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才余小多(3)·相拥在黑夜的海上


文/焦冲

列表

你怎么没上班,辞职了?三天后,迟钝的孟云龙才发现异常。

余小多撒谎道,健身房关门大吉,老板跑了。这种事时有发生,孟云龙不觉得奇怪,又问,找到新工作了?下周交房租,没忘吧?是啊,余小多这才想起下周要交房租,一下子就要交三个月的,将近六千块,他手里可没这么多存款。见他面露愁容,孟云龙道,我先帮你垫上,等你有了再还。余小多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好,谢谢。孟云龙道,什么时候咱俩之间也要这么客气,见外啦。余小多苦笑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多说谢谢不吃亏,习惯了。孟云龙哈哈笑了两声,指着他道,你变啦,上学时可没这么谦逊,尤其是大二以后,甚至可以说是猖狂,现在怎么反倒怂了。

孟云龙不说,余小多还没察觉到,不由得心中感慨:果然此一时彼一时,大二正好碰见香奈儿,加之年轻气盛春风得意,虽然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却如同拥抱着全世界,人有了底气自然牛逼轰轰;而现在他也算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挫折,没想到竟然栽在一个又丑又胖的女人手里,真叫他郁闷。

手机忽然响了,有人给他发微信,是以前的会员,那个被胖女人称为“小波浪”的年轻白领,当然,人家的真名很可爱,叫唐糖。看来她刚得知他被辞退,问他剩下的课怎么办。在余小多手里的会员并不少,他走后,那些会员的服务肯定会分给其他教练,他便在微信里给她解释了两句。很快她又回了,说她不想让别人教,还是喜欢他的授课方式,希望他把剩下的几节课教完。可健身房又不是他开的,既没场地又没器械,没办法再教她。他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想必她也没有办法。可她却回道,这个我来想办法,你不用担心。第二天她又给他发微信,说已经找好了地方,让他去找她。她找的健身会所在业内很有名气,据余小多了解,他们的会员费每年要九千多,黄金地段,位于华贸商业街。本来想推脱,可这个健身会所让余小多有了欲望,他想的是也许能有机会去见识一番,很有可能碰到新的工作机会。

这天是周六,约好下午三点见。余小多出了地铁后跟她联系,她让他先来星巴克。他进了咖啡馆,找到她。她问他想喝什么,要请他。他说,还是算了,你要戒掉咖啡,这玩意热量挺大的。她笑道,教练,能别这么认真吗?让我戒掉咖啡还不如让我死。她又道,每天一杯,不然上班肯定会睡着。

唐糖并不胖,她并不需要刻意控制饮食来减肥,塑形是她的主要目的,想让身体各部位的肌肉分布得更加平衡和匀称。此外,她还有点儿不算严重的含胸,想通过锻炼来改善,这样才能撑起衣服。没有喝咖啡,他让她买了一瓶功能性饮品,然后去了健身房。健身房在楼上,共有三层,包括玻璃房的泳池。这里的器械和设施明显比之前的会所要高档得多,而且空间足够大,人还少,怪不得收费那么高。

他问她难道在这里又办了会员卡。她说她之前的公司在这边,所以在这办了一张,后来她跳槽,离这里有点远,才办了另外一家,然后遇到了余小多。看来她工资还蛮高的,应该并不在乎“开黑课”省下的那一百块钱,反正现在他也不在那里了,便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她道,能省就省呗,关键是可以让你多赚点,你教得又好又认真,多拿些也在情理之中。他笑道,你这话可有点儿三观不正。她善解人意道,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此下策,我相信你肯定有难处。原来她早就看出了他的窘境,这话一方面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一方面又觉得难堪,仿佛被人揭了老底,尽管她充满善意并无嫌弃的意思。

锻炼了一个多钟头,从健身房出来时天还亮着。初夏的余晖洒在银杏树的叶子上,一个个碧绿通透的扇形精灵在晚风中翩翩起舞。唐糖仰起头说,真好看。阳光洒满了她的脸,让她在美丽中透着几分孩童般的纯澈。该是分开的时候了,可包围着两个人的空气中似乎游荡着一种情人之间才有的难舍难分的离愁别绪。还是她先开的口,问他有什么安排,他说回家,没什么事。她便道,那你陪我吧,两个人一起吃饭才有意思。

