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攻略手册(4)·四月,遍地蔷薇


文/姚佳黛

列表

1

林善池说带我去个书店,并且再三说我一定很喜欢。我与他再三确定不会出现上次“被小三”的戏码了,这才答应。

书店临着闹市车水马龙的街道,外面看是普通的老洋房。院子里有翠竹松柏又摆着山石流水,拾阶几步大门则是古旧的移门。门边挂着一块纹路整齐的木匾,上面挥毫写着“隐尘”。

隐于尘世,有点意思。

有人来开门,穿着简单讲究的唐服,见了林善池很恭敬地颔首称呼:“林先生。”

他引我们进门,换了鞋走上似是柳木颜色的光滑地板,走过细竹垂帘和一侧镶木边的大圆窗,我才发现别有洞天。虽外观是老旧的洋房,装潢也是崇古的,但是明亮洁净,细节处又可见智能的科技元素。

大厅格外的宽敞,一侧书墙,堂内下沉式的座椅和矮桌,每张桌子旁都有亮如昼光的感应垂灯。一侧落地窗与玻璃移门,窗外也有延伸的长廊,廊下摆着软垫和矮几,有三两人对坐谈天。

林善池带我穿过大堂往侧门走,他朝我挤挤眼睛说:“这边可是VIP。”

侧门出来是露天的小石幽径,两侧松竹翠绿,又几个台阶,却见是两边厢房,移门边挂着木牌,有间木牌上漂亮的笔墨写着“池”。

林善池刷了卡,移门打开了。

厢房内正中下沉的矮桌靠椅,一侧书墙一侧茶案柜台,一束寒梅灯下摆着。落地窗下矮几软垫,还有一台苹果笔记本和马克杯。

林善池招呼我在窗边坐下,窗外是偏日式的山石园景。

他很得意地看着我,笑道:“我说了你肯定喜欢。我在这里写文章,特别有感觉。”

我点了点头,从环境看,这文章就不是一般文章。他打开电脑给我看他新写的小说,就是之前我们聊起的那本。

他说女主名字叫晓善。

“融合了咱俩的名字,就当谢谢你给我的灵感。”林善池抛了个媚眼给我,“千万不要爱上我,诗人是多情而无情的。”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边有人端上茶具,在一旁煮茶。第一遍茶沸过了蟹眼,林善池摆了摆手说:“没事儿,我们随便喝喝,不用这么讲究。”

我站起来看书墙上的书,听他说着:“这是我自己的书架,书类品目都是可以向他们订的,什么类型的,甚至是什么书名,他们按类摆好。你左手边那几本,是我写的。”

我随便挑拣着翻看,又听他说:“大厅里也有许多书,可以借阅。没事儿也可以来翻翻看看。”

然后我看到一本包装素雅的本子。布面的封面,墨绿色底上星星点点浅白色的小碎花,泛黄的纸上是手抄的诗,字迹娟秀整齐,行间里还有朱砂色蝇头小字的批注。

我坐回林善池对面,拿起这本看他:“你的?”

“好眼光,一找就找到我妈的。”他笑笑,神情里带着几分温柔,“她原来是清华的才女,去年癌症刚走。”

林善池在对面写着小说,他收起面上的玩笑之色,目光认真专注,键盘上噼里啪啦如行云流水,我捧着这本手抄诗集小心地读着,唐诗宋词也有,外国诗词也有,现代诗歌也有。

然后我看到了一首诗。

“一月你还没有出现,

二月你睡在隔壁,

三月下起了大雨,

四月里遍地蔷薇,

……

十一月尚未到来,

透过它的窗口,

我望见了十二月,

十二月大雪弥漫。”

署名是林白的《过程》。

我仔细读了一遍,心口突突地跳着,像是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我抬头看了眼林善池,他正在码字。我低头看了眼诗,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首诗?”我把诗集推到他面前给他看。

他手下敲击没有停歇,撇头看了眼,说道:“林白的,我妈很喜欢这首。你也读过?”

