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兵把录音笔放在桌子上，坐回到椅子上，

“我听到这个也非常震惊。我终于明白了，我们都是无意中被这件事卷进来的人。我，你，安海杰，晓芸姐，大金牙，甚至廖怀峰，李茉，姜昕。这是个无底洞，所有跟它牵扯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旋转，最后被撕碎被绞杀。尤其是你我之间，你说，到底是谁亏欠谁？”

是啊，到底是谁亏欠谁？从穆成看来，是周兵盗走达摩，保险公司拒赔，导致了父母相继过世，自己为了复仇成为了盗贼。而从周兵来看，这是穆德忠一人作茧自缚，却白白牵扯进安海杰，导致了杨晓芸的死，又让周兵不得不隐忍一生。这还没完，还有李茉，达摩本是她的东西，没想到在穆德忠的算计之下，也把李茉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穆成的同伙……这真是个黑洞。

李茉？

“你刚才说李茉？你也知道她？”

“你多年的女友，我能不知道吗。安海杰宣判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李茉。之后在辽城大学我又见到了她，她是金融系的新生，算是我的小师妹了。”

“你也查过她？”

“查过。05年你们作案的时候，我发现李茉一直在你身边，这个人就必须得查一下。我通过大学的校友录得知了她的爷爷是李汉民，一位德高望重的专家。我就去杭州拜访了他，是以一个文玩爱好者的身份。”

“你可真有时间。”

“这些年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时间多。我拜访过李老才知道，原来你父亲跟他早年就认识。当时你父亲从李老那里借走达摩的时候，李老本是不同意的。但是你父亲答应李老，一定要让佛陀和达摩凑成一对，李老才把达摩借给了他。”

“佛陀的事你也知道？”

“我是听李老说的。树下佛陀，面壁达摩。这俩东西本来是一对，在一起相安无事。九十年代初，佛陀出现在市场上，达摩却一直不见踪迹，其实一直在李老手里。那时文玩市场刚开始复苏，李老的设想是，佛陀在市场上流通，价格逐渐走高，达摩也会随着水涨船高，一旦二者同时出世，必然价格大幅上涨，这是在明清时代就流传的孤品保值的方法。”

“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连李茉都不知道。佛陀和达摩分开之后，李老的家里就几遭变故，先是李老的老伴意外身亡，又是李老的儿子和儿媳分别出国奔走他乡，只留下一个婴儿，也就是李茉。一个大家庭忽然就只剩下爷孙二人。原本早有传闻，佛陀和达摩，分属阴阳，如若分开，持有达摩的人命运多舛，李老认为在他身上应验了。他本想把达摩放在自己手里，免得为害他人。之后你父亲出现了，一再向他借达摩。其实李老当时也看到了你父亲经营不善，多少猜到了他会在达摩身上打主意。最后打动李老的，是你父亲答应要让佛陀与达摩凑成一对。李老想，如果能够成行，也算了却一个心愿，所以才把达摩借给了他。”

穆成想起达摩在穆家的时候，父亲曾跟他说过，要把佛陀和达摩凑成一对，原来是这个意思。

“当然李老说的这些我就是一听。我本人是不信命的。可是达摩到了你家之后发生的事情，你自己最有体会。还有我，达摩在我这里放了十五年，我过得如何你都看在眼里了。我想说的是，不管真假，十五年了，你我都年过三十，这件事也该结束了。其实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找我，因为你借来了佛陀要在珠宝展上展出，今晚佛陀到了景城。这是几十年来，这两件东西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穆成点头，

“是的。佛陀已经到了。”

“我还知道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不单单是想要回达摩，让它跟佛陀合璧。你还要找我报复，虽然我不知道报复的方式是什么。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上，这么多年，大家全都错了，没有人从中得到好处，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就让它结束吧。达摩就摆在这儿，物归原主，这是我的诚意。如果你还不解恨，想要我的命，尽管来拿，我没有任何怨言。”

周兵说完了，诚恳地看着穆成。

穆成听过之后，长长出了一口气，盯着达摩看了半天，说道，

“你说的都对。我不光想要拿回达摩，还想报复你。但我不想要你的命，杀人越货这事我干不出来。佛陀达摩合璧，是我爸的遗愿。我这些年就是为了这个活着的。放下了，我就白活了。”

周兵失望地摇了摇头，

“看来是说服不了你。那你想怎么办？”

“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得到。今晚，你去展会，把佛陀偷出来。”

周兵一惊，

“什么？你疯了吧……”

随即，他想通了，不禁笑了，拍手鼓掌，

“不错不错，很合理，佩服。这样一来，你既能得到佛陀达摩，完成夙愿。又能让我重新背上一件案子，我的余生不是潜逃，就是坐牢。高明。但是有一样你没算明白。我现在死都不怕，怎么能听你的呢？”

穆成笑了笑，

“说实话，跟你斗真的挺累的。但是好在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因为除了我，还有一个人想弄死你。”

“谁？”

穆成没回答，掏出手机拨通了视频电话，

“准备好了吗？”

“好了。”

