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春梦·第十三章:三角关系


文/老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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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张翔篇

6、三角关系 

周晓天到旧书店上班的第一个周末,我和小静一起去旧书店找他,顺便看看他的工作单位。书店的名字叫“为民”,在老闵行靠奉贤方向的一条小路上,老板戴着个眼镜,挺知识分子,看着倒像是附近高校的老师。但是里面卖的书并不为民,人民肯定不爱看,用小静的话说,“感觉卖的都是周晓天从包里掏出来的书”。

老板在书店的斜对面还开了一间奶茶店,周晓天做店员以后,老板自己就可以到对面的奶茶店里坐着了。小静说,周晓天还真的是让人放心,老板觉得他不用看着,不像对面奶茶店的服务员,一看就是个滑头。我和周晓天都在边上笑。

 

不知道是店员的工作不忙,还是周晓天的气质使然,他还是那副神出鬼没优哉游哉的样子,早上我们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晚上我们下班,他已经回来了,他总是不紧不慢地在阳台上抽烟,或者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看书,他不太坐我们正对着电视机柜放的长沙发,也不开音乐,不开顶灯,等我进门,总是听到他在一团幽暗中说,我们出去逛逛吧。

但我不像他,我是要吃晚饭的,只有我们俩人的时候,我们就在街边的小店里解决,有时是沙县,有时是菜饭骨头汤,他依旧吃得很少,蒸饺我能吃三笼他只能吃一笼有时还剩点,也很少像我一样吃得满头是汗,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总觉得他是个机器人,趁我不注意,把那点饭直接倒进了胃里,然后就坐在边上默默发呆了。

过去吃完饭和小静散步的时候,我们并不会走太远,且按我们俩的习惯,并不会去陌生的地方,毕竟这里是市郊,我们对这里的治安总是略有些担心。但周晓天个子很高,走得也很快,而且我有一种他比我还熟悉这里的错觉,他七拐八拐便能把我带到一些之前没有到过的地方。

 

比如我从来不知道,在我所住的小区不远处,居然有一个池塘。平日里,它被环绕小区的树木和当地农户的屋舍挡住了,顺着柏油路走到尽头,周晓天拐上了一条窄窄的水泥村路,然后没多久,池塘就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会儿太阳已经落山,但家家户户已经开了灯,四下里并不显得太暗,密集的虫鸣仿佛从来没有停过,微风一吹,上海本来的那种现代化的景观仿佛飘到了极远处。

我们在池塘边的石堆上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在说一些过去论坛里的朋友,然后最终,话题会落在我们喜欢过的女生身上。我们都有无法说服对方的部分,对他这个部分是陈曦,对我这个部分是唐萌。我觉得陈曦当初在托马斯和周晓天之间举棋不定是不对的,“但人活着并不是只做对的事情的。”周晓天说。这句话我一直记得,“人活着并不是只做对的事情”,后来我似乎能理解到这并不仅仅是一种开脱。

 

托马斯后来在北京的那段时间里,陈曦是偏向于他的,起初,周晓天能够作为一个布景般的人物存在于他们之间,三个人的外出经常发生,在周晓天的描述里,托马斯对北京的名胜古迹没有兴趣,但是很愿意解答周晓天对于英国文化、文学,以及协和飞机相关的一些疑问,周晓天的英文很好,托马斯起初很喜欢他,甚至说过,似乎更适合出国留学的人是周晓天,而不是身体孱弱、过于任性又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陈曦。

但这样的局面在一次偶然的事件之后终止了。这个事情,周晓天和陈曦都分别和我说过,两个人的版本出入很大,却又分别有自己的道理。但因为我并未和托马斯有私下的交往,因此他的角度我未能得知。

周晓天的说法是,陈曦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些挫折,于是来找他倾诉。具体来说,无非还是回国之后的预期和现实落差过大,工作单位始终将其视之为打杂搬砖的小角色,“请来的摄影师水平不如我,但一次拍摄收费高达十万以上级别,但却只愿意给我一点点薪水”。这样的情况其实非常常见,有时我觉得,也许我是个更适合解答这种问题的人,而不是周晓天,周晓天能够给予的,就是毫无保留的共情、全心全意的包容和不加掩饰的偏心。

