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彭辉篇

1、渣男心声

我其实对我们这代人已经有点失望了。我的意思就是我们“70”“80”这一代，我们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大多数都已沉湎于工作、婚姻、子女了，人生没有别的追求了。我们被这些东西成就，但也被这些东西杀死，我们和我们前面这一代，只要你脑子别太不好使，运气别太差，都算是挣到了钱的。不说别的，上海正常家庭，什么叫正常家庭，就是我这样，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绝不能算差，到我这个岁数，起码有个几套房子吧，我父母的，我爷爷奶奶的，我外公外婆的，这是保底的，要是结婚，我老婆的再加上，那就double一下。如果遇上拆迁，或者自己脑子好使，前些年房价低的时候上车了，那就算是人生赢家了。

我有一对同学，其貌不扬的，夫妻俩人都不工作，原来浦东人，现在住在马陆的别墅里，开宾利啊，来同学会，开一辆宾利的轿跑，我们都好奇他们哪来的钱。我上学时跟他们关系好，我就私下问了，后来他们说没别的，就是拆迁啊，一下子拆了二十几套房子，他们卖掉了一些，另一些留着出租，又置换，现在就退休了等于。我同学里像他们这么有钱的不多，但生活无忧的是大多数，不管是折腾着出国的，或者就在上海工作的，或者自己出来开公司的，都不差的。

而这恰恰也是最无聊的地方，就同学会再见面，我说的是高中同学会啊，大学不提了，会觉得现在我们看起来都差不多。但中国人啊，凡事你要两头想想，就是你不要看不起差不多，差不多是不容易的。在上海挣大钱容易吗？容易的，只要你胆子够大，我马上能给你举出来三种发财的办法，不违法，但是有点擦边球。想赤贫也容易，吸毒打牌玩女人，P2P高利贷套路贷，你随便沾一样，马上就赤贫。但自己知道进退，知道差不多就好，是需要智慧的。就像国家发展，大干快上容易，长治久安最难，这不是那么轻易能达到的。

我们耗尽半生，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一方面满足，一方面心里又空荡荡的，现在的人没有信仰啊，那怎么办呢？我观察了一下，全在轧姘头，人到中年，全在轧姘头，只能干这个啊。

高中同学现在三个群，男同学建了个群，女同学建个群，所有人一起一个群。男同学的群里，都在交换招嫖信息，女同学们讨论的都是养娃，回头大家再吃几次饭，觉得有苗头想瞎搞的一大堆。人生漫长啊，高中时造化弄人阴差阳错没有好上的，现在都再续前缘了。男同学聚会，有人带女人来的，一看就不是老婆，回头一问，果然不是老婆，都半公开的。

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有时我觉得这是唯一的选择，我对别人失望，其实我对自己也失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再追求些什么是有意义的。所以我做事，有我自己的原则，有我自己的难度，就是不吃窝边草。就我那些男同学，开个公司，招些小姑娘，走走单子，一年赚个一两千万，完了把公司睡得乌烟瘴气，小姑娘闹到老婆那里，还得老婆出来平事儿，这些我都看不上。为什么？马路上那么多姑娘呢，为什么一定要弄到公司来啊。

比如有一次，我开车走在一条小路上等红灯，那条小路要穿过一个主干道，因此红灯时间很长。然后我就看到，一个扎马尾辫的小姑娘骑着自行车停下在我旁边，我透过窗玻璃能看到她。屁股浑圆，腰也挺拔，马尾下露出来的白生生的一截脖子，册那，看一眼浑身发热啊。本来想摇下车窗认识她的，稍微一犹豫啊，绿灯亮了，眼看她嗖的一下骑出去了，我一脚油门就上去了。我控制着那个速度，用右边的后视镜，轻轻蹭了她一下，她马上就倒了。我刹了车，下去就不慌不忙地道歉。

我们中年人，不能慌啊，要笃定，伤肯定不严重的，我撞的我知道，不是为了害人家，关键是要认识她。现在的小姑娘，素质都很高，你只要道歉真诚，上海的马路这么窄，街上的助动车骑那么快，这样的事情难免的嘛，真的一时不小心，十几年驾龄，常年安全驾驶的老司机啊，不要叫警察，我全权负责，好不好？打电话把公司司机叫来，车先开走，叫120来，把小姑娘送去五院，仔细查，看看骨头有没有事儿。等小姑娘躺下了，记得留名片，让她知道你是大老板，你不会跑，完了还要说吗？就是天天去看啊，反正公司没什么事儿，剩下的就看本事了。这种伤，本来医院三天就把你赶出来了，找找同学，使点关系，让她躺个两周，误工费你全部双倍出。等她好了约她吃饭，赔礼道歉，从吃饭到看电影，从看电影到出去一起旅游，水到渠成。整个过程两个月，两个月，生活不无聊了，对老婆孩子说话都温柔了，小姑娘的身体，起码半年不会腻的，你觉得她们工作中认识得了我这种质量的男人？认识不了的，相亲遇到的都是宅男，码农，要么本地啃老的男青年，哪有跟着我好？

