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翔篇
8、各奔东西
我的这些没有道德感的,从青春期留存下来的朋友们,我有时觉得我深爱他们,他们像我荒漠般生活中的甘泉,可这种爱能存在的原因就是他们离我真的足够远,我们从来都不是一类人。我记得后来王鹿做完手术有些虚弱,下台阶的时候,我和周晓天分别站在她两边,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像周晓天一样扶着她,她自己便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半个身子的重量吊在了上面。
我心里一颤,明白这种时候想东想西是不对的。然而,我倏然想起,也不过几个月前,在园区里喝酒,周晓天走开的时候,稍微喝多了点的王鹿也不由自主地这么揽住了我,把温热柔软的胸靠在了我的手臂上,即使在周晓天回来后也没有放开。我和周晓天常常像一体两面,那时还没有CP这个词,我不知道这些女孩儿们怎么看我们,比如王鹿,周晓天不在的时候,她会很自然地把我看成某种安全的替代,周晓天在的时候,我会被她当成周晓天的一部分。
这种东西,如果你相信我的感受力的话,我要说我也能够清晰地从陈曦身上感受到。而且有时我想,如果周晓天真的和小静之间有什么亲昵的举动,我应该也不会有吃醋的感觉,然而这又未曾真的发生,是否真的发生了以后我又未必能像我想的这么豁达?我搞不明白这个,不能够抽丝剥茧地自圆其说,我只能看到这些,有时觉得我的朋友们是不知羞耻的败类,有时又觉得他们充满着让我温暖的光辉。
王鹿的事情是周晓天自己告诉陈曦的,陈曦的反应我们不得而知,但结果是王鹿不太出现了,不论是像过去那样在园区的活动里,还是拉出来和我和周晓天单约,都没有了,事实上手术之后王鹿就很少再出来,我问周晓天,他告诉我王鹿大学开学了,想必很忙,他对王鹿一派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可是个女神级别的女孩子。
这期间,我翻看王鹿的豆瓣,她动态照旧,不过照片发得少了,诗写得多了,风格仍旧是一如既往的灵动、轻松,没有现实滞重的阴影。陪着他们经历了这一切的我,心里常常觉得有些堵,但我在周晓天和王鹿这里都没有看到丝毫这样的心绪。
王鹿事件的第二年,周晓天又跟我打电话,说陈曦怀孕了。我准备了钱,以为又要去一次那家医院了,但他说,这次不打了,他想让陈曦把孩子生下来,他们打算辞了上海的工作,一起回北京结婚。
陈曦家在北京还是有点底子的,这听起来已经是最靠谱的选择了,于是我在电话里祝福了他们,并约好要一起吃“散伙饭”。其间,他们在退租市区的房子的时候遇到了一些纠纷,是我出面协助处理的。不过,我和小静之间出了问题,这些事情,她都没有再出现。
周晓天搬走没多久,我就把我有女朋友的消息告诉我妈,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和周晓天同住的这段时间,他的温和与善意笼罩着我,使我开始尝试去跟每个人“好好沟通”,但这对于我妈完全是一种灾难。我父母从小到大与我的沟通,都是单向的发号施令,他们并不会好好听我讲话,字典里也没有“尊重子女的想法”这个词组。我的好好沟通,在她看来就是“听话和服从”。
她对我有女朋友表示了开心。为了不让她马上试图推进下一步,我告诉她我和小静在一起才三个月(其实已经1年多了)。小静晚上回来后,我告诉了她我跟家里说了我们的事儿,她是开心的,但表现得很平淡,这是好的,因为看起来我们的关系似乎要往下一步推进了。之后又过了两个礼拜,我妈表示要直接寄点适合女生吃的土特产给小静,问我要了她联系方式,我不疑有他,欣然提供。