当陈曦在抱着周晓天哭的时候,喝醉了酒的托马斯来了,他一把推开了周晓天,两人发生了肢体冲突,但两个人都是陈曦的男朋友这件事,周晓天以为托马斯是清楚的,那天他只是因为喝了酒、酒吧人多没有看出来那是周晓天,所以才上手的。但肢体上的冲突总是令人不快的,这之后,周晓天就渐渐疏远陈曦了。

周晓天给出的疏远的理由是,陈曦那时准备跟托马斯回英国结婚了。但在周晓天的概念里,有一点是非常重要且明确的,那就是,陈曦应该还是个处女,既没有和他有过肌肤之亲,也没有和托马斯有更进一步的关系。我心里觉得这完全不可能,但我知道作为朋友,这个话我不能说。

而且陈曦最终并没有去英国嫁给托马斯,而且嫁人这个事儿到后来看完全就是个笑话,周晓天自己也知道。之后,我得知了陈曦的版本,我觉得这个版本更接近真实。

在陈曦的概念里,男朋友就是托马斯,而周晓天只是一个关系比较亲近的、共同成长的朋友,但不可否认的是,和周晓天的关系有一点非常规,两个人有很深的依恋,无法割舍,但是却又缺乏爱情需要的那种热烈。

不过,其实在我看来,周晓天就是特别擅长与别人发生非常规的关系,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他要是有朝一日进入了一段普普通通的关系那才叫石破天惊。陈曦直接跳过了她为什么找周晓天聊天,根本没提什么工作挫折,对她而言,因为认识时间太久,找周晓天聊天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她只是和周晓天一起坐在常去的酒吧,她自己用了点药,但周晓天是个连酒都不喝的人,只是在喝着饮料抽烟,她那段时间和托马斯有点处不下去,但她也没有要靠周晓天来解决问题的想法。

倒是托马斯当时自己有困惑,他一方面嫉妒周晓天和陈曦的关系(陈曦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还挺欣赏周晓天的,这些无法纾解的矛盾集聚的情绪平常只能发泄在陈曦身上。但他终于还是在这一天找到机会装酒醉推搡了周晓天,他那天是去一个英语培训机构当临时英文教师,进酒吧之前并没有喝醉,就是看到陈曦靠在周的肩膀上,觉得一下子很上头。

这之后,他们便迅速疏远了,是陈曦和托马斯一起,疏远了周晓天,这之后周晓天就离开了北京。“是我没有处理好这个关系。”陈曦有些抱歉地说。陈曦的版本,我没有反馈给过周晓天。

 

周晓天并不主动把他写的东西拿给我看,过去我们在网上会讨论彼此的作品,但当面我们并不这么做。不过习惯性的,我早上坐在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首先打开几个固定的网页,其中有我工作相关的一个行业网站,我需要盯着我们的新闻露出,另外就是周晓天的博客,我会关注他昨晚有没有创作。

不得不说住在我家里的这段时间里他很高产,他就是我概念里最好的那一部分诗人,他们从不重复自己,即发现了一种方式以后,复制很多类似的东西出来,以标定所谓的风格,而是不断地在表达上追求更多的可能性。

我想象着周晓天佝偻在客卧的电脑前创作的形象,不禁有一丝担忧,我自己也写作,我深深地知道,写作是一件消耗很大的事情,不论碳水还是糖分,作者不能饿着肚子写,可周晓天没吃啥啊,如果不燃烧食物,他在燃烧什么呢?烟草吗?那天之后,下班回家我劝他戒烟,他淡定地说,我抽得不多的,一天一包都抽不完,只是习惯罢了。

我把我的担心告诉他,他哈哈大笑,说,你想多了,我从小就吃这么点,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能吃的。我没有笑而是认真地说,我吃得不多,是你吃得太少。我把这些担忧告诉小静,她趁着公司周末旅行去济州岛的时候给我和周晓天都带了高丽参回来,那支高丽参像个人参娃娃一样被固定在一个木头盒子里,显得诡异而高档,周晓天哭笑不得,但还是喝掉了我们煮给他的参汤。

