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竹筒、纸片骨架与大米
我听见毛新雨骂了一声“猪嬲的”,立马调转方向,咚咚咚从二楼跑下来,直朝米罐狂奔而来。
他一把掀开盖子,朝里头探望,面露疑惑。他应该疑惑,因为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我们三个从躲藏的机床背后悄声涌出。套马一样,我爸将一只米袋的开口折了几折,抡圆了甩出去,一下子将毛新雨套了个严严实实。在他呜呜呀呀手舞足蹈,没办法认出任何人之际,我和我妈一人傍住他的一根大腿,使尽吃奶的力气将他架起来往米仓里塞了进去。
最后,我们在盖子上压了两袋大米,才放下心来。
配合的默契让我们一家振奋不已,毛鼠在米罐里的叫嚣像是给我们助兴。虽然开心,但我们不能出声,只能无声地咧开嘴,互相看来看去。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有Give me five这种庆祝的方法,只能傻子瞪傻子一样,瞪久了,难免尴尬。我妈还是比我和我爸会变通一些,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她突然往我和我爸脸上亲了一口。
我爸不好意思地推了她一把,而我,除了傻笑还是傻笑。
摆脱了毛新雨,我们终于聚集到了我妈所说的储藏间。储藏间里堆积了许多新扎的竹筒。
是一种直径如海碗,长度大概两米的长筒,用竹篾采用十字编织法编织而成。这东西我爸再熟悉不过了,用来给粮仓通风的,一般在新粮入库的时候,将管子相互串联以一定的密度埋在谷堆之中,像是在谷堆里纵横交错预设的梁架。谷仓里的稻谷堆积如山,必须保持恒定的温度才能保证不霉变不变质。纵然称量的时候有验质员把关,总有一些晒得不是很彻底的漏网之鱼蒙混进来,这一些放久了,就容易腐烂发酵,发出高温。
这个时候,就需要降温。这些四通八达的竹筒便派上了用途,把鼓风机对准其中一个口子,使劲往里鼓风,重重叠叠,便能把这些稻谷吹个透心凉。
我妈说,那天她来打米房找袁梅的时候,袁梅和几个粮店里的职工就是在编这些玩意儿,堆得满地都是,我妈上手帮过一轮,估计怎么着不小心就把装账簿的袋子掉进去了,没有人在意。
账簿一定就在这几个竹筒里面。
胜利就在眼前。按照我妈的指示,我们三个把储藏间里的竹筒横着看了一遍,又一个个竖起来抖了一遍,除了抖出来一地的老鼠屎,什么都没找见。
面对这个结果,我妈一屁股坐在竹筒上,无法接受,想不明白。
“照理来讲,应该就在这里面的呀。”
我爸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说:“嘿呀妈,今天粮食收得比往年的多,把闲下来的三仓也开了,开了新仓,就得用上这些新筒子。那个账本指不定是跟着哪个筒子被埋到仓库里头去了。”
我妈听了,脸上的血色唰地缩进了脖子里,全身发抖,说话都带着颤音:“以前都是编着放一两年等韧了再用的,这次偏偏提前用上了?还偏偏搬走标了标的那个。”
我和我爸被我妈的情绪感染,沉浸在失落以及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无措状态中。过了良久,我爸才发现我妈话茬里那个不规整的、突然弹出来的线头。
他问:“标了什么标?筒子上从来不搞这个的。”
我妈的眼神闪烁起来,屁股下的筒子感受到了她的坐立难安,咯咯吱吱响动着。
“没什么,我上次看袁梅编着编着扎了手,红了一片竹篾,可不就是标了标么。”
