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省立医院。
“下回别让他帮你做饭了!尽帮倒忙。”谢星星见到她妈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不是,这次不是帮我的忙。”
“警察同志,我们这属于正当防卫。”三个人从那边走廊走过来,其中一个是警察,正在做记录,另两个人,谢星星睁大了眼睛,其中一个正是卢后来。
“这是怎么回事?”
“芬奇啊,不知道怎么搞的跑去跟人打架,结果自己被弄伤了。他还不让我告诉他爸妈,我只能先叫你过来。”苏造方说。
“打架?”
三人越走越近,卢后来看到谢星星,停住了脚步。
“出什么事儿了?”谢星星上前问道,然后对警察说,“我是赵芬奇的朋友。”
“你?!就是你啊!”另一个谢星星不认识的人指着谢星星大声道,“你就是那个神经病的朋友?谢什么来着?我警告你们,对卢先生的作品进行污蔑,最多只侵犯名誉权,动手动刀子,这就算危害人身安全了!你们就等着收律师函吧。”
原来这人是卢后来请的律师。
“动刀子?”谢星星的心脏立刻提到嗓子眼,“赵芬奇他人在哪儿?”
“我在这……”
赵芬奇胳膊上缠着白纱布,脚一瘸一拐地从走廊一个病房里探出身来。
谢星星不再理会卢后来他们,赶紧过去查看赵芬奇伤势。花了差不多十分钟,她才弄明白,原来赵芬奇和谢星星打完那个电话后,心里一口气还是咽不下,于是去找卢后来理论,然后就发展成了动手。还好伤势并不严重,胳膊被美术刀划了一个深口,右脚踝骨损伤,其余都是小伤。不过这么一来,也得在医院休养半个月。谢星星不知该怎么说他,想了半天只扔出,“以后不论跟谁动手前,都想想你以前打架有没有一次赢过好吗?!”
赵芬奇宁死不愿意让父母知道此事,尽管声称自己可以照顾自己,苏造方和谢星星还是轮流来医院照看他。
但这事儿还是让谢星星更加焦虑起来,赵芬奇的那张照片的未来浮影,仍然一点儿都没变。到底应该朝着哪个方向努力,才能改变未来?
“我觉得研究人更有意思。”
“我不喜欢人。”
“但是人更有意思。”
……
这一定是在做梦,肯定是在做梦。
但这感觉太奇妙了。谢星星感觉听到的声音、看到的东西以及车里那股汗热味儿,都真切地透过她的大脑皮层传递过来。如果这是梦,也太真实了。
谢时蕴依然坐在左手边,他的头发是前一天刚理的,为的是参加几天后谢星星的高中毕业典礼。苏造方逼他去理了短发,这是这十年来头一次。谢星星发现理了短发的谢时蕴,好像和自己更熟悉了一些,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朝九晚五,养家糊口。
谢时蕴见谢星星盯着他,不说话,便扭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没事,爸。”谢星星把头转过去,轻轻地说,“也许我会考虑的。学心理学。”
谢星星没看她爸,不过她觉得谢时蕴听到这句话,可能笑了。
一定笑了。
“开慢点,前面会有一头鹿。”
“鹿?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鹿?”
“总之,开慢点。”
谢时蕴听从了她的意见,把车速放慢。
那头鹿果然出现了,他们避开了它。对面来的车从他们左侧平稳地行驶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星星向那辆车看去,她想知道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对面那辆车里的人,应该有着什么样的人生呢?
开车的是一个中年女人,谢星星看不清她的样子,副驾驶坐着的是一个男孩,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
那孩子看上去有些面熟。
谢星星努力想看清他的样子。
他突然也看向了自己,两人目光相汇,谢星星突然感到晴天霹雳。
那个人,是吴穹。
谢星星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谢医生?谢医生?”
谢星星抬起头,原来她在咨询室睡着了。面前坐着一个年约四十岁的男人,相貌普通,国字脸,一脸严肃。他坐在椅子上,仿佛已经等了一会儿,但又不知道该不该打扰睡着了的医生,只能等她自己醒来。
“不好意思,你是?”
“噢,我叫葛翔宇,来看病的。”
“病历。”
葛翔宇把病历递过去,谢星星一边翻看既往病史,一边问些常规问题。
“你怎么没挂我们中心普通科室?”
“他们看过了。都说治不好,我都打算放弃了,一个女医生拉住我,让我来这里试试。”
谢星星估计是佳佳干的,除了她咨询中心没谁会帮她介绍病人。
“说说吧,怎么回事。”
“呃……” 葛翔宇扭捏起来,“是这样的,我是一个演员。”
听到这话,谢星星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演员?”
