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师
4
三天过去了。
“真什么变化都没有?”
谢星星说这话的时候,赵芬奇正把谢星星母亲熬的干贝海鲜粥往嘴里送,压根没工夫应对她连续三天的审问。
“不可能啊,你就这么特别?”
赵芬奇喝完了最后一口粥,然后满足地擦擦嘴。
“早跟你说过,我是要当中国柯本的人。”
“真见了鬼了。”
谢星星的母亲苏造方又端来一盘做得跟艺术品似的的包子,赵芬奇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下手,“谢谢啊苏阿姨。”
“这孩子最近咋了?什么都不吃怎么回事?”
“估计又是相亲失败吧。”
“去死!不过,”谢星星呆了一下,“你跟踪我了?”
赵芬奇举起手机,上面写着:这是吐槽。
“相什么亲啊?就你俩不挺好。”
“苏阿姨,您这话说的。我可是知名广播电台主持人,约我吃饭还得先拿个号。我跟她啊?”
“哎你别动!”
谢星星盯着他,看得赵芬奇一阵头皮发麻。“咋了?”
“你还说你没变化?我看你饭量提高了很多啊!”
赵芬奇放下口中吃了一半的包子。
“我不跟你多说了,得赶《养生大讲堂》。”鞋穿到一半,赵芬奇又回头冲着谢星星喊,“你还不赶紧在你身上试试!说不定能治好你这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谢星星把那半个包子砸过去。“是阿斯伯格综合征!”
赵芬奇的话却在她心里产生了涟漪。她走进洗手间,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三天了,在给李超然第二颗药之前,她必须得找到第二个人实验。
谢星星掏出了一颗花花绿绿的糖果,苏造方走进来。
“你最近吃糖是不是吃太多了点?”
“这不是糖。”
谢星星撕开糖纸咽了下去。
什么变化都没有。
谢星星灰心丧气地坐在邱自愈的身后,又是三天过去了。那颗Skinner在谢星星身上也没有产生任何特殊效果。她还是得像现在这样,坐在老板后头学习他所谓控场的技术。
就连耐心这方面,也没有丝毫提升。
“真的是要谢谢你邱医生。”
“哪里哪里。你们能够和好,主要还是靠你们自己解开了心结。”
“不不,没有您当时的开导,我真的可能就放弃了。”
“我也只是助人自助。”
“总之,太谢谢您了!上回跟您聊过,我突然就觉得,我们真的还有希望,我甚至觉得我们能结婚!”
那位一周前来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米八壮汉,牵着娇小女朋友的手,给邱自愈递上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四个字:妙手回春。
“那是好事啊。”
“是吧!所以我当时就直奔蒂凡尼,买了一个钻戒。果然啊,Jenny她就答应和我复合了。”
“你确定不是因为你买了钻戒?”
一米八壮汉和他女朋友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个坐在邱医生后头的实习生还会说话。
“小谢!”邱自愈拿起桌上的拍立得,“来,帮我们合个影。”
谢星星只好接过邱自愈的拍立得,为这令人感动的医患关系留下一张证据。
一米八壮汉搂着女朋友,邱自愈搂着他俩,三人一起拿着锦旗,背景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大家庭图谱:荣格、弗洛姆、克莱茵。
咔嚓。
女朋友迫不及待拿过去甩动,谢星星按捺住提醒她这对加速显影没有任何帮助。
“哇,出来了出来了。亲爱的你看,我的钻戒真的好闪啊!”
一米八壮汉接过去,附和道:“真的。”
然后传到邱自愈手上,“这照片我就当广告放这儿了。”
最后又回到谢星星这里。她本没有兴趣看,但一瞬间却愣住了:
一米八壮汉鼻青脸肿,脖子上五条血痕,眼泪汪汪抱着女朋友大腿,他女朋友搂着另一个陌生男人。
邱自愈则坐在一旁看书,仿佛另外三人的存在和他没有关系,是在另一个平行时空。
背景倒还是这个咨询室,家具位置换了方位。
谢星星以为自己看走眼,再仔细看,墙上的精神分析大家庭图谱里赫然多了个不认识的头像,形似邱自愈自己。
这张照片拍得压根就不是刚刚那幅画面。
真是见了鬼了。
“邱老师,你这相机在哪儿买的?”
“啥?”邱自愈不知道她又要说什么,“日本买的。”
“那,这是不是有啥特殊功能……比如,整蛊之类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邱自愈有点不耐烦了。
“不然,你们拍出来怎么会是这样?”
