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松竹还记得我家的地址，他轻车熟路地上了高架，打开了音乐，放的是五月天的《温柔》。

他不再说话，专心地开车。

雨刷左摆右摆着将雨幕里的夜色水雾抹开，车里淡淡的栀子熏香，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我心里依旧想着丁俊的事情，这对我无疑是一场震撼心灵的质问，我相亲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急功近利地赶紧结婚，还是为了找一个彼此喜欢的人。或许相亲里为了前者的多，或者潜移默化为了前者，但我不愿意为了结婚而结婚。

虽然不知道婚姻是怎样的，但我很清楚，没有感情的婚姻是怎样的。

大概就像丁俊说的，算是个交代。这交代给谁呢，给自己吗？

我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了相亲的怪圈里，明明是不愿意去相亲的，也不相信能相亲到什么人的，也明明是排斥这件事的，但是又一次次对相亲抱以希望和期待。不愿意屈从相亲的大流，找个人随便搭伙凑合地过日子，也真的没办法摆脱这件事。

“在想什么？”车开进了小区里，顾松竹开口问我，“心事重重的。”

“在想相亲的那些破事儿。”我如实回答着。

“那就不相了呗。”顾松竹打着方向盘，“这一年你都在相亲，有没有相到什么还不错的。”

陆鸣。

我心里回答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都是奇葩，奇葩到可以写本书了。”

“照我说，与其相亲一百个，不如有质量地谈一个。”顾松竹把车停在了楼下。

“这个道理我自然知道。”我无奈耸肩，准备拿包开门，意识到车门锁着，便等着他开锁。

“晓莉。”顾松竹沉默了几秒钟，扭头看向我，目光沉然，“不如我们谈谈看。”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侧眸望过去正对上顾松竹的眼睛。潮湿的空气里，极近的距离里，他眼睛里有个我。

“不要再相亲了，跟我在一起。”夜里的光影被雨刷忽明忽暗地投影在顾松竹的脸上，他面不改色地说着。

“你认真的？”我忍不住捂着狂跳的心口，脑袋有点重。

“其实没见你的时候，就一直听娇娇总是说起你。见了面之后，我觉得你比娇娇说的还要好。只是之前时机不太对，你不像我了解你那样了解我，我出国的时候一直很忐忑你会不会在这期间已经解决了终身大事。”顾松竹说着说着笑起来了，“今天早上飞机落地的时候我还在纠结，要不要联系你，和你商量商量，把我当做一个相亲对象聊聊。落地后打开手机，收到你的发过来的短信，就一个字：‘好’。当时觉得，或许我应该来主动找你，反正你已经回答我了。”

什么情况。

我脑子里飞快回顾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说：“这也算？”

顾松竹眨眨眼睛：“总要给自己一些怂恿的理由不是。”

音乐声停了，安静且狭小的空间里，听见雨刷剐蹭玻璃发出的声响，听见雨水打在车盖上的声响，听见他细微的鼻息，还有我的心跳。

我的耳朵一定红了。

这样的场面，大概有八九年我不曾体会过了。

“我……”顾松竹的眼睛又黑又亮，隐隐绰绰闪着星光。我脑子空荡荡的，思路杂乱。说不动心是假的，只是来得太突然，让我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车窗被强有力地敲打这几下，打破了车内逐渐升温的气氛。

顾松竹开了一半的窗，穿着雨衣的保安探着脑袋喊：“这里不能停车的，你们要么把车开去车库，要么开走，怎么能在这里挡着路？”

顾松竹赶紧与保安道歉了一番，趁着窗外漏进来的冷风和新鲜空气，我慢慢平复了下来。

“给我一点考虑时间吧。我今天大起大落比较不冷静，我想冷静下来，认真地回答你。”我又补了句，“尽快。”

顾松竹勾起唇角温柔浅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语气温柔得像三月樱花：“好。”

我心口快要爆炸了，匆匆和他告别逃进了楼道，我怕再待一会儿，我就要跟着他回医院被抢救了。快三十岁的人了，竟然还被摸头杀，关键是我并不排斥。

我只是有些愧不敢当。

我上了楼，鞋也没换就跑去拉开窗帘往楼下望。

顾松竹的车还在，他开着车窗，探着脑袋仰头望向我，朝我挥了挥手，这才掉头离开。

我目送着他离开，心里涨满着这初秋的雨水，一半温柔一半惆怅。

而后我蓦地想起赵元清的那番说辞，莫非他说的正缘就是顾松竹?细想一下，所有条件几乎都吻合，今年认识的，暂时不在身边的，一回来就有结果的。大概只是我会错意了，一心奔着心里的人临摹成陆鸣的样子。

无论如何我不想再相亲了，我想谈恋爱。

几天之后，我收到了来自丁俊的快递，里面一些零钱，和一张便签，写着：“吃饭的时候你多给了这些。明算账，绝不占你的便宜。还是朋友，有事可以找我。”