其实,她非要找他给她上完剩下的课时,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她的意思。在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的繁华都市里,哪个人不是一副事不关几高高挂起的冷漠脸,光是安身立命就有一大堆麻烦事需要处理和解决,人人皆自顾不暇,谁有闲工夫和精力去特别关心一个人的出现或消失,就像被豺狼虎豹追逐的鹿群,有谁会注意那些倒下的或被捕食的同伴呢?谁都知道这里的缘分不过是萍水相逢说散就散的,她这样“粘着”他,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喜欢他,起码是对他有好感。这倒并非余小多自作多情,如果大街上随便划拉十个女人来和他相亲,他有信心其中的一半都会看上自己,如果再加以相处增进了解,还可能会征服两三个。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魅力也逐渐认清了,可女人也都是现实的动物,看完脸还会看其他,一旦知道他是个打工仔,现在还失着业,那基本上都不会考虑他,毕竟现在还没有刷脸的地方。

吃过饭,余小多请她看电影,看完电影便去了她的住处。激情过后,余小多暂时睡不着,不免想得有点多有些远,甚至想到了将来会不会和她结婚生子,一起攒钱买房,那可不是他计划内的,他有自己的生活方向、规划和择偶标准,她并非他的理想型。倒不是说她的长相,如果只看脸的话,她着实不错,用惊艳来形容也不为过,这也是他没能拒绝她的原因。尽管她赚得比他多,可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外地来京的靠工资生活的打工族,没根基没靠山没人脉,比他强不到哪儿去,基本属于同一个阶层,她能够帮助他的非常有限。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一个中学生帮小学生做习题,她给予他的并非他触不可及的那一层,只要他稍加努力,不远的将来便能得到,而他心里的那个小学生需要的是个教授,不仅能让他脱离困境,更重要的在于让他能够脱胎换骨进入新的更高的阶层,简单而言,她级别不够。然而,有得吃总比饿着强,吃不到澳洲雪花牛,先来一盘青椒牛柳充饥也不错,总不能饿死吧。自从毕业后,他还没找过女朋友,连个固定的性伙伴都没有,解决生理需求基本靠手,有了她,至少这方面有了保障,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空虚。

相处两周多,余小多便摸清了唐糖的基本情况。怪不得那天晚上她急得像是在沙漠行走了三天终于碰见绿洲,原来她刚刚失恋两个多月,还没有完全放下旧爱,亟待找个新欢来填补,以便渐渐忘记前度。她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客户经理,专门和外企的甲方打交道,英语水平挺高。她的老家在湖北,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已经退休,家里还有个弟弟,也在北京。真实状况和余小多料想的差不多,她适合对未来没有太多幻想,满足于现状的或者把重心放在感情上的男人,两个人搭伙过日子,步步为营,朝着小目标一点点迈进。

很明显,余小多不在此列,因此他从来没有提过类似明确关系的话,也没有表现得太上心,甚至比较被动,只等着她找他才会有所回应,仿佛丑话说在了前头:是你先找的我,我可什么都不负责。而唐糖亦是洒脱得很,相处以来从未说过要跟他谈恋爱把他当成男朋友这种话,对于他的私生活也不过多关心,每次吃饭她都买单,丝毫没有流露出舍不得的意思,好像这是她应当的。有一次,余小多抢着买了单,因为那次两个人才吃了一百块出头,他正好负担得起。走出餐厅时,她说,你连工作都没有,以后还是我来付钱,是我找你来陪我吃饭,理应我花钱。她说得言辞恳切公私分明,并无瞧不起他让他有失尊严的感觉。他只好嗯了一声。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女人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要厉害,内心很强大,也许值得深入挖掘。

失业一个多月后,余小多找到了新工作,还是当教练,不过这次是游泳教练兼救生员,在一家位于建国门南大街附近的五星级酒店。酒店的名头很响,客房每晚最低价也要一千五百元起,因此在他看来,能住进这里的人应该都是有钱人,兴许就有机会结识几个。在还没有正式入职时,他对工作充满了幻想,可去了几天后便觉得腻了,和想象中的大为不同。

