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的故乡·107国道连环杀手(5)


文/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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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五十铃、发育与幕后真凶

跟余军的第一次交锋以惨败告终,为了感谢疯子的救命之恩,也为了从他嘴里了解余军的背景,我在刘爹粉店请他嗦粉。

他把垂在碗边结成团的两绺头发挂在耳后,将脸埋在碗里足足一分钟,再抬起头时,碗已经空了。

在汤气的莹润下,我第一次看清楚了疯子的脸。居然挺帅气的,跟TVB版笑傲江湖里的林平之像个八分。

而且,他在填饱了肚子之后,挺能说的。

从他一嘴的湖北方言里,我听出来,他是荆州人,28岁,8年前,也就是1994年大学毕业,赶上国家取消大学毕业包分配的政策,一直找不到工作,后来就在家里蹲着,靠父母供养。可他这个人心性高,日日夜夜对自己不满,咒骂自己,长久下来就有点精神问题。最后,实在受不了父母的眼神,就从家里跑了出来,沿107国道到了我们这里。

当我问到他为什么认识余军。他嘿嘿一笑,指了指面前的空碗。

我叫刘爹又盛了一碗给他,像是给电话卡充值一样。

他说:“余军在我们那蛮有名,上过武汉市的三峡晚报呐,他身上有个大新闻……”

余军以前是武汉一家鸭子养殖厂的捡蛋工人,儿子接老子的班,懒懒散散做了很多年。九几年下岗潮,被辞退了。

为了养活老婆孩子,他租过门面卖鸭蛋鸭货,却因为一场大火,把买断工龄存下的所有积蓄烧了个底朝天。也在小餐馆里做过厨师,做一道粉蒸肉,让一个女顾客在篓子底下夹出了保险套,被人家男朋友打成脑震荡。后来又给人当司机,倒霉透顶,在长江大桥上撞到了一个本就打算自杀的女人。

万念俱灰之下,他回到养殖场,在湖里放毒,毒死了十几万只鸭子,被判到牢里坐了五年。他就是因为这件事上的三峡晚报,当然,毒鸭子的事情不至于让他在武汉妇孺皆知,真正让他被疯子记在脑子里好几年的,是他在法庭上说的那些话。

“他说,他下岗之后打算重振旗鼓几次,就倒霉几次,都是栽在女人手里。放火烧市场的那个,是个女人。夹保险套的是个女人,自杀的还是个女人,而且都是单眼皮。”

余军向来迷信,就把单眼皮女人当成灾星,所以才去养殖场毒鸭子,希望破一破命,也巧,因为一早把他开除的养殖场的场长,还是个单眼皮老女人。

听着疯子的话,再联想到第一次在香妹饭店听余军跟袁梅对话时说过的,他一年到头穿着红内裤,还有他车头挂着的那些数量庞大的平安符。我不免拼凑出余军可能的动机——

如果要让一个人认命,只需要生活不断将他打趴下。而要让一个人认命,并且荒谬地认为一只洗脚盆就是他的命,只需要不断用这只洗脚盆把他打趴下。 

经历过下岗和三番五次的打击,余军的心脏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而不管出于概率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那些将他打趴下的单眼皮女人就像是那只洗脚盆一样,那么迷信和认命的他,自然认为单眼皮女人就是自己逃不过的命。

打破命运,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平安顺遂的唯一方式,他认为是杀了这些单眼皮女人。这样,他出狱之后的营生,在107国道上的长途生意,才有保障。

可以说是杀人祭车,就像很多人买了新车,都要在后视镜上绑条红布保出入平安一样。那些女人的血就是他余军的红布。这就是余军的杀人逻辑,连环杀手总是活在自己认定的逻辑里,并且把它当成再自然不过的常识。

疯子听了我的话,露着一口烂牙噗嗤地笑。

我会原谅他的无知,而刘爹竟然也笑了起来:“小伢子,编故事属你第一,吃完赶紧回家去。”他朝我碗里放了一铲子,一个窝蛋落在米粉上。

我失神地咬了一口,烫得又吐了回去。滚烫的蛋黄全泄在了碗里,刘爹紧张地看着我,似乎是怕我烫着。我看着碗里的蛋黄,听着疯子持续不断的嘲笑,感觉那塌乎乎的蛋黄就是我当时气闷的心。