当天晚上,小静就有些怪怪的,我问她,是不是我妈说啥了,她说没有没有,就是一些普通的问候,谢谢阿姨的礼物了。但又过了一周吧,小静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样——做了一桌菜,给我吃完,洗好碗,然后边掉眼泪边给我说,我觉得我可能达不到你妈对儿媳妇的要求,你妈太厉害了,我也有点怕。
我愣住了,问她,她才说,我妈旁敲侧击,各种手段终于从她嘴里套出来我们其实已经恋爱很久,并且猜到我们是同居的,然后用道德绑架的方式语带威胁“你都和他同居了,是不是愿意和他结婚”,甚至问到了如何避孕问题,恐吓小静说“长期避孕不利于以后生育”,总之,她用尽一切办法,希望我和小静马上结婚生子,最好在三个月内——马上国庆节了,你们可以回来把婚礼办了。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羞愧难当,那些话确实都是我妈在和我电话时经常说的东西——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但我万万想不到她会说给小静,说到底,她希望我尽快结婚,“好早点让她收回撒出去的红包”(原话)。我是个没有什么担当的男人,只会在这种状况里显得优柔寡断整天憋地自己唉声叹气,并没有说服规劝自己父母的能力。
小静却要比我强得多,她说,今天她跟自己父母商量了一下——上海的父母极少会这么逼迫自己的子女,之后想跟我妈好好谈谈,但谈崩了,她终于不客气地在电话里回敬了我妈几句,还拉黑了她的号码。
她说,“张翔,我喜欢你,你还行,但你的家庭我接受不了,我想象不到双方父母碰面的情况,而且我现在跟你妈闹成了这样,我也不想让你难做,我们分了吧。”我觉得一切合情合理,根本无法反驳,只好跟她说,情况我改变不了,然而我心里实在难受,能否再陪我走上一程,好说好散。小静与我抱头痛哭。
小静与我的情况,我跟周晓天说了一下,他说,你这样的,你父母还不满意,还要来穷折腾你,我这样的生在你们家,不得把他们给气死。我说,你现在要结婚了,算是已经走到我前面去了。他说,你就别提了,奉子成婚,陈曦的父母都气死了,估计到了北京,我没好果子吃的。
小静和我又同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硬起心肠,不许我碰她,之后应该是在外面租了房子,逐步蚂蚁搬家般的渐渐将她的东西都拿走了,待到又过了两周,她拿出一副我之前未曾见过的洒脱模样,跟我告别,之后彻底搬走。想想最后又有些不甘,她和我好了这么久,竟丝毫没有沾染我的优柔寡断。
到阳历年年底,我那个位于南郊靠近奉贤的小房子竟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想起之前周晓天陈曦在的时候四个人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日子,觉得简直像一场幻梦。周晓天此时已远在北京,我想起我们在年中间的时候还商量过四人出游的计划,现在显然已经泡汤。
我拨通他的电话,寻思找个周末去北京玩,周晓天压低声音跟我说,缓缓再说,陈曦孕期情绪不稳定,而且丈人丈母娘都在盯着,他现在除了演一个好老公,别的啥也干不成。我说,那你们还办酒吗?他说,现在肚子已经很大了,婚礼只能等生了以后,去武汉办一个,北京就请大家吃吃饭,说是旅行结婚。我一阵愕然,只好挂了电话。
周晓天在北京靠着陈曦家里的关系,找了一份科技类图书编辑的工作,有时在上班的间隙,会给我打来一些电话。我们不咸不淡地聊着,我跟他说,我跟家里闹翻了,跟我妈摔了电话,现在没有了女朋友,也没有了父母的关心,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
