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点亮了生日蜡烛之后，烛光里姑姑鬓间的发里隐约闪着星光，她笑着让我许愿。我不太记得去年生日的时候许的什么愿了，偏不离与爱情有关，总之没有如愿就对了。
我轻轻许了愿，吹熄了这二十八岁最后的一抹光影。
姑姑问我许了什么愿，我揶揄着说了就不灵了。
我们吃了蛋糕，然后一起窝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看电视，荧屏里鲜肉花旦玛丽苏杰克苏齐飞，姑姑挨着我的肩膀昏昏打盹。沙发边的小矮柜上，一封信笺静静躺着。台灯暖黄灯下，温暖得像个梦境，我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然后我忽然开口对姑姑说：“今年的相亲，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她从睡意中惊醒，迷迷糊糊地望着我，半天没回过神，很久之后才发声：“撒？”
“你已经放弃我的相亲计划了吗？”我歪着脑袋开玩笑地说，“我都做好相亲攻略了。”
“之前看你不情愿，尤其……发生那么多事情，怕你心情不好。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姑姑大概是从未见我对于相亲这事如此主动，有点将信将疑，但看这跃跃欲试的表情，更像是准备趁热打铁。
“晓莉啊你也可以多出去转转走走嘛，有什么共同兴趣爱好的，或者朋友认识的人，只要聊得来就很好啊。”姑姑如是说。
我点头应是：“嗯，我准备定期参加书店的读书会。今年空闲的时候，多和朋友们同事们出去走走聚聚，多认识一些人。”
“你要是有心最好了！”姑姑说完，深深地拥抱着我。
我展颜笑起来，心里有朵新生的云，又柔软又轻松，同时充满了希望。这不同于二十八岁这年对未来的迷茫无绪，对爱情矛盾的期待与质疑，以及对相亲的强烈排斥和逆来顺受。
其实在今天之前，我还没有这样的想法。
午休时间我去了公司楼下的咖啡店，邱胜屿在靠窗的位子坐着，看见我向我挥了挥手。他瘦了许多，脸颊和眼窝显得有些凹陷，身形清癯像寒冬里的最后一片叶。
早些时候接到他的电话让我有些意外，他说有事要与我说。娇娇葬礼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邱胜屿，我们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个唯一的交集点，那个现在只有疼痛的点。
“生日快乐。”这是邱胜屿见到我的第一句话。
“谢谢。”我笑了笑，然后看见他递过来的礼盒，连忙摆手，“心领了，就别破费了。”
邱胜屿坚持递过来，并说：“这是娇娇准备的。”
他语气停缓了一阵，才继续说：“她说是给你明年生日准备的大礼，一直放在卧室床头柜里。我一直留在身边，想帮她代交给你，希望完成她生前的一些愿望吧。”
“谢谢。”我这才小心接了过来，礼盒上绑着粉红色的丝带，我心口隐隐发痛，半天没有勇气现在打开。
我默默收了起来，看向邱胜屿，半天无言。
“好久没联系，你还好吗？看起来神色差些，睡眠不好吗？”我如是问。
邱胜屿苦笑：“成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睡着的，什么时候又是清醒的。不过也好，总是能见到娇娇，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里。就像我之前来的路上，她好像就坐在副驾驶上，默默看着我，皱着眉头让我开慢点。感觉她一直在身边陪着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说不出什么逝者已逝的话，也讲不出“想开点”“走出来”这样的劝慰。
哪怕娇娇是我的挚友闺蜜，但与邱胜屿相比，我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去体会他的痛苦。他和陆鸣一样，都这样猝不及防地失去了爱人和美好的未来。最怕不是爱情走到尽头，也不是爱情里的欺瞒与背叛，而是生离死别后徒留未亡人，他们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邱胜屿。
窗外开始落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玻璃上。他偏头看了阵，默默说：“娇娇以前说想去爱琴海度蜜月，我已经订好了三月底的机票，带她一起去看看。之后……我可能会离开上海，去其他地方，娇娇说喜欢成都，我或许会在那落脚。”
过了一会儿，邱胜屿又笑说：“等你和顾医生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和娇娇来观礼。”
我并没多解释我与顾松竹的结束，笑着点头应了。分手后，我们再没有联系，只是有次姑姑去医院拿药，说远远看见了他，是那样朗月清风的样子。
我们两人沉默地喝完咖啡，各有所想。