我默默点头,心里却有些惭愧。我只读过这首诗里的一句话,却一直刻在脑海里。在之后的半个小时里,我反反复复将这首诗读了不下十遍,越来越觉得有些悲戚。

平淡安静的叙述,一年光景似是一段情又似是一生,像是讲给自己,又像是讲给谁的,就像是陆鸣的那条朋友圈。

下午四点多,我准备带晚饭去医院。林善池陪我办了会员,我在大厅书墙上选了几本书,打算借回去看。

林善池与我告别,说下次可以约着再一起来。我想起那个穿着粉色外套的小妍,点头应好,心里却多少存着疏离。


2

夜里给姑姑带了水果和馄饨,她说吃腻了医院的清汤寡水,非常想吃酱猪脚,推着我出去给她买,被恰巧查房的医生听见了,好好教育了一番。

吃完晚饭,她窝在床上听着收音机里的“情感来信”迷迷糊糊睡着了。今天恰巧其他病友都出院了,就姑姑一个人守着整间病房,她紧张兮兮地说,隔壁病房有个病人过世了,之前不久家属刚哭天抢地推着病床走过去,实在吓人。

所以,今夜我留下来陪她。

然后我打开床头一盏幽幽的日光灯,躺在躺椅上蜷在毯子里读着借的书。

一本是蒋勋的《孤独六讲》,一本是苏童的《我的帝王生涯》,还有一本是林白的《林白文集》。

苏童的这本书,学生时代我读了不下三遍。我一向喜欢苏童的忧悒华丽的文风和细腻描白的叙述风格,学校图书馆里他的书我都读过好几遍,一本也没放过。

食堂吃过晚饭,我就和林涛一起钻进图书馆里,我们在一格格的书架上找着各自要看的书,转角遇到他,两人四目相对唇舌轻碰,又很快若无其事地分开。我红着脸在书架缝隙窥他,他挤眼暧昧笑着,空气里都是青春爱恋的味道。然后我们找个临窗的座位对面坐着,他读他的专业书,我读着他眼里的这些“杂书”。

看书看累了,我就偷眼看他。

林涛长得白净,眉眼清俊又温柔,一双眼灿若星河,就像是以前古书里说的美男子。他为人又谦和,学校里不乏女生暗送秋波,小学妹装乖示弱,学姐温柔送关怀。我时常感叹,亏得在他还没开眼的时候就把他握住了。

月落星稀的时候,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环着他纤瘦的腰,带着凉意却分外温柔的夜风拂在面上,鼻翼间有他衬衫上属于他的淡淡气味,我昏昏欲睡,却听他笑着说:“手可别撒,摔下去我可不停车捡你。”

我闻言紧紧搂紧,再也不敢松。


凌晨一点,夜班的护士来给姑姑量了体温,故事里的端白结束了他孤独的帝王生涯,专心地走着他的绳索,变成了孤独的民间杂耍艺人。

淡淡的寂寥萦绕在心间,我的目光落在书的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做了一个纸口袋,活页是隐尘书店做的借阅卡。上面记录着借阅人的姓名和时间,就像再早些年的图书馆,特别有情怀。

不同颜色的笔墨和不同的字迹,不同的时间和空间,唯一相同的是在某时某刻,我与这里面的每个人一样,拥有过这本书,我们的人生在这一刻不曾谋面地交汇了。细想起来,也是很玄妙很美好的机缘。

我找了笔,准备在最后一个借阅者的下面一行写下自己的名字和今天的日期。

那个名字我看着眼熟,细看后心口一跳,带着些酥酥的痒。像是翠谷里的一汪深潭,一片春叶随风飘落,荡起浅浅层层的微波。

陆鸣。

是他的字迹。墨水也是他的,蓝色里带着些紫色。我前几天专门网上搜索过,这个墨水的颜色叫“时雨”。

他写下的时间是3月11日。

我在下一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后面备注4月3日。

夜里很安静,心里似有蔷薇缓缓盛开。


3

医院食堂的早饭比想象中要好,除了品种繁多,卖相也不错。

我看了眼表,六点三刻。这个时候人不多,大多都是医院里的工作人员。我买了碗小馄饨,找位子坐下来慢悠悠吃着。

然后有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笑语盈盈地问好:“早啊,晓莉。”