他说,陈曦现在每天都很作,已经有点神经质,情况有些堪忧,动不动就拿周晓天撒气。我想象得出陈曦生气的模样,只好问周晓天是否受得了。他说,有时还好,有时下班回去已经很累,觉得只想倒头就睡,这种时候就比较抓狂。我为他的际遇难过,常常在交谈中沉默下来。
我们就这么维持着一个月或者两个月通一次电话的关系,直到他有一次电话来跟我说,他想做一本小册子,把我们自己的诗集做出来。起初琢磨的方式是跟他们出版社合作,但经过数轮的沟通,终究是因为专业不对口而没有成功。
然后变成我们自己找出版社,这种方式我们就需要自己出一点点钱。我们决定就这么干,但是最后还是不行,因为出版社希望把我们俩跟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放在一个书系里出合集,我们看了另外几个人写的东西,终于觉得没有办法答应,连名字和他们并列都不想,何况是同一书系。
最后周晓天决定自己印。他选中了一款日本的理想一体式打印机,二手的,大概八千多,我出钱买了下来,并打过去2万块,算是诗集的出版费。我们在电话里商量好各自的分工,他来组稿,选我们二人的诗作,并亲自为两本诗集安上一个序言:我们希望借此来宣示我们的理念,像一战后欧洲的那些诗派一样。
这个工作只有周晓天可以完成,因为我只能写诗,但远未到可以总结出自己理念的地步。我负责的只是经费投入以及和他讨论这件些事:我们的诗集要叫什么名字?我们的诗歌理念要叫什么名字?我们赞赏过去哪些流派,我们反对过去哪些流派?
我们为这些事情准备了无数的文本,打了无数的电话,我们踌躇满志地推进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这一切都只是变成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我有一次问陈曦,周晓天买的那个打印机在哪里?她拍了张照片给我,那个打印机堆在他们北京家里的阳台上,上面放了几个纸箱,落满了灰尘。陈曦会算星盘,她笑着跟我说,你怎么可以跟周晓天合伙做事情,我看过周晓天的盘,所有星星全部落在天上,就代表他毫无行动力啊。
周晓天在北京问我借的最大的一笔钱是为了买房。这套房的情况很复杂,是陈曦父母靠着自己单位的关系,打福利分房的擦边球,在北京通州搞的集资建房,陈曦父母寻思他们俩人在北京也没有个立身,就赶着上了这趟车。房子比市价便宜很多,但是付款方式是“5050”,即,先拿一半出来,交房后再拿一半,一半是120万,老人出了80万,周晓天家里出了10万,他自己毫无积蓄,还有30万缺口。
我当时仍处在单身状态,并无女朋友这种耗钱的物件,每个月的工资,除了房贷,都安然无恙地存了下来,属于心情不怎么样,经济状况还行。他一跟我提,我寻思买房是正事,二话不说,借了十万块给他。我没有借过这么多钱给别人,下午去银行打款的时候,我几乎是跑着去的。除了借钱,我们依旧聊诗歌,聊我们的小册子,但那时我其实已经明白,小册子是做不出来了,我只是借着这个跟他聊天,并不抱什么希望。
周晓天的那份伟大的序言一直没有写完,因为理念不清晰,我们想了十几个名字都觉得不对,而且他也没有履行其他诺言,比如“我有一个画家朋友,可以帮我们搞定封面的设计工作”。我看到的现实是,图书公司的事情很忙,他的儿子已经出生,陈曦尚且没有工作,他渐渐发现需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
有一次他晚上打来电话,说下班了,但他站在办公楼的天台上不想下班。我开玩笑说,你可不要跳下去,你还欠我很多钱。他在电话里笑,但我听出了他的疲惫。这种疲惫让我心里异常难受,我一直有一种念头,就是我的这些像周晓天一样的朋友们,比如早年我们在论坛认识的那些,能够逃脱这种生活的苦难,不用像我一样辛苦地工作只为赚钱,只为生存,他们都比我好,比我有才华,他们都像神的孩子,应该过上一种让自己精神健全的生活。