穆成把手机递给周兵，周兵看到手机画面上出现一个中年男人。

“周兵，好久不见啦。”

“安海杰？”

“你还记得我啊。老啦，怕你不认得啦。”

“你要干什么？”

“来，看看。”

安海杰拿着手机，把摄像头对准了一个正在熟睡的女孩儿。杨媛媛。

“认识吧？”

“安海杰！你要干什么！这可是你女儿！”

周兵激动地喊道。

“嘘。小点儿声。别吵醒了媛媛。放心，我的女儿我会照顾好的。我想带着她出去玩，周游世界，她可高兴了。不过，可能从此你就再也见不着我们父女俩了。你最好听穆老板的话，回见了。”

周兵明白了，安海杰是要带着杨媛媛消失，让周兵此生都见不到她。穆成真够狠的。他知道杨媛媛在周兵心中的位置，那是杨晓芸给周兵留下的唯一寄托。周兵是万万不能失去杨媛媛的。尤其是杨媛媛跟安海杰这个人渣在一起。

“穆成你太损了。”

“彼此彼此吧。让你就范也只能用此下策了。”

“你丧心病狂了。”

“别废话了。马上到十二点了。给个痛快话。”

周兵低头想了想，

“好。我答应你，我去偷。”

穆成面露笑容，甚至鼓起掌来，

“好好。高手终于重出江湖了。我会跟着你，一起到展会，你去开保险柜，留下指纹和脚印，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你最好老实点儿，别耍花招。”

穆成说着从衣服的胸口处掏出一把手枪，上面带着消音器。枪口指着周兵。

“自从廖怀峰冲我开了一枪后，我就也弄了一把。不就是枪吗，我也有。”

穆成把达摩装起来随身带好，推了一把周兵，

“走吧。”

“就这么去啊。”

“哦，对了。”

穆成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块口香糖递给周兵，

“你有这个就够了。你不知道吧，生产这个口香糖的工厂都快倒闭了。要是倒闭了你的绝活就失传了。所以我就把那个工厂买下来了。”

周兵明白了，怪不得这么难吃的口香糖十几年了还一直在卖。

时间临近午夜，雾更浓了。能见度已经下降到了极点。路上基本没有车行驶。穆成把周兵的手绑上，开车载着他，缓慢地赶往会展中心。

“以前老人总是说，大雾过后是大晴天。现在才知道，这他妈就不是雾，这是雾霾。”

周兵目视前方，表情平静，

“你怎么保证媛媛的安全？”

“他们现在安海杰找的酒店里，事成之后，我会带着你去找他们。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周兵很质疑的看着穆成。

“信不信由你了。”

“我有得选吗？”

“没有。所有你还是相信我的好。”

穆成把车窗摇下一点儿，点了一支烟，

“孤品保值，我在珠宝这行混了十几年了，能不知道这个方法？佛陀的价格打着滚地涨，等到达摩出世，说不定值多少钱呢。”

“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佛陀买过来呢？”

“废话。我买得着吗？人家压根就不卖。”

“所以，你不只是要完成你父亲的遗愿，你还想再用一次他当年的招数。”

穆成笑了，把烟头弹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为什么？你已经很有钱了。”

“跟有没有钱没关系。人这辈子，有些事情是会上瘾的。有人爱喝茶，有人爱养狗，我呢，拜你所赐，就喜欢偷。夜深人静，一个人在那开锁，咔哒一声，整个世界都打开了。那种刺激，是钱解决不了的。你怎么就不上瘾呢？”

“我没有你那么疯狂。就算警察抓住我，你不怕我把你供出来？”

“别逗了。当年他们不信安海杰，现在也不会信你。你这个故事更离奇。”

穆成把车停在离会展中心不远的地方。领着周兵来到会展中心一处隐蔽的小门外。四处观察无人经过。穆成把门打开，二人进入到会展中心院里。在浓雾中，来到会展中心的展厅外。穆成找到了一扇窗户，推了推，窗户悄声打开了。穆成拿枪指着周兵，

“进去。”

周兵翻进去后，穆成随后也进来。拿起了窗户上的一片木楔子。

“当年你是不是也这么进的展览馆？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安海杰出来后我问过他，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周兵没有回答，面无表情。

二人来到一个房间门外。房门是防火防盗的，上面安置了电子密码锁。穆成输入密码，打开门，推着周兵进入了房间里。房间里放着大小不一的几个保险柜，还有一些展柜。穆成走到一个中型保险柜旁，

“就是这个。”

周兵抬起手，穆成把绑着他的绳子解开。周兵活动了一下双手。看了看保险柜，

“电子锁？”

穆成点头。

“这次展会，请的专业公司统一安保。我都不知道密码。怎么了？难住你这个高手了？”

周兵苦笑摇摇头，围着保险柜转了一圈，最后在保险柜正前方蹲了下来。他掏出口香糖，剥开，把口香糖放进嘴里，同时折叠着锡纸条。锡纸条折好之后，周兵又打开保险柜的应急钥匙孔，取出电子密码盘的电池，锁孔露了出来。周兵把锡纸条慢慢伸进锁孔，仔细地试探感知着锁孔里的轻微变化。

