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者
4
“谢星星,你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邱自愈脸色铁青,这回连谢星星都看出来他是真的心情非常不好了。他把一份报纸丢在谢星星面前:
心理咨询中心误诊害人,病人心病复发跳楼相胁
“头版头条。我看了下连国家宣布拆除防火长城都排在了下面。”
谢星星拿起报纸一看,新闻大致描述了昨日壮汉跳楼的事件和动机,二版还有一小块对跳楼者的访谈,和一篇巨大的专家评论。
评论大意就是指责现在的心理咨询中心一味掩盖残酷现实,只会灌输心灵鸡汤,治标不治本,后面则升华成了社会整体溃败、精神分析在当代的沦丧、幸福学理论之于当代的滥觞等等。上面是专家评论员的漫画头像。而谢星星举着大喇叭喊话的大幅照片则被登在了紧邻壮汉跳楼的照片旁边,配合以当代都市英雄的说明文字。评论文章更是将谢星星描写成了一位破除当代心理学精神分析迷思,大胆说出真相,鼓励跳楼者直面虽然严酷但真实的现实的救世者。
谢星星猜测这篇评论才是让邱自愈抓狂的主要原因。
她猜对了七成,这个专家评论员是新望咨询中心最大竞争对手的雇佣文人,这才是让邱自愈恼火的真正原因。
“你就这么爱出风头?”
“我没有……”
“那你昨天那是为了啥?”
“为了救人。”
“救人?你就骗他说你能看见未来?”
“当时情况很紧急……再说我那也不是骗人。”
“你又来了。现在咨询中心都传开了,说你我行我素不考虑公司名誉的这还是小,说你想踩着巨人的肩膀单飞的也不算啥,还有人怀疑你是竞争对手派来的专门捣乱的……要不是你是李立秦介绍来的,我都差点相信了。”
“邱老师……”
谢星星刚想解释,突然一股男人的体热冲鼻而来,她一抬头,发现邱自愈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边上。很近很近,眼神似乎又开始放射。
“邱老师!”谢星星退后两步。
“啊?”
“如果我能证明我能看到未来呢?”
“什么?”
“您是不是就相信我说的了?”
“你……怎么证明?”
“您等一下,我去趟厕所。”
谢星星看着镜子,掏出一颗药丸,剥掉花花绿绿的糖纸,咬碎咽了下去。这是她刚刚制造出的新一批Skinner。
等她回到房间的时候,佳佳正好在和邱自愈递送文件。谢星星抬起手将两人一起拍了下来。
“怎么了?”等佳佳走后,邱自愈问她道,“愣在那干啥?不是要证明吗?”
谢星星表情古怪。
“要不……还是下次好了。”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咨询室。
“哎!你这事儿还没完呢!”
回到自己咨询室,谢星星才又打开手机里那张照片,集中精神,未来那幅图片又若隐若现呈现了出来,照片上确实是邱自愈和佳佳,可两人浑身赤裸,佳佳趴在桌子上,邱自愈站在她身后,两人明显正在做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
这是什么情况?邱自愈和佳佳什么时候有的婚外情?
谢星星皱起了眉头。佳佳平时被老板老板娘的爱情传奇打动的花痴模样又浮现在她脑海里。她会是这种人?
“星星姐?”
谢星星抬头,佳佳在门口露了个脑袋,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
“噢,这是邱老师刚刚下发的通知……”佳佳拿着一张薄薄的纸走进来,放在谢星星桌前。上面是对谢星星全公司范围的通报批评,以及停发一个月薪水的处罚决定。
“你也别想太多。这个事闹成这样谁也不想……”佳佳安慰她,“都怪那报纸评论员,我听说是竞争对手的人,挑拨离间。”
“你觉得邱老师怎么看?”
“我觉得他也是处在中间比较难做吧,只好象征性地处罚一下。”
“你和邱老师,很熟吗——”
“我。哎?”佳佳觉得谢星星这话问得未免也太奇怪,“什么意思?”
“你觉得……邱老师和任老师关系好吗?”谢星星换了种问法。
“这还用说?!”
谢星星看着佳佳的一双大眼睛,实在看不出有假。她突然注意到另一件事,佳佳穿着的衣服,她也有一身。
“这衣服是?”
