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怡园的包厢外间摆着一张圆桌,围着六把椅子,一扇竹子图案的木雕屏风后是一张茶几和两张沙发,一壶茶正散发着袅袅热气。暖黄色的灯光从屋顶静静地倾泻,笼罩着一桌子凉菜和热菜:霸王鸡、锡包鲈鱼、佛跳墙、麻辣小龙虾、八爷烤鸭、话梅小排、三文鱼芥末墩儿、京八件等。五个人的位置是这样安排的,上首坐着朱加希,他左边是朱之言,右边是马倩,朱之言旁边是朱之傲,朱之傲旁边是余小多,余小多和马倩之间隔着一把椅子,上面放了马倩的迪奥红色藤格纹羊皮包。
在这次基本上可以算是家庭宴会的前三天,朱之言联系了余小多,他的态度和“手表失窃事件”发生之前差不多,甚至比那还要热络一些,但能明显感觉是装出来的。他先跟余小多道歉,说以前是他不对,错怪了他,手表在几天前找到了,不知被谁用胶条粘在了桌子下面,如果不是家里的帮佣陈阿姨擦桌子还不会被发现。
余小多说,找到了就好。朱之言道,你和我妹的事被我这么一闹,结果老爷子知道了,他想见见你,就在后天晚上,你一定要腾出时间啊,我连饭店都定好了,你要是不来,他又该怪我不会办事了。余小多克制着内心的喜悦道,行,我能抽出时间。朱之言道,那好,到时候我让朱之傲把你接来。
挂断电话后,余小多眉开眼笑。虽然凭直觉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但能被朱加希“召见”,还是令他兴奋不已。且不论这是不是鸿门宴,不管朱之言打的什么主意,只从表面上来看,他一步跨了好几个台阶。既然朱加希要见他,就不可能想要劝他离开朱之傲,如果他的想法和朱之言一样,那他没必要浪费时间在余小多身上,这表明他已有承认余小多的打算,基本上默许了他和朱之傲的关系。因此,他必须好好表现,一定要给朱加希留下好印象。
在晚宴之前,余小多跟朱之傲请教了诸多相关事项,比如她爸爸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准备一份什么样的见面礼比较合适,还有当天他穿哪种风格的衣服比较好,在饭桌上聊天的话有没有需要避讳的内容,什么话题又是朱加希爱听的等等,这些他必须提前做好功课,以确保不会失态。朱之傲一一解答,在准备见面礼方面,两个人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她觉得送保健品就好,也不用太贵的,比如人参灵芝或酒类也可以;可他觉得这太平常,显得俗气,没新意就代表没诚意。
朱之傲道,他什么没见过,还能在乎你送他的玩意?余小多道,这你就不懂了,越是经常收礼的人越在乎别人送他的东西,得送让他眼前一亮记忆深刻的,倒不一定多么贵。朱之傲道,古董字画你送得起吗?余小多问,他喜欢谁的画或者字?朱之傲道,我也不清楚,反正有人送过他字画,他很喜欢,经常拿出来欣赏,不让我们碰。余小多道,那我想想办法。朱之傲觉得他弄不到,便笑道,实在不行你就送块玉得了。
上高中时,余小多虽然是体育特长生,却在闲暇之余爱好舞文弄墨,还曾参加过一个楹联社团。负责人是高中学校的一个副科老师,年纪挺大,姓牛,马上要退休了,但还在散发着余热。他特别热爱民间艺术,除了楹联,还有剪纸、书法、篆刻、年画等都非常精通,尤其书法方面造诣很深,虽没有大火大热,但在当地非常知名,很多地方都有他题的字。
对对联挺容易的,余小多的对子每一期几乎都被评为第一名,这让他跟牛老师能够走得很近。牛老师家里他去过几次,挂着很多字画,其中不乏名人的墨宝,尤以启功大师的为多。启功晚年患了眼疾,画作传世不多,字幅不少,2005年他仙逝后,画作拍卖价格逐年升高,字幅虽然也在上涨,却远不及画作。高中时余小多便加入了市楹联学会,上大学期间以及毕业后他也没有放弃这项艺术,偶尔还会对对子,发表在楹联报刊上,和牛老师也偶有通信。于是他请了假,买了些保健品和米酒(牛老师爱喝米酒)回到县城去看望牛老师。