泳池在顶层,玻璃房,落地窗,天蓝色的瓷砖映得一池水很漂亮,让人有跳下去的欲望,实际上每天也总有客人跳下去。来这里游泳的除了住在这里的客人,还有一些办了卡的人,余小多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池边的躺椅上观察着里面的人,如果谁有危险的话他可以救一下,如果里面没有人,他可以出来放放风,甚至去其他楼层转一转。此外,那些办卡的人会有来学习游泳的,他们有可能买余小多的课,但百分之九十都是小孩子,这让他觉得郁闷。客人们进来一律穿着泳裤,看不出来哪个像有钱人,而且这些人不需要服务(比如跟他要浴巾)的话才懒得搭理他,仿佛他不存在似的。唯一的好处是他可以免费游泳,往往在上午没有人的时候,他尽情畅游,可来回游了几次便觉得无聊了,像得到彻底自由的生活一样无聊。他觉得如果自己不找点事情做,总是在这里关着,迟早会憋出病来,因此没事干的时候他会看书,没人游泳时他便到隔壁的健身房里锻炼,他可不想因为工作而荒废了身材。

你想找什么样的?那天完事后,唐糖枕着他的手臂时,余小多随口问道。

那要看是结婚还是谈恋爱,她道,标准不一样的。

看来我不适合结婚。他用很有自知之明的口吻道。

她不置可否,笑道,结婚的话,肯定得找个比我能赚钱的人吧,不需要我养家最好,两个人一起买房养孩子的话,看上去一加一大于二互相扶持,其实是互相拖累,拉低生活水准,还不如一个人过。

余小多哼了一声道,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过吧,别忘了,你比我大三岁呢!

看来你嫌我老呀!她带着一丝自嘲道,怕什么,还没到迫不得已非得抓一个人结婚的时候就还有机会遇见好的,我还可以再等两年,实在不行我也就认命了,不过也不会是你。

我知道。他道,那时候我还不一定娶你呢。

嗯。她不知羞耻地笑道,我们俩不适合做情侣,做炮友做朋友都可以,穷人和穷人在一起还是会接着穷下去,我找高富帅,你找富婆,这样最好。

她倒是早就看穿了自己,余小多也就不再掩饰,敞开心扉道,哪有那么容易?做梦吧!

总比没有梦想好,她开玩笑道,我们互相帮助呗,你要是遇见了有钱的男人就介绍给我,我要是碰见富婆款姐就介绍你们认识,这样多好。

好。他道,一言为定啊!

话虽这么说,没过几天,她就发微信让他以后别再联系她。他问她,你找到富二代了?她回复道,那倒没有,前男友回来找我了。他心里切了一声,回道,这种男人你也要?朝三暮四。她道,先抓着呗,总比手里什么都没有要踏实。余小多知趣地回复道,祝你幸福,早点结婚。心里却想用不了多久,这男人还是会把她给甩掉。他从她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她前男友的情况,是个北京人,家境比较普通,但如果和他好的话,房子就不用担心了,而且还是潜力股,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拆二代。收到她的“谢谢”两个字后,余小多删除了她的微信和手机号。看向窗外,阳光特别好,刺得他眼睛生疼。

和唐糖分开后,在将近一年的时间内,余小多都没再谈恋爱,甚至连和一些女人暧昧都没有,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工作和生活上。像一个没有情感需求和性需求的机器人,除了工作,其余时间几乎都用来学习,以弥补由于学历低而造成的某些方面的缺憾。他明白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可靠此得来的东西终归有限,且注定不能长久,一个人要想赢得异性持久的青睐和着迷,就得内外兼修,灵魂的提升相当重要,他不想成为金玉其外的腹内草莽之流。