“不像是吧?”
“也不能这么说,我不了解你们这行,也许现在演员的条件放宽了呢。”
“那个,我是一个喜剧演员。”
“哦,这就说得通了。”
“我得了抑郁症。”
“噢?那恭喜你啊!”
“啊?”
“伟大的喜剧演员没有不得抑郁症的。卓别林自杀五次未遂,金·凯瑞滥交、吸毒,周星驰整日以泪洗面,再坚持一下,你马上就要红了。”
“不,医生,你有所误会。”
“哦?”
“我抑郁是因为,我没法让人笑。”
“啊?”谢星星疑惑道,“那我感觉你是不是应该去表演培训班?”
“医生,”葛翔宇看着她,诚恳地问,“你说真心话,你看我这张脸,你想笑吗?”
谢星星看着他那张脸,也努力真诚地回答,“其实,人只有一次生命,不用勉强自己活得那么艰难。你有没有试过别的戏路?比如,皇阿玛?”
葛翔宇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然后刷地掉了下来。
“哎,别。”谢星星拿纸巾给他,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其实你哭的样子,有一点搞笑?”
“真的吗?”
“假的。”
好不容易把葛翔宇劝住,给他开了点常规抗抑郁药打发他走。谢星星准备趁机再睡一会儿。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她感到极度疲倦。结果王天依气势汹汹上门,从她的恨天高发出的声音来看,谢星星知道这下她是来真的了。
“谢星星。”
“好久不见。”
“你什么意思?”
“就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的意思?”
“我问你给我发的微信什么意思!”
“我发的是中文啊。”
“好。”王天依把外套脱了,内里一身精心挑选的“闺蜜撕逼大战”露肩裙,“那我就明白了。”
“不,我觉得你没明白。”
“你说说?”
“我对吴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把他的病治好。这也是你的愿望。”
“我现在改主意了,我不想让你来治他。”
“王天依,”谢星星语气里没任何情绪,“别任性了。”
王天依心中一凛,这个她一直当她是自己的闺蜜,实际却从未把她当做能够严肃给予自己意见,对自己的生活施加影响者的人,头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或者说,她其实一直是这么跟她说话的,只是她从未注意到,她是认真的。
“你不小了。世界上的事情,不会永远都跟你买衣服似的,穿了穿不满意就可以退回去。还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意志,他们想做什么,不是光凭你发脾气就会改变的。”
王天依突然清醒了,她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她什么时候起变成了那种刻板印象中的大小姐?她可是从来没有被人说过“任性”啊。她会撒娇,偶尔使小性儿,或者发脾气,但是……她突然意识到了,她从来没有在谢星星以外的人面前这么做过。连对她的父母,她都在勤勤恳恳地守规矩。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让她暴露自己的缺陷,那就是谢星星。想到这一点之后她觉得这太恐怖了。这是什么时候慢慢变成这样的?
是她需要谢星星,而不是谢星星需要她。
现在,面前的这个人不再毫无怨言地听她的话,对她所有这些藏拙于外人的缺点照单全收了。
她败了。她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出现在这里,对谢星星提出这个要求。她哪次恋爱会向情敌使用这么低级的手段?走到她面前让她不要靠近自己的猎物?这一次,她是彻底头脑发昏了。
王天依拾起外套,又穿了回去,她从包里拿出一大盒巧克力,德芙的,放在谢星星面前。
“欠你的,还给你,两清了。”
然后转身出门。
从现在起,她要学习不再需要谢星星。而她想要的,必须自己来争取。
5
吴穹的家在距离W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附近的一栋公寓楼里。租住在一百二十平米、租金每月一万二的豪华公寓里的单身男性,还长得这么帅,还从不和人打招呼,且总是戴着帽子,全身裹得严实,想不惹人注意都难。有好几次吴穹都被当做什么明星拦住要签名。
因此王天依很快就打听到了吴穹的房间号。物业的人原以为又是张震的粉丝,“他们只是长得像,你看正脸就知道不是了。”
“我知道。”
物业的人听到这声音娇滴滴非常动听,这才抬起头,发现门前站着的这位姑娘,也丝毫不输“张震”,明白这不是什么粉丝,给她开了门。
“还有,他长得其实更像小栗旬一点。”
吴穹开门见到是她,颇有些意外。“这么晚了,有事?”
