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了一天车，终于到达海南的艾美酒店，狗哥和他的朋友去前台开房，刘圆没有把自己的身份证给他，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会跟狗哥睡在一起，这算是他们之间的某种默契。

狗哥已经离婚了，刘圆心想这也不算是插足他人的婚姻，便答应了这趟旅行，反正她没去过海南，有人请客的话，她更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铁男给自己算的命，刘圆牢记在心，可她当然也会找尽千百个理由让自己不拘于条条框框的名利之间，稍稍活得更自在一些。

“走吧，我们上去放行李。”狗哥有些累了，这次旅行是开他的车，还带了他生意场上的朋友和他的女伴。

刘圆觉得狗哥朋友的女人并不如自己，她能够从那个男人的眼中看出比较的结果，有男人想要自己，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无论是谁，男朋友的朋友或者是谁这并不重要，自己的身体是和脸蛋是唯一拥有的可以用来兑换成货币的东西，有了钱就能买属于自己的附属品。当然，想要拥有自己的附属品，就首先得成为别人的附属品。这是她长久以来的生存手则。

刘圆并不愿意去想太久远的事情，她看得到的就是眼前的快活，想得太多生活便更加艰辛。在她看来，婚姻和房产是自己的短期目标，这个目标是能够作为自己长期保障的东西，而陆望的出现，让她突然明白，自己在拥有着一个现实世界的同时，其实也一样拥有一个诗意的世界。

刚回房间，狗哥就把手伸进了刘圆的裙子里，“诶呀，等一会儿，先去洗手。”在性爱方面，刘圆有些小小的洁癖。

“真他妈矫情。”狗哥还是走去厕所洗了个手，他自觉对付这种女人很有经验，施以小惠便能将她们牢牢控制，狗哥的女人年龄都不大，家里又不富裕，狗哥是第一个带她们见识了世界之多彩的男人，她们，包括刘圆，对他多少有些父亲般的敬重，而现实生活中，她们大多数是瞧不起自己家里那个父亲的。

刘圆躺倒在了大床上，她喜欢这样的大床，她每天在家和妈妈挤着睡的那张床也不过这里床的一半大，可她也从没觉得那张床有多么难受，她还是很感谢自己的妈妈，一个人支撑起了那个家，她多次劝说妈妈跟那个废物老爹离婚，可这件事拖了他们大半辈子，终究没有办成，而且似乎还有转机，父母这两年攒了些钱，终于够一个房子的首付，这座近在眼前的房子成了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里新的羁绊。刘圆期待着新房，一直催促着他们去交首付。

“来吧，宝贝。”狗哥已经急不可耐了。

韦乙帮她把行李提上了车，像往常一样说了几句无聊的话跟她打趣，“喂，又跟哪个男人出去玩了？”

和往常不同的是刘圆没有跟他兴奋地聊着沿途的趣事，“我累了，不想说话。”

“不说就不说呗。”韦乙在地铁运营培训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在调度室里工作，起初只是觉得她挺好看的，聚餐的时候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海南好玩吗？”

“都说了不想说话啊。”刘圆不耐烦地转向窗外。

“这样。”韦乙早就习惯了她的坏脾气，他觉得这是刘圆纯真的表现，他总喜欢向刘圆提起多年前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候刘圆玩着手机结果一头撞到了树上，从那一刻起，韦乙就无视着诸多自己不想知道的事实，喜欢着那个制造了那个可爱场景的刘圆。事到如今，在尝试和别的女生看了两场电影以后，韦乙也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喜欢的是什么了。

“我又被人玩了。”刘圆开口道。

“你啊，总是这样。太不小心了，让我很担心呢。”韦乙不想让刘圆受到伤害，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生日的时候送她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最贵的礼物，每天接她上下班，深夜起床，从酒吧的人堆里把醉得不像样的她和她的朋友们带回家，除此以外还能做什么，他实在想不到了。

“不是我不小心。有些事情实在是很难避免。”刘圆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

“下次别跟那种人交往了。能做到吗？”

刘圆没有回答，自己凭什么要听他的话。

车行到一半，女孩的电话打来了，韦乙没有接，“干嘛不接电话呢？”刘圆问道，“这个人没见过。”韦乙所有的朋友刘圆都认识，刘圆想要借此多认识一些有钱人，韦乙一直努力着，试图做自己朋友圈最上进的那个人，并希望着有一天自己的上进能转换成金钱和地位。

“新同事，你眼可真尖。”