“早,顾松竹。”我抬头打招呼,才见他今天有些不一样。

平时几次见的都是他穿白大褂的时候,倒是第一次见他日常的休闲打扮,黑色卫衣牛仔裤,少了那么几分成熟稳重,到底还是个年轻人该有的模样。

“这么早就来了?”他打量了下我,估计是看到我眼下的乌青,蹙眉又问,“在这里陪夜了?”

我点头:“正好周末休息,白天再回去补觉就好。”

我们俩默默吃着早饭,几个穿着制服的小护士从身边走过,一个个跟顾松竹打着招呼,他勾唇浅笑一个个地回应。

我笑着揶揄:“顾医生人气挺高的呀。”

“都是科室里的同事。”他把餐盘里的生煎推到我这边,笑说,“你夹几个吃。”

这哪好意思。

我用“吃不下”来推脱,他也不再强求。

“松竹,这是你女朋友啊?”又走过来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看年纪已经三十出头了。他们端着餐盘顺势在我们边上坐了下来,笑着介绍起自己,“你好,我们是松竹的同事,也是他的直系学长。”

“你们好,我是徐晓莉。”我看了眼顾松竹,解释起来,“顾医生的朋友,看起来我们应该都是校友。”

顾松竹面上没有表情,顺着我的话说道:“晓莉是娇娇的朋友,她家里人在这里住院。”

等我们吃完早饭,顾松竹送我到医院门口。我挥手与他告别,还没走下医院台阶就听他叫住了我。

然而他只是张开嘴,似有话在喉中,却没有说一句话。

我等了一会儿,他笑着说:“路上小心。”


对于顾松竹我了解得不多,但据我所知,每次他去看望姑姑的时候,都会听到不少关于我零零碎碎的事情。所以在我们对双方的认知和了解上,本身是有深浅分别的,这直接影响到我们彼此交流的态度上。

就像他对待老朋友的亲和关切和我一直矫揉造作般的寒暄和客套。

之前和顾松竹聊天时听他的语气,他与娇娇似乎很要好,然而在四年的光景里,我从未听到“顾松竹”这个名字,最多偶尔有什么事会以“我的一个学长”这样的称呼含糊而过。我曾经质疑过顾松竹在娇娇心里是否有位置,因为只有这样,很多逻辑才解释得通。

所以从心里我对他是抱有避嫌的距离感的。

我一直很自私想着,等到姑姑出院了,就不要再联系了吧。

然而我看到了娇娇刚刚更新的朋友圈,是一张和邱胜屿的合影,他们站在山顶俯拍着迎着阳光的两张笑脸和背后的群山,配文写着:“孽缘就孽缘吧。Anyway,我们在一起了。”

我点了赞,心头一阵轻松。而后抬头望向公交车窗外的早晨。恰巧路过衡山路,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枝叶繁茂,细碎的阳光透下来铺洒在人行道上。

恍惚间看见有个女孩挽着男孩的胳膊笑闹着走过,男孩垂头浅笑,伸手摸了摸她蓬松的头发。她年轻的脸庞洋溢着青春和爱恋的美好,眼睛里是比清晨日光还要澄澈的光彩。

男孩长得模样像极了大学时代的林涛。

我伸着脖子再一看,只是我幻觉。


4

娇娇约我晚上吃火锅,我知道她是打算来正式介绍家属的,果不其然见四人卡座里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

娇娇笑着说:“不用再介绍了吧,邱胜屿,晓莉。”

我冲邱胜屿揶揄说笑:“恭喜你,拿下了这么个难攻难守的根据地。”

他笑着没说话,娇娇嗔怒地盯着我,把菜单推到我面前:“等你挑锅底呢,赶紧的。”