王天依扑倒在吴穹身上,他这才闻到她满身酒气。“你喝醉了?”
“我故意的。”
吴穹只得先扶她进屋,帮她躺在沙发上,给她拿了条毛毯。
“我去给你倒水。”
“我不要这些。”王天依把毛毯从身上掀开,解开系在领口的领结,拉住了吴穹的手,“我来你这儿就是为了醉,不是为了清醒。”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吴穹把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拨开。“今晚你就睡这儿吧,我还有点工作。”
“别走。”
吴穹转过身,才看到王天依眼里噙着眼泪。“能不能陪陪我?”
“好吧。”吴穹无奈道。“不过,你答应我先喝点热水。”
王天依点点头。
给她拿来热水后,吴穹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能不能坐在我身边?”
吴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在了王天依身旁。
“能不能抱抱我?”
“对不起。”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的病?”
“因为……我还有事没有完成。”
王天依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从她放弃Plan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判断力,任凭内心的感觉帮她做出决定。从谢星星那里走出后,她强烈地感到她必须来见吴穹。为此她先把自己灌醉了,好让这份不理智更加符合条理:是因为她醉了。
但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醉。
“你家天花板为什么会转?”王天依突然问,“好美啊。”
吴穹笑了,“是你喝多了,你现在眼里的一切都是美的。”
这话让王天依突然感到一阵安心,她什么也不想了,就想在这里睡下。吴穹悄悄帮她关了灯,重新披上毛毯。
王天依再醒过来的时候,吴穹已经去上班了。她揉着自己的脑袋爬起来,当想起来前晚自己的举动时,感到一阵羞愧,她赶紧收拾整理好自己,离开这里。
走之前,她被客厅里钉在木板上的几张照片吸引住了,那是吴穹的一些生活照,有和美国同学和导师的,也有中国生活部分的。她看了一眼,赞叹吴穹果然是纯天然没整过容,然后匆匆穿上鞋走出门。
鹿。
为什么公路上会有一只鹿呢?
谢星星极力想分辨那只鹿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让父亲把车停下。然后开门下车,向那头鹿走过去。它正看着自己,黑漆漆的眼珠似乎能把人吸进去。她朝它越走越近,它静静地,眼看一伸手就能摸到它了。谢星星伸出胳膊——
“别。”
一个男孩开口道,她看着他,他就在鹿的后面。
吴穹。
谢星星再度从梦中惊醒,她突然想起上一次给吴穹催眠的最后,当他从车祸现场醒来后,说的一句话。
“你父亲……还是短发的样子和你更像。”
他怎么知道父亲短发的样子?!
谢星星脱掉咨询室的外套,换上便装,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去找吴穹。门自己开了,葛翔宇正准备走进来。
“谢医生?”
“不好意思今天不看了。我有点急事。”
“哎?我今天想到了一个新段子,你看看好不好笑啊?”
“真的有急事。”
“就一分钟,一分钟!”
谢星星被他使劲拉住,只好停下来,听他说话。
一分钟后。
谢星星看着他,哈哈哈哈狂笑起来,然后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走开。“今天真的很好笑!”
葛翔宇看着谢星星走远,失望道,“我还没说到包袱呢。”
幸光制药附近的咖啡馆。
“什么事这么急?”吴穹戴着工牌在谢星星对面坐下。
谢星星平静地搅了一会儿咖啡,“你能不能跟我说说那次车祸。”
“那次车祸?”
“在什么地方出的,怎么发生的,车祸中……还有哪些人受伤?”
“我不记得发生的过程了。但是后来家人告诉我,出事的地方是在高速公路上,对面的车突然朝我们的车撞过来……”
“不是突然。”
“什么?”
“因为当时我看到了一只鹿。”
“什么意思?”
“对不起。”谢星星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必须告诉吴穹这个事情了,虽然她自己也不相信。“当时开车的是我父亲,为了避开一头鹿,撞上了你母亲开的车。还记得上次催眠的最后吗?你应该是在催眠中看见了我父亲吧,所以才会下意识说出那句话。”
吴穹一直没有说话。
“我父亲……也在那场车祸中去世了。”
“我听说那次车祸对方车辆也有死伤,但是,对不起,我没有关心,因为最后判定为意外……我刚刚才发现,原来你就是那次车祸中另一个幸存者,除了我之外的。”
“我也不相信竟然会这样……”
“也许这会帮助你想起来那段记忆。我不知道。”
“关于你母亲,实在抱歉。”
“你,能不能跟我说句话?”
