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春梦·第四章·旧欢如梦


文/老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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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姚晟篇

4、旧欢如梦

那天,我把蔡冰送到她寝室楼下,自己离开了。

第二天,我继续约蔡冰晚饭,这次,我把她带回了我的住处。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我扭过去吻她,她没有拒绝。吻完她告诉我,这是她的初吻。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怎么可能。但我看看她,突然发现她在哭。又一下子明白她说的是真的。我没敢再有进一步动作,当晚把她送回了寝室楼下。

之后我回到家,也没有开灯,只是开了窗户一个人靠在窗口抽烟。从小,我的眼睛不好,在光下呆一会儿,我的眼睛就会受不了,进而人也开始紧张,不适,只有这样的黑暗才能让我放松下来。这样的习惯养成之后,也许逐步影响了我的性格,使我变得悲观而冷静。我在一片昏暗的天光中想着刚才蔡冰流泪的脸,但瞬间又想起王鹿,我感到我的心里面除了难过,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像一头巨兽,它以自己的方式温柔地拍打我,每一次都让我濒临崩溃。

我像个负伤的狮子一样咬住了蔡冰。这之后一个礼拜,我夺去了她的处女之身。

我觉得我冷酷极了,她仍旧只是哭,她抱着我,说她爱我。我在心里说,一个礼拜,你开什么玩笑。蔡冰和王鹿的差别实在太大了,大到无法比较。简单地说,蔡冰是一个完全不会恋爱的人。我并不具备很强的认识能力和总结能力,我在恋爱时所做的决定也是一塌糊涂,但经过王鹿,我明白了爱一个人的感受是怎样的,那是撒不了谎的。

我对蔡冰没有对王鹿的那种热情,但我希望蔡冰对我能有,我觉得我需要这个,也许这不对,但我真的需要。可我在蔡冰身上没有得到这些——类似我给王鹿的那种爱。蔡冰糊里糊涂地把一切交给我,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还是很平常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不过有了个男朋友,她把第一次和她一起去书店的室友介绍给了我,我现在知道她叫吴青青了。吴青青是那种大惊小怪的女青年,对于我和蔡冰在一起,显得比我们还要激动,在她的感染下,我看到蔡冰第一次红了脸。

蔡冰的生活和我完全不一样,乍看起来,仿佛没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也许是因为聪明,也许是因为一贯成绩很好,她应付一切都有一种轻而易举的淡然,渐渐我明白那是一种自信。她对我同样有这种自信,她觉得她抓住我了,这让我有些恼怒。

她说话不好听,很直,交往一个月的时候,她直接说,觉得我在书店的工作没有前途,收入也低,建议我趁年轻换个“正经工作”。我很愤怒,我第一个反应是,王鹿从来没有这么说过我,你一个不挣钱的学生,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回击道,你看不起我为什么在书店里要理我,还跟我吃饭?蔡冰不会吵架,听到这种话,直接扭头走开。我会气很久,连着一个礼拜不理她。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意识到我生气了,她也一个礼拜没理我,然后在我以为要这么拗断的时候,她又发短信来问,晚上要不要去吃比萨?我明白这是橄榄枝,就又去见她,然后晚上一起睡觉,不再提那个不开心的话题。但是,过不了多久,她会弄出别的事情来。某天她突然表示,觉得我太灰色人生观,不积极,看问题很负面,她建议我乐观一些,不要总是阴沉沉的,“人生就应该开开心心”。

这再次触怒了我,我觉得她没事儿找事儿,直接说,开开心心,那就是猪啊。她不说话,我再次拂袖而去。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之后伴以时间长短不一的冷战,渐渐使我觉得,我和她并不合拍。然而我也离不开她,经历过一次分手,我觉得我经不起这种失去,再不好,再难搞,蔡冰现在也是我的。我不想放弃她。