酒店的健身房和泳池挨着,中间隔着巨大的透明玻璃。去健身房锻炼的人没有游泳的人多,一天里也不过稀稀拉拉的六七个,很多时候还都是老外。坐在泳池旁的躺椅上,健身房里的情形一目了然,因此有时候健身房里的人有问题的话也会敲玻璃招呼余小多。泳池里没人时,他会到健身房练一练。那天上午十点多,他正在卷腹机上做仰卧起坐时,进来一个人。此人身材颀长,虽然看上去是经常运动的人,但多是跑步登山等这些户外有氧运动,并非器械和力量训练,因为除了腿部肌肉外,上身肌肉并不发达,仅有线条而已。脖子较长,下巴抬得又高,像长颈鹿一样傲视群雄般站在门口环顾一遭,高高在上的目光完全把余小多摒弃在外,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他抓起两只不算太重的哑铃,站在镜子前咬牙切齿地举起来又放下。

出于职业习惯,余小多心想这个人的姿势并不标准,长期这样练下去对身材并没有帮助,就算能长肌肉也是畸形的。不过他不想多嘴,因为这个人只拿余小多当空气,他没必要上赶着搭讪。

必要的矜持有时候能保持神秘和优雅,尤其在对方目中无人时。

举了几下哑铃后,“长颈鹿”又躺在了平板卧推器上举杠铃,尴尬的是他选择的重量较大,使劲举了起来结果放不到原位,只好在胸口上放着。余小多怕他受伤,本想上去帮忙,但考虑到此人看起来很高冷,还是先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礼貌地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忙。“长颈鹿”这时也没有办法,只好嗯了一声,他的脸已憋得通红。余小多轻松地抬起杠铃,放回了原位,接着换上较轻的重量,想让他重新来过,并且在旁边帮忙。不过,“长颈鹿”放弃了这一项,又去卷腹机做引体向上,连一声谢谢都没对余小多说。

余小多心想估计这又是个暴发户或者暴发户的儿子,一点基本的教养和人情世故都不懂,好像说一句谢谢或者跟服务人员搭话就掉了他们的价似的。既然如此,余小多便没有再理他,走出健身房,回到了泳池边的椅子上。“长颈鹿”总共没练上二十分钟便离开了,等到余小多想起时,健身房里已经换成了一个大胡子老外。余小多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这里的人即使能够结识,多半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切实好处,因为很少有在北京工作的人住在这里,除非是一些和情人来开房的,其余出差或旅行的都没有在北京安家,即使搭上话混得熟悉了也不过是三五天的光景,客人一走就什么都没了。这世上的任何事都需要时间,人和人的交往也是如此。也许他应该另换一个工作?再度回归健身会所吗?他有些犹豫不决。

真正让“长颈鹿”对余小多刮目相看是在第二天的下午。“长颈鹿”再次来到健身房,同时还有个老外在,看面相像是欧洲人,长得深目高鼻、薄唇密髯,身材高大而魁梧。他先跟“长颈鹿”搭话,但貌似两个人语言不通,接着老外便来找余小多。余小多听出来了,他一开始说的是英语,但说了两句就变成了意大利语。余小多学习过一段时间的意大利语,这时候正好可以用到,便跟他聊起来,回答了他的问题,有些听不懂的地方,手机上正好装着翻译软件,很快也就弄明白了。老外咨询的是健身问题,想让余小多帮他扶着。

“长颈鹿”大概从来没见过一个酒店的服务生会说意大利语,于是对余小多有些刮目相看了,也开始咨询他一些健身问题。晚上,他过来游泳,又让余小多指导他的自由泳姿势。游完泳,“长颈鹿”主动搭话,问余小多几点下班,能否到一层的酒吧喝一杯。泳池里已经没人了,余小多看看时间,回道,还有半小时。“长颈鹿”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叫朱之言,他让余小多下班了便去酒吧,他会在那里等他。余小多答应了,眼见已经没人来游泳,于是锁了健身房和泳池的门,回到员工休息室,换掉工作服,穿了一身放在柜子里的衬衫和短裤去了酒吧。

