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春梦 · 终


文/老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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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彭辉篇

尾声

 2015年,周晓天跑到上海,给我打电话,约我见面,我没有答应。虽然陈曦后来不肯理我,但是公司里还有跟她一直联系的女同事,我一直通过那个女生在关注着陈曦的动态,我知道周晓天后来跟她离婚,跑去西藏赌博,扔下她和孩子不管的事情,我觉得这个人已经是个烂人,我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瓜葛。

看我不接电话,周晓天发来很长的消息,先是跟我道歉,希望可以还钱给我,然后问我张翔的情况,说有事情找他。我还是没有理他。张翔现在仍在金华,这些年他好多了,并且帮我做职业经理人,管着那个民宿,但我想了又想,考虑到他身上那些我无法捉摸,理解不透的部分,也考虑到周晓天可能带来的麻烦,就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他。周晓天还是不死心,一直发消息来,又过了一个礼拜,他终于放弃,最后,他从网上搜到了我公司地址,寄了一个包裹过来,说希望我转交给张翔。

 

包裹里的东西我看了,是三个人的诗集,都薄薄的,分别叫《白银》、《内陆深处》、和《黄金海岸》,每一本都给了三册。《白银》的署名是ZXT,这应该是周晓天写的,这本最薄,《内陆深处》的署名是Jackie,看简介是一个女诗人,我不认识,《黄金海岸》的署名是blackbird,看简介加上猜测,应该是张翔(他的私人邮箱开头就是blackbird),他这本最厚。

诗集印的很漂亮,手感也很好,但不是正规出版物,没有定价没有出版社,就这么拿在手里,倒像个创意餐厅的菜单(想不到周晓天还有这种审美,觉得以后我要是开餐厅可以借鉴一下)。三本前面的序言都是周晓天写的,序言是散文,诗是分行的,都是中文,但我都看不明白,什么东西啊,我把这些书往台子上一摔,一天到晚搞这些没用的东西干嘛?

 

我把这些诗集在自己手上留了一个月,后来还是天天想起,觉得奇奇怪怪,于是吩咐助理用顺丰寄到了金华给张翔。张翔收到后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说,这是周晓天寄来的,但没有说周要见他的事情。他只说了一个好的知道了,便没有多讲。又过了三天,我收到了张翔寄回来的一本他的诗集,他在扉页上给我题了个名字,手写了几句诗,算是赠送给我了,我挺开心的,那几句诗是这样的:

 

 

我就要走了

离开你爱过的黄金海岸

鲸鱼们散落在沙滩上

说“不再有”分裂

 

我还是看不懂,但是只看第一句,觉得不太对,于是打了个电话过去,张翔没有接,我心里有些慌,打给民宿前台,他们说,张总出去几天了,以为我知道。我赶到金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着大雨,天阴沉沉的,司机开着车在高速上飞驰,但我已经不着急了。因为刚才民宿的副总已经跟我电话说过了,她已经按我的要求打开了张总的房间,张总已经搬走了,桌上给我留了一封信,用我们配给他的手机压着,也没有密封,她没有敢看。

 

信我到了之后第一时间看了,是电脑里写了打印出来的,写的真的好长啊,我好久没有看过这么长的东西,但我居然看完了,他回溯了我们这些年的交往,从北京认识开始,讲到陈曦周晓天,讲到他入狱,又讲到出来这些年,讲到他觉得我的经历很传奇,也讲了他现在为什么要走……他就是喜欢长篇大论。

 

最后他说,感谢我这些年的照顾,他觉得我是个了不起的人,不是魔鬼。他是帮我打了几年工,代笔写了一本自传,但这远远及不上我给他的帮助,他觉得他还不了这个情了,所以索性算了,不念着了,相信我也不希望他天天念着(这倒是)。而且他实在也没有办法再把这种生活这么继续下去了,越继续欠得越多。至于以后如何生活下去,这是他自己应该要面对的问题,所以他打算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有些眉目的时候,会跟我联系,他还有些积蓄,让我不要担心他。

 

你要问我看了这封信什么感觉,我得说我是一边感动,一边大骂他是个傻逼,跟着我做事,就不能重新开始吗?呆在我这里多舒服?多少人想要这个位置,江浙沪周边游市场多大?我这里生意多好?我找个能信任的兄弟多难?你一个刑满释放人员,为什么一定要跑?能去哪里呢?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进去熬过一圈,身体这个鸟样,早就垮了,还在折腾个什么呢?民宿的员工们偷偷跟我说过,这些年,张总好像对女人都没有兴趣了,连女人都不喜欢了,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吗?文艺青年就是难弄,不好好工作!