因为吴穹一直没有说话,谢星星越来越语无伦次。
咖啡完全凉了,谢星星拿起来喝了一口,由于颤抖,咖啡泼了一些到外面。
“开车的不是我妈,是我。”
吴穹冷冷地说了这句,站起来走出了咖啡馆。
谢星星坐在那里,慢慢把那杯咖啡喝完。她突然感觉非常难过。
逃。
我必须赶紧逃走。
为什么?这里是哪里?我是谁?
眼前是一片雾气,雾气中出现了一头鹿。为什么又有鹿?!我不要再看见鹿了!
那只鹿突然就消失了,好像创造者听到了谢星星的心愿,用橡皮擦掉了它似的。
接着,吴穹出现了。他额头流着血,身上是烧着破洞的衣服,双手抱着一个女人,那女人似乎已经死了。
谢星星吓坏了,“不是我……”
吴穹眼神无比冰冷,他看着她,慢慢放下了女人,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刀子,一步步向谢星星走来。
不是我,不是我,你母亲不是因为我死的。求求你,不要伤害我。求求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谢星星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脸上全是眼泪。
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最近总是不知不觉地睡着?
她抬头看看周围,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实验室。手机在桌上震动着,是震动声把她从噩梦中吵醒。
“喂?”
“喂?星星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电话是赵芬奇打来的。
“什么?”
“孙畅的画画完了。她邀请我们下周去看。”
“是吗。”
谢星星没有感觉特别兴奋,疲惫感向她席卷而来,她简单地回应了赵芬奇几句,挂了电话,试图给自己弄杯咖啡。她是从不喝咖啡的人,最近这段时间却时常感到头脑发昏,不得不开始依赖精神类补充剂。难道是Skinner的副作用?
和吴穹说过那件事之后,他们俩就一直没有联系。谢星星不敢联系他,他也没有主动联系自己。她看着脑电仪,脑中一直想着之前他们治疗时的情形。要是时间可以倒流的话……
只是三天没有见到他而已,为什么会感觉过了一个世纪?吴穹离开的时候那个冰冷的眼神不断在谢星星脑中循环。她想起之前在地鼠的推荐下看的那本讲阿斯伯格综合征的书——
“那么你认为‘坠入爱河’是什么感觉呢?”
“也许是一种意乱情迷的感觉吧——如果不是,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应该……没有……爱上……他吧?
可是用什么来解释眼泪呢?用什么来解释梦中醒来那一刻脱口而出的“我喜欢你”呢?用什么来解释……这种噬骨般的想念呢?
谢星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下意识地翻开Skinner的相册笔记本,翻到了她头一次和吴穹相遇拍下的那张照片。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翻开这张照片了,自从和吴穹认识后,光是回想这一幕就让她感到不舒服,现在,她却想再看一眼。
还是那一幕熟悉的画面,她和吴穹抱在一起,非常自然地亲吻。从吴穹的动作上看不出有PTSD的痕迹,自己呢,也没什么扭捏。两人似乎非常幸福。
看到这张照片,她觉得没那么难过了。这说明,吴穹后来原谅了我?我们还……也许我们的关系真的亲密到了这一步?
看别人的未来浮影时,她总是坚定地相信那就是真的。看自己和吴穹的这张,她从一开始的不愿意相信,到现在的不敢相信,她潜意识总觉得这一幕不会成真。
突然,她发现这张照片有什么不对。她仔细去看这张照片的背景,由于照片的曝光集中在了两人身上,后面的背景就黑乎乎的。但,她仔细看了几遍,背景确实有个什么东西躺在那里。是个人。
以前由于她和吴穹抱在一起接吻的画面太引起她的注意和反感,她从来没有仔细去研究这张照片的其他细节。因此直到现在才发现背景的地下确实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生病了?还是喝醉了?还是……
等一下,地上好像还有一摊什么深色的液体?
谢星星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会吧?!
