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警方在会展中心刚刚布控完毕,穆成和周兵就进入了会展中心。廖怀峰等人躲在会展中心门外的车里等着。这时,赶往灯桥镇杨媛媛家的警员报告说,杨媛媛失踪了。看来陆林猜对了,穆成绑架了杨媛媛,以此来要挟周兵。
二十分钟后,穆成一个人出来了。匆匆回到自己的车上,准备逃走。
廖怀峰跳下车,径直向穆成走去。车里何涛吩咐周围的警员慢慢接近穆成的车。
廖怀峰跟穆成对话几句后,穆成突然发动车,冲向廖怀峰。何涛命令警员出击。但是晚了一步,穆成开着车把廖怀峰撞倒,冲了出去。
廖怀峰艰难地坐起来,李学义跑到他身边,
“怎么样?”
“快,去里面找周兵。”
几个警员跑进会展中心。
李学义搀扶起廖怀峰,
“老鬼,你不要命了。”
廖怀峰龇牙咧嘴地笑了,
“来根烟抽。”
一会儿,会展中心的警员出来报告,周兵不见了。展厅地上有血迹,怀疑是周兵留下的。
廖怀峰叹了口气,
“唉。老李啊,派人在机场、车站、高速公路口布防吧。”
“抓周兵?”
廖怀峰摇摇头,
“李茉。她是从犯。”
这时,何涛那边也来了消息,穆成逃跑的时候翻车了,被抓住了。
廖怀峰把烟从嘴上拿下来,烟嘴上全是血。他吐了口嘴里的血,颤巍巍地又把烟叼在嘴里。感觉身上也没那么疼了。
天色逐渐明亮起来,一夜的浓雾被初升的阳光照射得慢慢褪去。
穆成在市属第二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想伸手揉揉眼睛,发现已经被铐在病床上。何涛把看护在旁边的医生护士打发走,关上门,走到穆成床边坐下,
“胸腔积血,肋骨骨折,脑震荡。还能这么快醒过来,你命够大啊。”
穆成想笑,嘴刚动,牵动着全身都疼,知道何涛没说错,自己伤得很重。
“你的事儿先放一边,杨媛媛在哪?”
穆成看着何涛,慢慢说了一句话,
“周兵在哪?”
“周兵?没抓着。”
“不可能。我打了他两枪,一枪在腿上,一枪在手上,还从外面锁上了门。他怎么跑的?”
何涛知道了,会展中心保险柜旁边的血迹是周兵的,
“你都自身难保了,就别管他了。杨媛媛在哪?”
穆成低下头不说话了。
“穆成我告诉你,绑架可是重罪。”
穆成还是不说话。
“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有办法了。就在刚刚,我们在机场抓住了李茉。你不交代,李茉也会交代的。”
穆成回过头瞪着何涛,
“何队长,别逗了。”
“穆成,顽抗已经没意义了,你栽了。好好配合我们,量刑的时候可能轻点儿。”
穆成叹了口气,
“好吧。你让我见见李茉。我就告诉你杨媛媛在哪。”
“你还有资格跟我讲条件吗?”
何涛明显有些生气。不单是因为穆成的不配合,还因为他真说对了,李茉从到案以后,一言不发。
警方是在机场找到李茉的,她正准备搭第一班航班离开景城。李茉见到警察后很配合,跟着回来了,但也是从那一刻起,保持了沉默。
“穆成,你要是一直这态度,下半辈子就在监狱里过吧。”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何队长,麻烦你出来一下。”
穆成和何涛循声望去,廖怀峰站在门口。右臂上打着石膏,头上缠着纱布,一脸憔悴地靠在门边。
看着廖怀峰的滑稽相,穆成笑了,
“老廖啊,好久不见。”
“还好我这把老骨头硬朗,要不真就见不着了。”
廖怀峰怼了穆成一句。
何涛跟廖怀峰走出来,关上了门。
“老廖,你不好好躺着跑出来干吗?”
“我躺得住吗?通知我女儿了吗?”
“哎哟忘了,我这就通知。”
“别别,这样就挺好。免得她担心……你让穆成见见李茉吧。救人要紧。”
“他们俩串供怎么办?”