牛老师住在县城中部一个老旧的小区内,老伴已在两年前去世,他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都在县城里,偶尔会来看看他。他精神尚好,只是背更驼了,头发已然全白,眼睛似乎比以前小了,但尚存昔日的一豆精光。见到爱徒,惊喜使得他的眼睛瞬间睁大,宛如两颗蓝莓般盯着余小多。一番叙旧后,余小多迟迟不提来意,只一边同老师回忆以前的时光,一边回答着老师的问题。老师感动得几乎泛着泪花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有学生惦记着他,还会亲自来看他。
但老师也不是糊涂人,在余小多的眼神对墙上挂着的字画垂涎时,他已猜到几分,便道,小多,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我不介意。余小多稍显窘迫,随即笑道,不瞒您说,我的领导是个收藏迷,特别喜欢启功大师的字画,有一次聊天时我无意中说起了您,结果他就惦记上了,非要我想办法弄一张来,花多少钱都行。
这个领导对你的前途很关键吧?牛老师一副精明的模样。
是。余小多点头,他知道骗不过老师。见老师露出为难的表情,他马上道,弄不到也没关系,大不了我换个地方,又不是非在那里干,现在没什么铁饭碗。
嗐——老师叹气道,这玩意我留着也没用,你看看,选两张拿走吧。
一张就够了。余小多看上了那幅墨竹图,盯着它道。
选俩吧。老师道,你自己留一张,咱们师生一场,也算是气味相投,就当留个纪念,到了我这岁数,今晚脱了鞋明天就不知道还能不能穿上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不要这样说,我看您精神还好得很。余小多恭维道,活到一百岁也没问题。
呵呵——老师笑道,老健春寒秋后热,长不了的。
老师让他拿下了那张墨竹图,还有一幅对联。往下摘时,余小多想这两幅按照市价最低也值十五万,本来他只想要一幅字即可,因此只带了六万块现金(还是他拍裸照所得)。即使他把六万块都拿出来也不够,这要怎么办?想了想只好解释道,牛老师,钱我没带够,这里只有六万,先给您,剩下的我会尽快再给您送来,您看可以吗?
不用!老师道,拿走吧!就当我送你了,这玩意整天挂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你拿去实用,年轻人的前途重要,我的钱够花了。
那不行!余小多道,这钱您要是不收,我只能把它们放这儿了。
哎——孩子,你听我说。老师道,在北京压力太大了,这幅画再值钱也换不了几平米房子,你的钱用处大着呢,我不能要。
一番争执后,最后老师象征性地留下了一万块,他让余小多以后有机会就回来看看。老师的语气里含着不舍与告别,仿佛预感到余小多再来的可能性很小似的,这令余小多觉得感伤,便答应老师一定会再来看他,然后才带着字画告辞。
即便铁石心肠的坏人回到故乡也会不自觉地动情,更何况余小多还算不上太坏,那些扑面而来的往昔让他的心变得十分柔软,甚至失去了斗志似的。手拿字画的他忽然觉得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用老师的心头好拿去换自己未卜的前程值得吗?有意义吗?可环境决定人心,当他回到北京后,之前一闪而过的良心发现便再也找不到痕迹。不过,他还是将那幅画暂时藏了起来,只想把字幅送给朱加希。
朱加希还算识货,当余小多展开字幅后,他露出了欣喜的内行人才有的目光。马上离开座位,背着手行至字幅跟前细细品鉴,半晌才道,这绝对是真迹,清秀,修美,瘦骨,可以看出赵董书风的影响,但这幅字应该是后期的,早形成了自家风格,也就是所谓的“启体”,尺寸虽不大,主体也不过十个字,也得五六万以上,你从哪儿得来的?
余小多道,还是两年前从市场上偶然淘来的,当时没那么高的价。
难得啊!朱加希道,你居然能辨出真伪,这对年轻人来说相当厉害了,平时你也写字?