我平静的时候也能意识到,蔡冰的情况是其来有自,她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过什么坎儿。作为上海人,小学、中学、大学都在上海度过,一切有迹可循,我从不知道人可以这么顺利而幸福。某种程度上说,是我配不上她,我太复杂了,可她竟莫名遇到了我,一个心事重重的外地男青年,不知身上哪块地方吸引了她——我仍旧不明确,我觉得蔡冰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我,她只是刚好碰见了我。她对我并无激烈的感情,日常还诸多挑剔,除了觉得我工作不好,人太消极,她还嫌我容易激动、轻浮、情商低、太爱吃辣(她不吃)、对她室友态度不好、欲望太强……她挑剔了很多,但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竟就这么一直留在我身边。我也在心里立了个誓,她不走我就不赶她走,王鹿对我没有义气,那我对这个姑娘要有。我没有遵她的吩咐换工作,但是在书店内部还是下了些上进的功夫,等到蔡冰研三毕业那年,我已经是上海店的店长了。那一年,我们已经在计划着见家长了,蔡冰说,放心,我父母会喜欢你的。


可就在我准备上蔡家门的前一个礼拜,王鹿给我的邮箱发了一封邮件。

算算时间,离王鹿跟我分手已经过去了三年多,我曾有过期盼她回头的时候,而且那种念头曾经非常强烈。她的脸和身形像挥之不去的梦魇,有时在路上遇到一个侧面像她的人,我会盯着人家看很久,直到确认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说话的声音会在很安静的时候突然响彻在我的颅内,她身上的味道,肌肤的触感……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细节更是在梦魂中反复缠绕着我。

有时我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像一堆被她烧完的灰烬,我做梦梦到过无数次她来找我,然而她没有。我其实已经认定,她不会回来了。我觉得自己是个残缺的人,终将残缺着度过余生。

可现在她居然回来了,在我以为自己可以彻底放下她的时候,我伤心而恼怒。

我不能否认的是,我一直不觉得蔡冰和我的感情浓度有超过我跟王鹿,可以说不仅没有超过,而且差得很远。蔡冰对我做的实际付出其实挺多的,我都看在眼里,但是她感情上总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这种态度使我总是心有不满,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记得一次吵架崩溃之后,我吼过蔡冰,我说,亲密关系不是这样的!蔡冰哭着说,我不知道还能怎么亲密,你已经是我最亲密的人了。我呆立当场,又只能抱住她拼命安慰——除去这样少见的感情爆发的时刻,蔡冰一如既往的平静平淡,她总是很难像我这样,沉浸在某种情绪里不可自拔。

王鹿的信写得很拙劣,拙劣到让我觉得我三年前对她的爱就像一个笑话。里面提起的说法非常荒唐,使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他妈是胡扯。

她仿佛忘记了、或者说压根就没有意识到她起初那么跟我分手的处理有多么不妥,我有多么伤心,她根本就没有提这件事,也没有什么歉意。她就像昨天还跟我刚说过话那样,就告诉我,她离开上海到了拉萨,见到周晓天,就跟他一起生活。周晓天和人合伙包了一间民宿客栈,她就在客栈里帮忙,她有没有投钱没有说,只说因为这个,她家里也不是很开心。

我心想,能开心才有鬼,上海家庭,自己大学毕业的独女放下大好前程,莫名其妙跑到拉萨当一个民宿老板娘,爷娘不要哭死啊。

但我又隐隐有些佩服王鹿,她真的是与众不同,比我要勇敢得多。我虽然也喜欢诗歌,貌似文艺,辗转两个城市,却实在是个胆小之人,每一步都还是谋定而后动的,从未有过这么冲动的经历。

她和周晓天应该是有过一些快乐的日子的,但她一笔略过,只是说客栈生意不好,渐渐有些开不下去,然后周晓天开始在一个博彩网站上赌球,起初颇赚到了一些钱,而且有十五万,她把这个数字写出来了——然后就是急转直下,之后就一直输,直到输光了那十五万。她开始问家里要钱来补贴周晓天,周晓天还因为欠了不知道谁的钱,被人拿着刀追,别人还把客栈都砸掉了。其中她回来过上海,是探望祖母的病情,而且其实动过向我借钱的念头,但最终还是她父母给了钱,没有找我开口。

