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才余小多(5)·最初的美好


文/焦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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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还不到七点钟,余小多便醒了。太阳穴有点儿宿醉后的胀痛,胃也不舒服。起床洗了个澡,又下楼吃了小笼包和小米粥,状态才好点儿。昨晚怎么回来的,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应该不是自己打车,难道被朱之言开车送回来的?可他并不知道余小多具体住在哪里。

正想着,孟云龙从卫生间走出来,看了一眼余小多道,酒醒了?没事吧?昨天喝得烂醉,他们灌你了吧?余小多道,没有,我自己喝的。孟云龙道,我看他们跟你不是一路人,圈子不同,不必强融。余小多纳闷道,你见过他们?孟云龙道,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昨晚我打车把你接回来的,一个姓朱的女的给我打电话,问我知道不知道你住哪里。余小多心想那个人肯定是朱之傲了,原来他们叫了孟云龙,就说嘛,他们根本不知道他的住处,就算知道,估计也不会送他回来,昨晚他一定出尽了洋相。

和朱之言的“友情”估计到此为止了,余小多沮丧地想,他不甘心,可又无能为力。

果然,接下来的一周,朱之言都没有再联系余小多。要知道之前不管哪种形式,两个人之间总归有些互动,即使不在微信上闲聊,也会在朋友圈点赞或评论。而余小多在朱之言的朋友圈下评论了两次,对方都没有回应,更没有给余小多点赞,就跟屏蔽了他似的。

周末,朱之言发了一条状态,在打网球,如果说之前的“异常”还可以找到理由解释,那么这个举动明显是跟余小多决裂的意思,一种无声的“友尽”宣言,以前打球可是缺不了余小多的,而这次根本没叫他,可见是存心之举。像被人抛弃了,余小多一时间意志消沉,可他觉得朱之言这样做未免有些过分,即使生日宴会上自己的行为不合时宜,惹人厌,他也没必要如此绝情吧!他觉得朱之言有些小题大作莫名其妙,他不想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反正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他不怕再失去什么,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于是他主动给朱之言发微信,先是平常的问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可等了将近一天,对方也没有搭理他。

余小多耐不住了,只好开门见山道,为什么不理我?

很快,朱之言便回复道,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余小多回道,你把话说明白。

你别装了!朱之言道,我不理你是给你面子,撕破脸对谁都不好。

这种稀里糊涂的面子我不要,我真不知道原因。余小多道。他觉得这里应该有误会。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朱之言道,你为什么拿走我的手表?

余小多把这句语音来来回回听了三遍才敢确定并为之震惊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豪利时!朱之言道,我的手表不是你拿走了吗?

余小多心想幸亏自己问了,不然竟要无声无息地背起这么大的黑锅,他赶紧拨电话,朱之言才一接听,他便道,你凭什么认为是我拿的?

不是你还能有谁?朱之言的语气无比笃定。

我没拿!余小多努力压着怒火,解释道,你不说的话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没拿就没拿。朱之言道,算了,一块表值不了多少钱,再说,你不是还送了我一块吗?

余小多道,看来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难道我在你眼里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我怎么看不重要。朱之言道,做没做你心里最清楚。

你报警吧,让警察来我这儿搜!余小多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不能凭空诬赖好人。

那倒不用。朱之言道,我真没那个功夫,再说,真要拿了,肯定早藏起来了。

看来还是把我当成了贼,余小多无可奈何道。这时他忽然记起蒸桑拿那天自己曾试戴过那块腕表,当时朱之言一定看见了,所以手表一旦丢失他首先就会怀疑余小多。如此想来,朱之言倒也自有逻辑,可那一点所谓的嫌疑似乎也没有太强的说服力。

让余小多生气的不仅是对方把这事赖在他身上,更令他寒心的是和朱之言认识这么久,对方竟然毫无主观判断力,或许打一开始他就在提防余小多,觉得余小多结识他另有所图吧?这一点,余小多不想否认,他的确想依靠朱之言的关系和资源得到一些利益,但他怎么可能目光短浅到去偷一块表呢?朱之言也太小看他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根本不在乎余小多有着怎样的理想和抱负,不关心他未来怎么样,反正在他们那群人眼中,余小多这类人想成功想翻身比登天还难。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余小多差不多万念俱灰,不得不承认朱之言是靠不上了。可越往深处想他越觉得憋屈,这段时间他像个跟班一样陪着朱之言,虽没有对他点头哈腰,却也处处顺着他哄着他,难道这些苦心孤诣就白费了?越想越觉得不能便宜了朱之言,不能就这么放弃,满腹委屈让他的斗志渐渐昂扬,他不再那么愤怒,转而非常的镇静了。点着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烟圈,看它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消散。他们以为他会就此认输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以为他就这样没出息一辈子吗?真是笑话!他轻轻地咬着牙,微笑着,虽没有方向和目标,盲目的信念却愈发坚定,他心想总有一天会让那些人另眼相看。