那倒没有。余小多惭愧地笑道,我只是对很多东西都有点儿兴趣,略微懂一些皮毛,就像美食家只会吃不会做,说到最擅长的可能就是健身了。
不错!身体很重要,年轻时就该好好锻炼保养才对。朱加希说完便回到了座位上。余小多收好字幅道,您要是不嫌弃,这个就送给您了,权当是见面礼。朱加希道,这怎么好意思?多少钱?我买过来好了。朱之傲责怪道,人家给您,就收下吧,客气个什么劲儿?
是啊,可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苦心。朱之言话里有话。
朱加希笑着说,好,那就收下。他对马倩道,帮我收好。她依言从余小多手里接过来,并不看他。这时甲鱼汤端了上来,询问后,服务员盛了六小碗,依次分给他们。朱加希对余小多道,尝尝这个,很香,配米饭吃更好。余小多喝了一勺,果然香喷喷的,只是吃不出甲鱼什么味儿。他道,小时候在河里还捉过甲鱼,不过那时候根本没人吃,都扔回河里。
朱加希道,我年轻时逮过一只,脸盆那么大,不敢吃,放生没多久,就升官了。
我怎么没听您说过?朱之傲道。
没人扯过这个话头。朱加希道,我倒是想跟你们聊聊一些有趣的事,可你们哪个有时间听?不都忙着搞事业吗?
哟,这是在怪我们吗?朱之傲冲着马倩道,有小姨一个人就够了,哪儿还需要我们?
马倩笑道,你爸现在特爱回忆过去,这个放生的故事我听过得有三四遍了。
人老了就这样。朱之傲道,但我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
朱加希道,你们从小到大生活在城市,没有过乡村体验,跟你们聊一天一夜也扯不到那些话题上呀,就算我说了,你们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其实,乡村对人的童年来说很重要的,越老越怀念。
余小多不无炫耀道,我记得有一句诗是这么说的——我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它形成了我性格中温柔的部分。
说得对。朱加希朝着一双儿女道,你们俩性格里就缺少这种温柔敦厚,可能就跟没在乡下生活过有关,余小多和马倩和你们就不一样,都是从小苦过的孩子,懂事,善良。
朱之言咳嗽一声,抬起右手支在桌上,像要举手提问。余小多瞥见了他手腕上的表,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犹如抬头时蝉的尿滴在了脸上。
看来是嫌弃我们了。朱之傲假装拈酸吃醋道。
我倒是羡慕朱之傲他们,余小多道,乡下条件太差了,即使现在城乡差距在缩小,跟城里还是比不了,光是教育条件和资源就差得多,我第一次来北京时发现自己刚刚站到起跑线上,之前那些年原来都在瞎晃悠。
你太夸张了,马倩不太同意。
听朱之傲说,你在昌平那儿工作?朱加希问。
嗯。余小多道。
辞了吧!朱加希道,让朱之言给你安排,和他们一起干,家里有企业,干吗要帮着外人,你要不想搞电商,再看看其他几个公司,哪个有兴趣就去哪儿,不过那几个都不怎么大,也不是他们哥俩负责,里面的员工年龄偏大,意思不大,我觉得还是电商适合你。
来“真品惠”吧,新媒体运营那一块正好缺人。朱之言道,我觉得那比较适合你。
采购部也缺人,我觉得还是去采购部更好。朱之傲道,因为她觉得新媒体运营没什么意思,跟附属部门差不多,触及不到核心业务。
这我就不管了,你们三个回头再商量。朱加希道。
饭后,几个人又喝了一会儿茶。朱加希问了些余小多家里的情况,又问他住在哪里,听说住在立水桥附近时便让他换个近点儿的地方,好可以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朱之傲道,那我们住九龙山那套吧,就是有点老,不过环境挺好的,小区里还有健身房,下了班可以锻炼。朱加希道,偶尔你也回家一趟,别把我给忘了。朱之傲娇羞着回答,知道啦。
朱加希对余小多道,我这个闺女,挺任性的,脾气也大,你要让着她点儿,有什么大问题解决不了就告诉我,一定要好好相处。余小多充满爱意地看着朱之傲,接着又对朱加希道,您就放心吧。收回目光时,他发现马倩像个置身事外的人一样冷冷地瞄着他,好像看他不顺眼似的。
