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诞生 · 第十二章


文/马鹿

列表

(1)

孙晨裹着一张毯子躺在客厅的地板上,他的口水流淌到了侧脸,没几分钟就干了。铁男从房间里出来,踢了他几脚。

“啊呀,疼死我了,你踢到我伤口了。”孙晨脸色苍白,揉着肚子。

“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真难受啊。”孙晨裹紧了毯子,浑身发冷。

铁男从兜里掏出一小包粉末,“正好一次的量。”

孙晨立刻扑了过来,像极了一只饿极了狼狗。

“真是的。”铁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这样下去会死的。”

“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啊。”孙晨吸了吸鼻子,“给我呗,很嘿难受的。”

铁男领孙晨走到窗台前,“就是那儿了。我看了很久了,就是那里。”他指着医院的三楼。

“你想干嘛嘿哦。”孙晨完全不明白,河对岸的小医院看上去又破又旧。

“看见没,妇产医院。”他指指门口的几个字,“带个孩子回来吧。”

“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啊。”铁男坚决的语气让孙晨不得不信。

孙晨用力地抓着手臂上的一个蚊子包,很快手上便出现了一道道的血印子,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铁男警觉地叫孙晨跑回去房间,他顺手把那包摇头丸碾碎成的粉末丢出了窗外,孙晨想要接住,可是完全来不及了。

铁男镇定地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着制服的胖警察,即便是早有准备,他却还是吃了一惊。

“我是这片区的民警,例行检查,登记一下住户。”

铁男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身份证喂,出示一下。”

今天是难得的大晴天,平日阴暗的楼道里也有光,胖警察站在这道光束之中,看上去高大又令人心生敬畏。

“愣着干嘛嘿哦,开门,让我进去。”警察不耐烦地推了推门。

铁男无奈地打开了门,一副配合的样子。

“这家是穆斯林啊。”他拿了一本本子,一只圆珠笔插在胸前的口袋里。

“我是租客,我不是。”铁男实话实说。

“身份证,要我说几次啊?”他不耐烦地取下笔,“徐晓亮,你认识吗?”

“是房东啊。”

“嗯,身份证。”他又强调了一次,胖警察用脚踢开了地上的几双拖鞋,又往里走了一步。

铁男注意到他并没有带武器,看来真的只是普通的民警上门查访。

“没关系吧,我进来看看。”他看上去像是在征求铁男的同意,可是实际上他早就自顾自地走进来了。

“我去拿。”铁男装模作样地回房间里,孙晨窝在床上,还好从客厅里看不到这里面的景象。

“这里还有别的人住吗?”警察坐在客厅,大声问道。

“有,还有我一个亲戚。”铁男回答,他拿出自己那张假身份证,希望一会儿能够蒙混过关。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孙晨正拿着一根之前买的电棍,铁男做手势,意思是问他拿这个干什么,孙晨看了外面一眼,表示有备无患。

铁男指指外面,又指指这里,像是说,如果他非要进来,才能动手。

孙晨紧紧地捏着手中的电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地仰赖手中的武器,刚才还在想铁男为什么要去对面偷一个婴儿,刚才脑子里还觉得要做什么犯法的事情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是当下,他才真实地感受到,用那双满是针孔的手紧握着电棍的自己,其实随时都有触犯极刑的可能。

胖警察接过铁男的身份证,他从小包里拿出一台机器,将铁男的身份证放在机器上扫描,机器在无声的运作,胖警察抬起眼来看铁男,那个眼神,铁男太熟悉不过了,是怀疑的眼神,是不怀好意的意思。

机器应该已经出结果了,可是警察既没有把身份证还给他,也没有告诉他扫描的结果,好像就完全没有这回事似的。

“东北人?”他问。

“是啊。”铁男淡定地回答。

“能进去吗?我看一下。”胖警察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像是生怕惊动一个睡着了人似的,小心地站了起来。

“随便看。”铁男让开一边。

“你亲戚什么时候回来?”警察问道,左顾右盼,好像那个亲戚现在会凭空出现在某处似的。

“他是作家,不知道在外面要待到什么时候呢。”铁男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如果那个警察只是在客厅走一圈便离开,那该多好呀!其实他也不想节外生枝,这完全不在自己的计划之内。

“哦。”警察例行公事般的回应像是在安抚一个挟持着人质的歹徒一般。

警察走进厨房,打开窗,向外望了一眼,刚才铁男指着的那家医院尽在他的眼前,胖警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阻止了一次犯罪的同时,将罪犯的注意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拐去了陆望的房间,门没有锁,房间里的陈设简单,一个大箱子和一台笔记本,谢天谢地他先进了这间房,铁男长嘘一口气,只是胖警察手里还捏着自己的身份证,他到底想干什么呀,不是只要登记一下吗?