这种事情，最后讲究一个平稳着陆。对于小姑娘来说，你们就是谈朋友分手了啊，这有什么，你也不是她第一个男人，她以后还会有很多男人，她也不会和你翻脸的，为什么？留着你还能给她介绍工作呢，说不定分手了偶尔还能回个床——当然我不建议这么做。这种玩法，起码玩到玩不动为止。玩不动了怎么办？你记得那个在静安寺一直追着女生摸屁股的老头吗？玩不动最后就是他那样呗，满街追着小姑娘摸屁股，反正脸不要了，人生进阶了，上到那个境界，也无所谓了。

我也还真他娘见过这么一个老头。他也算是我恩人，所以我记得他。有一次我去办事儿，那种公共机构嘛，外面有台阶，很宽的台阶，前面一个漂亮女人在走，我抬头正好看到她屁股，腿，还有腰，腰很长的，这种腰长的女人，真的是，一扭一扭，一看就知道，嗲得不得了。正在愁怎么认识一下呢，一个老头迎面从上面下来，我和这女的，我们都靠右，那个老逼样的靠左，他隔着四五米啊，斜着走到她旁边，硬挤着擦了一下还是摸了一下，真下流啊。那个女人就停下来质问，一看就是个不会吵架的，应该也不是上海人，她用普通话愤怒地问老头，一字一句，“摸一下很爽吗？”我都快憋不住笑了，但我忍着上去把老头大骂了一番，我还打算上去抽他一耳光，这种老头都很怂的，不敢说什么的，但那个女人把我拉住，说算了算了。

我这也算是英雄救美吧，接下来就很顺利了啊，一起办事，聊聊天，旁边星巴克买杯咖啡，联系方式就拿到了。这种女人啊，熟女，你别问太多，直接约，只要肯出来，十有八九心里都明白你什么意思的，吃两次饭，最多一个礼拜就能推倒了。

这里面有没有学问呢？有，就是你得随时随地做好准备。不要懒，车开好，表戴好，不要穿个大裤衩就出来了，知道你公司现在事情少，钱赚得容易，但你要显得辛苦啊。显得辛苦没坏处啊，给客户看，给员工看，都有好处，最重要也是给这种偶尔遇到的女人看，觉得你是精英男，起码素质不差，大家交个朋友可以的。你要是邋里邋遢，一副附近大叔出来逛超市菜场的打扮，你就是帮她从抢劫犯手里救了包回来，自己还中一刀也不一定能让人家看上。

这样的女人，我其实觉得比小姑娘有意思。就是大一些，或者同龄，不要小太多，小姑娘咱就尝个鲜，这样的女人才是极品。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吃这一套，好这一口，现在想想，可能也跟我早年的经历和心态有关系。

我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在恒隆，那个公司很奇怪的，啊，非常奇怪。开在这么高级的地方，其实很小的公司，当时我其实是不懂这种公司的性质的，其实就是帮大佬洗钱的，做点什么生意其实没那么重要。只要有个公司在这里开开票就好，控制一下业务规模不要做得太大被人盯上。但那时才22岁啊，你觉得我懂什么，入职的时候就是个傻逼，不知道自己的工作目标，老板安排啥我干啥，完了嘛干活也不用心的，天天想着出去玩，谈朋友，吃饭戳逼看电影，也无聊，但年轻时就是乐此不疲。

当时那个公司统共才二十个人出头，有专门的一个行政，有个财务，但不常来，日常就一个出纳。他们当时给我发的入职邮件很高级，页眉页脚精致得不行，用繁体字打印在专门设计好的文件上，一整张，盖好章扫描成一张照片，背景还有花纹，布局精美合理，细究起来连每句话的断行都考虑过了，还有董事长的手写体签字，然后贴在邮件正文里发给我的，电子邮件地址是一串很长的英文单词，是公司名称的翻译。复杂得根本记不住，给的薪水也不错，我就觉得这工作靠谱，拿着offer开心得睡不着，看了又看，但是他妈的他们只发工资不交社保，这我后来才知道。