“哪样?”
“就是……这样啊。”谢星星把照片递过去。
邱自愈接过来,和刚刚看的没什么区别。“谢星星,你替我送送这两位。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邱自愈实在是一副神色正常的样子,仿佛完全不觉得那照片有什么特别。——如果说唯一有点不自然,那也是针对谢星星的刻意压制的不满。
谢星星只好送两人到门口,她实在忍不住,“你们不觉得刚刚那照片有点奇怪?”
“啥意思?”一米八壮汉问。
“照片上你好像刚刚挨过打,”谢星星没好意思说看上去就是你女朋友打的,“你女朋友搂着另一个男人……”
一米八壮汉怒了,“你说啥呢?!”
“我没别的意思,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姐,你刚刚很不礼貌也就算了,现在又说我女朋友搂着别人,好像她背叛我似的,你还没别的意思?”
“对不起,可能我看错了。”谢星星看他确实不像演戏。
更重要的是,谢星星注意到他女朋友脸色完全变了。
送走两人后,回到邱自愈咨询室,邱自愈把门关上,谢星星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小谢啊。你看看这是什么。”邱自愈把一封信扔在桌上。
谢星星拿起一看,是寄给邱自愈的信,信封上印着IPA。
“国际精神分析协会?”
“一年的考核期。”邱自愈清了清嗓子,极力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我不是觉得加入这个有多重要,但是,毕竟对咨询中心也是有帮助的。”
邱自愈拿起那张拍立得,“所以,我希望咨询中心这一年能保持业绩。当然了,也希望你能稳扎稳打,好好发展,毕竟我和你任老师都是很看好你的。”
谢星星用逻辑推理了一番他这话的意思,还是不明白他想说啥。
“这张照片,你还是觉得奇怪?”
谢星星终于理解了,邱自愈是让她这一年少给自己添乱。
“不,不奇怪了。”
当然,她还终于理解了另一件事。
精神分析大家庭图谱。
“邱老师。”
“什么?”
“我能借您这拍立得用几天吗?”
5
谢星星站在股票交易大厅里。
她人生中还没哪个三分钟像此刻等待手里这张拍立得显影的这三分钟这样漫长过。
终于,照片上浮现出了一个大屏幕,各种红色绿色的数字。这是交易大厅的大屏幕。
谢星星兴奋地把照片上显示出的数字和笔记本上刚刚记下的数字做对比。
上证指数:2315.60 2315.60
深证成指:9418.20 9418.20
交通银行:5.35 5.35
中信证券:14.50 14.50
中国平安:30.18 30.18
……
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毫无区别。
这张照片和刚刚大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毫无区别。
推测错了。
她拿起下面几张照片,拍的是她从咨询室到最近的交易大厅一路上的风景:
咨询中心门口的花园,还和拍的时候一样,修建得干干净净的花圃,看上去没劲透了。
附近的公交车站,401路公交车正停在照片中央,一如既往的人满为患。
交易大厅门口的野猫,和刚刚看到的一样睡在那里,位置丝毫未变。
谢星星拿起最后一张,拍的是交易大厅里的人群。她抬起头,面前依然是散乱无章的各种人,照片拍摄的这一刻可以是过去五分钟,可以是现在,也可以是……未来的任何时刻。
不。
谢星星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眼前正站着一位穿红色外套的孕妇,她在大厅站了挺久,脸色阴郁,看上去买的股票不容乐观。
照片里也有她。
但是,照片里的她,小腹那里平坦一片,看上去并未怀孕。
谢星星又仔细对比了一下,确实是同一人,外套和鞋都是一样的。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拿起那张公交车站的照片仔细看。
车站发生了一处微小的改变,那里多了几道等候栏杆,怪不得她刚总觉得照片有什么地方怪怪的:等车的人居然排起了队。往常她都要挤破脑袋才能坐上车。
她再看另外两张,花园和猫都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一个结论渐渐在她心中形成。
照片里的这个女人,不是还没怀孕,是已经生完孩子了。照片显示的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是未来。
她获得了某种看见未来的能力。
目前来看,这个能力必须要通过拍照这种方式才能显现,并且,似乎只有在人类身上才有效果,也就是说,照片里必须有人,而场景的变化和照片中的人有某种因果联系。
所以,单纯的拍摄交易屏幕和没有人的花园,都不会呈现未来的样子。猫没有变化,所以拍摄动物也是没用的。
现在,她需要知道的是,这是未来什么时候的显影。
这很简单。
女人目测怀孕四个月左右,所以肯定是在五个月后。现在是立春,照片里女人还穿着这件厚大衣,说明不是夏天或者秋天。她的面容没有发生极大的改变,说明不是过去了十年以上。照片上她表情依然惨淡,说明股市没有好转……可惜谢星星对中国的股票市场一无所知。
下午三点,收盘了。大厅的屏幕上数字都消失了,切换成了一个巨大的时钟。
谢星星突然灵机一动,只要把屏幕上的日期和人同时拍进去不就知道了嘛。
只是,人群散去,现在屏幕下恰好一个人也没有。
她后退两步,准备找到一个合适的取景角度,等待时机,结果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脚。
“哎呀,对不起!”