她赶紧往后翻,把那张照片拿出来对比。她盯着这两张照片看了足足有十分钟,才颤抖着把两张照片放下。
其实根本用不了这么久。
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这两张照片是一个场景,一个事件。
躺在吴穹那张照片后面的人,正是赵芬奇。
谢星星心脏狂跳了十分钟,终于慢慢平稳下来。她又看了一眼自己和吴穹抱在一起的那张照片。
这个未来,绝对不允许发生。
6
王天依第二次回高级公寓的时候,看得出来物业的人已经默认她和吴穹的关系不一般,主动给自己开了门。
因此当她摸着右耳的耳环,凝视着对方,楚楚可怜地说自己是怎么把开会的文件忘在了男友家时,对方也只是象征性地检查并记录了她的身份证号,就给她打开了吴穹家的大门。高级公寓的方便和弱点也都在此。文明国家都路不拾遗家不闭户,有钱人一般默认这世界上不存在坏人。
王天依也确实不是想做什么坏人,她是真的落了重要的U盘在吴穹家,而今天必须要把里面的资料给客户。否则她也不会从吴穹家出来已经打车到公司路上一半了,又掉转头来回去找U盘。放在那里等吴穹在的时候再登门来取,还会多一个和他相处的机会。
U盘在昨晚睡着的沙发底下,很容易就找到了。起身的时候,她被客厅的音响吸引了注意,随手拿起插在音响上的iPod,奇怪的是,iPod是空的。
这时候,王天依突然发现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个公寓……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不禁走向厨房。冰箱,除了一些矿泉水和牛奶外,几乎是空的;壁橱,碗筷倒是齐全,但不像有人开伙的样子;酒柜,空的。
卫生间。简单的洗漱用品,壁橱里有一些维生素片,和一瓶常见的降压药。他血压偏高?
吴穹自己的房间,床,床头柜,衣柜。衣柜里的衣服也简单,就那么几件。由于刚回国才半年的缘故,秋冬装也没来得及怎么添置。
客厅的电视机落了一层灰,看得出来很久没碰过了。
这个房子,总觉得缺乏一股生气。不像是一个人住的地方,倒更像是酒店,如此说来,倒也符合这个高级公寓的广告所打出贩卖的那种生活方式,极简,清新,性冷淡。但真正的人住的屋子,是怎么都不可能跟广告招贴画那样的。吴穹住的地方,却几乎完美地和样板间差不多。
等等。王天依突然意识到,吃降压药的人,是不应该喝酒的吧?而喜爱肖邦的人,又怎么会iPod里一首歌都没有?至于香水呢?
王天依冲回洗手间,打开了壁柜的另一边。
一排各种各样的男香,琳琅满目。
王天依心里“嘭”地爆炸开来。
她控制住自己,慢慢站起来,让房间恢复原样,最后站在客厅那几张他的生活照面前,照片里,他依然戴着手套,裹得严实,和人在一起……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些手的手套,是PS上去的。只有王天依这种极其擅长PS技术的人,才能一眼看出。也是,一般人只会注意脑袋是不是PS的,谁会注意一个人戴着的手套呢。
这个人,究竟是谁?
幸光制药。
王天依心事重重地在茶水间捧着一杯茶站着发呆。她盯着面前来来回回走过的同事,有些她认识,有些她不认识。
他们,有多少是被吴穹操控,抑或是也被吴穹的面具骗了?
她仔细地回想自己有关吴穹“酷爱肖邦”、“爱喝单一麦芽威士忌”、“不喜欢别人喷香水”的这些“辛苦”打探来的情报是怎么得到的。
肖邦是他部门那个爱玩手办的宅男不经意提到的,“他说晚上要去音乐厅,听肖邦演奏会,他好像但凡有肖邦的演奏会,都要去听”;威士忌是之前想送他红酒的女同事那里来的,“他说自己只喝威士忌,单一麦芽,所以婉拒了我”;香水……则是自己的观察,有次她喷了香水去找他,他连打几个喷嚏,虽未明说,却流露出了些微不耐的表情。
现在想来,那个表情绝对是拿捏得正好,让王天依这等情商的人恰好能捕捉到,而又不过分夸张。
也就是说,自己以为所谓的调查,其实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并且是他故意让自己获得的。
他在其他人眼里,又是一个怎样的人?也许是酷爱摇滚乐、喝啤酒、爱喷腻死人的男香的花花公子?又或者,从不听音乐、不碰酒精、有高血压、但喜欢收集香水的Nerd?
也许他在那个样板间似的家里营造出的个人特征,也是假的。
那他的病呢?
只有实验一下了。
王天依掐好时间,然后走到茶水间里面隐藏的转角处,这里有个绝佳的视野,可以让她看见茶水间,那里的人却看不见自己。
30秒,20秒,10秒。3,2,1。
吴穹准时出现,按照他收到的微信,自己这时应该正好在这里等他。
3,2,1。
同事也准时出现,端着杯子,倒水,不小心被绊倒,水洒在吴穹戴着手套的手上,胳膊上。“哎呀呀,真不好意思,我帮你擦擦。”“没事。”“你看这手套都湿了,脱下来我帮你擦下。”
吴穹没再拒绝。同事帮他把手套脱下,拿纸巾帮他擦手和胳膊。就是这。
王天依仔细观察吴穹的反应。
皱眉,不耐烦,但尽量保持温和。
不过绝对没有被她碰到的那种烫手的反应。
他没有PTSD。
王天依在心里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刚接了个电话。你来了?”