到了今年,周晓天输光了最后的钱,决定离开拉萨回武汉老家,她祖母过世,她要回来奔丧,打算借此跟周晓天彻底分手。所以,她希望见见我,如果我不想见她,也可以就这样写信,大家聊一聊。然后她把自己发邮件的那个QQ邮箱用户名和密码都给了我,并说,之后她不会再发邮件给我,而是会把信以草稿的形式放在这个邮箱里,我直接在里面看就好,如果想回复,直接在里面存草稿。邮箱的用户名是我和她的名字的拼音,中间是一个love,密码是我们认识的日子。

我试图给王鹿写信,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彻底放弃,只是回复说,让我缓一缓,然后约时间见面吧。

我上门见蔡冰父母的历程算不上多顺利,蔡冰在和我交往期间,对于自己家里的情况说得不多,她不像王鹿那么坦然,早早将父母的情况跟我说得一清二楚,我只知道蔡冰的父亲早年也是在公司里上班的,但现在自己“做点生意“,母亲没有工作。之前我并未多想,等到到了她位于杨浦的家,我才意识到,她家境在上海算不上好,和她父母在外面吃了一顿饭,之后又去她家简单坐了坐,我有些明白为什么蔡冰是这么一个性格了。

她父母的话都很少,简单问了问我家里的情况,不是很热情,但是很得体,没有让我觉得被冒犯,还说女儿的事情女儿做主,他们希望我们好好相处。能够看出,蔡冰父母的文化程度都不高,女儿读书读得好,主见也比较强,他们相当尊重这个女儿,但尊重中又夹杂着冷漠,总让我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可又不好意思多问什么。而且那段时间,我的脑袋里全是突然回来找我的王鹿,我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看起来失常——我知道,一遇到和王鹿有关的事情,我就会失常,我的外面的那层薄薄的壳会被敲碎,我对于蔡冰的不满会溢出并被强化,直到造成一个无法挽回的结果。

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蔡冰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仍旧那么没心没肺地活着,她那会儿已经在和我商量着将来一起供房子什么的了,而且她还是那么耿直,动不动就跟我冷战。我去见王鹿的那天晚上,我和蔡冰还因为周末去哪儿吃饭闹了不开心。所以我去见王鹿的时候,还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情。

 

我在美罗城门口的人群里四下张望的时候,王鹿突然出现在了我旁边,她叫了我一声,大江君。

我心跳漏了一拍,眼眶一热,几乎要掉下泪来。我转身看她,她黑了。我说,高原的紫外线真是名不虚传。王鹿抬腿踢了我一脚,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们在二楼的斗牛士面对面坐下。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问,拉萨好玩吗?有什么特别的吗?王鹿说,拉萨就是个普通城市啊,其实对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和上海也一样。

拉萨那两年总让人觉得是个朝圣的、洗涤心灵的地方,各种文章里都这么说,文艺作品,文艺青年,转山磕头,布达拉宫,怎么能和上海一样呢?我不死心追问,王鹿一脸厌倦地回应,还是这两句话。我又问,那你和周晓天,算是彻底分了?她说,是的。我说,你为什么还要联系我?王鹿奇怪地看着我说,我不联系你联系谁?我也没什么别的朋友了。

我奇怪地问,你还把我当朋友吗?王鹿说,不然呢?我有点气恼,说,你当初就那么走了,你把我当什么?王鹿说,我当时也只能那样啊。一是我觉得当时那个客栈的生意,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拉萨刚开始有客栈,旅游的人又多,我觉得确实是个机会。二是周晓天那时也需要帮助,他过得不好。我说,你想过我吗?我就不需要你了吗?王鹿说,你那么稳当,什么都能搞定的,你看,你现在不是蛮好的。


我就这么被她理直气壮地噎住,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看我,又说,不过我和他现在是彻底完了,我打算在上海找工作了,你闲了也帮我留意下吧?我自己也在投简历了。我说,你确定你和他完了?他现在什么情况呢?王鹿说,他现在自己回武汉去找工作了,拉萨的客栈他已经退出了。他还有个娃的,别这么看我,不是我生的,他前妻生的,之前一直他父母带着,现在娃也大了,要读书了,他得回去了。