邱胜屿与我在咖啡店门口告别，他看着我，眼波里水雾暗涌，喉结微微滑动，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良久他只勾起一抹笑：“晓莉，再见。”
那阴云厚重暗沉，我目送他消失在雨幕里的身影，轻轻说了句，再见。
回到公司，同事们还在休息室里闲散聊着天，时而发出几阵爆笑。我在格子间里坐下，深吸了口气，打开娇娇给我的生日礼物。
有一本婚纱店的宣传册，还有一张的银色的会员卡，上面印着婚纱店的logo以及我的名字。
我找到了娇娇写给我的卡片。
“亲爱的晓莉，我的闺蜜，宝宝的干妈，生日快乐！
远在你还是二十八岁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为你庆祝二十九岁生日的礼物。那天看你穿婚纱时那样美，就开始幻想你的婚礼是什么样子。所以，送给你婚纱，是我唯一想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在会员卡里为你存了五种样式的婚纱。放心，到时候我还是会陪你一起好好挑选的。保证你美美地挽着Mr. Right的手臂，走向美好的未来。（我看着也不远了哈哈）以前你总说爱情绝缘体之类的遇人不淑，但我始终相信，爱情会以它最好的模样，在最好的时间，降临在你的身边。因为你值得拥有最好的爱情。
还有，你要始终记住，有个会永远爱你的小辣椒，爱你烟火气里的灵气，爱你骨子里的温暖。最后，再祝你生日快乐，永远幸福。
娇娇”
我沉默地站起身，穿过落地窗边的走廊往卫生间走去。雨势细密至倾盆，城市笼罩在雨雾里，变得模糊而迷幻。我隐约望见了只灰蓝色的鲸鱼，它悠闲地喷着水柱，在厚厚的云层里时隐时现地缓慢游着，然后它一个跳跃，最后的一点尾巴影子，藏在了云层之后，再也看不见了。
我扶着落地窗凝视着镜面投映出的偌大城市，城市里有我满脸泪水的笑脸。
我来不及走到卫生间，在这无人的长廊里，沉默地笑着，无声地哭了一场。
雨停了天就晴了，冬天走了，春天就来了。我的十二月，终究会过去。
来年春天的生日，我许愿，愿我始终相信爱情，不管早晚。
2
这是我今年的第一场相亲。
来的路上堵得厉害，不过庆幸的是，我没有迟到。
这家餐厅藏在巷子里的老洋房里，我偏头避开的木廊下的几盆吊兰，推开了门，店面不大，古典欧式的装修风格，我在角落里坐了下来，一盏暖色的西洋吊灯罩着木质的桌面，场景有些熟悉，我隐约想起了这个地方。
来之前姑姑几次三番跟我强调，这次相亲的小伙子她已经见过了，非常靠谱，让我怎么着也要好好表现。其他的，她并没有说太多，但我从她的眼睛里已经读到了她多中意这个相亲对象。
我不知道今年我要相亲多少场，或者说我还要相亲多久。但我已然逐渐理解了相亲这件事，它只是个过程。
它起始于我的渴望爱情，它将终于我的找到归宿。
倒不是爱情一定会以相亲的形式与我撞个满怀，它或许出现在无人的街角，在书页的尾端，在交错的人潮里，在一次偶然又必然的相逢。但至少，因为相亲这件事，我始终在路上寻找着，我始终心里充满着对爱情的希望。
因爱生，因爱终，所以它未必是件坏事。
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接到了陌生号码的短信。
是相亲对象发来的；“徐小姐，路上有些拥堵，我可能要迟到一刻钟左右，非常抱歉。”
“好的，没关系。注意安全。”我回完短信，忽然意识到，我连这人的名字也没问。只是听着姑姑的热烈推荐，显得盲目而无防备。趁这个空当，我给姑姑发着消息，询问这场相亲里对象的名字信息。但是姑姑并没有及时回复我。
店里放着《Let It Be Me》的音乐，窗外微雨，廊下植被花影扶疏，我脑海一瞬在想，是不是有人站在后面，打着电话。而后我笑着敲了敲脑袋，静静低头刷着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看地图路况的习惯，中环一段，红得发紫。
服务员走过来推荐小店的公众号，递来了名片。我把它收进钱包，摆在两张时雨色墨水的便签后面。
门下铃铛急促响了几声，我下意识抬头望过去。
有人推门而入，在门口张望着，他黑色的皮夹外套里面是灰色的羊绒毛衣，简单干净，细节上却也讲究。店里暖黄色的光线显得有些暧昧，他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而后他迎上了我的目光，唇边笑痕渐深。
耳边唱着“I want to stay with you，now and forever...”
我心口无法克制地狂烈跳动了一阵，脑袋跟着放空了。
我仓仓皇皇地想站起身，但全身绷直再无法动弹，我就这样瞪着眼睛僵坐在位子上，所有的事物变得遥远和黯淡，画面里只有这缓缓走来的人。我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定和放松，我听见远处春花盛开的声音，听见柳莺在飞芳草在长，看见海浪里星辰在跳跃，看见银河流淌进他的眼睛里。
那瞬间，人生什么的，命运什么的，忽然明白了。
无非就是他，无非只有他。
他走到我面前，笑着伸出了手。
“抱歉，来晚了。我是陆鸣。”
“嗨，我是徐晓莉。很高兴认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