这话我上个月听张聪讲过。

娇娇无辣不欢,我吃点就头昏脑涨,最后还是点了鸳鸯锅。

娇娇化着精致的妆,披肩的长发柔顺得像洗发水广告里的主人公。锅底上来,娇娇就急吼吼地涮起羊肉,说着:“调休出去玩了几天,后面要连上八天班还有两个大夜班,我得好好养养。”

邱胜屿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拿出黑色橡皮筋帮她扎起了头发,眉眼宠溺。娇娇很热切地跟我聊着出去旅游的见闻奇事,以及问我相亲的成果。邱胜屿始终嘴角含笑认真听着,帮我们夹菜蘸酱,细致入微照顾到我们马上见底的水杯和指尖残留的污渍,安静地刷着存在感。

我们聊了一会儿,娇娇忽然接到了电话,她捂住手机跟我们示意了一下就跑到外面去接听了。

趁着娇娇不在,我探着脑袋问邱胜屿:“快老实交代,你用了什么套路,套住了我们家娇娇。”

邱胜屿笑了笑,很坦然的模样回答着:“用心就好。娇娇看起来风风火火的,其实心里还是个脆弱的小女孩,让人心疼。”

这个答案让我愣了愣,然后忽然心里很暖,也安下心来。

我原想着以他们相识的戏码,大概也是个套路深的浪子或者游走在百花中的少爷,但除夕夜的一聚加上今天这么一看,就知道起码他不是那样的人。

要相信娇娇的眼光和自己的眼睛,我这么对自己说。

过了快十分钟,娇娇才回座,除了她还有一个人。


娇娇挽着他的胳膊笑着拉他入座,朝我眨眼睛:“你看我把谁带过来了。”

我抬眼望过去,正对上顾松竹的目光。平常的浅色衬衫,干净利落的模样,他冲我点头浅笑,然后被娇娇推搡着在我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我们顾大医生正好今天晚上有空,温饱还没解决,咱们就一起了。”娇娇眨着眼睛,满脸得意。

顾松竹瞥见我脚边的大背包,问道:“这是准备去哪?”

“没有,姑姑一些在医院不要用的东西,让我顺路带回家。”我回答,把包往自己椅凳里又挪了挪。

娇娇看着我们,用胳膊肘戳了戳邱胜屿:“你看看对面,郎才女貌。”

她这话让我有些尴尬,我下意识瞥了眼顾松竹,他似乎并没在意。

娇娇一如既往的畅谈,我却因为顾松竹的出现,多少变得拘谨了些。娇娇继续聊着他们的旅行,三言两语满是无意的恩爱和有意的狗粮。其中也有不少对我和顾松竹的揶揄之词,譬如“别人看我们桌,会不会以为是两对情侣的couple time啊”、“不过你们俩看起来像登对的情侣,我和老邱就像是拜把子的兄弟”。

我只有尴尬讪笑和眼神制止。

我明白娇娇想撮合我们的意思,但她言语如此直白袒露,我心里挺怕顾松竹会不太高兴或者有些芥蒂,全程偷眼睇他,好在他面上并没有不自在的颜色。

吃完火锅已经夜里九点,顾松竹看了看表,问我怎么回去。

我笑着回答:“我去坐地......”

还没说完,就听娇娇打断了我:“坐什么地铁啊,还带着这么些东西,多沉啊。学长正好顺路送你嘛。”

顾松竹接茬点头:“我的车就停在附近,你在这稍等一会儿。”说完,他也没给我间隙,拎起我带的大包转身就走了。

我没好气地瞪着娇娇,伸手作势要拧她的胳膊:“就你话多。忍你一晚上了,忍不住就要掀火锅了。”

她躲到邱胜屿身后,露着脑袋娇声笑着:“你们两个明明都有点意思,就差那么一味药,那就是我啊。帮你还被打,真是没天理。”