真是极品。

我默默念叨着。

 3

娇娇说她要结婚了。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第二天，她就在朋友圈里晒了一双红艳艳的结婚证。

第三天她问我，什么时候有空陪她去看婚纱。

虽然深切体会到娇娇和邱胜屿的恋爱的这大半年里的确甜蜜腻歪，也一直在旁敲侧击着什么时候结婚。但这突然的结婚，还是又意外又惊喜。

娇娇有点脸红地说：“我怀孕了，前几天去医院检查，说已经六周了。”

“邱胜屿知道的第二天，非要拉我去坐摩天轮，然后晃晃悠悠地跟我求婚了。”娇娇给我看了中指上的戒指，笑眼温柔，“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说摩天轮真好啊，很适合求婚啊。我们上去之前我就有感召，是不是要跟我求婚了。但还得做出很惊喜的样子。不过他说会好好照顾我们娘俩儿的，这话我之前没想过，还是忍不住热泪了一下。然后跟你说完第二天我们就去领证啦。有点突然，不过顺势提早些时候结婚也挺好。我想着十二月就办婚礼吧，再晚的话，穿婚纱就看得出来了。老娘这一尺八的腰身，真是过一天少一天。”

“原本跟我家老邱讨论过酒席的事情，看中了一家酒店的教堂和大草坪，他还去专门问过，说是要提前预订的。我们本来计划顺利的话后年结婚，明年订后年的酒席就行。我就看中了这家，这几天老邱在去问，找人帮忙插个队。”

娇娇抱着公仔蜷缩在我的小沙发上，细细碎碎地念叨着：“我想要个女儿，长得漂漂亮亮的跟我一样，多好啊。”

我在厨房帮她削苹果，笑着打岔：“那是个儿子怎么办？”

“嗯……塞回去重新生。”娇娇说完，先把自己逗笑了。

娇娇长发披肩，素颜娴静，大片大片的阳光静静淌下来流落在她棉布的白裙上，美得就像一幅画。

她忽然问我：“我学长回国了有没有联系你？”

我端着苹果块出来，坐在她的身边，轻轻点了点头：“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哎呦？动作挺快的啊。”娇娇语气上扬，拍了拍我的肩膀，“徐同志，怎么样，好好考虑考虑吧，我学长多好的人啊，长得帅工作好，前科干净，对你也有意思。当年追他的人能从教学楼排到食堂，要不是我现在有孩子他爹了是吧，我也要凑凑热闹，顾学长也算是我当年唯一没有征服的高峰啊。”

我嗔怪地望着她：“说话没正经。”

“我这不是劝你的么，赶紧抓住眼前人。我等着你赶紧结婚生孩子，跟我结娃娃亲。”娇娇如是说。

“要是咱俩都生女儿，都生儿子呢？”我故意闹她。

娇娇眼珠转了转，耸肩说道：“我觉得搞基或者蕾丝边也没什么啊，我们都是开明的家长，你觉得呢？”

我们俩哈哈笑的时候，门铃响了，我跑过去开门，邱胜屿探个脑袋，莫名有点羞涩：“我来接她，下午去医院检查。”

我回头喊娇娇，她却不在沙发上，光着脚跑到厨房一面翻来翻去一面叨念着：“有没有老干妈？苹果没有一点味道。”

邱胜屿黑着脸换鞋进来，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娇娇公主抱起来放回沙发上，低声说着：“怎么能光脚到处跑呢。”

娇娇盈盈地笑着，亲亲热热喊了声：“孩子爸你来啦。”

然后环着他的脖子吧唧亲了口。

我倚在门边轻轻咳嗽了声，意思是可别喂狗粮了。

邱胜屿弯身帮她穿好鞋，小心翼翼扶着她走到门口，娇娇与我挥手告别。我目送他们到电梯口，那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着实甜蜜温馨。

真好，恋爱真的美好。

我打心底羡慕她，我大概从未有此刻渴望着恋爱，那种全身心的恋爱。

4

我恋爱了。

在距离和顾松竹见面的一个礼拜后，我主动约他一起吃顿饭。

没有太多的赘述和表白，只是看电影的时候我默默牵住了他的手，他紧紧回握住，一直到晚上道别都没有分开过。

这天是十月十号。

顾松竹说，今天是个圆满的日子。

我想我终究还是幸运的，在无数次的相亲失败之后，能在二十八岁这年，在一个何阿姨嘴里“已经没有挑拣资格的年纪”遇到像顾松竹这样的男人，这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我不知道这件事的促成，有没有外部环境的刺激和对再这么单身下去的恐惧，但是我能深刻体会到，和顾松竹在一起是件很好的事情。

独处惯了的我，生活中正式多了这么一个角色，心中始终涨满着只有初夏才有的温柔，很多细碎的小心情都可以有人分享了。

“今天路过咖啡店看见门口睡了只小奶猫。”

“晚上又要加班了。”

“电视剧里那个男二号，真的好虐心。”