沉寂了几天。余小多从孟云龙的手机通讯记录上找到了朱之傲的手机号,他本想给她打电话,想了想,搜了一下,果然能搜到她的微信。头像不太像她本人,美颜功能和角度的恰当选取避开了她脸部的平淡之处,加之稍显做作的面部表情,既让她显得年轻,又增添了几分妩媚。他发送了好友申请,介绍里说,我是教练余小多。

如果她不通过的话——还没来得及往下想,朱之傲就通过了,随之发来一个发怒的表情道,你这家伙,还知道找我?我只当你把我忘了。

余小多不明白她何出此言,也许只是套路,便也想不走心的回复,打下了“忘了谁也忘不了你”这几个字后他又觉得不妥,他和她并不熟,虽是玩笑话,却也显得轻浮,于是想了想才道,我这几天回了一趟老家,没得空,今天才想起来要谢谢你。他要先树立一个正面形象,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那也得看什么时机,现在明显不是调情的时候。再者,他尚摸不准她对自己有几分真心,还是不要过早暴露自己的内心,先保持距离为好。

有什么好谢的?我又没做什么。

那天如果不是你给我室友打电话,我觉得很有可能露宿街头。

哪能呢?她道,就算是睡我家也不能让你露宿街头。她发了语音。

她这话过于虚头巴脑,声音听起来虽亲切悦耳,然而缺少真情实感,显然并非发自内心。他抑制住内心的一丝不悦发送文字道,真是不好意思,那晚有点失态,影响你们了。

别往心里去。她道,你醉得太厉害,酒还是少喝点儿,对身体不好。

好的,记住了。他开始发语音。

你在上班吗?

对。

不忙的话,我去找你吧。她道,想买你的课。

等你来。他道,可以先试试。

但她没来找他,余小多下午一直在等,她也没出现,微信上也没给他消息。他没有问她,太上赶着可不好,他猜测她一定有很多人可以约,消遣的活动更不会少,除非实在无聊才会想起来找他锻炼身体吧。

下班后没事,余小多只能回家。晚上不饿没吃东西,出了地铁后倒有些饿了。他边走边朝一些小饭馆里瞧着,却不知道该吃什么。在一家大排档门前,他又看到了孟云龙和他女友,两个人吃得正欢,没有发现余小多朝他们投来的目光。再过段时间,天气冷了,大排档就不会摆在外面了,眼下食客还不少,像是在进行最后的狂欢。余小多找个角落坐下来,点了生蚝、花蛤和烤串烤馒头片,想了想,又要了瓶啤酒。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那对情侣的侧脸,两个人互喂着,她往他嘴里塞腰子,他则手持一串豆皮卷韭菜让她咬着往下撸。等到食物进了嘴巴后,俩人满足地咀嚼着,一脸满足的笑意。

知足常乐。注视着那两个人,余小多心想。他不羡慕这样的生活,也不想拥有这种短浅易得的幸福,换句话说这样的日子只会让他深感忧虑,在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做支撑时,他没有闲情逸致来享受生活。所谓“生命中最美好的事都是免费的”在他看来都是愚人的鬼话,那些微小的快乐和小美好只有衣食无忧的人才会感受到,一个乞丐不可能赞美蓝天白云。

余小多回到住处半个多小时后,孟云龙和女友才回来。他敲敲卧室的门,进来后对余小多笑道,明天我要搬走了,在学校附近找了个房子。余小多早已猜到他在这里住不长,其实他并不关心,可还是回应道,贵吗?孟云龙道,还成,半地下室。余小多心生鄙视,想这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其实并没到租地下室的地步。孟云龙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继续道,攒钱,买房,以后肯定还得借钱。余小多道,在北京?对方点头道,对,在老家也没意义啊。