但其实并没有,我眼看着周晓天和陈曦的生活在下沉,这些年里,断断续续,零零星星,也从其他各种渠道得知,我们那些早年的朋友们,无论是小说版的版主,还是摄影版的红人,他们的境况也都差不多,渐渐在变成民警,快递,出家人,培训师,啃老族,不知去向的盲流,广告公司小职员,小学教师,淘宝店主,忧郁症患者……其中看起来最有出息的是个程序员,做了个APP卖掉了,赚了点钱。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它与我们青春时对彼此的想象都差别太大。
活成这样的一个状况真的可以吗?我们弄不懂这些,不知道这个世界哪里出了问题,我跟他说,可能真实的世界在某一天被掉包了,我们现在活在一个巨大的赝品里。我说:“我怀念那个在上海时脚不沾地,不为生活所累的你。”他说,但是那个状态没法持续下去。
大概又过了一年的样子,就是见到刘芬芬的那天晚上的第二天,我按照周晓天给我的地址,第一次去了他和陈曦在北京的住处。(租的,通州的房还没交)。那是北五环的外面,一处荒凉的所在,农田、工地、奇怪荒芜的楼房交替出现,最后,在一条不甚平整的水泥路的尽头,我看到周晓天站在那里,穿着一件我没有见过的运动衫,就像中学生的校服那样。他的背后,是一栋5层的灰头土脸的居民楼。
我从出租上下来,司机从后备厢里把拉杆箱搬出来,递给西装革履的我。我突然觉得自己跟整个环境有些格格不入。我没来由的有些羞愧,低下头低声问他,你们住几楼。他还是那副平静安闲的样子,一把拉过箱子提起来说,三楼。我跟着他走,楼梯小小的,台阶很多,栏杆生锈了,但不脏,一楼有个男人蹲着在喝水,看看我们没有说话。我很久没有见过这种北方的楼房了,它的年代一定很久远,设施也大多数都坏掉了,比如转角处那个装消防器材的箱子。
走到二楼的时候我扭头看到外面的马路,有几个发型夸张的年轻人正在经过,于是我停下脚步看他们,周晓天也停了下来。我说,他们为什么要把头发弄成这样?周晓天说,啊,他们啊,附近有一个职业学校,他们都是学生吧。这不是蛮好的吗?起码和别人很不一样。我说,那倒是。“不一样”,对,年轻人的想法也无非就是一定要跟别人不一样吧。周晓天总是能够最准确地总结出问题的关键,一向如此。
进了门,我发现家里收拾得很干净,陈曦在里面的卧室躺着,我们过去,周晓天说,张翔来了。陈曦坐起身体,不好意思啊,我有点生病,没法起来迎接你。我看看她,她脸黄黄的,头发也乱糟糟地披下来,她看起来比在上海时憔悴了很多,不禁想起原来她的样子,突然有些哽咽,说,接什么接,不要客气。我又说,家里真干净啊,你们儿子呢?陈曦说,感冒怕传染他,送外公外婆家了,昨天周晓天收拾了一天,说你爱干净,怕你不肯住在这里。我愣了一下,讷讷地说,我还是没法住在这里,因为我晚上的飞机就走了,我顶多呆2个小时。周晓天说,你怎么时间这么紧。我说,没办法啊,明天还得上班。周晓天说,你吃饭了吗?我说,吃过了。
我看陈曦很累的样子,于是说,我跟周晓天在附近走一走吧,你好好休息。陈曦说,好,你时间真的太紧了。天说黑就黑了,我们在楼下的院子里转悠,我忍不住跟周晓天说了刘芬芬和唐萌的事情,也转达了刘芬芬的吐槽,并表示,也许以后不会再和唐萌联系了——我的意思是,顶多维持一个认识的关系,但不会再投入感情了。
这一刻我意识到,我被她们冒犯了。周晓天很平淡地说,是啊,我那时反正也没弄明白你喜欢她什么。另外那个女生说的那些,我都无所谓的。我说,我听了很不开心,我不喜欢她们那么说你。周晓天说,大家都不是一路人,以后不要来往就是了。后来我们又坐着喝了点水,我跟他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情,又看了看放在阳台上落灰的打印机,没有呆满两个小时,我起身离开了。