我黯然,一股陌生感从我心中升起,我不再说话。

吃完饭出来,我们顺着天钥桥路往天平路衡山路方向走,晃到衡山电影院附近,我们又决定去徐家汇公园坐坐,回头过马路,王鹿主动伸手过来拉我。

我心跳得厉害,但没有甩开她,我们穿过一片凉亭,在徐家汇公园的水池边坐下,池子里有天鹅,不远处是一群中年人在跳拉丁舞,我把王鹿的手放开,自己靠在柱子上。

王鹿说,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我说,不是了,我可能快结婚了。王鹿惊叫,啊,这么快。我心里一阵冷笑,说,三年了,我不能谈恋爱吗?王鹿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现在是不是过得很好。我说,是的,过得很好。王鹿说,是我打扰你了。我说,那你也不用这么说,是你要分手的(我心里补了一句,而且分得那么狠)。王鹿说,那以后经常出来吃吃饭吧,我也没有别的朋友了。我说,大熊呢?王鹿说,大熊,哈哈,还是那样啊,可能也要结婚了吧。我说,好吧。又说,我们走吧,我得回去了。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是没有蔡冰的,那时她一周还总要回去一两趟宿舍,并没有天天住在我这里。

我翻来覆去地想我和王鹿怎么办,和蔡冰怎么办。

我仍然能够感觉到王鹿在强烈地扰动着我的荷尔蒙,可我知道这是不对的,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不对——我并没有多强的道德感,正常恋爱中的劈腿啊什么的也不对,但不会让我觉得这么负罪。我是觉得,蔡冰可算是在我落魄之时,不管自觉还是不自觉,拉了我一把的人,我觉得她对我是有义气的,就好像兄弟,义薄云天,我不能对不起她。

想到这里,自我感动使我兴奋,我给蔡冰发消息,说我想你,来找我吧。蔡冰回,烦人,神经病,我已经睡下了,明晚就去了。我说,不行,就要今晚。蔡冰过了一会儿说,那你来我这里吧,我室友不在。我马上起床,骑了个单车过去。蔡冰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给我开门,一脸不耐烦和嫌弃,说,你真的烦死了。我不禁也有些气,但还是觍着脸过去抱她。

到了床上,我拼了命地折腾她,她勉力应付,等到两个人都汗流浃背地躺在床上,蔡冰说,你下次别这样了。我说,刚才不爽吗?蔡冰说,爽是爽的,可是明晚不是就去你家了吗?我说,这样临时起意才刺激啊。蔡冰说,你这个流氓。


王鹿之后再约我见面我就想办法婉拒了,她不死心,只是一封封地往那个电子邮箱里写信。

她像自言自语一样跟我倾吐她跟周晓天的感情经过,但我只觉得厌恶,看了三封之后便不再打开那个信箱。

这个世界有了微信之后,她主动加了我,我有时会打开来看看她的朋友圈,那时我和蔡冰已经结婚多年,有了一个女儿。有一天我打开王鹿的朋友圈忘记关上,女儿点开她的照片问,爸爸,这个阿姨是谁。照片里的王鹿有一些胖,剪掉了长发,染成了黄色,仍旧一副倾国倾城的妖精模样。我往下拉了几屏,她像我想象的那样继续活着。

我跟女儿说,这是爸爸的一个朋友。

等她的注意力被电视吸引走了以后,我点开王鹿的头像,将她彻底删掉。

责任编辑:灵舒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魔都春梦》于每周二、四、六更新。编辑部微信:oneapp2019。定期发布活动,赠送签名书和周边,欢迎添加。出版事宜联系:liufei@wufazhuce.com

作者


老王子
老王子  @新老王子
小说家,诗人。@新老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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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無話可說
怎么才第四章就像结局了😂
二把刀大哥
都以为重新见面后会跟王鹿来一发,老王子这刹车踩的…很好很及时为很真实。让热闹想起往事,再次恋爱后跟前女友见面确实是会踩刹车的。才第四章感觉就要结尾,真期待后面的剧情会如何变化。
寒汐
最终灼热的爱情都归于平淡生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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