“呸,我没有。”我赶紧说,眼睛瞄着顾松竹是不是还在附近。

“也不知道是谁这个不吃那个吃不下,在那给姐装小鸟胃装淑女。你忘了我们去吃自助餐你扶墙进扶墙出的凶残样了吗?”娇娇仗着有人保护,有恃无恐地揭着我的底。

我瞅了眼邱胜屿,眼神里写着“女人的战争,你最好识趣点”。他很快get到了我的意思,笑着闪到了一边。好在顾松竹的车在我们身边停了下来,打断了我们的笑闹。

我坐顾松竹的车里,与娇娇挥手告别。后视镜里邱胜屿搂住她的肩膀,她踮脚献上一吻,脸上满是温柔和旖旎。

镜子里就这么大,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与顾松竹都没有说话,一路很安静地开着。我几次想开口,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气氛有些尴尬的干燥。我私心想着是娇娇撮合用力过猛的缘故。

不知道是哪出了事故,高架堵了很久。我们跟着一点点地往前蹭,半个小时过去开了没有几公里。

顾松竹打开了广播,听着最新的路况,说是前面高架路面出现问题,正在抢修。

然后他侧头问我:“累吗?”

我摇头,有些歉意:“本来你早就能到家的。”

其实我如果坐地铁的话,可能也已经到家了。

“到家了也放不下心。”顾松竹这么说着,而后尴尬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女孩子晚上回家还是有个伴好,我力所能及。”

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要解释一番:“今天娇娇说的话,你千万别往心上放。她一贯喜欢开些没头没尾的玩笑。”

顾松竹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说:“没事的,我本来还想顺着她的话茬噎一噎她的。感觉你有点不自在,这才任她出招。以前这小妮子话可说不过我。”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什么,侧头问我:“上次你姑姑病房隔壁床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怎么样?”

我愣了愣,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转念再一想,这真是再正常不过。

我干笑两声:“碰到老同学的概率有多小?”

“缘分啊。”顾松竹挑眉又问,“怎么样,在一来一去的青春回忆里,同窗友谊中有没有升华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并没有。”我依旧干笑着,“比上次百人相亲还尴尬。”

“什么?百人相亲?你去了?”顾松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然后在之后堵在中环的一个小时里,我们就这样聊起了我的相亲奇闻。


其实顾松竹是个很幽默很健谈的人。他本应该是个相处很轻松的朋友,但或许是我认识他的缘由和场合,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很拘谨很正式。我一直把他想得太严肃了,而我比他想得还要再严肃一点。

我终于逐渐摆脱了对他“顾医生”的角色定位。

我们说起了学校里那只浑身雪白的流浪猫,好玩的是我们竟然都喂过。我给她取名“八点”,因为我总是每天晚上八点散步的时候喂它,而顾松竹是每天晚上十点从图书馆出来喂它,他给它取名叫“小雪”。

大三那年冬天下雪的时候八点生下了几只小猫,我急匆匆去找它,生怕它们冻坏了。却发现已经有人给它们搭好了窝,还铺了不少的旧衣,看样式是个男生的。当时还在想,学校里竟然有这么心细体贴有爱心的男生,一定是“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类型的。

没想到竟然是顾松竹。

我收回年轻时那么浅陋无礼的推测。

出了中环已经十点半了,路上变得畅通,我们的谈天气氛正是高涨。他打开音乐,是五月天的《温柔》,它在夜风里飞驰着,散在夜里霓虹灯的光影里。

“娇娇说你很喜欢这首歌。”顾松竹这么说着,向后飞窜的灯光一格格地晃过他淡然的脸。

我不置可否地笑。

这的确是我上学的时候最爱听的歌。

在学校午后带着阳光青草香的草坪上,我和林涛一人一个耳机,单曲循环着这首歌懒洋洋地晒太阳,唱到“天的温柔,地的温柔,像你抱着我”,我心里就像融了阳光一样温柔。我们分开之后,我就再也没敢听这首歌,因为我终于听懂了。

车在楼底下停下来,他探头看了眼,而后问:“你住几楼?”