我跟在我爸后头一细想,又顺着那个线头拎出来更多假话,紧接着问:“妈,就算是这样标了标,那你为什么这么确定,账簿就恰好是丢在那个筒子里面的?又不是你自己放进去的。”
我妈被我问得生生愣住了。
她栽下头去,良久,再抬起来的时候,她的样子吓了我一跳。从来没见过她服软过,更别说是眼睛泛红,要哭的样子。
“华胖子,儿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簿子之前没丢,我故意藏起来的。”
我妈说,新粮入库那段时间,她越来越觉得我家会散。先是从别人嘴里听到我爸在四处打听转粮店的事情,又发现我在自己学着煮面条,看见粘在厨房墙上的面条越来越多,她就越心急。
“家这个东西吧,大部分,就是一座一开始就歪了地基的塔,越往上修,越容易倒。但凡是阵风,一吹,都完蛋。结婚之后,你们都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在扶着这个塔上头。爸爸的身体是这阵风,所以就不能让他抽烟把自己抽出毛病来。家里平常的开支,儿子你以后上学要的钱,也是阵风,妈妈得抓紧了,不必要的东西就不买,不能让我们家垮在这个东西上头。你看,我是扶着左边,扶过了,又去扶右边,又过了,又回左边。扶来扶去,一想到还是要散,就不甘心。”
我妈拿手指抠着屁股底下的竹篾,小女孩一样置气,狠狠地说:“所以我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把你们留下来,一是拖住你们,二是让你俩看看,我也是能相处得好的。咱们这几天下来,我觉得我表现得还行,华胖子你觉得呢?”
我爸什么都没说,只问了一句:“这回你说实话,你是真的怕黄鼠狼不。”
我妈又低下头去:“小时候确实怕的。”
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我妈这一路下来,都在演戏。演一个善解人意温柔善良的女人,演一个崇拜自己老公,给足老公面子的老婆。甚至,演一个忍辱负重,对于儿子给自己下“毒”,甘愿默默承受的妈妈。
我爸还没有什么表示,我先怒了。
“骗子,骗我说要买电脑,又骗我们账簿丢了。三番五次的,没个够了。”我大吼:“骗来骗去,真搞丢了,遭报应了吧。我看你怎么办。”
我妈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来。
就在这个时候,储藏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头发里,眼角,鼻孔蘸满了小米的毛新雨站在我们跟前。
“抓到你们了。”他说。
地板上,又落了一层从他身上带过来的小米。
就这样,毛新雨终究知道了我妈把账簿弄丢的事情——即便之前不是真的弄丢,而这回,假的也变成真的——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更是出乎我妈的意料。
毛新雨要算在我们头上的账,除了丢账本,还有偷粮。
他说早在几天前,我们一家在地坪里发现那个秤砣,他其实已经看见了,这才买了条蛇,特意去我家蹲着,想把我妈藏起来的秤砣找到当做证据。没想到被我妈摆了一道躺进了医院。不过,这越加证明了我们有问题。
在医院里躺着,他就认定晚上我们还有行动,指不定是因为他的行动惹起了我们的不安,要去毁灭证据。便嚼着几颗泻立停赶回了粮店,这么着,就在米厂把我们逮个正着。
我妈只好从棉被里把秤砣翻出来,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给他,说我们去米厂是找账簿而已。无意中发现有人偷粮,本来是想等簿子找到之后……