穆成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么多年他最想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想知道自己跟周兵到底差在哪了。

只见周兵手腕一抖，顺势往逆时针方向一拧，锁开了。

穆成点了点头，

“领教了。”

他知道自己的技术跟周兵比，绝不止是一根铜丝的差距，而是天差地别。

周兵把锡纸条抽出来，塞到主钥匙孔里。没一会儿，主锁也打开了。保险柜门应声而开。

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个透明箱子，佛陀静静地摆在里面。周兵取出佛陀，递给穆成。穆成把包打开，伸过来，示意周兵把佛陀放进去。周兵有些迟疑，穆成晃了晃手中的枪，周兵只好把佛陀放进包里。

穆成收拾好包，站起来，

“你确实比我高，我服了。不过，你的这手绝活，也该绝迹了。”

穆成说完，目露凶光，冷不防开枪打在周兵的右手上，打断了他的食指，手上顿时血肉模糊。

周兵疼得跪在地上，张大了嘴，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

“你……”

“从今以后，你也没机会开锁了。”

穆成又在周兵的左腿上开了一枪，转身往外走。

周兵忍着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就没打算让我离开这儿。”

“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啊。”

“我身上有枪伤，警察来了会怀疑你的。”

穆成蹲下身，

“你先让他们信了你再说。你还是想想怎么逃出去吧。”

“言而无信。媛媛怎么办？”

“她跟父亲团聚了，这不是挺好嘛。”

穆成走到房门前，临关门的时候说了一句，

“周兵，你完了。后会无期了。”

穆成说完反手把房间门关上，并在外面锁死了。

关上门那一刻，穆成感觉到了无比的放松，也无比的空虚。

穆成在迷雾中离开了会展中心，回到自己的车上。他坐进车里，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把佛陀和达摩取出来，摆在车前方，珍惜地爱抚着，喃喃自语道，

“树下佛陀，面壁达摩。”

他终于完成了父亲当年的愿望，只是时间太长了，过程也太煎熬了。但是这一刻，一切都是值得的。

穆成准备发动车子，突然发现迷雾中有个人影朝车这边走过来。人影走近，逐渐清晰起来。

廖怀峰。

廖怀峰在黑夜里显得更加瘦弱，但是他的眼神却坚毅无比。他走到车前方站住，紧紧盯着车里的穆成，

“下车。”

穆成自言自语，

“老家伙，阴魂不散。”

这时，从迷雾里又显现出十几个黑影，都是荷枪实弹的警察。一点点向穆成的车包围过来。穆成发动了车，向着廖怀峰撞去。到了廖怀峰跟前，猛地打轮转向，廖怀峰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同时，也露出一个出逃的缺口。穆成加大油门，冲出了包围圈。背后响起了几声枪响。

何涛跳上警车，带着警员追下去。李学义跑过来照看廖怀峰。廖怀峰撞破了头，右臂骨折了，他拖着右臂艰难地坐起来，

“快，去里面找周兵。”

几个警员冲进了会展中心。

穆成在马路上疯狂地驾驶着汽车。在这种天气里开车，就相当于蒙着眼睛开车一样。虽然他对景城的道路比较熟悉，但仍然开得磕磕绊绊，跌跌撞撞。而且，后面还有几辆鸣着警笛的警车在穷追不舍。

穆成拨通了李茉的电话，

“茉儿，这次我可能栽了。”

“怎么了？”

“碰见廖怀峰了。还有很多警察。你别等了。”

电话另一端，李茉听见了穆成这边嘈杂的声音，她沉默了片刻，说，

“好。”

穆成挂上电话，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向着模糊的前方飞速驶去。他是向着环城高速的方向开，如果上了高速，就可以全速前进了。身后的警车性能跟他的奔驰没法比，在高速公路上不可能追得上。就在拐入高速公路匝道的时候，迎面突然出现了一辆载重卡车，一个庞然大物突然堵住了穆成的去路。卡车的车灯扫射在他的脸上，顿时眼前一片刺目白光。此刻在他眼里，耀眼的竟然是佛陀和达摩。

穆成下意识地打满轮紧急转向，与客车擦身而过，但同时也失去了重心。奔驰车翻过了匝道护栏，向着下面的绿地摔过去，砸倒了绿地上的几棵松树后，摔在地上，又翻滚了几下，停了下来。

何涛带着警员跑过来，车内的安全气囊全数打开，穆成像个婴儿一样被包裹在其中。警员们七手八脚把满脸是血的穆成拉出来。他嘴角挂着微笑，看着何涛。

何涛的手机响了，是李学义打来的。

“什么？周兵跑了？”

躺在旁边的穆成听到后，一脸惊讶，喷着满嘴血沫咕噜咕噜地说话。何涛凑近他的嘴边，才勉强听得清楚。

“……他不可能……跑……”

“你要说什么？”

穆成喘了一口气，接着说，

“那门……从里面……打不开。”

穆成说完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