走出陆望的房间,铁男把门关上,胖警察站在狭窄的通道间,“哪间房是你住的?”

铁男几乎听到里门里面孙晨握紧了电棍的声音。

他指指独眼儿的房间,“这个。”

胖警察拿起对讲机,那里传来模糊的通话声,铁男带他走进独眼儿的房间,那里面的陈设更加简单了,胖警察很快就出来了。

他似乎不想继续查下去了,胖警察举着铁男给他的身份证,仔细地对比了几下,“哈,该去换新证了啊,快过期了。”

铁男连忙答应。

“你老得有点离谱诶。”

屋子里的氛围好不容易轻松了些,铁男接过了他手中的身份证,感谢老天保佑,他心中默念。

送胖警察走到门口。

“诶,那间房还住人吗?”他指指那里,“那是朝南房间吧,没理由不住啊。”

说完便推开铁男快步向那里走过去,铁男不知道自己算是跟着他,还是算堵在了他的身后。

门把手旋转开,朝南房间日晒充足,中午的阳光温暖却又混浊,就跟短暂的电击之后胖警察的呻吟一样。

刚才还神气十足的胖警察倒在了铁男的床前,弹起的灰尘在阳光下胡乱飞舞。

孙晨有些恍惚,他刚才还在想,那个警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就在开门的瞬间,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便将电棍刺向了那个人。

原来是个胖子啊。

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胖警察,他对铁男说,“你知道吗,刚才我差一点就碰到他了,是不是碰到他的话我也会被电晕啊?”

铁男踢了一脚那个胖警察,就像他一早踢了脚孙晨一样。


(2)

列车钻出一条不长的隧道,沿着铁轨向前开,它开始减速了。晓亮手里拿着高音喇叭,死命地叫那些旅客往后站一些。

“喂喂喂,不要命啦,往后站喂,没看见地上的标志吗?眼睛瞎啊。”她一路走一路骂,列车缓缓进站了。

这趟开往广州的列车上载着许多前去打工的工人,大多被骂得不敢啃声,偶尔有几个嘴硬的想和徐晓亮吵架,却也因为坐车赶时间,只得吃个哑巴亏,上了车之后隔着玻璃,看着那个背影还觉得可憎。

晓亮不同,这班车走了,还有下一班,骂走了上车了,还有下车的可以骂。她脾气不太好,上班看到有人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或者问些傻不拉几的问题骚扰自己她便心烦。她觉得那些死在车站的人不是蠢便是坏,或者是又蠢又坏。铁轨上死一个人,单位就要赔钱,车站哪里来的钱,自然是从员工的奖金里面扣。

死一个人,完了,钱又少拿了,奖金没指望了,所以死在车站的人难道不可憎吗,自己死了,要拉一车站的员工垫背。

接完车回到休息室,刘圆的电话打来了。

“诶,你不是有亲戚在警察局吗?”刘圆上来便问。

“干嘛嘿。”徐晓亮不耐烦,她想起今天早晨躺在床上祷告的时候动了一下心里便不爽,好像祷告没有完成,有些遗憾。不过好歹这仪式被自己给坚持了下来,铁男说过,日日祷告,定有好事发生。

“想叫你帮我查个人。”

“你是不是有病啊?”晓亮开骂,“别告诉我又是为了陆望啊。”

“干嘛捏?你管那么多干嘛,我要查我的情敌。”

徐晓亮觉得刘圆幼稚得可怜,可她自己又太了解那种感受了,不然她们俩怎么会是好姐妹呢。

“你说自己想要干嘛先。”徐晓亮知道刘圆癫起来也怪可怕的,所以要事先问清楚。

“了解一下咯。看看什么来路。”

徐晓亮立刻说破,“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他妈肯定在想干什么坏事。”

“都叫你别管咯,你帮不帮忙捏。”

“那你告诉我人家名字啊身份证啊我才好去查啊。”

“没有身份证,只有名字。”

“什么嘿哦,那我哪知道谁是谁,那女的是上海人吗?”