吴穹见到她,虽然镇定,但王天依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丝慌乱,他重新戴回手套。同事也在自己的眼神下草草离开。
“是什么事?”
“实在太抱歉了!我昨晚好像把U盘落在你家了。”
“是吗?那我晚上回去找下,明天带给你吧。”
“可我还有一小时就要开客户会了。资料全在里面……”
吴穹看了一眼手表。3,2,1。
“我现在帮你回去取。”
Bingo。
她只有一个小时。
吴穹前脚刚走,王天依后脚就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十五层,坐在了他的工位上。现在正好是部门会议的时候,产品部空无一人。
电脑,果然有密码,先放着;抽屉,开着,那么先从抽屉开始。
王天依开始翻看吴穹抽屉里的东西。都是和工作有关的资料,设计图纸,需求文档,测试记录。要在这些材料里找出什么东西来,可得费一会儿工夫。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王天依也不知道她想要找到什么。
是人都有面具。如果吴穹只是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不,她从来也没觉得此人简单,只是不知道他竟然会谨慎到这种地步,那倒还罢了。冷静下来回想,吴穹精心设计的那个虚假的自己,也许并没有什么特殊目的,或是针对特定的目标——当她发现吴穹那些虚假设定后,第一反应是这是否是投自己所好而玩的把戏,可惜不是,她并没有对“肖邦、威士忌、不喷香水”这一类型的男人有特殊好感,否定了这个想法后她感到失望——也许吴穹就只是随意地撒个谎。
但他为什么要伪装自己有PTSD呢?
王天依翻来覆去地推敲。“如无必要,勿增实体。”依照剃刀原则,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现在的既成事实。
吴穹伪装PTSD,是为了接近,谢星星。
“你在干什么?”
吴穹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的时候,王天依脑子正被这一结论占据。回头看到是他,本该魂飞魄散,此时却陡增底气。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伪装PTSD。”
吴穹听了这话,果然像她预料的那样,一时忘了继续质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且在翻弄他的抽屉。
“如果你想继续掩饰的话,那我们也没必要聊了。”
“你起来。”
他声音异常平静,王天依不由自主离开了他的座位。
吴穹上前,把桌面上的资料整理好,重新放回抽屉。然后他看着王天依,用一种非常平静而自然的语气说。
“因为我爱上了她。”
也许还存在一线希望。
当谢星星同时发现自己对吴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感情,并且和他在一起的未来又和自己另一个最重要的人的生死密不可分时,她陷入了平生以来最大的矛盾中。她知道不能让赵芬奇死,可又害怕自己真的会永远忘不了吴穹。
也许还有希望。只要弄清这个事件更多的信息,何时发生,在哪,就能推理出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而改变未来。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她想起了之前猛烈追求王天依、被自己看到未来,又和赵芬奇一起教训了对方、继而改变了那张照片呈现样貌的事。
再说孙畅的照片也变了呀。虽然并不是朝着好的方向变化,但这也证明了未来不会一成不变。
想到孙畅,谢星星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也许可以通过她的潜能,帮助自己确定这两张照片的更多信息。她不是可以通过一块碎片还原碎片的全貌吗?她们俩的能力合在一起,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想到这点后她立刻直奔孙畅家里。
孙父开的门,他说孙畅最近在闭关全力画画,在此之前不见任何人。谢星星再三恳求,孙父只好再次询问孙畅,然后出来说孙畅答应见她一眼。
谢星星等在客厅,一会儿孙畅出来了,谢星星简单地说,有张照片想让她帮忙看一下。然后捏着两张照片递过去。
孙畅接过,在两张照片上反复摩挲,然后表示,她什么也看不见。
谢星星失望地接过来。然而就在她的手碰到照片的那一刻,孙畅突然低声叫了一声。
“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了什么。”
原来,必须两人同时捏住照片。谢星星和她一起捏住照片。
“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
孙畅解释说,她必须要画出来才知道看见了什么。她每次画画,并不是因为先在脑海里看见了这幅画,才把它画出来。而是,她开始画画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
“你放心吧,等我把自己的画一画完,就会把这个画出来。”
谢星星谢过她,回家等消息。
这几日,她睡得尤为安稳。
7
这天早上,谢星星一早起床,出发去医院接出院的赵芬奇。之后,他俩会直接去孙畅家中看她新完成的画。在医院的这段时间,赵芬奇也制定并安排好了之后的计划,一方面他把这件事来龙去脉写成了邮件,准备等孙畅的画作完成后,发给美院、美协的主要领导,另一方面他联系上了一位人品有保证的画坛老前辈,希望对方能帮助自己揭穿卢后来的真面目。但这些都要等到孙畅的画作完成。
两人按照预定计划来到孙畅家。结果刚走进小区,就发现有什么不对。救护车、警车停在小区里,孙畅家住的那栋楼楼下被一圈人围上,人们窃窃私语。
“太惨了。这让她父亲怎么活啊。”
“唉,别说了,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她失明也好几年了吧,怎么到这里坚持不住了呢?”