“我问过老李了,他们那边审李茉,到现在一句话不说。估计俩人早就商量好了。”
何涛想了想,
“行。我安排。”
警方安排穆成和李茉见面。何涛为了防止二人有过多的信息交流,只把李茉带到穆成的病房外,两个人隔着玻璃见面,而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隔在二人之间的窗帘拉开,穆成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李茉,李茉同时也看见了他。穆成伤得很重,面容苍白,只有一双眼睛还有些生气。李茉心疼得泪水簌簌落下,但是却没有哭出声音。站在旁边的何涛暗自赞叹,这个女人可以,硬气。
穆成看着李茉,戴着手铐,泪眼婆娑,秀发凌乱。穆成却笑了。先是微笑,又咧开嘴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开心。
李茉看着穆成,虽然流着泪,却也渐渐露出了笑容。哭着笑,笑着哭。她也笑出了声,伴着哭泣的抽泣。
穆成渐渐收起了笑容,平静下来,冲李茉点了点头。
李茉深吸了一口气,说,
“走吧。”
兀自转身离开,再没看穆成一眼。
何涛、李学义、廖怀峰走到穆成床前,等着他交代杨媛媛的下落。
穆成缓缓地说,
“我也不知道杨媛媛在哪。”
何涛当时就急了,
“穆成你这样就是找死。”
“是安海杰绑的她。”
“她亲生父亲?”
“他放出来了?”
几个人都觉得很震惊,没想到这里还有安海杰的事。
廖怀峰忽然乐了,
“穆成啊穆成,还是你小子狠。让亲爹绑架亲女儿,你是算准了安海杰恨透了周兵才这么干的。你怎么说动他的?给了多少钱?”
“五十万。刚刚出狱的人,钱比什么都重要。”
“你们怎么定的?”
“他绑架……也不能说绑架,他带走女儿,我以此来要挟周兵。之后他愿意带女儿去哪我就不管了。”
几位警察顿时都觉得头更大了。一方面,杨媛媛的危险可以说解除了,另一方面,安海杰会带着杨媛媛去哪呢?
穆成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有点儿想笑,
“依我看哪,你们应该去杨媛媛家里找找,没准儿这会儿正在家睡觉呢。安海杰是孩子亲爹,能带她去哪。钱有了,仇报了,人出狱了,也算圆满了。孩子跟他从未见过面,能乖乖跟他走吗?难不成他真绑架亲生女儿走?他要是明白人,要是真为孩子着想,送回家去是最好的选择。”
几个人想了想,发现穆成说得对,这是显而易见的唯一选择。
何涛赶紧派人再次去杨媛媛家里。
果然,杨媛媛就在家待着呢。杨媛媛回忆说,
“昨天放学的时候我被人叫住,不知怎的就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发现在家里。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警员询问关于安海杰的事情,杨媛媛则什么都不记得,没有一点儿印象。
消息回来后,廖怀峰一想起来就笑几声,
“我这三十多年警察算是值了,多邪乎的事儿都能见着。”
接下来,穆成变得相当配合。对自己这些年来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只是,所有关于李茉的指控,在他这里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李茉被描述成了一个完全不知情的局外人。同时,李茉这边仍旧保持沉默,面对所有指控,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慢慢的,大家渐渐明白了,穆成是要力保李茉。他算准了所有细节,可以让李茉撇清所有关系。这就说明,从十年前的第一次作案,穆成就在保护李茉。最后,由于没有直接证据,警方不得不释放李茉。
李茉坦然走出警局,没有半点留恋。
大家看着李茉的背影,都不禁思考,这是个怎样的女人啊?