酒吧里人不算少,但还不至于没有座位。尽管余小多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多,却并没有机会到此喝上一杯。他环视半周,才发现朱之言朝他招手,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有门童的背影和二环路上的车水马龙,一弯月牙缀在天幕,刚好位于朱之言头顶的后上方,从余小多的角度看过去像是给他扣上了金色皇冠。朱之言正喝着,桌上放了一瓶杜松子酒。他问余小多喜欢怎么喝,余小多坦言道以前没喝过。朱之言一招手,服务生过来,要了青柠汁和菠萝汁,加上冰块,朱之言亲自给余小多兑了一杯,推到他面前道,尝尝。余小多小心翼翼地饮下一口,说不出的味道,只觉得清澈甘冽,因为果汁的作用,又有一丝甜,总体来说还算好喝。朱之言问,怎么样?余小多道,还不错。朱之言道,如果不想醉,还是少喝,这酒后劲大,适合失恋时候喝。余小多笑道,难道你刚……朱之言笑着摆手道,不说那个,喝酒。

碰杯,又喝了两口,朱之言问,为什么做教练?余小多道,不然干什么?我体育大学毕业。朱之言道,工资不高吧?余小多道,也就刚够生活,如果要求再高点儿,比如一个人租房,穿得吃得再好点,那就不够了。

这大概是自从到酒店工作以来第一次有人问他这方面的问题,倒让余小多有几分感慨,但他表面上若无其事。朱之言也不过是找找话题而已,他又问余小多老家在哪里。余小多说了市的名字,朱之言道,地震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余小多道,当然,我是80后,还没那么老。朱之言道,最早的那批80后也算不上年轻了,现在那地方发展得不错吧,我还是三年前去过一次,感觉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地方,豪车倒是真多,这一点还有人统计过,说是有四千多辆保时捷,两百台宾利,可我觉得人却没几个能入眼的,我这么说,你不介意吧?余小多笑道,没事儿,你说得也对,满大街都是暴发户,难怪你看不上。

朱之言又问,你家在哪个区?余小多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家不在市里,下面的县城,在农村。朱之言哦了一声道,农村我很少去,还是小时候去奶奶家过春节去过一两次,长大后就再也没去过,现在农村变化应该也挺大吧?余小多道,那也不会比城市变化大,还是能看出十几年前的样子,就是人越来越少,都往城里来了。

朱之言道,大势所趋,发展规律,你们那钢厂挺多的,你们家不会是做这个吧?余小多摇头道,不是,农业为主,特产是大白菜,有个叫邹静之的编剧在电视台采访他的时候还提过我们那的白菜,北京冬天的大白菜基本都从我们那来的。朱之言叹道,农业呀,那应该挺穷的。尽管这是实话,可余小多还是觉得别扭,不过他掩饰道,是啊,就是很穷。

朱之言道,你能考出来真是不易,但是要想在北京立足更不容易,想过在这里买房吗?余小多道,也就只能想一想了。朱之言问,你都喜欢什么运动?余小多道,也没有最喜欢的,各种都可以,以前上学时什么都玩过。

朱之言有针对性地问,潜水?网球?登山?余小多道,登山比较少,我假期少,没时间去远处,潜水和网球倒是经常做。朱之言道,可惜北京没有适合潜水的地方,一般的泳池太浅了,水立方又不让。余小多想起朱之言游泳时总是潜到水下,便问,你正在练潜水?朱之言道,对,你有潜水证吗?余小多道,没有,一直都想考。朱之言便道,我也是,下次可以一块去涛岛考。余小多暂时答应了,他听说过涛岛,也了解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去国外考试,不仅比国内便宜,主要还是因为水质好,环境好,可选择的地方还非常多。两个人聊了得有一个多小时,余小多才搭乘最后一班地铁赶回出租屋。

朱之言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余小多还拿不准,当务之急是要和他逐步建立起可持续发展的长久关系,让他对自己产生兴趣,不能让他把自己看得太透,不要让他们之间的交往成为一锤子买卖,或者仅仅停留在运动这一方面,要让对方发现自己身上更多的闪光点。

这么一想,怎么像是在谈恋爱呢?