不好意思,临时有事,明天一定去找你。孟云龙出去后,余小多收到了朱之傲的微信,这才让他暗淡的心情稍微好转,迟了一会儿才回复道,没关系,等你有空再来,反正我基本都在。她回复道,你人真好。他悻悻然,他可不想被发好人卡,便道,这是我的工作职责。她道,你喜欢吃螃蟹吗?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便道,喜欢,怎么?她道,那明天下班后去你家蒸大闸蟹吧。他道,我家?不太方便,还是在外面吃吧,我请你。她道,你室友在也没事,上次见过,一块吃呗,家里收到好多,根本吃不完。

既然她坚持,余小多不想扫了她的兴,反正明天孟云龙就搬走了。次日一大早,还不到八点,孟云龙找的金杯车就到了楼下,东西已提前打包好,余小多帮着拿了下去。等到室友走了,余小多叫了保洁阿姨,给了她双倍的工钱,让她一定要彻底打扫干净。阿姨攥着两百块笑道,明白,女朋友第一次来家里吧。

下午三点多,朱之傲来找余小多。她穿了一套运动装,马尾辫扎得高高的,看起来很干练。余小多正在泳池旁,这个时间已开始有人来陆续游泳了。阳光射进了多一半的池水中,一团团光影在墙壁上和他们的脸上搅动。她先在池边的躺椅上坐了片刻,听他简单介绍情况,眼睛时而盯着他,时而看着泳池里的一对中年男女。等他领着她到健身房时,她道,那女的肯定不是他老婆。余小多笑道,男人带来游泳的女人一般都不是自己的老婆。

上高中时,有一次我在学校附近游泳,结果看见我爸正和别的女人在池子里戏水。

余小多道,回家你就告诉你妈了?

没有,我游过去,打了我爸一巴掌。

厉害。

没用,后来他们还是离婚了,那女人成了我后妈,不过我从来没叫过。

她如此坦诚地痛说家史,倒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你那吃螃蟹了吧?年少时我总想着早点长大离开家,现在我对那个家也没什么好感。

那你妈呢?

她后来也结婚了。她道,女人嘛,总不想一个人待着,她在多伦多,很少回国,要不是可以视频聊天,她长什么样我都快忘了。

没想到她竟是个缺少家庭温暖的孩子。余小多想,看来谁都有不如意的心事,便宽慰道,好在如今长大了,再也不会有小时候的那种担心害怕,至少自由独立了,再也不用依附谁。

嗯。她点头,笑道,那时候我一生气就花钱,反正除了钱我什么都缺,只能用它来换购想要的感觉,其实是恶性循环,挺没意思的。

至少在物质上不会有什么遗憾。余小多道,长大了以后你再想,只要熬过了那段日子,其实都不算什么,极端的父母就那样,赚大钱的往儿女身上投放的关爱自然就有限,而且人一旦有钱,眼界开阔了,会享受了,就会变得自私,总会优先考虑自己;反之,没什么大本事的父母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越是贫寒小户,对子女的索取越是理直气壮和无度,不管是情感、责任还是物质上都这样,他们会认为生养是天大的恩情,要孩子用一辈子来还。

嗐,不说那些伤心事了。她笑道,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诉苦。

有人一起分担忧苦比有人一起享乐要幸运。他用鸡汤体升华了本次谈话的主题。

朱之傲曾经锻炼过,也热衷过一些运动,但很少有坚持下来的。健身塑形对她而言,可谓道理都懂,器械使用和动作标准她也清楚,只是缺少一个合格的陪练,一种动力使之能够持之以恒。因此,那些入门的基础东西根本用不着余小多多费唇舌,他只需先测试一下她的体能,再根据她的目标制定出合理的锻炼计划,包括饮食等方面。在她慢跑40分钟后,余小多说,健身没捷径,只能迈开腿管住嘴并长期坚持才会有效果。她道,只要你陪着我练,再苦再累我也能坚持下去,真的。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表示拿她没办法。

边聊边锻炼,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就不那么慢了。等到朱之傲拉伸完后又做了些轻量级器械训练后,已是五点多,但距离余小多下班还有段时间。不过他早有准备,并不想让朱之傲干等那么久,六点多时,有人来接替他了,为此,余小多要付出一顿大餐。她洗了澡,换了一身休闲装,和他一起下楼。前台的服务生见到她,便取来七八个盒子。她说,我一进门就让他们放冰箱了,要在车里闷着肯定不好吃了。他接过来,她又问,你家能开火吗?他道,得去超市一趟。