廖怀峰追出来,一瘸一拐地来到她面前。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李茉。李茉打开看,是当年她送给廖怀峰女儿的那副耳坠。
“这不是你说的锆石,是真正的钻石。当年就值五千多,现在得过万了吧。礼太重,我接不住。”
李茉看了看廖怀峰,没有说什么,收起耳坠转身离开。
李茉走到警局大门外,一辆车停在她面前。李茉打开门上了车。远处的廖怀峰隐约看到,开车的人好像是穆成的妻子,姜昕。
轿车在公路上奔驰着,姜昕专心地开车。李茉目视前方,说,
“这次穆成出不来了。”
姜昕点点头。李茉接着说,
“他当晚让我走我没走,也被抓进去了。他为了保我,把所有罪都扛了。”
李茉回想起在病房隔着窗户看见穆成那一刻,穆成笑得那么开心,她就一切都明白了。他分明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将在牢狱中度过,他踏实了。他分明也看到,李茉一定会自由自在地生活,会照顾好他的妻儿,他放心了。李茉看懂了,所以她也笑了,越笑越开心。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穆成,为他终于认命了而开心。幸福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身体健康膝下儿女,对于穆成来说,则是终于有了一个可预见的未来。他那颗不安分的心终于有地方安放了。
姜昕无声地哭了,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李茉没有劝她,心想,哭吧。她打开了车窗,窗外的风席卷进来,裹挟着泥土的芬芳。
姜昕哭得差不多了,李茉关上了车窗。
“姐,你当年把我介绍给他,你后悔吗?”
李茉摇摇头,笑了。
当年穆成在医院被姜昕紧紧握住手的那一刻,李茉就想好了,穆成需要一个真正的爱人,而这个女孩儿,就是那个人。所以李茉故意留下了穆成的联系方式,并有意给二人制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可姜昕也是聪明人,当李茉跟姜昕第一次在穆成的珠宝店见面的时候,姜昕就明白了。两个女人坐在一起,相视一笑,很多事不需要挑明就已经心照不宣了。李茉先开的口,
“你们很般配。”
姜昕回道,
“谢谢。姐。”
李茉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看着泪眼婆娑的姜昕。姜昕轻轻地说道,
“姐,你爱他吗?”
“你,我,他。咱们的余生,已经不是爱所能承载的了。”
姜昕听懂了,点了点头,
“咱们去哪?”
“去展会。肯定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得去给他老穆家扬名立万。”
姜昕破涕为笑,
“好。”
脚下油门一踩到底,轿车风驰电掣驶向远方。
分局、市局的领导,对这个案件都表示了关注。由于案件涉及到了省内的几个市,甚至省厅领导都知道了这个案件。再加上穆成的配合,刑侦程序进展的非常顺利。一个月后,进入了司法程序。检察院那边传来消息,考虑到穆成的坦白态度,以及他本人对景城经济的贡献,量刑方面,会主张在十五年到二十年之间。同时,也启动了民事诉讼程序,当年的失主都提出了相应的赔偿金额。达摩案方面,检察院表示证据不足,无法提起公诉。
这个结果,是大多数人都能够接受的。警方一举破获了几个案件,维护了城市形象。甚至连穆成都能接受,至少,达摩回到了他的手中。唯一不太满意的人,就是廖怀峰。周兵跑了,达摩案仍旧有疑点。
李学义知道廖怀峰的心思,在他出院后,就拎着一瓶花雕酒和几个清口小菜跑到家里来看他,美其名曰活血化瘀。廖怀峰禁不住诱惑,摆开小桌,老哥俩对坐饮酒。三五盅下肚,李学义见廖怀峰脸上泛出了血色,便开始了劝慰,
“老廖,你多大岁数了?”
“虚岁六十四了。”
“老了吧。那就该干点儿老人该干的事。钓钓鱼,旅旅游,带带孙子。多好。”
廖怀峰点点头,
“挺好。等你老了就这么过。”
“案子办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你自己都说,你最在乎的就是穆成的案子,现在他马上就判了,你应该放心了。”
廖怀峰刚要说话,李学义拦住他,
“我知道,达摩案还没结。可是怎么结啊?周兵跑了,咱们的疏忽。可是你想过没,就算周兵到案了,这事儿就能好办了吗?找证据,我说的是能直接定罪的证据,有吗?这案子不好翻。就算翻案了,更麻烦。安海杰已经坐了十五年牢,都出狱了,给他个啥说法?国家赔偿?你可是当年负责案子的人之一,你们都脱不了干系。你是退休了,无所谓,可是还有现在在岗的人呢。他们跟着受牵连,能心甘情愿吗?当年的治安状况跟今天不一样,刑侦手段也落后,现在指纹都电子的了,那会儿咱们还用指纹卡呢,还人工比对呢。出点儿纰漏很正常,不是咱们的问题,是技术跟不上,是时代造成的。”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到底是当警察的还是搞政治的?警察的天职就是查案,抓凶手。”
“我当了几十年警察我不比你差。问题是社会在变,你不能为了查案就别的什么都不顾。这么大国家就你一个合格警察?你的问题就是太轴。”
“我轴?我要是轴,当年就不能那么办达摩案。”
廖怀峰一拍桌子。
李学义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乐呵呵给廖怀峰倒了杯酒,缓和气氛。
“我知道你心里过不来劲儿。不过,不只是案子本身吧。还有别的事吧?”