余军杀我未遂后不久,袁梅跑来兴奋地告诉我,余军为了补偿她在镇子里所遭受的非议,以及让她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放心,所以想在岳阳买一套房子,然后娶她。

94年,正是国家房改第一年,第一次有了商品房的概念。

我确切地从袁梅口中听到了“她与余军的感情”这样的句子,才从自我欺骗中清醒过来。我不得不承认,袁梅的心被余军抢走了。

而余军,拿房子或者说袁梅更在乎的“一段让她放心的感情”这样一实一虚的东西引诱她,跟他拿唐僧肉、芭比娃娃引诱方婷,拿珍珠项链引诱罗瑶一样,是他故技重施,准备杀掉袁梅的计划中的重要一步。

虽然我对袁梅在我和余军之间选择了余军——别嘲笑我,我当时陷入了自以为是的爱情之中——而感到不满,但我觉得她只是被大人们擅用的花言巧语忽悠晕了而已。我觉得,如果这一次我能在余军的虎爪之下将她救下来,她就会幡然醒悟回心转意了。

余军和袁梅约定的日子是在11月的7号,袁梅一早搭黄沙街到岳阳的小巴去小天鹅等余军,而余军从广州回湖北,不会停在我们小镇,而是一路驶往岳阳与袁梅会面。

我要拿到他手套箱里那些票据,唯一可以下手的时间,就是他开车路过我们小镇的那一刻。只有找疯子帮忙了。

当我在涵洞里找到疯子,向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从涵洞壁上挂着的一大袋塑料袋里抽出来一只,装了一块红砖,摇摇晃晃拉着我就往刘爹的米粉店里走。

那顿饭,他嗦了六碗粉,花了我9块钱,真正的狮子大开口。

满足了之后,疯子将嘴上的油花抹到胸口,拍了怕屁股说:“走。”

他拉着我守在一棵茂盛的夹竹桃下。等了差不多有三个多小时,余军的那辆五十铃才远远地出现在国道那头,一列车队的后面。五十铃的轮胎在沥青路面上跃动,看起来车速非常快。

疯子说:“等他过来了,我一砖头飞过去。”

看着五十铃卷起的沙尘,我不免担忧起来:“开得跟赶命似的,你能拍准么?”

疯子挖着鼻孔,看着我:“所以得有一个人压压他的速度。”

“怎么压?”——下一秒,我的书包被疯子扯开,丢到了路面上——“去捡。”他说。

书包里的课本散了一路面,在晨风的吹拂下无力地翻动着书角。我顾不得瞪一眼疯子,战战兢兢爬上国道,冒着被压死的风险,一本本将它们捡起来。

幸亏车队打头的是一辆小轿车,相比于大卡,它尚且能够在发现我的那一刻及时刹车。当轿车司机骂骂咧咧地减速,绕过我的时候,队尾的几辆车就不得不跟着慢下来了。

喇叭声拉曳了很久,最终还是妥协了。余军开到疯子所在的夹竹桃附近时,五十铃的速度几乎降到了十迈。紧接着,疯子甩着装有红砖的塑料袋直接逼停了它。

面对疯子的二次“幸临”,余军暴跳如雷,从驾驶座上跳起来,几乎要撞破挡风玻璃冲下来跟疯子干架。疯子可能是听到了他内心中的愿望,所以一板砖下去,真的敲裂了那挡风玻璃。

疯子撒腿便跑。

“板马日的!”余军一句武汉骂响彻国道,只见他操起菜刀跳下车,不管不顾地朝疯子逃跑的方向追去,留下空荡荡的驾驶室。

我直奔手套箱,拨开那些有的没的,直捣箱底,却捣了个空,那些修理单据不见了。

恐怕是余军留了一手。

很快,余军骂骂咧咧地回来了,手里的菜刀没有见血,他的眼球却是像沁了血一般,充满了杀气。我赶紧溜了车,看他一脚油门踩到底,像一头猛兽一样,直奔岳阳去了。

没有办法了,由不得我多想,我跑回家,掏光了饼干盒里的零花钱,坐上了前往岳阳的小巴。那是一辆慢吞吞的小巴,司机会边开车边吃花生米,而售票员也就是他的老婆,会时不时回到座位上看她塞在被子里的才几个月大的小孩。他们的每一个妨碍这辆车跑得更快的举动,都让我心生急躁。