她开一款石英灰色的奥迪A8,余小多看到车时脸上显出不解的神色。朱之傲注意到了,便道,怎么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开更好更贵的?他点头。她说,我觉得奥迪适合我,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钻进去后,余小多问,为什么非要是奥迪?她道,我不想买太过女性化的,也不想太嚣张,这款车型的设计符合我的审美,车身修长,流畅,线条柔和,细节处理得一点都不张扬,发动机也很好,内部设计也合理,坐进来很舒适,让人放松,反正从里到外都好,就像内外兼修的人。他不无羡慕地笑道,你对车还这么有研究?她道,要不你来开,体验一下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他道,好,省得我一会儿给你指路。于是两个人换了位置,她靠在副驾驶座椅上道,其实我更喜欢坐别人开的车。

因为在主路上行驶,虽是下班高峰期,倒也还算顺畅。在住处附近的沃尔玛超市,他们像一对居家过日子的小两口,挑选蒸笼和碗筷,之后她还想买点食物,说光吃螃蟹可吃不饱。

如果饿了就出去吃,只是我住的地方都是穷人的小吃,怕你吃不惯。他道。

她“咦”道,你以为我很高端吗?小时候也有过苦日子,平民食物差不多都吃过,再说了,我觉得食物不分高低贵贱,那只是人们给它们的标价,你要爱吃再便宜再大众也是美食。

那是因为你吃遍了人间美味,像我这种连正宗大闸蟹都没吃过的人肯定希望天天都能山珍海味吧。他不太赞同。

她十分肯定地说,那也会吃腻的,要不然我请你天天吃米其林餐厅,保管让你信服。

余小多笑道,还是算了,我这个胃可没那个福气。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爷爷,那个得了白血病而死去的老头,临死前最想吃的是炸鸡排,当时余小多正在县城里上高中,爷爷唯一吃过的一次炸鸡排还是他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于是便念念不忘了。余小多又从学校买了带回来给他,算是满足了他的遗愿。如果家里有钱,爷爷靠输血应该还能多活几年,可他知道儿女们日子不好过,不想糟蹋他们的钱……无端想起这些令余小多心酸,他可比父辈们幸福多了,但和朱之傲这样的人家比起来,那就差得远了。他心想这个世界亏欠他的可不止几顿米其林大餐,说到底口腹之欲还是比较容易满足的。

这么干净?一看就是新打扫的。一进门,朱之傲便道。

我找阿姨收拾的。余小多道,总不能邋里邋遢迎接贵客吧。边说边看,心想两百块果然花得值,老旧的家具都被收拾出了崭新的光泽,尤其是洗手池和马桶,他觉得这地方很重要。

共七个盒子,每个盒子里两只蟹,一公一母,公的稍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还活着,吱吱地吐着泡沫,蟹壳上都有激光防伪的标志。稻草捆着蟹爪,显得体态更加丰腴饱满。余小多问她怎么拿了这么多。朱之傲解释道,我以为你室友也在,原来被你赶走了,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他道,他去和女朋友合租了,也许这是天意,知道你要来,就给你腾地方。

14只大闸蟹挤满了蒸笼,余小多盖上盖子道,这都是别人送的礼吗?

这两年少了,上高中那阵,不夸张地说,我家什么都不用买,就连出国游都是别人送的。

你爸准是个大官。余小多道。

其实就是位置处得好,求他办事的人太多,后来越升越高,反而不像以前那么受巴结,而且他也不敢再那么放肆了,树大招风,盯着他的人太多了。

拍蒜,剁姜,淋米醋,调好蘸料,他递到她鼻子前让她闻。她说,味儿不错,看你刀法,就跟学过烹饪似的。

我是自学成才,我第一次炒土豆是七岁,我爸妈下地干活总也不回来,我饿得不行,只能自己动手,结果做了好几个人的饭。他道,你肯定没做过饭!

我连家里的厨房几乎都没进过。她道,对做饭也没兴趣。

他推着她一同来到客厅道,那就等着吃吧,天生公主命。

那你什么命?她坐在沙发上。

我,伺候公主的命呗。他在她对面坐下来,发现沙发罩太旧,都起了毛球。

咦?你还看这种书?她发现茶几上有一本关于电商运营的书籍。

什么都看看,不想和社会脱节。他道。

那你真正的兴趣是什么,不会是运动吧?或者说,如果换一个新工作,你想干什么?