廖怀峰夹了口菜,
“算了,不想说。”
“不说可能就没机会说了。还想带到棺材里?那真叫憋屈到死了。”
廖怀峰沉默了。李学义接着说,
“说说吧。当年在辽城都发生什么了?跟你那小舅子许毅有关吧?”
廖怀峰喝了一大口酒,闭上眼睛,眼前涌起一片迷雾。
2000年,廖怀峰48岁,还是辽城刑警队的一名普通刑警。不是没有机会晋升,只是他把机会让给了同在警队的小舅子许毅。当年许毅三十多岁,年富力强,有干劲儿,在刑警队一直是廖怀峰带着他,两个人是半师半友半亲的关系。
廖怀峰的妻子许慧娟就这么一个亲弟弟,警校毕业就进了警队,干了几年后转到刑警队。廖怀峰一看,是个好苗子,就手把手的教,带着出外勤,带着分析案情。许毅也争气,几年间破了几个大案子,深得领导的赏识。刑警队副队长的职位空出来,本来是该廖怀峰上的,但是他快五十了,最多能升到队长。可是许毅,年轻,有精力,有冲劲儿,这个副队的职位让他来坐,未来可能真就平步青云了。再加上又都是一家人,所以廖怀峰想都没想就让给了许毅。
许毅当上了副队,干劲儿更加足了,工作成绩大家有目共睹。可是慢慢的,廖怀峰发现许毅有个以前没发现的毛病,爱表现,喜欢做表面文章,这点廖怀峰有点儿不太喜欢。当上副队以后,有很多在公众场合露脸的机会,许毅像打了鸡血一样,光鲜亮丽,舌如巧簧。几乎任何跟个人形象和警队形象有关的事,他都会插手管一管。廖怀峰不喜欢,可是局领导却很喜欢,经常夸奖许毅为树立警队形象做了很多工作,慢慢的,许毅成了局领导跟前的红人,晋升成了正队长。
2000年初,有一个警察系统的观摩大会。本来这个会,派两个警员去走走过场就行了,许毅却非要亲自带队参加。说白了,就是又一次露脸的机会。就在这时,达摩案发了。
廖怀峰当天夜里就带着警员赶到了现场,得知盗贼已经跑到了展览馆外围,当即就请示上级增派人手进行围捕。终于在一处废弃的楼顶抓住了逃跑的安海杰。本来以为就是个简单的案子,没想到越到后来越复杂。
先是丢失的物品跟追讨的物品对不上。失主方说丢了一件很贵重的玉雕,叫做达摩。可是在安海杰随身的包里根本就没有达摩。
接着,提审安海杰。安海杰表示根本没见过达摩。更意外的是,安海杰是受人指使,就是来偷达摩的。还供述出了指使人是远在景城的一个叫大金牙的人。廖怀峰联系景城警方协助调查,但是景城警方没有找到这个人。
队里开会讨论,有人认为可能根本就没有大金牙这个人,可能是安海杰担心金额太大,死不承认。那就说明他自己把达摩藏在什么地方了。于是,警员们只好在安海杰经过的地方,大范围的搜查,什么都没找到。同时安海杰这边,无论怎么审问,他一口咬定自己开保险柜的时候,里面就没有达摩。
作案方式也是个疑点,一张锡纸条就捅开了保险柜,手法很熟练。可是安海杰表示,自己不会这个方法,他是带着开锁工具去的。这点上,就算怀疑安海杰,也没法证实。
廖怀峰想到,应该去趟景城,好好调查一下安海杰,没准能得到什么线索。正在这时,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