谢星星和赵芬奇对视了一眼,不好!然后一起跑过去。
他们挤进人群,但刚挤进去就被前面的警察拦住了。
“退后!”
“出什么事了?”
“有人跳楼。”旁边一个围观者说道。
“什么?!”
“那是个什么人?”
“一个女孩。据说以前是画画的,还看不见。”
谢星星赶紧去看赵芬奇,他脸色发白,身体发抖,她赶紧问道,“那女孩情况怎么样?”
围观者叹口气,摇了摇头。
谢星星在人群中看到远处被拦起来的楼道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孙畅的父亲。他目光呆滞,盯着那个孙畅跳下去的地方,那里还有一摊血迹,似乎不相信发生了什么。
谢星星拉住赵芬奇的手,“坚持住。”
孙畅的死被警方认定为自杀。
她跳楼的时间几乎就在谢星星和赵芬奇到达的一小时前,从自己房间的窗户跳下,8楼。除了自杀,没有别的可能。当时孙父在客厅看电视的早间新闻,当警察和邻居一起敲响他的门时,他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新闻里。“这怎么可能呢?我女儿就在她房间里啊,说不定还没起床呢。”
当他领着警察和邻居打开孙畅的房间门,却只看到房间一角那个蒙着白布的画架,窗户敞开着,清晨的轻风抚动窗帘。
为什么?
每个人都在问自己。
赵芬奇很快从疑问中走了出来,他不想搞清楚孙畅这期间究竟走过了什么心路历程,他只知道绝对饶不了卢后来。无论如何,他都逃脱不了干系。所以当他去找谢星星一起帮孙畅复仇,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她时,他感到奇怪。
谢星星在孙畅家门口拉着他手时的那句“坚持住”,是和自己说的。
孙畅自杀后,谢星星反复回想她最后一次去找她时,她对自己说的每句话,每个表情,每个细节。
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一个告诉她“放心吧,等我把自己的画一画完,就会把这个画出来”的人会自杀。
她想起了那张变成黑色一片的孙畅的照片,当时她以为这表示孙畅陷入了之后的深度抑郁和自闭,她错了。
现在她明白了,这表示这个人的未来是,死亡。
难道她当时并未被吴穹完全治愈?还是她治愈后重拾画笔又让她陷入了抑郁?她对自己的能力并不自信因而对未来失去了信心?或者,她当时被治愈也只是假装,毕竟,只凭吴穹一番开解,被倾慕之人背叛并伤害的事实并没有什么改变。她依然是个瞎子。
谢星星不知道孙畅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在那个早上决定跳下去。但她知道,这一切与其说是卢后来的错,不如说是自己的错。
如果她没有给她Skinner。
而且,她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了她Skinner。她怎么能自大到这个地步,擅自决定别人的人生?!
谢星星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重大的错误。她违反职业道德,拿别人的人体做实验,追求自己的目的。这和纳粹有什么区别?