 

我站起来,气的把那本《黄金海岸》在桌子上来回的摔打,但又马上收住了手,我怕弄坏了,这是他第一次送他的作品给我。我疑心他这几年写了很多东西,但都从来没有给人看过,也没有拿去谋求出版,我还跟他说过,我有钱,帮你出个书没有问题,他都是笑笑不多说什么。我突然想到要不要去问问周晓天,但我实在实在讨厌那个人,我觉得张翔也不可能去找周晓天,那么他去哪里了呢?

我记起我们最开心的那段时光,就是他还没有进去,工作上一帆风顺,我刚从北京回来,虽然出了事,但最终有惊无险,我们成了朋友,经常聚会,喝酒,有一次,我问他,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他希望成为一个奇妙而不奇怪的人。

我一下子卡住了,我说,你们这种屌人,就是咬文嚼字的厉害。奇妙和奇怪,有什么大的区别?他突然认真起来跟我解释,说了一大堆东西,什么佛祖,什么老子,什么西方东方,中文英文拉丁文,我们都喝得有点多,他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后来,我们喝酒也有别的我的朋友或者他的朋友加入,关于他“一喝酒就要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这一特点,大家都达成了共识。那时,我能够感觉到,他这副腔调的原因是因为他很痛苦,“我看起来高兴,但其实很痛苦”,他自己也这么说过。

他的这种痛苦总是还能感染我们,使我们焦虑,我们经常因此陷入一些自身具体的麻烦导致的情绪中,和他一起悲观失望,大骂出口,什么难以把握的甲方和投资人,什么不由自主的竞标和暗箱操作,什么做一单亏一单的生意还必须得做,什么学习不好的孩子和不理解我们的女人……凡此种种,我们能有力气吐槽一个晚上,直到彻底醉懵,叫代驾回去。

可现在想想,那些痛苦都是扯淡,而且居然都烟消云散不值一提了,要我现在说,就现在——我呆在金华乡下这个民宿的房间里,看着我不知所踪的兄弟留下的信,听着外面愁肠百结似乎要永不停歇的雨声,想着一片苍茫不知如何是好的明天,我得说,那个时候其实是我们最好,最开心,最有力量的时候,我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直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那时的上海就是我们的黄金海岸,第二天清醒的开着车行驶在洒满阳光的高架上,不管是畅通的延安高架,还是拥堵的南北高架,不管是内环中环外环,南京路淮海路肇嘉浜路……适意啊,我们都要幸福的笑出声来吧?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这么认为,我希望我的兄弟以后不论在哪儿,也能这么想想。

(完)

责任编辑:颗馨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魔都春梦》于每周二、四、六更新。编辑部微信:oneapp2020。定期发布活动,赠送签名书和周边,欢迎添加。出版事宜联系:liufei@wufazhuce.com

作者


老王子
老王子  @新老王子
小说家,诗人。@新老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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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子
谢谢大家的陪伴。全文已结束。从小说角度来说,实际上高亮篇是最初的也是最合适的结尾,彭辉出来作结已经稍微有点蛇足,我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幻影安排了这个尾声。这20年在上海生活过,在中国生活过的人,俯仰之间不能不有一种确定的梦幻感,这也是我尽力想要表达的:那时的人,那时的事,那时的阳光照在海岸上,像金子做的一样。谢谢大家。
七月微凉fly
所以彭辉爱着张翔张翔爱着晓天是吗
光
这个结尾可太仓促了,人家刚有感觉你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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