周晓天为示报答曾表示要给我弄点武汉特产来,我们纷纷表示对鸭脖没有兴趣,他便也作罢,其实我知道他是说说的,他并不想回武汉,也不想跟家里有什么联系。我们听到过他跟母亲通电话,很简短,说的话也很少,我问起过他,他想了想说,大概我得像你这样或者我之前那样——我是说有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工作,我父母才能满足吧。

我说,我父母也并不满足,他们不操心我的工作,但是现在在逼我结婚。他说,那是下一步啊,我现在第一步都不再想满足他们了,就是因为知道他们一定会得寸进尺。其实你不要把我当时去北京的事情怪在陈曦身上,我自己在那个环境里也呆不下去了,去北京是我自己的决定,而且重要的是我得离开武汉。

我说,你说父母都在想什么呢?为什么非要干涉我们呢?我妈盯我结婚的事情都快疯了,之前没有小静的时候,我相一次亲就得跟她报备一次,现在呢我不太敢告诉她我有小静的,不然她得逼我们马上结婚。不是我不想结,而是这是我的事情,跟她没有关系。他说,父母不是这么想的,而且他们无法交流也不能调和的,没啥好说的。说完这些我们都有些黯然。

 

刘芬芬说,周晓天是你什么人啊?我说,朋友。刘芬芬说,你看起来这么靠谱的人,怎么会有周晓天这样的朋友。我看看她,说,我还有唐萌这样的朋友呢。刘芬芬呵呵一笑,说,周晓天真的太怪了。我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唐萌笑嘻嘻地说,都是因为你呀。我说,啊?为什么?唐萌说,你介绍我认识了周晓天,然后周晓天介绍我认识了他女朋友陈曦。芬芬是陈曦的室友。我说,好吧。刘芬芬说,陈曦是我室友,也是我同事。我说,我一直听周晓天说陈曦的事情,但我跟陈曦不熟。刘芬芬不客气地说,不熟挺好的,一个超级大bitch。

 

我愣住了,看着刘芬芬,刘芬芬接着说,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要说别人坏话了。她是我室友,不,前室友,我是看她一个公司新来的小姑娘没地儿住,她要租房,刚好我要找人合租,我就找了她当室友,结果我可倒霉了,她就住在我隔壁,也怪北京的房子不隔音,她那边什么事儿我都听得到。经常带男生回来也就算了……我打断了她,问,是带周晓天回来吗?刘芬芬看看我说,当然,不是,最多的是一个老外,还有些其他人,应该都是来约炮的吧。这倒也罢了,人家自己的事儿,我没资格评价,主要是两个人合租,要承担公共区域清洁义务的,她从来不打扫,然后要注意不能打扰别人,她也没有概念。

最厉害的是,有一次大半夜,有人敲我门,我以为是她,一开门,是个男的,吓死我了,但是那个男的自己也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说让我救救陈曦,我过去一看,陈曦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男生不知道她怎么了,我也没多问男生,赶快叫了120,后来送到医院,没注意呢,那个男生就跑掉了,只剩下我一直等到她醒,但是啥问题也查不出来,说她健康的很,白天就让出院了。气死我了,但是她啊,一点表示都没有,连个谢谢都没说,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们两个人合租的水电煤宽带,全是我来张罗着问她收钱,各种事情都是我在操心,她呢,就负责带各种男人回来。这是在家的事情。在单位呢,就更厉害了,交给她的任务,她自己做不掉,但她有办法啊,办法就是周晓天,周晓天真是好样的,免费帮她干活,而且坐在她工位上上班,周晓天挺厉害的,既有学问,手又快,杂志上的啥文章都能写,还会拍照,懂的还多,他能写那种科普专栏啊,很了不起了。

我们很自然地想,找他过来吧,要陈曦干吗呢?但周晓天不,他说,我就是来帮我女朋友的。我们问他有没有工作,他也说,没有固定工作,就是帮她上班。说到“她”的时候,刘芬芬快速地用食指指了一下空气,表示自己说的是不在场的那个蛊惑能力强大的女性,陈曦。周晓天在我们杂志社成名了,从此以后,成了痴情和对女朋友好的典范啊。但是我心里那个气啊,有这么好的一个男朋友,但是带回家的却都是野男人,这女生太差劲了。