“不知道,我告诉你名字不得啦?”刘圆焦急,在这一点上,她和自己的爸爸非常像,面对问题的时候,总喜欢把复杂的部分交由别人去解决。

“那你发我名字,我试试,好啦,不讲了,查到再告诉你,我要去接车啦,烦死了,天气热,到处都是傻子旅客,烦人。”

徐晓亮刚出休息室没有多久,便看见一名乘客跳下站台往对面的站台跑过去,她立刻吹哨子提醒乘客注意,而对面的列车此刻已经进站了。

“喂!”她在喇叭里大声叫喊。

没有用,他跑远了,现在只能期待他能顺利爬上对面的站台了,徐晓亮此刻明白朱自清看父亲的时候是多么焦心了,那头肥猪也是一样,双脚在地上蹬了好几下,没有跳上去,那些喜欢踩黄线的旅客现在倒是退的远远的,列车进站了。

速度很缓慢,徐晓亮隔着轨道也能听到对面那个男人脂肪和骨骼撕扯、断裂的声音。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人们朝那个方向聚拢过去,有人叫她,可她回不过神来,她脑子里空空的,一动不动,如果今天早上祈祷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纹丝不动,是不是这样的悲剧便不会发生呢?


(3)

胖警察的双手被反绑在了身后,他们将他固定在椅子上,可是一旦他醒来之后,这套禁锢的方式立刻就显得非常的脆弱。

他嘴上被贴了胶带,说不出话来,便只好拼命地晃动椅子,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孙晨拿着电棍进来,见他挣扎,便狠狠地用棍子抽了他几下,结果胖警察痛苦地呻吟了一阵,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铁男走进房间,他坐在了胖警察的对面,“我不想那么做的,可是你突然闯进我的家,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胖警察发出“唔唔”的声音,似乎想要和他对话。

“我不是坏人,我想做些好事呢。”

胖警察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些,他认为铁男要比刚才那个手持电棍的人要好沟通一些,可是他脑子里想的全是一会儿自己挣脱之后如何收拾这两个袭警的罪犯。

“我们也试着理解一下对方好吗?你有你的工作,你要做住户登记,好的,没有问题,我也有我的工作,我是来帮助他们的。”他将孙晨一把拉到身边,然后撩开他的袖管,警察看到他满手臂是被注射过的痕迹,便明白这家伙是个无可救药的粉仔。

“我是上帝派来帮这些人解决问题的。”

胖警察冷静了下来,他点点头,表示理解,希望对面这个看上去和善的中年人能给自己至少一个对话的机会。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相信,来,我们做一个实验,来。”他招呼孙晨坐到他的对面。

“看着对方,然后闭上眼睛。”铁男看看胖警察,善意地朝他眨眨眼睛。

“对,就像这样,坐在那里,感受着对方,你有没有一种离开自己身体的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分离开来,虽然你闭上了眼睛,可你依旧能够看到坐在你对面的那个人,你能看到他,也能看到我,你的感知一点也不比你睁着眼睛的时候弱。”

胖警察不过是个社区民警,平日接触的都是小区里的退休老太,哪里见过这般奇景,当铁男开始说话,当自己真正闭上眼睛开始感受之后,那种所谓的灵魂出窍的感觉便越来越明显了,那个粉仔确确实实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呀,别说那个粉仔了,他甚至看到了坐着的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呀?自己像是站在了上帝视角,脱离了肉身,看着这间房子里的一切。

“睁开你的眼睛。”

胖警察喘着气,他的眼前还是一片迷糊,他用力地呼吸,突然发现贴在嘴上的胶带不见了,而自己的双手正紧紧地握着椅子的把手。那刚才自己被绑在椅子上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呢?

“你现在相信了?”

孙晨有些不安,铁男却不为所动,看着早就活动自如的胖警察,他淡定地坐在那里。

“你这是气功吗?”胖警察只知道这个,他前妻是个气功的爱好者。

“呵?没那么神奇,我说了,我只负责把道理教给大家,拥有了是你们自己的,也不会退还给我。这是信仰,说白了,也不是信我,是信你自己,这份信仰,如果你觉得有用,就受着,抓在手里,要是觉得没用,就丢掉,就这么简单。”

铁男说着便站起身,“我从没有限制你的自由。”

胖警察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自己如果向上级通报这两个家伙,会升职吧,可是三十多岁,即便升职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从来不是什么有上进心的人,不然也不会一把年纪还是基层的社区民警,大热天的跑东跑西挨家走访,比自己年纪小的也因为有文化升级快,坐上办公室领导着自己了。

就算真的报上去,无非是一个粉仔一个身份证造假而已,最多就是传教了,传教有错吗?