我只希望余军爱惜自己的生财工具比爱惜袁梅多一点,先去找地方修车,这样,还有希望把袁梅搭救出来。

两个多小时之后,我赶到小天鹅楼下。这是巴陵中路上一栋刷着白漆的仿欧式建筑,三层楼,掩映在一排苍天的杜英树下。

余军的车已经停在了小天鹅的门口,我攀上去,朝驾驶室里张望。驾驶座后,叠放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大到可以容下袁梅的尸体,余军要动手了。 

小天鹅宾馆在当时的我看来,属于庞然大物了。客房上百,宾客云集,凭我一介没什么话语权的小学生,短时间之内根本找不到袁梅和余军在哪一个房间。

我一会儿跑去小天鹅门口张望,一会儿蹲在车边,充满了无助。最后,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我的想象里,袁梅此刻正躺在脏兮兮的地毯上或者卫生间冰冷的瓷砖上,等待成为下一场意外车祸的受害者,她的那双丹凤眼一点点暗淡下来,好像一颗渐渐腐烂的葡萄。

这个画面吓到了我。我决定什么都不管了,直接冲进了小天鹅,对着那个正在泡茶的前台小姐说:“你们这里死人了。”

前台小姐的热水瓶没有拿稳,咚的一声坐碎在地板上。

当宾馆经理带着前台小姐和我冲进107房间的时候,我没看见满墙的血迹,也没闻见夹杂着袁梅香水味道的腥臭,而是看到余军像骑马一样骑在袁梅的身上,正痛苦地嚎叫,随着他身体的摆动,下体喷出一股白色的尿,撒在了我最喜欢的袁梅阿姨的背上。

这个画面,是我这辈子见到过的,最恶心的画面。因为袁梅的存在,它比我两年前在方婷家透过门缝看到的那个画面要恶心一万倍。

当我跪倒在宾馆的门口,被眼前余军和袁梅的交合震撼到心口剧痛的同时,我不知道,小镇上,一场车祸正要发生。

又是那个拐弯处。昏迷中的李田田被一个背影轻轻地放在了粗糙的沥青砂石路面上。

不远处的车道上,那个开着运猪车的司机只觉得今天的太阳好晒,他一边捣鼓着遮阳板,一边摆转方向盘,不管不顾地驶入了弯道。


被小天鹅宾馆的老板遣送回家之后,我恍惚了很久。这期间发生的大事不少。

一是李田田一尸两命,她的尸体跟那些从肇事车上飞下来的猪混杂在一起。可能是这个残酷又令人羞愧的画面刺激到了李法医,在听到肇事司机又一次提到说,他在压上去之前,李苏苏已经躺在路上这类陈词滥调之后,他冲上去一拳打碎了司机的下巴。做医生的,位置找得很准。

第二,就是在我的“参与”下,袁梅和余军偷情的事情终究坐实,捉奸在床,没得可说。余军的老婆千里迢迢从湖北召集了一大巴的亲属来粮店殴打袁梅,事情闹大了之后,袁梅被粮店开除,被她父母关在老家二楼的谷仓里,听说后来闹了一阵喝农药自杀的事情。

而我,始终处于一种头晕恶心的状态之中,抓错了连环杀手是一方面,看见一个男人尿在女人身上这种令我恐惧的画面在现实中重演,而主角居然是我的袁梅是另一方面。这让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我想,如果,不是为了追查什么连环杀手,就不会贸然探索到那么多大人们的秘密,也就更不会撞见袁梅的丑状了。

极度的压抑,像一团黑色的肿瘤逐渐从我的心里蔓延到身体上,我只感觉周身乏力,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即便在我妈的监督下,我好好服用了牛黄镇静丸都没有用。

到了晚上,我的脑海像卡壳的VCD一样,会不断重放袁梅和余军在床上缠绵的那一幕。我看见,趴在袁梅身上的不是余军,而是我。更恐怖的是,每当我惊醒之后,就会发现从记事以来,我在自己身上所能发现的比长出黑毛更恐怖的变化——勃起以及与之配套的遗精。

我意识到,我一直担心的那一刻终于到来了,我已经一脚跨进了成人的行列。

我试过拿橡皮筋紧紧箍住阴茎的根部,也试过拿塑料袋缠住整个那一团,都无济于事,每一晚,只要袁梅爬上我的床,我还是会在梦里感受到一阵震颤,然后第二天,收获一内裤狼藉。