真品惠的部门主要有以下几个:采购、运营、营销、售后、客服、技术开发、推广、财务和行政等。
新媒体运营隶属于推广部旗下,以前这块业务都是外包给一些专门做广告的公司,现在也有少量外包,但不需第三方平台的日常推广大部分已由公司内部一手完成,从创意、策划到执行都有专门的人来负责。尽管这一块也渐渐步入正轨,但朱之傲觉得其实这更像一个公关团队,和公司的主要业务没什么太大关系,因此她不赞成余小多进该部门。朱之言却坚持,并保证三个月后看成绩,如果余小多表现好,在这里确实有大材小用之嫌,那到时再调动也不迟。余小多觉得能进公司已属不易,在没有任何业绩的情况下也不便挑三拣四,便同意先到这一块来试试。
所谓新媒体运营说白了就是社交营销,哪个平台热就在哪个做,目前主要是微博和微信公众号。除了日常内容更新外,每个月每周都要有相应的促销和推广活动,每季度和周年节日等也要有相关的活动来配合,活动方案的创意、策划和执行都属于该部门负责。
余小多恰好赶上了近年来被商家炒热的双11大促销,也就是所谓的光棍节。那天开会,主管要求每个人都要提出自己的“idea”。轮到余小多时,该说的基本上都被说完了,不外乎优惠、满减、免单、抽奖等活动。
余小多主要从情怀出发想出了一个活动,既然是光棍节,那就来个速配活动,解救单身狗,也就是顾客在购买一定金额的产品后可以参与线上相亲活动,另辟专页放参与者提供的生活照和相关资料等,可以自由点赞、在站内信箱联系,至于他们联系得怎么样,那就不管了,活动最后再根据点赞数评出最受欢迎的几位,如果有速配成功的,商城也会送出脱单大礼包。
这个主意不错,肯定有热度。一位同事说,现在单身的那么多,愿意参加的应该也不少。
挺好的,咱们公司的注册会员对外声称有几千万了,但他们之间并没有沟通过。一位戴眼镜的同事说,借这个机会正好让他们互相交流认识,也是口碑传播的一次机会。
我觉得不太好!主管道,太三俗,咱们卖的都是进口大品牌,面向的顾客也都是高收入的白领阶层,而且以女性为主,你让她们来参与活动,结果男少女多,难不成搞拉拉?
余小多没有据理力争,这不过是他一时的想法,并无更成熟的方案,因此不再多言。让他没想到的是双11前夕,这个想法被主管以及平时和主管走得较近的几个人一起搞了出来,而且弄得有声有色,不仅收获了业内和顾客的好评,甚至得到其他部门主管的推崇,上级领导为此还发了奖金。
但一切都和余小多无关,根本没人知道这个“idea”本由他提出。其实,部门主管并非第一次这样做,也并不只是对余小多如此,其他成员的想法也曾被他独占,当成他自己的去执行和邀功。他是领导,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因此而辞职的员工也是有的。
自从进公司,余小多便发现该主管有点不伤大雅的问题,即私生活方面过于节俭,比如午饭时他会自带,如果哪天没有带,那他就吃别人剩下的,反正大家都是订餐在一块吃,每人剩一点足够他果腹。主管并不掩饰自己的窘境,甚至在微博和朋友圈上都会说“发工资了,自己留一千生活费,剩下的全都寄给了我妈,希望她去把白内障手术赶紧做了”。公司的人都知道他生活困难,因此当他把部门奖金独吞(只买了一个蛋糕给大家分了,当时的奖金是3000元)时,也没人有异议,即使有也不好意思说出来,仿佛他穷他苦他理应多吃多占。
能以这种方式敛财的人往往受不住金钱的诱惑,余小多觉得主管一定有过不规矩的行为,只不过没人调查而已。他决定不动声色地慢慢来,等到抓住把柄再将其连根拔起。
主管三十多岁了,尚单身,与公司某个部门的同事合租在劲松附近。余小多先和主管的室友套了近乎,以了解主管私下里的生活,结果如他所料。主管私下里也很吝啬,除了房租不得不出外,水电费网费自他住进来后就根本没摊过,燃气费他不得不交,因为合租的三个人里只有他一个人烧水做饭。可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个人的私生活,外人管不到,余小多想了解的是他工作上的问题。主管的室友虽不是很清楚,但依然提供了线索供余小多追查。