抬头一看,是一位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年轻男人,戴着深色棒球帽。
“没关系。”
对方正想走,谢星星脱口而出,“等一下。”
“什么?”
“我能……”谢星星想到了邱自愈教导他的控场技术,切换了一下说法,“我觉得你长得很像我喜欢的一个人,能跟你合个影吗?”
配合以一张无知少女的崇拜脸。
“呃,好啊。”
谢星星凑上去,摆了个胜利手势,男人不知所措站在一旁,只好也比了个胜利手势,背景是电子屏幕上巨大的时钟日历。2016年2月14日。
咔嚓。
“谢谢。”
谢星星放下相机,准备走出交易大厅。
“那个。”男人叫住她。
“什么?”
“你,不需要个我的电话号码之类的?”
“哦,不用了。”
五分钟过去。
谢星星坐在附近的咖啡馆里,已经点了一杯咖啡坐下。
照片上那个男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那身衣服,帽子挡住半张脸。谢星星也没有变化,她不忍盯着自己那张佯装花痴却极其失败的表情细看。
背景的电子屏幕,日历显示的也还是这一天。2016年2月14日。
这就是刚刚的那副场景,不是未来。
怎么回事?
谢星星又拿起拍立得咔嚓咔嚓拍了周围的人。
等待。
没有任何变化。
换了手机摄像头试,也还是一样。
谢星星喝了一口刚刚端上来的滚烫的咖啡,现在只剩下一件事要确认了。看见未来的能力,是否和Skinner有关。
“小姐,买单!”
6
今天必须找谢星星再要一颗那个药。无论如何。
李超然穿上衣服,老婆帮他做了炒蛋和煎饺,已经放在桌上。这是本周连续第七天老婆起床帮他做早餐了。如果从他那天英勇拯救公司来算,则是连续第十天。
这大概是他结婚以来感到自己最有用的十天。可能也是这辈子以来。
然而自从药效过去之后,他没想到在公司受到的对待竟然比之前还要差。在连续第五次催眠失败之后,金老板不得不把他叫到办公室,“超然啊,我发给你的这几个都是公司金牌客户,你这样我真的很失望。”
“就是因为是金牌客户,我才压力很大啊,神经衰弱。老板,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样吧,你还是回原岗位,在普通客户身上多练练。稳定了,咱们再谈提拔的事儿。”
两天之后,随着他催眠能力的不再,别说提拔了,老板又开始动辞退他的念头了。要不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他甚至怀疑李超然是和那位撒泼的女客户联合好了的。
又过了两天,李超然在厕所隔间听到外面老板和小丁边撒尿边嘀咕,“你说得付人家多少钱才让人愿意吃屎啊?”
“说不定那不是真屎呢。提前备好的,拍电影不都这样。”
“啧,你说的也不是没可能。”
老婆虽然暂时回到了公司,但是也被调离了财务岗位,做了仓库管理员。“管理财务和管理仓库,都是管理职位,不是我不想让她回原岗位,公司上上下下都看着我呢。”“出了这种事,你说你老婆她还值得信任吗?我让她去管理仓库,也是想考察她,适不适合继续做管理。”“你别说了,我还没让她看大门呢!”