她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
我必须停止一切。
她拿出了纸和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忏悔书
谢星星几乎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写完了那封忏悔书后,她把它锁在了抽屉里,信里原原本本地把Skinner的事情写了出来,从她如何想要继续父亲的遗愿,到李超然、常迟、孙畅,他们是如何成为她的实验对象,又因此获得了什么潜能,最后出现了什么结果。
她不知道这封信应该写给谁,因此,抬头写的是,“致所有人”。
最后一句话是,“我有罪”。
她决心在孙畅的葬礼上,把这封信交给孙畅父亲。之后怎么处理,由他决定。
写完这封信,她终于累得受不了,陷入了睡眠。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王天依来找她,告诉她,吴穹其实根本没有PTSD,他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他爱上了自己,这才虚构了自己的病,好接近自己。
在梦中,谢星星好像忘了孙畅的事情,忘了Skinner,忘了自己看见的未来,也忘了自己和吴穹曾经遭遇同一场车祸。
因此,当她听到王天依告诉她的这一切时,她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好像自己的生命终于等到了一个太阳。她感觉到开心,这开心是那么的真切,以至于她哭了。
醒来之后,她发现枕头湿了。同时,她还闻到一股香水味儿。她自己从来不喷香水。
她爬起来冲出房间门,“妈,刚有人来过我房间?”
“哦,是啊。天依刚刚来看你了。不过你一直在睡觉,她在你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谢星星大脑轰鸣,难道自己刚刚在梦中梦见的,是刚刚王天依在她耳边告诉她的?
她拿出手机想给王天依打个电话,这才发现手机上有王天依发来的微信:
“他爱你,我输了,祝你们幸福。”
原来他爱我。
谢星星的感受非常复杂,不像在梦中,回到现实后,她好像失去了自然处理如此复杂感情的能力,过多的信息素让从未体验到“相爱”这种东西的谢星星,瞬间大脑过载了。
她慢慢让这些信息从大脑、从眼睛、从碰触过吴穹身体的手的触觉、从她从前单调但现在重启的内心慢慢流过。她感受。
这好像能解释了许多事情。比如,为什么她发现吴穹知道车祸的事情后,他是那种反应。为什么他一定要她来治疗自己。为什么在她反复推开他之后,他始终在那里没有离开。
也不像在梦中,当这些感受逐一通过并被她的大脑所消化后,Skinner、孙畅、未来、赵芬奇……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脑海里翻滚而来。
不行。
她给王天依回微信:
“我和吴穹绝对不能在一起。”
发送过去之后,她意识到了,只要能够让吴穹和王天依在一起,未来就可以避免!
“哦对,还有。”苏造方又突然说道,“刚刚天依在房间里看你的时候,芬奇也来找你。不过他在房间门口站一会儿就走了,说有别的事。”
时间是下午四点,地点是上一次见面的咖啡馆。
他并没有因为车祸的事情真的生气。太好了。
这是谢星星发现吴穹在收到微信后准时出现在了约定的地方的第一个念头。
“我听说了。”两人同时开口道。
一时沉默。
“我听说了孙畅的事情。”吴穹说。
谢星星没想到他开口说的是这个。她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说,“王天依告诉了我……”她深吸一口气,“但是抱歉,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
她尽量看着吴穹说出这句话。她知道要让吴穹的读心术相信自己没有在撒谎,她就必须真的做到对他没有那种感情。在这之前,她已经反复练习了很久,暗示、催眠、行为疗法,她要让自己对吴穹的感情彻底从身上消失。
在看到他之前,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
可那第一个念头跳出来,她就知道自己完全失败了。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吴穹的读心术失灵。
即便不失灵,她也要明确让吴穹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我不喜欢你。”她换了种说法。
“我知道。”出乎她的意料,吴穹说。
她愣了一下。
“不过这没关系,”他说,“我喜欢你就行了。”
直至此刻,她才彻底相信,王天依说的是真的。
她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对不起。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为什么?”
“我有更重要的人需要保护。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我知道了。”
“还有,我觉得你和王天依很合适。”
谢星星掏出了咖啡的钱,放在桌上准备离开。
“关于孙畅的事。”
“这和你没关系。”
“不,我是想告诉你,我觉得孙畅不是自杀的,这件事很奇怪……我还没有什么头绪,不过,你别太自责了。”
谢星星没有回答,离开了咖啡馆。
绝对,绝对,不能够再见这个人。
这样,赵芬奇就得救了。
谢星星看看天空,吸了一口气,我必须赢。
潜能Skinner·Party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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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金子棋 jinziqi@wufazhuce.com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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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马 @大头马
编剧,小说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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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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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穹接近星星不是因为爱她,是为了复仇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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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吴穹没有PTSD 那之前接触别人表现出来的脸色苍白身体无力还有星星给他治疗时机器显示的波形图又该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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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上一章评论里是对的,吴穹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但是鹿哪来的?王怀松放的吧,谢和吴都是受害者,但吴穹真正的目标应该是王怀松而不是谢星星,毕竟他这么聪明理智,不会不分是非,真心祈求赵芬奇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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