“你的同事，那也是我的同事咯。”

“是啊，可你哪会注意到别人，永远只有别人看到你不是吗？”

“话也不是那么说。”刘圆喜欢听到男人们像韦乙这样说话，好似世间只有她一个女人能引起男人的注意。

“你跟她……谈了？”

“当然没有。”韦乙超越了前面的一辆大型货车。

“什么嘛，在一起了就是在一起了，没在一起那也是在暧昧期吧。”刘圆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在海南发生的事情，当然她叫韦乙来接自己的原因也是想借此转移一下注意力，不一定是为了想找个人诉苦，毕竟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没有别人可以帮忙承担后果。

“你以为每个女生都像你一样喜欢暧昧？”

“我怎么了？说喂。”

“嘿哟，你还用我说嘛。”韦乙即便是开起快车来也让人觉得很稳当，刘圆倚靠在座位上，没说几句就睡着了，毕竟她是赶了一晚的火车自己回来的，路上一面悔恨发生的事情一面又因为独身的旅途而感到害怕，几乎都没有好好休息。

女孩又打来了一个电话，韦乙放慢了车速，举起了电话，“喂。”他小声说道。

“今晚看电影吗？万象城的首映，我朋友叫我一起去呢，买了四张票。”

“晚上吗？”

“你现在在哪儿呢？不方便说话？”女人都是敏感的。

“我刚接了朋友，在开车呢，要不晚点说？”

“好好好，不说了，你专心开车。”女孩挂了电话。韦乙其实地铁站里的大众情人，所有人都喜欢他，觉得他人好性格温柔，尤其是在那个女孩的眼里。

（2）

河对岸的那间医院是三级甲等，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陆望觉得进去看病的话反而会有染上什么病的风险，可就是这家医院却也一样承载着这座城市救死扶伤的义务，陆望怎么着都觉得进去了真是九死一生呢。

陆望现在什么也不想做，思考、回忆对他来说到处都布满了陷阱。

他的睡眠也出了问题，梦特别多。

他梦到一个女孩和自己去爬山，她有点像明瑛，像明瑛当然也像于洋，仔细想的话，她又有点像刘圆。

他们在快到山顶的时候，他干脆背起了女孩一起冲刺，女孩在他的耳畔笑着说了些什么，正当他努力去听的时候，山突然崩塌了。

女孩站在他面前，她流着泪坐在秋千上，不知道哪里来的秋千。她招手让陆望过来帮忙推自己一把，陆望把她推的越高她却哭得越厉害，眼泪逆风滴在了陆望的脸上，越滴越多。等他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铁男总能把自己的梦分析的头头是道，他乐于陆望向他求助，而陆望似乎也越来越依赖这样的开解，铁男传教般的讲谈，不厌其烦地唠叨让陆望暂时地远离了记忆碎片的困扰。

（3）

回到家之后，刘圆躺在床上久久不愿意起身，妈妈回家又该说自己懒了。

唉，自己果然又搞砸了。刘圆有点讨厌自己，从前讨厌自己的爸爸，讨厌贫穷的家庭，终于，她也开始讨厌自己了。她下面有些发痒，她担心那个男人没有带套全射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她有些难过，她恶心了，刘圆没有想到狗哥会这么对自己，直到她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醒来时，她还是不敢相信。

把工作服丢到地上，刘于是光着膀子躺倒在比自己的床还要大一些的沙发上，女儿在房间睡觉，老婆还没有回来，他点开存在手机里的“学习视频”，开始了今天的学习，今天讲的是“形势政策”，“为什么亚铜公司的前景是跟国家政策所契合的”，“为什么公司下一个百亿计划是能够实现的”，“为什么大家一定要买这次推出的产品”，都能在这期的课堂中得到答案。

主讲人是广东分公司的总经理，而全国总部董事长的课，刘于是要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再看，那时候自己睡完午觉起床，更有精神一些，他从未如此认真地学习过。

他今年刚了解到亚铜的产品，还有沙棘汁什么的，为此他加了许多学习群。

他一直鼓动刘圆也一起亚铜的产品，刘圆不予理会，“都是为你好，这些钱以后拿出来又不到我手上，这是你给自己买的未来。”刘于是苦口婆心劝女儿，现在刘圆人大了，刘于是也不能用暴力手段还逼迫她去什么事情。