很多只会叨叨念给自己的心情，变成了我们日常交流的小话题，由此扩展开来，便能聊到深夜直到他催促我睡觉。

顾松竹一贯细心体贴，他会每天早上说早安，当人工天气预报和穿衣指南。中午会当膳食营养分析师，闲散的时候分享一些彼此的细碎事情。只要他不值班，公司门口一定有他等着我的身影，一起去吃饭看看电影，然后把我安全送到家。他忙的时候，我会去他医院值班室等着，和他在医院的食堂吃顿饭。他的朋友同事过来打趣，他会笑着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

从始至终他都是绅士且贴心的，我忽然有种春回大地和相见恨晚的感觉。何至于在那段海上海下的单相思虐恋中抹着眼泪。

我跟自己这么说。

徐晓莉你真是个绿茶婊，还说放不下放不下，结果转眼就跟别人在一起了。

我这么骂着自己。

关于我恋爱的事情，也是同事们之间的大新闻。

当一个两个人都在公司楼下看到一个风华正茂长相俊朗的帅哥接我下班吃饭，当每周一都有顾松竹订的花送到我的办公桌，当我再不用接到长辈安排下班去相亲的电话，自然成为了八卦之魂燃烧的中心。八卦标题大概为“大龄女青年的励志故事”、“相亲中的战斗机终于不用跟我调休去相亲了”、“好端端的一个帅哥年纪轻轻就瞎了”……

每当同事们说“你男朋友好帅啊”“要是找到这么好的男朋友，单身几年又何妨”诸如此类的话，内心的虚荣心满足感，难免还是有的。

我很感激顾松竹的出现，他就像是我在溺水时手边的浮木，在我对恋爱和相亲都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时，像天神一样降临身边，将我从苦海里解脱出来。

娇娇开心地说，终于可以couple date了，等了那么多年，可算等到了两对情侣一起出门约会的时候。

她又问我，喜欢顾松竹什么。

我想了很久，只回答，他什么都好。

十月的最后一个礼拜，顾松竹难得双休，他问我有什么计划，我苦笑着说，凡是上映的电影我们都看完了，还有什么活动呢？

“一起去看你姑姑吧，”顾松竹眨了眨眼睛，“好久没有见过她老人家了，除去融洽的医患关系，作为亲眷小辈，我还没有正式拜访过呢。”

这天大早上姑姑就开始问我顾松竹喜欢吃些什么，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不甚清楚。我编辑着信息去问他，门铃已经响了。顾松竹站在门口，一手提着礼物，一手拎着新鲜的蔬果食材。

我看了眼时间，才十点不到。

我嗔怪地看着他，低声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还能麻烦你和姑姑帮我做饭，当然我下厨，提早去市场买些菜呗。”顾松竹笑眼如柳叶。

姑姑跑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笑盈盈地就抱上去了：“顾医生好久不见啊！”

“姑姑，喊我小顾就行了。”他看了我一眼，“我买了你喜欢的排骨，怎么烧，给你糖醋？”

我笑着点头，姑姑和顾松竹互相寒暄推脱了一番，最后午餐劳动分配是顾松竹主厨，姑姑洗菜，我来打下手。

其实我原来并不爱吃糖醋排骨，只是因为曾经听陆母说她儿子最爱吃的就是糖醋排骨，自此对这道菜有了别样的感情，难言欢喜，却很亲近。

每次只要菜单里有，一定是我的必点菜品。

一来二去，在顾松竹的印象里，这糖醋排骨成为了我的喜好。

之前我只知道顾松竹会做饭，他大学实习的时候自己在医院附近租房住，一日三餐都是自己解决。但我却没想到他的厨艺如此之好，不过一个小时，两荤三素一汤，色香味俱全，卖相格外的好。尤其是那道糖醋排骨，平日里不吃主食的姑姑也食指大动为了它，连添了两碗米饭。

作为医生，他又如此谙熟膳食养生之道，荤素搭配，少油少盐，一场健康讲堂也绘声绘色地持续着。

两人的围绕着我的幼年趣事谈笑风生，他从姑姑那边挖到了不少喜好习惯。

这场见面格外的温馨快乐，我知道姑姑一开始就很喜欢顾松竹，再看她看顾松竹的眼神，那目光温柔如水，看我都不带这样的慈眉善目。

我知道她是越看越欢喜。

“我们家晓莉，是个好孩子，就是有时候内向纠结被动了些，你多多照顾。”姑姑开始交代，“你们好好相处，有什么事情就跟姑姑说，要是她跟你吵架了，你也跟姑姑说，姑姑帮你主持公道。”

“你这话说的，像我会欺负他一样。”我哭笑不得。

“小顾是个好孩子，一看就不会欺负你，最多被你欺负。”姑姑如是说。

顾松竹笑眼瞧着我，唇边荡着三月的春光。

我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嘴上念叨着：“我保证不会让他跑到您这里来找您评理。”

说完我唇边的笑意却不动声色地僵住了，这口气像极了以前陆鸣曾经跟陆母说的话。

所幸这欢愉的气氛里，没人注意到我眼角闪过的那一分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