听到我妈是为了把我和我爸搂住故意把簿子弄丢,他嘿嘿一笑,说:“杂志里的娘们儿才玩这个,挺洋气的。”不过这一点完全感化不了他。
毛新雨非揪着说我们半夜去地坪是藏秤砣,去打米房是偷偷开工,把谷子打成米了往外卖。说账簿丢了,是被抓了现行,才开始编的故事,怕他查到偷粮的数目,索性消灭证据。
这就没法说得清楚了。
“月底我上粮管局,先算丢账簿的事情,估计是个开除。到了谷子出仓,算下少了多少粮,那时候,保管是要赔钱,还要坐牢的。”毛新雨说。
我妈端着秤砣站在毛新雨跟前,端了有好几分钟,毛新雨都不接,只说:“这个你自己交到粮管局去吧。”
我妈便崩溃了:“老毛,我们真没偷粮。账簿里的账我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根本就没有一点猫腻,没有销毁证据的意思,等我们把账簿找回来,你就知道了。”
“我怎么就那么不相信能找得回来呢。”毛新雨没半点退却的意思。
我妈瞅了一眼默默坐在沙发上嚼着花生米的我爸:“胖子,你说几句。你跟老毛都是老同事了。”
说实话,我爸像我一样,不是那种会交际的人,跟毛新雨根本连酒肉朋友都算不上,在这件事上能使得上的交情值,怕是0。
我爸咂吧了两下嘴,终究决定帮我妈试一试,他说:“老毛,给我们一点时间,一定把簿子找出来摊在你眼前。”末了加了一句:“算我求你。”
“求我没用。犯了错就得承担后果。”毛新雨吸了吸鼻子:“算是缓刑吧,好吧?宽限五天。到时候看不见簿子,我就报警。”
“行。”我爸点了点头。
我爸就是库管员,对地坪旁那一座十米左右高度,驾着红瓦坡屋顶,白墙上刷着“仓库重地,严禁烟火”几个蓝色大字的房子最为了解。我妈认为这对我们快速找回账本是一个重大利好消息,她收拾了三个口罩出来,准备马上进仓。
我爸也在收拾,不过,他收拾的是自己的几件换洗衣服。
他把仓库钥匙丢给我妈,说:“我去宏图粮店,你自己慢慢找。”便出了门。
我紧随其后,已经背上了书包,说:“我去马达家。”
我妈一把拉住我,说:“你们爷俩不能这样。我再怎么骗你们,都是为了我们家好。”
她捏住自己的耳垂,凑到我眼前:“这么些年妈妈不容易,妈妈以前多爱漂亮,你看现在,多久没打扮过了,耳洞都堵了。”
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妈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戏剧化的人。那些不知道她秉性的,真能被她感动,而当时的我认为她不过是说出了一句挺不错的台词,没有半点动容。
相反,我回了一句她如今想起来估计依旧会唏嘘的话,蛮伤人的。
“如果你真的想为我们做点什么的话,就先把饭做好吃一点,特别是那道从来不放油和味精的辣椒炒肉。知道家里的饭笼子之前为什么老是破个洞吗?我搞的,不想中午吃了屎,晚上还得接着吃。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冲到我们家那台总是响个不停的容声冰箱旁边,从后头的压缩机内侧掏出了我藏起来的那一千块钱定金扔在饭桌上:“电脑我也不稀罕了。”
在吊扇的搅拂下,一千块钱散落一地,我妈就站在这些百元大钞之中,一直愣愣地看着我开门,出门,关门。
我把楼梯三阶并做一阶,几乎一路跳下一楼。
我妈追出来,她的脸凑在楼梯中缝,一层一层看着我远去。头顶上,她的责骂像是一根粗壮的绳索一样拉扯住我的脚脖。
“崽诶,妈妈教你怎么教训人,应该像拳头,而不是针,轰胸口可以,但是不要扎到别人心里去!”