我到上海后,有一段时间没有跟周晓天联系。他再次联系我,又是借钱,这次的理由是想买车,因为陈曦越来越不方便,房子离得远,看起来在北京没有车是没有办法的,他遇上附近有个斯柯达的4S要关门,野帝7折在卖,他了解下来觉得不错,我想想他住的那个五环外的破地方,想想床头蓬头垢面,脸色黄黄的陈曦,又给他打了七万块,我的钱攒下的不多,这一次几乎把我的现金掏空了,但我没有和他说。
我是个反射弧有点长的人,等到又过了半年,我无意看到了陈曦的Facebook——她晒了一辆丰田的RAV4出来,并不是起初说的野帝。我心里觉得怪怪的,但没有吭声,我还开着那辆二手的polo,他们的车已经比我好了。
周晓天还是经常跟我打电话,我们聊得很多,之后他说他找到了一次重新出诗集的机会。那是个出版界的民间机构,做一些小册子,格调很高,在圈子里很出名,即使是成名已久的大作家,如果被他们看上,也会觉得很荣耀。
周晓天把我们俩的书稿给了过去,说,应该只需要一个人出两万块钱的资助费即可,我答应了,后来他提起能不能暂时再问我借两万来支付他那本的费用,我也答应了。我仍旧没有固定的恋爱关系,我浪荡着,几乎彻底和家里决裂,我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那时有个奇怪的念头,哪怕我死了,把我的遗产交给周晓天继承也可以,没什么不好。
不过后来消息很快就来了,由于周晓天发邮件给那个出版机构的时候,把我的邮箱也抄上了,所以我们一起收到了他们的回复,对方说得很明确,周晓天的诗很棒,达到了他们的出版要求,他们举出了几点理由,介绍了之后跟进诗集事宜的编辑,附上了打款的账号,但他们拒绝了我的作品,负责审核我稿件的编辑认为我的诗作过于自溺,缺乏思辨的气质,他们能看到我的闪光点,他们会保持对我诗作的关注,也欢迎我以后能够持续将作品给他们看,但不行就是不行。
我看到了邮件之后有些胸闷。周晓天在当晚打来电话,斥责了那个编辑的品位,强调了我的优秀,但在我听来,怎么都像是成功者对失败者的安慰,我意兴阑珊,跟他说,我会把他那个部分的钱打过去,但这个机构,之后我不想再有任何联系了。
挂了电话,我觉得自己没有失落和愤怒,反而越发清醒,我意识到,我已经过了三十岁,诗歌对于我来说,显得越发孤寒,论坛早就没人上了,西祠冷落得像西伯利亚的冰原,更年轻的人们现在聚集在豆瓣上,骄傲狂妄的样子一如我们当年,有年轻的男生女生出版诗集,成为新一代的明星,人们讨论的还是朦胧诗、第三代以及那几个翻译最多的名字,有人转行写小说,有人转行当教师——诗人本来就没法养活自己,当然有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的老前辈还在一首接一首地写,一本接一本地出,恶狠狠地,仿佛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周晓天在编辑工作之余还保持着在场,但作品数量在锐减,前不久我顺着他的关注还找到了王鹿——当然还有更多漂亮年轻的,热爱着诗和诗人的姑娘……这些,所有的这些,让我觉得疲倦。
我能够明确地看到,我将精力投注在阀门生意上得到的产出要大得多,哪怕我下班多写俩推广PPT多钻研些行业知识,也比我研究这些屠龙的把戏强,一切都变了,只有“我没有才华”这个事实没有变,历经这么些年,它依旧熠熠生辉,像我日渐稀疏的前额。从那以后,我除了小说还会拿出来给人看,诗歌只有不得不写的时候才写,写了也不再给人看,我希望自己安于阀门和不锈钢,研讨会和大酒店,我开始研究办公室政治,买了一个婚恋网站的VIP会员,开始在周末和节假日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