“把我送进监狱也行,对我来说都一样。”

“铁师傅,你可要救救我啊,你不能抛下我不管啊。”孙晨跪在了铁男的面前。

太阳快要下山了,窗外偶尔刮来一阵风,大地热烈地回响着,树在摇摆,玻璃窗外的太阳好像也晃动了。

胖警察试着向房间外挪动自己的脚步,没人阻拦。

门从外面被旋转开,他吓了一跳,一张陌生的脸。

“这是我跟你说的作家亲戚。”铁男介绍。

陆望有些莫名其妙,可还是笑呵呵地跟穿着制服的警察打招呼。

“周亮是今天上门来登记住户的民警,我们聊了些,是有缘的人。”

陆望从包里摸身份证,“要不要登记我的?”

周亮机械地接过了对方的身份证,放在那个检测仪上,一会儿便出结果了,没有问题。

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可他现在还迷糊着,从走进这个屋子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到底哪些是幻觉,哪些又是真实的,他分不清了。

“没关系,回去慢慢想。”

周亮走出这栋灰色的建筑,什么嘛,一个粉仔,一个作家,和一个气功大师?住在同一屋檐下,他越想越不对劲,可是这一整个下午的体验却给了自己平淡的生活以最刺激,最美妙的感受。

这是真实的。

在来这里之前,他不过是个热心的、平凡的胖民警,可走出这间屋子之后,他成了一个真正用灵魂探视过自己肉身的人了。

这一点铁男没有骗自己,他越想越妙。


(4)

从站长办公室走出来之后,徐晓亮立刻被前来关切的同事包围了,她要感谢上天休息室里没有探头,不然自己跟刘圆电话就全被拍下来了,现在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是因为没有收到列车进站的通知,便不会受太大的处分,反正今年的先进是没了,如果要扣钱就扣钱呗,难以避免的。

车站的同事还算团结,都在怪那个乘客自己作孽,毕竟钱大家是一起被扣的,况且大家也都知道,就算晓亮当时在站台也帮不了什么忙,有人要跳,难道她还能把人给拦住吗?就算拦住也追不到对面去。

这样想着,晓亮也痛快不少,对,就怪那个家伙活该。

可是人家家属不是那么想的,死了人自然是要讨个公道,人是死在车站的,断断不能就这么算了,况且当他们知道列车员并没有准点出现在站台这个消息时,更是怎么也不会放过车站了。

徐晓亮悄悄从车站的停车场离开,刘圆开了车来接她。

车一路开到车站前门的时候,夜幕下的广场上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那应该是来闹事的家属了。

“一群刁民。”徐晓暗骂。

“诶哟,你真是倒霉啊,这种事情正好轮到你,还就是你在接车。”刘圆感叹。

“你再说喂,还不是因为你的电话。”徐晓亮虽然那么说,可自己也知道,换做平时,自己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晚出或者早回休息室。

“嘿哟,怪我怪我,这样你开心点吗?”

“见你很嘿啰嗦诶。”她靠在车窗玻璃上,“我就知道今天会发生这种衰事。妈的,烂货你好好开车,我不想再出什么事情了。”

“要不再找地方拜拜呗。”刘圆说,“铁男不是还教你什么方法可以祈祷呢,你也教教我呀。”

“他说是心诚则灵啊,祈祷也要选适合自己的,我用的又不一定适合你。”

“小气哦。”刘圆,“嘿哟,好卵烦那个女人哦,你帮我查到没有啊。”

“你真的好积极,好像真的跟你有关似的,你跟陆望很熟哦。”

刘圆的车开向徐晓亮的家,她们好久没有像今天那样一起神采奕奕地互相吐槽了。

而此时,提早下班的阿黎并没有回孙晨的家,而是直接去了铁男的房子,一个胖警察和她打了个照面。她小心翼翼地上楼,轻轻地敲敲门。孙晨也在呢。

她进了铁男那屋,然后将验孕棒塞到铁男的手里,两道杠。

责任编辑:卫天成 weitiancheng@wufazhuce.com

作者


马鹿
马鹿  @Misfits7
青年作者,扑克网球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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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凉心
不过车站里的钱可不是从员工奖金里面扣的。
不在年轻
哈,好看
你也是
光
一群精神病患者的狂欢,看到这里有点希望早点落幕了,因为观感实在太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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