我不再回头,这根绳索越扯越细,在踏出门洞的那一刻,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之后,我一直赖在马达家。马达他妈早些年跑了,他爸一直在广州的盗版VCD厂打工,不爱家,过年都不定回来一趟。家里也就马达、马唱和马通他们三兄妹,还有一个耳朵不管用,说话也不利索的奶奶。接近于放养状态。
我很享受。
那段时间关于我妈的消息,我是多年后从她自己嘴里听说的——
那个账本不知道被埋在好几十吨稻谷下的哪一处,她只能使用最笨的方法去寻找。一个人拿着一个推板,从谷仓顶上一层一层往下挖。
在谷仓里积攒时间不久的稻谷,既带着新粮特有的谷屑,又附有陈粮的湿气,一旦翻起来,空气里便飘满了细屑,落在皮肤上,虫子一样蜇人。折腾这些谷子,相当于折腾自己。就算戴着口罩,进去一趟,都要吸一喉管的灰出来。更别说像我妈那样在里面整天整天地窝着了。
大概花了一天,我妈才把表面一层稻谷沿墙堆起来,检查了一遍埋在下面,像棋盘一样纵横交错的几十根竹筒,除了刚刚生出来的米虫,什么都没找到。
而挖开第二层,又要花去比一天还要多的时间。
总之,我妈一个人在里头受尽了折磨,却毫无进展。
到了第三天,我蹲在马达家的水井盖子上就着一只搪瓷杯刷牙的时候,马达终于问起我离家出走的原因。
我说我妈自以为是,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她想要抓住我和我爸的心,从来都是用绑的,从没有真正地为我们付出过。
马达将一嘴的泡沫喷在水井沿子的青苔上,说:“我妈才是真正的没有为我们付出过。小时候,听说她跑了,我每天睡觉躺在床上就在想,我妈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走上这条路,她一定也像我一样,常常为这样的局面流眼泪,甚至时常想方设法跑回来躲在墙角偷偷看着我们,过年过节,一定会瞒着我爸寄钱回来,在背后默默地关心我们。但是最近我才知道,她一直住在广州越秀区的大别墅里面,整天想的是烫个什么样的头发,搭配个什么样的鞋子。有时候,我真的想坐火车去广州,直接推开她家的门,问她一下,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不是放在心里了不好意思说。”
他用手指抠着溅在鞋面上的牙膏沫,过了半晌,终于说:“你妈妈真的挺好的。每年开学的时候,领了新书,你不是挺喜欢在家捣鼓那一袋子劳技课上要用的工具袋么,做些小手电筒,指南针,纸片骨头人什么的。有一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妈大晚上的打着手电筒突然来我家了,问我那个工具袋还在不在,说是你做纸片骨架丢了一根胯骨,来找我借。”
“有点印象。”我细细想起来:“可是,她说那是她从沙发底下捡回来的。”
马达瞪着眼睛看着我,一脸“你看吧”的表情。
“还有一次,在学校,我被校长关在他办公室罚跪呢,你妈扛着一大袋米进来了,她说她发现你那段时间总是流鼻血,怀疑是学校里中午烧饭用了长霉的米,来跟校长反映。她把那袋米墩在校长办公桌上,掏出一捧米捧到他眼前说:‘你看,好米应该是这么样子的。’校长被你妈吓得,赶紧说学校会安排人查这个事情。你妈还是不满意,说今天就要去查,今天就煮她带去的那袋米给我们吃。你没发现学校有一天的中午饭出奇的白,出奇的香么?”
这些我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我说马达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那段时间咱俩还不认识呢。说到这个,你妈可能是知道我经常打人,有一天还扛了一箱子康师傅方便面跑到我家,贿赂我,说你从小内向,没什么朋友,叫我跟你做朋友,如果实在做不成,好歹也别在放学路上堵你。挺搞笑的。” 说着,马达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紧紧叼着牙刷,刷毛抵住舌头,涩涩的疼。
见我一脸严肃,马达渐渐收起了笑容,最后把搪瓷杯里的水往地上一泼,站起来,说:“你应该回去帮你妈。你妈挺仗义的,对于仗义的姐们儿,我觉得该帮还得帮。”
我吐出牙刷,狠狠地刷了两口,嘴硬:“再怎么说,也抵不过她这样作,该她得点教训,不去!”
我妈所得到的教训,不仅来自三仓里恶劣的条件,也来自心狠手辣的毛新雨。第三天,他带着一帮人提着一通浆糊浩浩荡荡进了仓库,几刷子下来,仓库的通风口便被白纸封了起来。
他们要杀谷虫。用榔头把一截截钻满孔的铁管捶进谷堆里,十好几根才到底,把装在铝瓶里的药片用麻绳串成串,然后塞进铁管里。
那药片,是拿敌百虫混合有机磷做成的,味道大到能掀翻鼻孔。
毛新雨放完药就劝我妈:“这东西吸多了对身体不好,我看就别找了,我估计是找不到的吧,装模作样也就挨过这几天,抵什么用呢?”