而且呢，老板特别装逼，第一次发工资的时候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我们发工资，是一种让你特别爽的方式，就是给你现金，然后说完丢给我一小叠钱，让我在一个表格上打个勾。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偷税漏税说得这么牛逼的，但当时我是真的信他啊。我那时候还喜欢摇滚呢，我还记得我拿着那叠钱出了老板办公室的时候，还在哼郑钧的《商品社会》：为了我的虚荣心，我把自己出卖，用自由换回来沉甸甸的钱。但他妈出卖是出卖了，钱是根本没有沉甸甸，我的自由没有人家郑钧的值钱啊。

入职之后，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个上司，这上司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姑娘，但这姑娘官威挺足，第一次被HR带到她面前的时候，我是被吓住了。她那个位置，靠着走廊尽头，独立工位，先是没人，我和HR就站在那里等。我偷偷看她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种东西，招财的风水摆件，摘下来的首饰，瓶瓶罐罐的维生素，各种看不懂的文件……然后只听着远处有女人打着电话声音很大地走过来，声音很严厉，显然在呵斥对方，“不行，下午3点前必须发给我”，然后我就远远看到一个女的穿着连衣长裙一扭一扭地从转角走过来。我们得等她打完电话，并默默同情电话那边那位兄弟。HR很怕她的样子，迅速地跟她介绍了一下我的名字，转身就跑啊。剩下我弯腰跟她鞠躬，说“师傅你好”。

这是前面大老板教的，他说我们这个行业也是一门手艺，因此每个人都得叫自己这个直接的上司为“师傅”。其实我们这种倒买倒卖的，哪里有什么手艺可言啊。她就这么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跟我点点头说，以后可以叫我Lisa，你回位置去，等我找你。我他妈一直等到下班啊，她都没来。然后我只好过去找她，明明是她忘记了，她居然跟我说，啊？我不叫你你自己不会过来吗？你今天在干吗？白坐一天啊？当时我就觉得想辞职，但我忍住了。然后她把我拉到会议室，开始给我安排事情。

这个女人太吓人了，她把她手上所有的杂事琐事体力活全部丢给我了，什么几百条营收数据录入Excel，什么看几十个网站的内容每天写备忘给她，什么到哪里跑腿送什么东西，还要帮他代打卡，买咖啡，去银行排队。她那个咖啡，还很挑，她不喝楼下的咖啡，她要让我到边上一个开在居民区里的精品咖啡店去买现磨的咖啡，然后，这些我都买完忙完了，她都还没来，她要到中午午饭的时候才进来，然后她装模作样跑到我背后指指点点，挑一堆毛病出来，说别人不好谁不会啊。我表姐，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坐在电视机前面，指着电视剧里的明星，或者社会新闻里的路人，说人家不好，还能说得很幽默。这种人，我告诉你，最没有意思了。

这还没完呢，晚上都是要加班的。六点半，就得给她下去买饭带上来，还得提醒她吃，因为她一旦饿了就很易怒，我也得跟着倒霉，得这么说，丽莎总，吃饭了啊，吃得晚了对身体不好，影响身材，你这么漂亮，可要注意保养。

我这跟谁学的呢？跟大老板女秘书，女秘书就像哄儿子一样哄着大老板呢，还捏肩膀。

到了月底，我得帮她做她的报销，财务报销卡得严，一条条都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她每次都不仔细告诉我那些发票是怎么回事儿，完了出问题了被财务弹回来了她再来骂我。我也常常猜这些票都是些什么，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都是她不想去或者不得不去应酬的客户。那时的发票，大部分都是那种定额的，五花八门，根本想不起来是哪里来的，其实全靠我给她编。出现得较多的，是一个每次两千的，但我看不出那是什么，我一般给写成餐饮。

她每天都穿不一样的衣服，化妆，涂各种鲜艳的口红，这和学校里的女同学是太不一样了。我后来的位置就在她边上，我经常看到其他男员工盯着她的目光火辣辣的。周五便装日的时候，她会穿那种深蓝色的紧身牛仔裤，上面配真丝的白衬衫，平常穿长裙不太看得出的臀型会显出来。因为胸不大，所以白衬衫里常常不穿bra的，然后马尾高高地扎在脑后，头发发质也好，乌油油的一大把，衬得后颈尤其的白。

我就是那时候明白了一个真理，女人就得这样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撩人。我那时天天幻想她衣服下面是什么样子。公司里她的传言很多的，有人说她和另一个部门的总监地下情，也有人说她喜欢睡年轻的实习生，前一个实习生就是因为晓得自己修不成正果，因爱生恨愤而辞职的。这些传言听下来，我真的觉得我可以试一试的。我工作态度越来越好，打杂的功力也在见长——这个事儿真不难，只要闭上嘴，不惜力，不犯傻，你马上会获得立竿见影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