李超然心里知道,老板潜台词是,等着看自己究竟有没有真本事。
虽然老婆连续做了一周的早餐,但也从第一天媲美港式早茶的丰盛变成了现在的炒蛋和煎饺。煎饺是昨晚剩下的水饺做的,他夹起一块炒蛋,有糊味。
他把那块这星期在手里摩挲了无数遍的怀表放进上衣口袋里。他今天请了半天假,老婆走后,他打算直奔谢星星那里。
就在他刚准备出门前,收到了Lily发的微信,连续两条:
“下午我去找你。”“看病。”
李超然没细想,今天必须再要拿到那个药,必须。
从谢星星那里离开后,李超然才猛然咀嚼出了Lily微信的含义。不是下午去找他,和看病。而是“下午我去找你看病”。
哦,他明白了。这是要上他公司找他和他老婆一起摊牌的意思。
自从上回在公司回了她一句“去你妈的”之后,对方就没再发过任何微信,李超然沉浸在获得超能力的喜悦中,也没顾得上这事儿。
一周的时间果然发酵出了一个大动作。李超然摸了摸口袋里刚刚从谢星星那要来的一颗药,犹豫起来。对方答应他会定期给他药,条件是必须全程按照她的指导服药,并记录自己的变化。而他们约定的服药时间是第二天早上八点。并且,谢星星认真地告诉他,“绝对不能滥用催眠能力。”
啥叫滥用呢?李超然点头如捣蒜,心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美剧里头的邪恶反派?我还会毁灭世界不成?
但为了每个月一颗的药,还是先不要忤逆她比较好。虽然一个月只有36小时的催眠神技是太短了点,但聊胜于无吧。
说不定以后我可以申请一个月就上36小时班呢。只要能保证长期稳定有这个技能,谁不把我当佛陀供着?
不对,我还上什么班啊!自己开公司。
也别开公司了,累。每个月就趁这36小时给一些权贵富婆们治治失眠,云游世界,成为一代催眠大师……
李超然越想越远,越想越美。但当务之急还是得解决Lily这个麻烦。他把药放回口袋,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去财富广场,越快越好。”
到公司的时候刚刚过12点,一切正常,除了老板对他的旷工很不满意,李超然还想先找老婆劝她下午回家休息,就被勒令赶紧去工作室,“一位金牌客户正等着你。”
金老板看着他的眼睛,“人家指名要求的你,你的神经恢复了吗?”
“我,我努力。”李超然只好先去解决这位客户。
金老板贴上去,“这位客户很重要,黑卡,记着点儿!”
李超然不知道公司啥时候又多了一位黑卡客户,按理说这种年费在十万以上的,拢共就那么几位,大家都知道。不知最近谁那么有能耐,又搞定了一个黑卡。
小丁,一定是小丁。李超然感觉压力倍增,但摸了摸口袋,又定下神来。
一个月后不知道谁是黑卡之王,走着瞧。
李超然推门走进去。
“等你好久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黑卡客户,是Lily。
呆了足足一个世纪。
“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跟你说了吗,下午找你看病。”
“我操……”
“我操?”
“不是,你看什么病啊?”
Lily保持二郎腿的妩媚姿势,左腿换到右腿。差不多半个月没见到她了,凭良心说今天她这身皮草短裙配合户外接近零度的低温,再加上一脸楚楚可怜的妆容——李超然瞬间想起了当初是为什么会迷上她。
Lily站起来,脱掉皮草小外套,内里一身闪亮黑色露背裙。
“心病咯。”
这个极度魅惑的流畅动作让李超然立刻从迷梦中惊醒,丫今天穿这一身绝对是有备而来。
李超然脸上挂笑,“心病?什么心病?是不是我这几天忙,没去找你,想我想的?”
“你怎么这么聪明呀。”Lily眼波流传,一边走近他。左手勾上李超然的脖子,“聪明到把我当傻逼是吧。”
李超然心中一凛。他本指望再拖几分钟。
“哪儿能呢!宝贝,我就是这几天太忙了,没去看你。你生气了吧?”
“别来这套。前几天你不还牛逼吗?‘去你妈的’?”
“那是发错人了。”
“哟?发错人?谁啊?我倒想知道,除了我还有谁能让你发这么大火?”
操。李超然心想你丫知道还故意玩我?冷静。先把眼前这关对付了。
“看你这话说的!你什么时候让我发过火?爱你都来不及。宝贝,就是一个客户。真的是发错人了。”
“真的?”Lily斜眼睨着他,看上去倒有三分相信了。
“真的!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在公司可惨了。”
“哼。”
“今天难得你来,下班后我陪你吃饭看电影吧。”
“你老婆呢?”
“她啊,她,”李超然一阵心虚,“她今天请假在家呢。”
“请假?”
“她身体不舒服。”李超然想赶紧切换掉这个话题,“对了,你怎么成了我们公司黑卡客户了?”