刘圆听妈妈的话，并没有理他，她自信家里的财政大权还在妈妈手上，所以也就任着刘于是拿着自己每个月的工资在外面瞎胡闹。当然刘圆还是一样很反感他什么都不懂却跟自己讲大道理的模样，那些网络课程的注册，往卡里充值，刘于是一概不会，全都需要刘圆帮忙。

刘圆烦透了，她躺在床上，心想老刘又该花钱打水漂了，哪怕他把这些钱，这几千块钱给自己花也好呀。刘于是从不在刘圆身上花钱，抠门得很。

唉，算了，只要他能守住自己那个铁饭碗就行了，他自己花力气挣的钱，就让他自己花吧。

可刘圆又发恨了，这些钱，拿去嫖也好啊，怎么会蠢成这样呢？

刘圆听着屋外客厅里的爸爸手机公放的“课程”，寻找着自己认识的词汇，什么“创业”、什么“马云”，好像还有“创新”之类的，最后还是听着一些模凌两可的数字睡着了，她努力去听，睡觉前那些自己曾清楚记得的东西，醒来却也全然不知了。

（4）

徐晓亮已经在家门口的人行天桥下等待了许久，一条叫做唐山路的街道安静地匍匐在她身后，早上跳广场舞、唱红歌的中老年人散场之后，这条街显得毫无生气，一直到晚上站街的小姐出来工作，才又生机勃勃起来。

“过来喂。”徐晓亮绿色的汗衫和绿树成荫的街道相得益彰，陆望走近一看，才发现看似普通的汗衫上面其实布满了很多小破洞，这应该是所谓的设计感吧。

“到底什么事啊，还非得出来说。”陆望抱怨，他身心俱疲，不想见人。

“本来还想叫刘圆了，可那烂货还在车站，她马上就要离开火车站了。”徐晓亮今天说话拐弯抹角的。

“是吗？”陆望根本不关心这些。

“带你见识见识我们唐山路，鸡婆一条街。”徐晓亮的眼里光芒闪烁，像是朴实的农民在介绍自家丰收的果实。

“从来听过。”

徐晓亮的家就在早上老年人跳广场舞的那片广场后面，孤单的三栋小高层耸立在这个巴掌大的广场上，除去一栋叫做“波士顿国际酒店”的小酒店之外，剩下的两栋都是居民楼。

“这里，那一片，全是一楼一凤。”徐晓亮骄傲地划开一大片区域，差点把自己的家也划进去，“晚上再带你逛逛，到时候你就懂了，一整条街都是站街的鸡婆。”

“我们这是去你家？”陆望。

“是啊，带你去唐山路鸡婆扛把子的家坐坐。”徐晓亮帮他按了电梯，7楼，“老板，请问需要什么服务？蚂蚁上树，沙漠风暴，我什么都会。”她憋了口气在嗓子眼里，有点像是阴阳人。

“哈哈，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拜托我吗？”陆望明白她意思了。

电梯门打开，徐晓亮的家在左手第一间，“嘿哟，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确实想要你帮忙就是了。你会不会英语？”

“会啊，英语当然会。”

“好！这就行了。”徐晓亮打开门，屋内飘来一阵家养动物身上特有的体味，难怪徐晓亮身上涂的香水味总是要比一般人更浓一些，如若不然，那宠物的味道一定会常伴其身。

“你家养狗了？”

“是猫，我不喜欢狗，来基地，基地过来！”一只毛色灰暗的英国短毛猫在转角处将头探了出来，不过没有再向前走一步。

“这算是什么名字嘛。”

“不觉得很特别吗？本来想给她起名叫刀哥的，dog的中文，刀哥，不错吧，后来还是算了，叫基地吧，我喜欢BigBang。”另一只毛色黑白相间的猫跳下沙发，走到了徐晓亮的面前，“初一，好乖啊，初一，你看，死基地，都不理我。”

“这只叫初一？”

“是啊，她是基地的妹妹，基地是哥哥，蠢哥哥。”

“初一啊十五啊，基地啊，就不能给你家的猫起个正常点的名字吗？”

“我给我们家猫起名字还要经过你同意啊？”徐晓亮抱起初一，将她扔到了沙发上，“来坐喂。”

“好了，总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了吧。”陆望不耐烦了。

“你会教小孩子学英语吗？英语那么好，一定会的吧。”

“教书？这我可不确定，况且我不会跟小孩子相处。”

“啧，怎么回事啊？”初一跳下了沙发，一边叫唤着一边走远了，那只叫做基地的猫刚才露了脸之后就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你要说的事情就是让我去做老师咯？什么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要工作的。”

