打响。”

“我们习武之人是人群中的强者，这种救国救亡的时候，就要第一个出头。虽然现在各国人民都忙着赚钱，打仗是不太可能了，但斗争不光是在战场上的。永远放弃和别人的争斗，永远妥协，整个民族都会猥琐和渺小下去，你看清末许多照片中，中国人的眼光都是麻木而痛苦的，不要再让我们变成那样，就要在该站出来的时候站出来。在国家和民族面前，我们的个人得失都是渺小的，大义要存于心中。”

向萌萌觉得萧洒变得前所未有的高大。

萧洒指了指最后一张画像。

“这一位，是我的师父和爷爷，亲授了我武功，也是你的祖师爷，萧禄堂。在世时他是名满天下的形意拳大家，在太原当地无人不知，在全国来说也是赫赫有名。哪怕现在武术已经凋零成这样，他当时的影响力可还是不小，亲自出演了好几部电影，讲的就是他自己的事迹。他收山后多年重来上海开武馆，想把萧氏形意拳推而广之，哪怕是用新的电影或者游戏的形式，壮志未酬身先亡。可惜我辈后继乏力，让萧门凋零到了这个地步。祖师爷们救国救亡的事迹是比不上了，只求不让萧门消亡，唉，真是愧对先人啊。”

向萌萌很想问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看着萧洒面色沉重，不敢开口，于是她只说：“现在大家都玩游戏去了，这也不是你的错……”

萧洒说：“沉迷游戏，不问武术，这是不是尚武精神的凋亡呢。就算在民族危亡之时国民也没有麻木到现在这个地步。我辈武人无能啊，如果现在有战争，我一定第一个报名上战场，但现在战场却无法以身报之。我是不了解这个时代了，我救不了国，连自己都救不了。唉。”

向萌萌沉默了。

“跪下来，对着师祖们的照片磕三个头，这是拜师的第一步。”

她就地跪下，照片上那几张严肃的脸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在湖镇祭祖时的场景，她就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祖宗们，认认真真磕了三下，磕得头顶都疼了。

“不错，不错，乖徒弟。”萧洒满意地看着她：“武艺修习可以不精，不要忘了今天我跟你说过的话。”

这个新的称呼让她发窘，她从地上爬起来，说：“不会忘记的。”

“叫师父啊，不叫师父怎么教你功夫。”萧洒完全无视她的困窘。

“不会忘记的，师……师父。”她小声叫了出来，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这个宝贝徒弟总算被我收到了，走！”萧洒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摸出来一只手电筒，拿上就往外走。

“到哪儿去？现在就出去教功夫？”

“又不是急着报仇雪恨，学艺得慢慢来。我们先去进行拜师的第二步，谢师宴。”

“切……原来是去吃饭，不早说，我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