有发展的,能实现自我价值的吧。他道,当然这是在赚钱的前提下,我室友搬走了,房租等于增加了一倍哈。

她哦了一声,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而是问他家里的情况。她没说给他介绍工作,倒让他松了一口气,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利用她,尽管对她而言可能只是举手之劳,可看起来就是在从她那儿得到好处,好像他跟她交往目的不纯似的。

吃到第11只,再也吃不下,茶几上摆了一堆蟹壳蟹腿,客厅里弥漫着一股香腥气,就连手指上都是。其实并没有吃饱,她摸摸肚子道,咱们下楼转转吧,我想吃点别的。

来到楼下转悠,她看中了一家烧烤店。里面的木桌木椅老得不成样子,油漆斑驳,早被客人各种各样的裤料磨得光滑可鉴。食客看上去多是打工族,还有几个民工样子的。余小多以前经过这家时从来不曾驻足,他不喜欢,像是贫困地区希望小学的教室。因此,当她进来时,他皱了皱眉。她说,越是这样的馆子可能越好吃。接过油腻的菜单,她点了很多,他直说吃不完,她道,都尝尝。上来后,发现味道确实不错,如果忽略炒饼里的地沟油味儿。每样她都尝了,他却有好几样都没动。希望她只是猎奇,如果她喜欢过这种日子,他还真是接受无能,便道,少吃点碳水化合物。她像个小孩子和老师求情一样道,我就放纵这一回。

她的性格他喜欢,直来直去,他想起第一次在别墅见到她的模样,原来矜持端庄都是装的。和朱之言比起来,她更容易交往,或者说比较好骗,不像她哥哥那么精明,处处防着人。回去的路上,她看见一弯月牙,兴奋地指着叫他看,像不像一瓣橘子?在他看来,那清冷的光并无暖色,更像是一把镰刀,便道,你怎么总想着吃?

回到住处,她拽着他把刚才剩下的半瓶梅子酒又喝了。那酒是她带来的,度数低,一瓶下肚也不会醉,可她看他的眼神却有些迷离了。余小多心头一直被某些东西怂恿着,一眼接一眼迎着她的目光,他感觉到身体里有轻微的颤抖,不过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把持住,现在还不是时候,因此拼命装作镇静,说着很正常的话题,问她,你和你哥关系好吗?

她拿起瓶子高高扬起,那几滴可怜巴巴的液体被她张开的嘴巴接住了。放下瓶子她才道,就那样吧,你也知道,他这人事儿事儿的,其实没什么心眼,也不会算计别人,特容易轻信别人的话,反正我不信你会拿走那块手表,但他的朋友说了他就确信无疑,好像他真看见了。

他并不想这件事,也不是让她站队,在谈话中他一直避免谈到朱之言,可他明白她心里也装着这事儿,否则不会他才一提到她哥,她就马上表态。他露出感激的笑容,没说什么。

她身子一歪靠进他怀里,喷着酒气寻找他的嘴唇,长长的睫毛忽闪着,让他想起深夜草丛里的蝴蝶翅膀,带着露水的气息。他没拒绝也没迎合,心下正想着该如何动作。她倒有些等不及了,这焦急中又有几分女性因为主动而生出的几分羞恼,她的手臂搂住他的脖颈,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却始终觉得不舒服,她想贴得他更紧点,恨不得嵌进他身体里。他心里有些乱,到底还是和她吻了一会儿,但始终没有进一步动作,像是把她晾起来似的。最后她终于停下来,在她耳边道,你不想要吗?

我想慢慢来。他正色道,慢慢地谈一场恋爱,不想一步到位,小时候一旦得到好东西我都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这样才有滋味。他明知自己在说假话,却一脸诚恳。这话听起来像是说她是他的好东西,要循序渐进地细细品尝,其实也可以看成把他自己说成是她想吃的好东西,那他不会这么容易让她吃到,要吊足她的胃口。在他看来,像她这种女生,身边一定围着不少追求者,那些人怀着怎样的目的他不得而知,但不管真的假的,一定对她千依百顺,因此他才要反其道而行之,让她意识到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于诧异中,她的眼神渐渐生出几许柔情,似乎被他的话触动了。他猜应该没有男人以这种方式拒绝过她的求爱,这让她感觉新奇,在对他多了好感的同时更坚定了要得到他的决心。他搂她在怀里,想跟她继续说说话,可才一会儿,她便睡着了,像一只无比温顺的猫。注视着她熟睡中的容颜,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嘴角浮出一丝得意的笑。

责任编辑:阿芙拉 afra@wufazhuce.com

《地才余小多》每周二、四、六更新。

作者


焦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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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静
其实好多人都说男主角,可是有时候我们也在做男主角做的事,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小姐姐
人心就这样一步步变浑浊,再也守不住当时年少的一丝清澈。
克卜勒
男主其实是个很真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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