不仅是主管的室友,一旦认真调查后,余小多发现对主管不满的大有人在,但多数敢怒不敢言,还有些觉得主管占的不过是公司的便宜,于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另外一方面,主管是个有仇必报之人,被他逼走的员工起码有五六个,有的是看不过去他的作为自动辞职,有些是因为得罪了他而被其随便找了理由而辞退的。
不过是一个主管而已,他怎么会如此嚣张且有这么大的权力呢?余小多分析认为一定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那个人来头应该不小。平心而论,主管有一定的管理才能,不过之所以能做到主管的位置,怕主要还是因为媚上欺下的那一套。
真品惠的活动一旦涉及到线下执行,一般会与A、B、C三个公关公司合作,在主管负责新媒体运营这一块之前,A和C公司属于长期合作的公司,自他上任后,几乎不再与C公司合作,反而和B公司合作的项目更多。而事实上,不管从公司规模和执行力上来看,C公司都要优于B公司。
余小多查了一下近两年来的广告立项,发现和B公司合作的项目一般都是金额较高的大单子,而与A公司合作的则比较小。余小多没有参与过那些所谓乙方的比稿大会,更没在项目执行中跟对方有所交流,但要想见个人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稍费周折便将C公司的对接人约了出来。一番交谈后,果然不出他所料,对方十分笃定主管不止一次收过B公司的回扣,但也只是凭直觉,并无证据。
要想拿到证据并不容易。对付主管这种人不能按照常理出牌,必须以暴制暴以毒攻毒,余小多决定和C公司的负责人合作,来一次“钓鱼执法”。其实并非真正的执行,C公司的对接人只是抛出诱饵,等到主管给出一个银行账号后,对方暂时也没有打入款项,而是将账号给了余小多。拿到账号后,余小多才把情况和朱之傲进行了反馈,接着公司财务利用职务之便和银行内部的人查询了该账号近一年多的流水情况,果然发现了B公司给主管的多次转账记录,少则几千,多则上万。
此方法虽有涉嫌侵犯他人隐私的违规之嫌,但如果公司报警立案彻查的话肯定能让主管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朱之言得知后告诫妹妹不能报警,他的理由是这么小的事不值得,找个理由把主管直接辞退就行了,哪怕按照合同多付给他两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也不能报警。余小多觉得这是不是太便宜了主管,可CEO的决定没人敢否决。
主管办完离职手续后把余小多叫到了楼道里。他并不傻,自然猜到自己被辞退和余小多有关。余小多站在他对面,主管道,行,你够狠!
余小多轻笑道,你也算是自食其果。
主管道,靠着女人上位算什么本事?你以为你这就赢了吗?
余小多道,是你自己错了,树敌太多,除了CEO,谁会为你说话?
你做得太绝了。主管的小眼睛里闪着寒光,射向余小多道,小心遭报应。
我是不怕的。余小多道,什么因果轮回我都不信,要真有我接着就是了。
你有种!主管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走着瞧。
余小多得意道,我等着,不过我觉得以后咱们不会再有交集,我走上坡路,你恐怕很难再往上走了吧?
似乎被戳中了痛处一般,主管之前宛如凶神恶煞的表情像面具被摘掉了似的,瞬间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哭丧着脸如流浪狗般道,你也是乡下孩子出身,难道一点都不能理解我的困境?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爸,是我妈一手把我带大,一刻不闲地劳累着,终于供我上完了大学,现在她老了,病痛缠身,天天吃药,正是我回报她的时候,我这么拼命地往上爬,不择手段地赚钱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何时享受过?来北京七八年,花自己的钱下馆子没超过十次,连女朋友都不敢谈,处处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让她安享晚年,我这么做有什么错?你为什么非要逼我走?啊!?