朱之言又不是女人,可余小多对他却充满兴趣,渴望了解他的一切,然后跟他成为好朋友,尽管他根本不清楚朱之言的家世和背景,可他身上散发的气息令他着迷,简而言之就是神秘的有钱人的气息和上流社会的气息,这一点他觉得自己不会看错。结账时,余小多坚持要AA,他了解金酒的大概价位,即使比预想中的要贵,那他也会坚持付掉自己的那一份,就算朱之言再有钱,就算是他提出要喝一杯的,也不能就默许他请客。余小多想给他留下好印象,这些有钱人嘴上说着不在乎钱,其实比谁都在乎,如果让朱之言买单的话,说不定他心里就会认为余小多是个爱占便宜的穷人,很可能对他有了防范和成见,不会再联系他。有钱人和没钱人之间的交往,余小多觉得非常微妙,要掌握好分寸拿捏好尺度并非易事,尤其是他跟朱之言基本上还处于陌生人这个阶段,更容不得半点疏忽。其实,他也明白,有可能是自己过于敏感,但总比大大咧咧要好得多。

在回来的路上,余小多满脑子想的都是朱之言,他暗下决心要抓紧这根稻草,他预感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的人生将会出现转折。当然,这还需要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行事。

已是11点多,还有三三两两的夜归者从地铁口吐出来,有的打上一辆三轮车奔驻地而去,更多的则选择步行。除了拉客的黑车,还有一些卖东西的摊位,吃的有冷面、手抓饼、麻辣烫、烤串等,用的有袜子帽子毛巾衣服皮包等,首饰摊上挂着小小的一盏日光灯,照着黑布上的耳钉耳环项链和首饰,反射着廉价而虚假的光芒。

余小多不喜欢打车,只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力量,有一种没来由的热情,像是买彩票中了大奖,非常想找个人分享却又拼命捂着不想被人发现。他只是无意地瞥了那个坐在台阶上卖首饰的女人,她便有所指地招呼了一声,他自然没有过去,但他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仔细分辨了一下,确是孟云龙,在他身边还蹲着一个女人。他这才走过去,拍了一下孟同学的肩膀,孟云龙回头道,你刚下班?余小多说他喝了点酒才回来,又问他在干嘛。那个女人选了一对金色耳环,孟云龙付了钱道,走吧,回去。看得出来,这女人应该就是孟同学之前多次提起过的正在交往的女朋友,是第一次见,余小多朝她礼貌地一笑,她说话带着口音,有些侉,具体是哪里的,他没听出来。

余小多走在前面,另外两个人在他后面,只听见两个人大声而夸张地说笑,完全沉浸在恋爱的愉悦之中。回到出租房里,开了灯,余小多才看清女人的长相,大脸盘子上五官平平,胸部倒是凸出,犹如揣了一对木瓜。她丝毫不见外地坐在沙发上,靠着孟云龙,一双腿岔开,伸到茶几下。余小多洗过澡便回到卧室,关上了门。

他一般睡在卧室,孟同学睡在客厅,客厅和卧室之间隔着半堵墙和一扇窗户,窗户上拉着帘子。

半夜时,余小多被女人的叫声吵醒,声音虽然不大,却依然清晰,仿佛就在耳边,他只好戴上耳机,开了音乐。此后,每隔两三天,这个女人就会来过夜。逢上周末,她还会做饭,余小多在家的话,还会叫上他一起吃。可惜余小多吃不惯辣,这才知道她是四川人,在一家小超市里做收银员,那个小超市就在孟云龙工作的学校旁边,他经常去那里买水和香烟,一来二去,两个人便看对了眼。

责任编辑:阿芙拉 afra@wufazhuce.com

《地才余小多》每周二、四、六更新。

作者


焦冲
焦冲  
青年作家
关注

评论内容


稚
哎。。。看着看着公交过站了都不知道。今天上班要迟到了
匹夫
从生吞之后开始追这个 感觉不错啊 感觉每天都会习惯等着更新,舍不得看太快总是先把其他内容看完再来看新篇
我也是生吞开始追的这个
599
我已经默默把第五节复制了 要看的评论回复
查看更多

 

微信打开

微信打开

地才余小多(3)·相拥在黑夜的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