当我思考着要不要直接拿刀切掉它的时候,我妈率先发现了端倪。

当时,她在卫生间搓着床单,手上一顿,就轻轻惊叫了一声,然后跑去卧室叫醒正在睡午觉的我爸。两人在卫生间研究了半天,最后才带着一脸诡异的笑容出来,把我叫到一边。

我妈向来直截了当:“你床单上好多精斑。精斑你知道是什么吧?”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紧张地回了一句:“不知道。”要逃。

她毫不客气,一把拉住我:“我刚问过你爸,你们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是这样的,你爸当年比你还厉害。”

我和我爸都有些傻眼。就这样,我妈给我普及了大半天的性教育,从男孩的阴毛讲到射精以及做爱,又从女孩的乳房讲到阴道以及怀孕。

她说:“每个人的身体到了一定年纪都会产生变化的,女孩子十二岁,一般都要长胸脯,到了十五六岁,来初潮,月经,那时候要用到卫生棉。完了谈恋爱,和你们男的交换了体液之后,还会怀孕。这些,都没什么可害怕的。”

作为粮店的女人,我妈不同于镇上的妈妈,难得的科学、正经以及严肃,搞得我都有点惭愧。我消化着她说出的每一个字,多少有些镇定下来,勉强打消了之前想要自宫的想法。

而当我消化到女孩、12岁、15岁、怀孕这几个关键词的时候,我再也没有力气关心自己的裆部了。

因为我意识到,方婷、罗瑶以及李田田三个人,正是分别死在女人发育的这三个关键时刻——方婷12岁,死的时候将将见胸;罗瑶16岁,死的那晚,刚刚来月经;而李田田,肚子也将将显出来。

在我所记得的之前李法医给我看的那些车祸档案里,那些女人死去的年纪也大多处于这几个阶段。

这一切表明,这一起连环杀人案,除了女人、单眼皮之外,在死者层面又多了一个共性:发育时刻。

当消化到“这些,都没什么可害怕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电光火石,涌现出了一个男人的形象,他也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他的意思要悲观许多,说的是:“她们每一次长大,都让我觉得好揪心嘞。”

虽然很难相信,但是,就是刘爹。

经历了一夜的思考与反复确认,看到《智慧泉》杂志上写的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最不可能的那一个,往往就是真相,我终于提起笔,翻开了那个剪贴本:“如此一来,这起107国道连环杀人的第三个嫌疑人,浮出了水面。”我模拟着神探的口吻那样写道。

接下来,就是调查刘爹的动机了。我需要知道刘爹之前是做什么的,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他现在孤身一人,老婆孩子去哪里了。

这些问题放在案子上面,就是走访题目,放在镇上人们的嘴里,就是八卦议题。我一个小孩,基本上不可能像童中华那样靠走访甚至是审问来获得问题的答案。我和我爸妈定居在这个镇子还不到三年,对刘爹的身家背景了解有限,关于他的旧闻史料,想来想去,还真只能寻求镇子上那些喜欢嚼人口舌的家伙帮助。

某种程度来讲,闲人口舌也是一种档案,它既保存道听途说的名人事迹,也保存像方婷、刘爹这种浮尘小人物的生平细节,对平头百姓来说,是公平的。

我以前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喜欢嚼口舌的大人,而这一次,他们反而成了我的救命稻草,想起来真是滑稽。

主攻的目标,我定的是方婷死了之后,在她家打牌的那几位,农具店徐结巴,影碟店张瘦子,以及裁缝店陈飘三位。他们在这个小镇上生活了十多年,嘴皮工夫上次我也领教过,从他们的嘴里,我预料到,完全能够拼凑出刘爹的一生,甚至还有下世。

对于喜欢八卦的人来说,我认为,打开他们话匣子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可引起他们吐槽欲望的点。这个点,一般来说是幸灾乐祸。

所以,我花了一天时间,分别借买簸箕、租碟片、缝袖口的机会在农具店、影碟机店、裁缝店假装无意地抛下了一句:“刘爹做的米粉越来越难吃了。”

他们三个立马接了上来:“谁说不是呢。”

陈飘比其他两个多一句:“还没有我自己下的粉好吃,上次放那么多酱油,要不是看他年纪大,我早泼过去了。”

我又说:“刘爹太老啦,该回家养着去了。”

他们三个又说:“他倒是想啊,也得有人养啊。”

“为什么没人养呢?”