“九楼。”

他开了车门,绕到后备箱帮我把包拎了出来。

我准备与顾松竹告别,但他似乎并没有打算急着走:“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已经麻烦你这么久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摆手拒绝,用了些力气才接过包。

他也不再强求,也不见上车,而是站在车门处静静看着我,几秒之后他开口说:“晓莉,我这个月底要去德国。”

“嗯?”我歪头看着他,楼下没灯,别人家窗子里的灯光透出来,落在他浅色的衬衫上。

“去德国的合作医院进修调研,大概要半年时间。”他又解释了句,“嗯......只是跟你这么一说。”

“那你一路小心,咱们常联系。等你回国再聚。”我笑着说。

“好。”顾松竹应声,沉沉夜色里他的神情被掩去了大半。

进房间后我鞋都没来得及换,跑到窗边探头往楼下看,他刚刚打开车门坐进去。我目送他的车离开视线,这才关上了窗子。


深夜洗漱完我开始收拾姑姑的东西,拉开拉链却看见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盒子。不疑有他地打开,却愣了愣。里面是《超能陆战队》里面大白形象的遥控夜灯,盒子里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让doctor Baymax 伴你好睡。后面署名是松竹。

我把它放在床头,按着说明书试着遥控器。我枕着胳膊舒舒服服躺好,看它的大肚子里亮起了柔和的渐变着的白光,照着房间的一隅和带着小碎花的窗帘。

晚安,max。


5

我知道姑姑用我的信息帮我在交友平台上注册了账号,发了几张我的生活照和一些基本信息。但是我不知道竟然这事儿的走向越来越诡谲。

这天还在公司开会,接到姑姑的电话,说有急事让我下班务必要来一趟。我担心她有什么事,偷偷早退了一个小时赶到医院,急匆匆往病房奔。她戴着老花镜坐在窗下看着手机,见了我满面红光地打招呼。

然后她把手机递给我看,笑盈盈说着:“你看我们家晓莉多么受欢迎,这么多男生要认识你呢。我挑了几个年龄条件都般配的,你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我额头上瞬间冒出三条黑线。

“你不要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姑姑没盼着你认识个人没几天就谈恋爱结婚,这样也不行的。就当多认识认识,交个朋友。你就是圈子太小。”姑姑一面劝慰着我一面滑动着手机屏幕的照片,“你看这个,长得帅个子也高。哎呦这个也可以的,在银行工作的。这个也行,就是年纪比你小点.......”

她热切地介绍着,眼睛里闪着光。

我扶额叹息,只说听她的。

得了我这句话,她又开始问我之后哪些天有空兴致满满地安排起了相亲日程。

晚上我刚到家,又接到姑姑的电话,她说把我的电话给了几个男生,让我不忙着见面,先电话短信聊聊。

我挂了电话打开微信,已经有七八个好友申请。

姑姑当年一定是个撩汉能手。

我接受了好友,顺势把他们拉进了微信标签“相亲”里面,这才发现这个标签里,已经不知不觉有了十几个人了。

朋友圈日常的更新我倒不介意,跟个人相关太紧密的信息,我一般都会选择屏蔽这个标签组。我上下滑动了下标签组的成员,把陆鸣从里面删除了。

我潜意识里,不想这个标签落在他的身上。

接受了好友没多久,就收到了几个人的问好。我之前没有接触过这样类似网友的相处模式,几个来回发现,有着屏幕的遮掩和匿名,网络里的世界比面对面还要单刀直入、高效直接些。

最主要的,还是节约成本。

只要双方实诚点,聊几句就可以要求发照片,身高、年纪、工作、家庭这些信息,几组简单的对话就能收集齐全。这么看,的确是比约个双方有空的时间,选个合适的场合,双方迂回寒暄再试探猜测这样的传统相亲要方便些。

这夜聊得挺晚,越到夜深,话题和尺度越开,从个人简介到日常生活逐渐聊到了情感两性。聊天里搅拌着调情的玩笑和含蓄的暗示,有那么几分速食男女的味道。

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模式和接触,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其实也并不排斥。反而在一种难言的无聊寂寞中生出几分兴奋感与猎奇心,一些深浅适宜的来回勾搭,倒也是信手拈来、毫不推诿。