主管的诉苦让余小多有几秒钟的动容,甚至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不过他随即意识到这是对方最擅长的手段,用这种低级的自毁尊严的方式来博取他人同情,只能让余小多更加鄙视他,于是才要软下来的心肠瞬间硬如铁石。余小多道,多说无益,比你苦比你困难的大有人在,生活不会怜悯任何人,除非你想做一个乞丐,否则还是正视自己的好,我还是希望你以后有个好的前程。拜拜!说完,余小多转身进了办公室。
表面上余小多很洒脱,可心里一直疙疙瘩瘩,直到下班回去时还在想着主管。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主动去破坏他人的生活,以前他秉承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躲”的处世态度。如今主动攻击他人固然有主管的自身原因,可最主要的还是他有了靠山,做起这些事来硬气许多,他心里清楚就算闹僵了也不会吃亏,到底有和朱之傲那一层关系罩着。
位于九龙山的那个别墅区有些年头了,可从外表看来一点都不显得过时,那些不加修饰的红砖墙反而散发着朴实、低调、厚重的品味,再过几年也许还会多了历史感。余小多开车进去到门口时,恰巧一个烫着卷发的妇人朝门口的保安怒气冲冲地走来。那女人他认得,是住在隔壁栋的岳律师。他刚好拉下车窗,她的质问因此听得很清楚。
你们到底怎么做保安的?让我的客人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有病吧?岳律师质问着。
不登记,不能进。保安小李解释道,我只是按照规定办事。
什么破规定!岳律师道,把你们经理叫出来,我懒得跟你说!
经理不在。小李道。
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岳律师道,你知道我干什么的吧?把你们物业都告了信不?
是他不遵守规定。小李急扯白脸地解释着,一边给余小多开了道闸。
余小多开进去不远,停了下来。朱之傲道,停这儿干嘛?你想看热闹?
我去劝劝。余小多也不知为什么,也许因为小李的样子让他想到了主管。
你什么时候爱管起闲事来了?朱之傲不满地坐在车里道。
你不用下来了,我去看看就来。余小多说着已走了过去。
保安和业主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相安无事不过是暂时的假象,如果没有法律和日常人伦束缚着,想必早已兵戎相见你死我活。他们的争吵除了事件本身外,往往还有着另一层更深的原因,更像是两个阶级之间的宿怨对峙,也许换了身份才能和平相处,可一旦置身各自的位置,就会平白无故的视对方为眼中钉,一丁点儿不顺心就会爆发世界大战。
此刻,岳律师和小李之间充斥的浓浓火药味已令过路者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余小多冲上来劝解。律师的客户还在一边等着,余小多息事宁人,先把律师劝走了,说她的生意更要紧,可是按小时收费的,那么好的口才何必浪费在吵架上,如果真想吵就等有空了或者到法庭上唇枪舌战。律师本已无心恋战,只是保安不给她台阶下她才一直不肯走人,现在被余小多一说便气咻咻地甩下一句狠话带着客户走开了。
待她走远,余小多才安慰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小李,小声对他说,她骂你那些话别往心里去,事儿大的人脾气也大。小李经常遇见余小多,算得上脸熟,他说,谢谢余哥解围,要不是您,我估计不要这工作都要打她了。余小多道,别跟女人一般见识,既然在大城市混,就可能遇见各种人,还是忍忍吧,以后工作时适当灵活点,像今天这情况你应该早点把岳律师喊出来,或者让他们直接对话。小李感激地点点头,余小多拍拍他肩膀,转身走了。
此后,小李每每遇见余小多都会笑脸相迎,并且聊上几句,有次从老家带来特产还送给他。余小多本是无意之举,他没想到日后某个关键时刻小李帮了他大忙,那时他才意识到人和人的相遇看似偶然,其实总有一天他们会在你的生命中发挥应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