“老婆跑了,家里几个女儿都病死了,谁养?”

你看,这话就算是套出来了,这帮人就喜欢“背后说风凉”。

我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继续问:“都死了?怎么搞的?也太倒霉了吧。”这一下,我想接下来都用不着我接话了,他们绝对会像被捅坏的水龙头一样,自顾自地滔滔不绝。这是成人世界的基本规则。

可事实并不如我所想。话头牵扯到刘爹女儿,他们三个只说了一句:“哪是倒霉,可怜嘞。”然后就真的露出同情的神色,缄口沉默起来。

原来,他们的身体里也装着同情这个情绪,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只好用刚刚在电视剧里学到的一句话再下引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呐。”

我观察他们的反应,他们竟然教训起我来:“粮店里的小屁股,刘爹一辈子虽然过得惨淡,但是人家老头平和,平时没见过凶你们,怎么这么说他。我们大人私底下把他当故事讲,结果让你们给当真了啵?都是街坊,说一说完了,平时,还得多嗦他的粉。刘爹不容易,知道了么?”

分别从徐结巴、张瘦子和陈飘嘴里听到这样的教训,我有点震惊。我意识到,这些大人,在世故之外,居然也有可爱的地方。

看着他们提到刘爹时诚恳的眼神,我适时改变了话头的方向,从“幸灾乐祸”变为“悲天悯人”,我说:“知道了……以前不懂事。上次在刘爹店门口摔了一跤,他帮我止的血,像我爷爷一样亲。”

“是吧。”陈飘说:“自己孩子都没了,他是真心对你们好嘞。”

“刘爹家怎么了嘛?”

“说来话长了。”陈飘趴在一张布匹上,眼神飘出去好远。

80年代,国家大力发展“四三方案”,向美国、联邦德国、法国、日本等国家大规模引进成套的加工设备,在各地兴建各种煤炭矿石加工厂,刘爹在石门县的老家也修了一座雄黄矿厂,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在那家工厂打工,也是在那家工厂里认识的老婆,因为常年接触粉尘,他老婆得了纤维瘤,全身冒出100多个肿瘤,压迫神经,身体一年年变形。他们就想趁着还有口气,留下几个后代,接连生了四个女儿。可是,每一个都遗传了纤维瘤。

刘爹的老婆自杀之后,他带着四个女儿搬到了我们镇上,盘下了米粉店,这里离国道和岳阳的大医院近,方便一边赚钱一边看病。

那时候,他四个女儿的纤维瘤已经发展到恶性,切一个长一个,切十个长十个,切得永远没有长得快。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之后,大夫就劝他放弃了。随着年岁的增长,四个女儿重蹈她们母亲的覆辙,身上的纤维瘤越积越多,挤压着血管、神经和关节,使得身体像是一棵棵遭了虫害而胡乱滋生的歪脖子树一样,没有一个部位朝应该的方向生长。

纤维瘤这个东西的活跃,跟性激素的分泌有很大的关系,每到了女儿们发育的关键时刻,刘爹总是能目睹她们身体上一夜之间出现的诸多变化——黑暗中,四处萦绕着脊椎、指骨、关节错位时发出的湿腻的咔咔声——像是遁入了四个噩梦一般。

刘爹为女儿们感到痛苦,却又无能为力。

这如地狱一般的经历,他拢共经历了三次,女儿们12岁的时候,16岁的时候,以及20多岁子宫发育成熟的时候,一直到她们几乎蜷成了一团,像一头头怪物一般痛苦地死去。

陈飘讲故事时的表情非常具有带入感,不禁让我对刘爹看到女儿们一个个死去时的痛苦感同身受。

我突然问了一句:“刘爹的女儿都是单眼皮么?”

三个人,三个同样的反问:“嘿,你怎么知道!?”

责任编辑:阿芙拉 afra@wufazhuce.com

作者


乌开
乌开  @坏趣味大给
写点字、编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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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大给
这是一次创作的实验,虚构的非虚构。接下来几个故事与107国道美丽传说以及红砖上的少年自成体系。每个人都主角,每个人都是配角。希望大家喜欢。。。。。。。。。。。。 PS:短篇集《黑洞故事》欢迎在豆瓣打call(想读),在京东、当当、亚马逊等预售。
阿米尔
当初44码的鞋?有什么意义呢?
不吃鱼的猫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义,但人性本身总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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