我说,不好意思,我得直接问一下,你能确认陈曦带回家的男人都是约炮的吗?刘芬芬说,不能,因为我不能推开门直接看啊,但是一男一女,在一个房间里呆一夜,你觉得他们能干吗?下象棋吗?下象棋能下得人晕过去吗?而且那个老外还一直来,那明显是回头客。

 

刘芬芬越说越难听,我心里有些不好受,便没有再问下去。唐萌坐在边上,略带讥嘲地追问着一些细节。刘芬芬说,这还没完,后来陈曦半路要搬走,我没有赶她啊,是她自己要搬出去,我估计是要跟那个老外同居了,但是她跟我签了两年的合同,她得负责转租出去的,否则我不退钱的,后来她就把这房子转租给了周晓天,周晓天啊,万年帮她料理后事,我心想说到底这个小伙子是个好人,那就租给他吧,结果没想到啊,更可怕。

我奇怪地问,周晓天有什么可怕的?刘芬芬说,脏啊。不洗澡,不换衣服,穿着鞋上床,家里乱七八遭,不擦桌子不收拾垃圾。他那个房间里面的家具都还是我的啊,他住了三个月,我进去看了下桌面,上面已经有一层腻子了。我讷讷地为周晓天辩解,他的心思不在生活上,比较多的看书和创作。刘芬芬说,但我受不了啊,他这样住下去,我后面房子没法租了,后来我都不想进那个房间。

 

我心想,确实住我家的时候周晓天的房间都是小静在打扫,如果不打扫,确实会很可怕。而且他最后搬走的时候,小静和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把那套被单被套给扔掉了。但我们绝不会在周晓天面前提一句的,因为我们是朋友。可刘芬芬呢,我们好像真的不能要求她也像我们这么想。

刘芬芬和唐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唐萌还经常露出一种,“你看这就是你的朋友”的表情,我心里堵得难受,熬到晚饭结束,便托辞实在太累,赶回酒店去了。那时,周晓天已经搬离了我家,我也最终没有和小静结婚,而是以和平分手告终了。这是我和平分手的第一个女朋友。

小静在一年后嫁给了一个移民法国的高中同学,很快也移民去了南特,从此与我天各一方,但我们还保留着彼此的微信,可以偶尔互相问候。我回酒店的路上给周晓天发了微信,他没有回复我,到了酒店后我拨周晓天的手机号码,居然提示已经停机,这时的手机已经可以自动显示归属地,我才发现那还是个武汉的号码,这就是说他当年从武汉到北京再到上海,从来没有换过号码。我想起来周晓天在上海总是丢手机的事情,莫非这人再次弄丢了自己的手机?

这并不寻常,思想了半天,我试着给周晓天发消息,问他能不能见一面,他电话过来,说太晚了,要么明天见。我打开手机刷朋友圈,倒是看到了许久没有注意到的托马斯发的一些照片,都是些校园风光以及他和父母聚会的场景,他身边已经有了个白人姑娘,想来那个瘦小的亚洲女孩已经是遥远国度里行将消散的幻影了。

想到当年他们三个的事情,我不禁有些难过。不料这时唐萌突然发来了微信,说,你是不是不太开心?我回复说,有点。她说,你放松一点,你太紧张了。我说,你们也回去了?唐萌说,是的,芬芬说我应该对你好一点,我们寻思今晚好像是没有照顾好你。我说,我是个成年人,没啥照顾不照顾的,你们早点睡吧。唐萌发了个晚安的表情,没有再说话。

责任编辑:颗馨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魔都春梦》于每周二、四、六更新。编辑部微信:oneapp2020。定期发布活动,赠送签名书和周边,欢迎添加。出版事宜联系:liufei@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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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子
老王子  @新老王子
小说家,诗人。@新老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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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
没有乱。角色相互补充,人物为人物本身服务,不受时空限制。这种写法是需要很深功力的。可能是连载的缘故,到时候出实体书阅感应该会更好更能显示出作品本身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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