“怎么了?我一直都是啊。”Lily松开李超然,坐回椅子上,满不在乎地玩指甲。
李超然突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叫黑卡客户吗?”Lily抬起一只眼睛看他,“有专享的治疗师,专享通道。我又不是你的黑卡客户,你怎么会知道?”
李超然哑然,她说的也不是没道理,问题是,她为什么要瞒着他刻意上他们公司来做治疗?显然是针对他而来。
“你……在我们这做多久了?”
“三……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怎么,心虚了?”
“我心虚什么呀,你又不是那种会找我老婆撕逼的人……”
咨询室的门突然敲响了,前台的脑袋探进来。“李超然?”
“啥?”
“你老婆在找你呢。”
“啊?”
“说是急事。”
“那,”李超然看了一眼Lily,“我出去一下。”
“别呀。”Lily看着他,“让她上这儿来。”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气氛一时僵住,Lily拿出手机来,“我让她来的。”
“你——”
李超然脑袋炸了,原来丫早准备好了。他示意前台先出去,关上门,反锁。
“你这是干啥啊小祖宗?!”
“你刚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
“咱们有话好好说,何必闹成这样呢?”
“我给了你一个月时间考虑了,你不理我啊。我也没办法。”
门外一阵敲门声。
“超然?”
李超然认出那是他老婆的声音,不由得脱口而出:
“你别玩我了好吗!你又不是真的爱我,干吗非得逼我到这步啊?”
Lily一时愕然,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眼神。李超然心中一动,难道她对我是认真的?
“我不管,今天咱们就把话摊开了说吧!你让开。”作势就要上前开门。
李超然一拉,谁想把Lily衣服扯了道口子——
她已经站在了门口,就要把门打开。
完了。
李超然闭上了眼睛。
7
“星星啊,我跟你说,你今天一定要陪我!”
“不行,我真的有事。”
“哎呀你就陪我一晚会死啊?”
“你又没事。”
“怎么会呢?我这次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又是哪个商场打折?还是什么韩国偶像团体要来国内了?”
“不不,是关于……那个的。”
谢星星花了三年才在王天依的训练下建立起对她那套话语系统的条件反射,因此,她很快明白对方在电话那头说的是什么东西。
“好吧,你又看上谁了?”
“这次绝对是真爱我告诉你!”
“我想想,这是你今年第……五次真爱了?以及,现在是二月。”
“……这个绝对不一样!一见钟情。我跟你说你今天一定要来听我……”
“不行。我得挂了。”
谢星星打断了这位,或许说是她唯一的——还谈不上是闺蜜的——女性朋友,王天依。如果不是今天真的很重要,她或许会答应对方去浪费两个小时聆听关于她情感生活的最新进展。毕竟对她来说,也是一场有关社会化的学习。
“挤什么挤!挤什么挤!”
61.8%,谢星星挂上电话后,从人群中回退到公交车站,在心里默默把每次平均能够挤上公交车的百分比又调整了一下。
“早晚挤死你们!”
同样没挤上公交车的一位大叔恶狠狠地说。满员的公交像载着一车面无表情的僵尸一般向前开动。谢星星摸了摸瘪瘪的钱包,决定还是走路去李叔叔那儿。
“唉哟!”
后面传来一声惨叫,谢星星回头,发现是刚刚那位大叔被公交拖行倒地,原来是被挤下来的时候车门恰好夹住了他的衣服。
大叔大呼小叫,周围人都围了上去,公交车终于停了下来。
谢星星见已经有人掏手机打急救电话,有人上前去扶倒地的大叔,没自己插手的余地,便转身继续默默前行。
突然一个念头击中了她: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事故,公交车站才多了后来她在拍立得上看到的那种排队分流栏杆吧?
她又掏出那几张拍立得出来,它们已经变回了普通的样子。她看见未来的效果大概只持续了五秒钟。
所以第一次在邱自愈咨询室“看见未来”时,对方最后一次问她“照片还奇怪吗”的时候,她说的的确是实话。
那时那张照片已经变回了邱自愈和那两位访者的正常合影。
现在,那张公交车站的照片也变回了人挤人的原始模式。
谢星星又拿出那张她和陌生男人的合影,背景上巨大的电子日历。
“今天必须要搞清楚你会变成哪一年。”
晚上8点,慧龄智力培训学校灯火通明。
不少孩子上的是夜班,白天去正经学校上课,晚上再来开发一下大脑。不知道这些家长是怎么想的,他们不知道在经过长达八小时的学习后,对大脑来说最好的开发是休息,而不是继续学什么快速计算法按摩大脑吗?