凌晨的时候娇娇给我发信息,说在值夜班,问我在干嘛。

我回答说网上撩汉。

过了几分钟,收到娇娇的信息:“撩汉可以,撩撩就行。可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娇娇说的是她的某任前任,他们就是微信摇一摇认识的。这也算是一段轰轰烈烈可以写进小说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们刚毕业,在与谁合租的问题上,我重色轻友地选择了林涛,于是娇娇一个人住在医院的宿舍里。夜里难眠的时候就用微信摇一摇解闷,结果认识了一个特别聊得来的男人。

她叫他十一点,因为他从来十一点以后才会找她聊天。

他们在网上聊得火热,很快就约出来见面了。见面也很顺利,两人一见如故简直是天雷勾地火火星撞地球,一个礼拜之后,娇娇就从宿舍搬到了那人的家里,据说是可以观赏黄浦江景的高层豪宅。

我起初担心过他们这样星火燎原的恋情,但娇娇只要一谈到这位男朋友,就是一顿猛夸,夸他长得英俊帅气、幽默风趣、浪漫多情、出手阔绰,而且活好。

这之后的半年里,除了朋友圈动态里看到她晒晚宴聚餐晒游艇出海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有天,她一通电话打来,喊我一起去捉奸。

娇娇说翻到了十一点和小三勾搭的聊天记录,言语暧昧露骨到令人发指。小三说要来上海看他,这个时候韦德恰巧与她说他要出差几天。娇娇怒火中烧,但到底忍着没有发作。

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是顺藤摸瓜查到了他和小三的酒店房间号,要一并捉奸在床。我并没有存着声讨奸夫淫妇帮她痛打小三的心,只是担心她的火爆脾气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一路牢牢看着她。

当十一点以为是房间订餐裹着浴巾就打开了房门时,看见了冷脸的娇娇和紧紧挽着她胳膊的我。他错愣住没有动弹,任娇娇箭步闯进,一把掀开了床上的被子。

床上果然躺着浑身赤裸的小三。

接着我们两个都愣住了。

小三捂着脸哭腔朝他喊着:“老公!她掀我被子!”

娇娇回身对着十一点的俊脸就是一记左勾拳:“你个王八蛋,背着我搞小三就算了,这他妈是个男人!”

当天娇娇就从十一点家搬了出来,我遣走了林涛带她回了我那二十八平米的小屋,陪她喝了一夜的酒,听她哭着骂了一夜这个双性恋的骗子。

之后娇娇关闭了微信的摇一摇功能和附近的人功能,她说网恋不靠谱,是人是鬼看不出。

在某个聊了一个多小时的男人向我提出过几天出来见面的邀请后,我想了想,彻底沉默了。


6

早晨下着小雨,我收到了顾松竹的短信。

他叮嘱了一些关于姑姑的日常护理和复健的注意事项,几分钟后又发来一则:“我已经登机,一会儿关机。你一切小心,注意身体。回来见。”

可惜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后,估计他已经关机了。

我回了条:“好。”

但不知道他是否能看到。

责任编辑:向可 xiangke@wufazhuce.com

《相亲攻略手册》于每周二、四、六更新。

作者


姚佳黛
姚佳黛  @姚佳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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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和我爱着你
一月你还没有出现, 二月你睡在隔壁, 三月下起了大雨, 四月里遍地蔷薇, 五月我们对面坐着,犹如梦中。 就这样六月到了。六月里青草盛开,处处芬芳。 七月,悲喜交加,麦浪翻滚连同草地,直到天涯。八月就是八月,八月我守口如瓶。八月里我是瓶中的水,你是青天的云。 九月和十月,是两只眼睛,装满了大海,你在海上,我在海下。 十一月尚未到来,透过它的窗口, 我望见了十二月,十二月大雪弥漫。
不锈钢补丁
惨了……快要把“相亲”和“三十”里的人物弄混了😢
我是幸福的长颈陆
这种剧情结构。。。。说实话,不适合隔天连载,可能后天继续看下一章的时候,早已不知道前一章的各种细节了。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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