“所以是叫你帮忙咯。如果不是急需找个人去做老师，也不会找你了。”基地终于从某个角落里冒出脑袋来，小心翼翼地朝客厅的沙发走过来，“诶呀，是我姐夫啦，我姐夫是英语老师，最近他要陪我姐出去一趟，所以要找个人代课，当时我嘴巴快就答应了帮他找人代课，哈，这不是感觉你什么都会吗？你应该觉得很受抬举啊。”

“我明明什么都不会。”

“怎么样，帮不帮嘛到底？不要说那些没用的。”

“多长时间嘛，久了我可不干啊。”

“一周，他们去一周就好了，拜托拜托。”徐晓亮做出恳求的手势，基地试探性地爬上了沙发，坐到了陆望的身边，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我要不要去呢？基地。”这真不是个教课的好时候，陆望最近心情低落，可如果仅仅是代课一个礼拜，应该还能应付得过来，况且人家都如此央求了，陆望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徐晓亮或许就是清楚自己是无法当面拒绝别人，才非要把他拉出来面谈的吧。

“去去去，你要去的话，我就把这猫送你。”徐晓亮一脚把基地踢下了沙发。

“真的？”

“才不送呢，送你就要了我的命！你就去教书吧，总之去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啊，又有钱赚，又能教小朋友读书，你还住着我的房子呢，帮一下房东怎么了嘛。”

“反正只要一个礼拜对吧。”

“是啊，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太好了，我这就跟我姐夫说去。”她兴奋地拿起电话，陆望得以仔细打量她的家，屋子里有些阴暗，光线怎么进不来的感觉，家具大都是乳白色的，陆望不知道这会不会是跟他们穆斯林的信仰有关，古兰经的教义被刻在一块铜板上，挂在餐桌前，这一家子除了徐晓亮，都严格地遵守伊斯兰的教条。

“没见过这些，觉得很酷吧。”打完电话的徐晓亮又恢复了神采，“天天看着这个，你还能吃得下饭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陆望说道。

“我吃得香喷喷捏，看久了就习惯了，可能这种东西啊，只对我爸妈有用，哦，还有我姐姐姐夫，他们都是好人呢。”她想了一下，“其实我二十二岁以前也没有吃过猪肉呢，不懂为什么后来破戒了。”

“你爸妈从不吃吗？”

“不卵懂他们，只知道我爸以前喝酒特别猛，信教以后就戒了，彻底戒了。”

“你爸也是后来才信的教？不是一开始就是穆斯林吗？”

“不是哦，当然没那么简单，要有信仰你以为那么容易啊，再说了，谁一生下来就有信仰，这得有人带，有人引领，亏你还是文化人，连这个都不懂。”

“感觉有了信仰以后，能做成很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陆望若有所思。

“那当然，要不让我爸以后跟你探讨一下。”徐晓亮说到爸爸的信仰觉得很骄傲，这种骄傲正源于陆望对此所表现出的强烈的兴趣，一般谁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呢？或许只有陆望吧，他总能在平凡的小事中找到些令人欢欣鼓舞的东西，不像她的朋友，只知道吃吃喝喝。

“我觉得铁男就挺有信仰的。”陆望讲。

“唔哟，他现在是我们的铁师傅，很神的，我们去找他算命了，好卵准，怎么样，他给你算过没？”

“从没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过去，他能算出来？”

徐晓亮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转而去厨房准备基地的晚餐，那只肥猫便趴在厨房的门口，眼睛圆睁着，盯着徐晓亮手中的鸡胸肉末。晓亮的姐姐姐夫要去山西寻亲了，说不定这次能带回些钱来，她那么想，而陆望又答应了帮忙代课，晓亮觉得按照铁男的说法，自己积德了，生活该否极泰来了。

“喂，基地，过来。”陆望叫道，那只猫却丝毫不想理会他，眼里只有他的晚餐。

陆望感到无聊，便去逗那只叫做初一的猫，她年纪太小还不能吃肉，而且她对肉也并不感兴趣，反倒喜欢围在人身边转悠，陆望只是叫唤了几声，初一便跑过来，乖乖地躺在了他的大腿上。

“你会不会算命呀，不是说猫咪都很神的嘛。”他抱着初一的头摇来晃去。

“喂！别骚扰我家的猫！”

她冲陆望咆哮，可是心里，她却觉得，自己和陆望，从未如此亲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