谢星星绕开在门口等待接孩子的家长们,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意味。少小不努力,长大开发智力。
绕过整栋一体大楼,靠近后门的地方有个小房子,非常不起眼。必须要把手放上去才会触动密码锁机关。谢星星输入密码,推开门。
这可能是国内唯一一个没有收录在美国公布的脑科学研究机构学力排名上的,心理学实验室。
慧龄智力培训学校的广告没有说谎,“顶级豪华导师配置,一流教学研究设备,世界先进网络平台铺轨……”
的确是完整一流的神经科学设备,不输世界级科研机构的fMRI和EEG实验水平。
至于导师——
谢星星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那些发黄的手稿,在柜门上谢时蕴的照片那里愣了一下。
如果她真的具备了看见未来的潜能,会不会从这张她已经看了十几年的照片里看出别的东西?
照片是在一个公园里,谢时蕴把手搭在头发剪得极短像个男孩子似的的谢星星肩膀上,两人对着镜头,都十分严肃。
“你迟到了。”
“我没挤上公交。”
谢星星关上柜门,李立秦穿着一身实验室服站在门口。以前坐在椅子上接受各种测试的是他,现在却成了实验者,准确地说,是谢星星的助手。
“准备好了?”
“嗯。”
“这回不会又像上次那样搞错了吧?一颗糖还害我兴奋紧张老半天。”
谢星星紧张地拿出Skinner舔了一下,“没有。”
李立秦放弃了告诉她“这是笑话”的打算。
“你干啥非把药做得跟糖似的?”
“你问住我了,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十几年前,李立秦和谢时蕴有过一模一样的对话。这一刻他不禁感到恍若隔世。
“下次我会考虑换个样子的。”
谢星星换好了实验室蓝色外套,李立秦帮她洗发、清洁头脂、固定头皮电极、测量头皮电极阻抗……步骤一如谢时蕴当年对他做的那样。
做好一切准备后,李立秦架好三脚架,那是一台高速摄影机,对准谢星星。一旁有另一架长焦镜头的数码相机,对准的是对面的教学楼,它能把那些开小差的孩子在看什么漫画都拍摄出来,相机连着打印机,随拍随打。
谢星星打开录音笔:
“2016年2月15日,8点25分。第二次服用Skinner。”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李立秦被自己的鼾声惊醒,才发现已经快12点了。面前谢星星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表情严肃地看着眼前那些照片。
摄影机还在运转。
他不禁站起身走近去再一次地打量这些刚刚用相机拍摄的照片,播到最后,是几张拍立得。那是谢星星第一次服药时拍摄的。他拿起有谢星星的那张,“我说,这个跟你合影的小伙子,长得还挺帅啊。”
“哦。”
“你就没考虑要个人家电话啥的?”
“唔。”
谢星星满脸懊丧。李立秦以为她是被拒绝了,赶紧安慰道,“啧,脸是好看,就是太瘦了,跟你不太合适,你也瘦,抱一块咯得慌。”
“第二次实验,失败。原因不明。”
谢星星对着录音笔记录,原来她丝毫没听见李立秦在说什么。然后关上录音笔,把头皮上的电极扯下来。
“李叔叔,今天就到这吧。”
谢星星头发都没洗,径直换上衣服,背起包走出实验室,“您就别送我了,被我妈发现我又来您这里,她又得生气。”
李立秦只好留下来收拾实验室,这个地方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知道,他,谢星星,和死去的谢时蕴。
谢星星回到家,母亲果然还在看韩剧,哭得双目红肿,听到声响,眼泪戛然而止,回头看她,“回来了?”
“嗯。”
“那,我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我困了。”
“好吧。”母亲扭回头,眼泪又刷地继续掉。
谢星星关上门,看着化妆镜里的自己,头发上还残留着乙醇的味道。她感到有些失望,看来自己可能和赵芬奇一样,不是个稳定的被试。
那就只有等明早八点李超然实验的情况了。虽然谢星星还是对这样一个人成为自己的实验对象感到莫名其妙的不放心。
谢星星把那堆照片摊开在桌上,刚准备关灯睡觉,突然,一张照片吸引住了自己。
她和陌生男人的那张合影。
不,现在看上去他俩不是在合影,而是……
在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