我妈穿着我爸那身洗得有点落色的蓝色工装大褂,周身被汗水浸透了,大褂上的每一条褶皱里都裹着谷屑。她朝毛新雨招了招手,叫他把手上的几只口罩递给她:“赶紧出去吧,这里灰大呛着你。”
我妈把那几只口罩一把全都罩在脸上,拿起耙子就往毛新雨脚下耙。
但凡嘴硬的,都是自己欺负自己。我妈用行动撂下的狠话,让毛新雨把药下得更猛了,完事之后丢下十几个吃完的罐头一样的铝罐在仓里,就忙不迭地离开了。
药剂在温热的铁管里渐渐化开,从每一个分子间逸出的气味钻入稻谷中,与潮湿沆瀣一气,搅和成刺鼻的烈性气体蒸烤着我妈。
“差一点晕倒,又痒。”
很多年后,她跟我回忆起这些细节的时候,手还会不由自主地挠着脖子。
在我妈遭罪的同时,我爸正在宏图粮店给人家写大字,十多米长,两米宽的白纸铺在走廊,先用粉笔描出字的边沿,然后用手掌大小的猪鬃刷子蘸了墨汁一笔笔把粉笔框子填满。
我想我爸是要比我心软一些的,当时,他趴在一个写了一半的“欢”字上头,勾完一笔,再下另一笔的时候,多少会有些迟疑,迟疑我妈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索性回去帮忙。
这样一来,不少笔画就画到了框架之外,屡屡作废重来。
他把那些废纸送到宏图粮店围墙后的菜地烧掉,在那里,有一个正在扯猪草的老头停了手里的活记叫住了他。
老头问他是不是长湖粮店来的。
我爸说是。
那个“是”字像是摁开了老头嘴上的开关。他骂开了,说长湖粮店的毛新雨是个活该打摆子的流氓畜生。找他家里做了东西,过了大半年了还不把余款结清。
我爸拿树枝拨弄着白纸,心绪本来就有些不稳当,不耐烦地叫老头有事找毛新雨自己说去。
“找他好几趟了呀,每一句话都落不了地,总说等几天等几天。我看是要等到你们粮店的仓库搬空,等他算算到底瞒下多少钱哟。”
老头气恼地拿指甲盖拧我爸,好像我爸跟毛新雨来自一个地方,就有份帮毛新雨承受他的愤怒一般。
我爸哎呦着,却没逃开。因为他听到了令他困惑的东西。
“什么瞒下多少钱?”
老头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没什么嘛,这事跟你说不上。”
我爸耍了个小心机,暂且假装自己已经知道了:“有什么说不上的,就那个事嘛。按我对他的了解,我看你是别想从他嘴里要一句实话咯。”
老头一听,果然急了:“畜生,就两千块的秤砣钱,也不想给,他是存心不想让老子过个好年呐!?”
就这样,我爸揪住了秤砣钱三个字又往下深问了两层,所得到的信息,让他差点没站稳跌进火堆里。
所谓的秤砣钱,是毛新雨让老头帮自己往秤砣里灌铜的手工费和封口费。而老人此时没有封住口,是因为毛新雨屡次三番跟他说偷粮的事情节外生了枝,得缓一缓,一缓就缓到他沉不住气了。
敢情毛新雨是贼喊捉贼。
得到这个消息的当天,我爸也写不进去字了,终于心软到底,直接找到马达家里来跟我商量。
“要不我们回去吧。”他说。
我原本还想努力克制内心深处对毛新雨的厌恶,在回家这件事情上再犟一犟的,但是我爸又说:“我们这是为了正义,不一定为了你妈。”
马达在一边帮腔,我别扭了半晌,终究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