“任老师送的。对了,她还让我下周去她家吃饭呢。”
一道灵光。
对啊,为什么不是邱自愈勾引佳佳呢?
谢星星又想起了在他们家吃饭时邱自愈那奇怪的表现。没有照片的相册、低沉的嗓音、房间的布置和若有若无的香水……
谢星星终于意识到邱自愈是在做什么了。
催眠。
“催眠,以人为诱导引起的一种特殊的类似睡眠又非睡眠的意识恍惚心理状态。此时的人对他人的暗示具有极高的反应性。是一种高度受暗示性的状态。并在知觉、记忆和控制中做出相应的反应。”
尽管谢星星只是在大学时上过一学期催眠课程,此后再也没有深入这块儿的研究和技术培训,她仍然记得老师对于催眠的描述。不同于李超然这种半吊子坑蒙拐骗,她相信邱自愈之前在她面前展现的,是真正的催眠技术。
饶是自己是社交障碍,不易受到暗示的体质,也被他搞得晕晕乎乎。她突然意识到了,邱自愈在情感咨询中一定也在不动声色地运用催眠术。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咨询者总是满意而归。
而房间的布置,合影照的大量摆放,特定气味的香水……这些都在对咨询者进行潜意识的心理暗示。
那么佳佳呢?
一定是被邱自愈催眠的。
继续想下去的话,佳佳不会是邱自愈第一个得手的目标,自己也不会是第一个。所以,咨询中心到底有多少人被他用这种卑鄙的手法搞上过床?!
谢星星看着自己桌上那个邱自愈和任雪合影制作的广告宣传照,上面写着哥林多前书里使徒保罗那段关于爱的颂歌: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她感到手心出了不少汗。这种生理上的表现叫做,愤怒。
该怎么办才好?
等一下,谢星星再一次凝神盯着照片打量,她突然被照片里墙上的挂历吸引住了,2016年3月21日。那不就是……明天?
谢星星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任雪的名字。
5
W市第六中学。寒假后开学第一天。高二(5)班。
“同学们好!”
“老师好!”
新班主任大黄接收这个重点实验班的第一天。
这是高二下学期,对于所有学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学期。这学期他们将学完整个高中的所有课程,以备高三整学年进行高考冲刺。
大黄是从一中调派来的新老师,本不应该从高二接手,但因为这个班的班主任休产假,不得不顶替了她的班。
开学前她已经打听过了,这个班出奇的优秀,学生个个让人放心,每学期都是先进班级,可以说是全校最好管教的一群学生。
但面对这样一群陌生的目光,自己刚工作也没多久的大黄有点怵。
“今天第一堂课,我想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黄,大名黄兆莉,你们可以喊我黄老师,或者大黄。”她有意这么说,试图留下一个亲切的印象。
然而下面一片沉默,她不禁有些紧张。
“老师,我们知道啦!”
其中一个学生说道,对她挤挤眼睛,冲着她身后努嘴。
大黄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学生们早已知道自己要来,在黑板后头写上了欢迎她的艺术字,配合以精美绝伦的《火影忍者》粉笔画。
她十分吃惊,“这是——”
“文艺课代表画的。”那学生介绍。
下面一位女生举了举手,自信甜美地冲大黄一笑。
“真厉害。”
“老师,画是我画的,字是语文课代表写的。”
另一男生则不好意思道,“不过老师您的名字是数学课代表打听的,还有今天这教室,是劳动课代表和同学们一起打扫的。”
“你们真棒。”
“还有还有,粉笔和粉笔擦都是新的,学习委员去领的噢。”
“谢谢,我很开心。”
“不过呢,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们的班长安排指挥的。”
“对,要是没有班长,我们想不到这些。”
“真的,最大功臣是班长。”
大黄看着班级一片团结友好的氛围,不由得非常感动,同时也放了心,和传说中的果然没两样。虽然这种欢乐的氛围,总让她觉得有些怪怪的。但要说怪,又说不上哪里怪。
“那么,班长是谁呢?”大黄问。
班级里突然安静了,仿佛就是等待着大黄问出这句话。
“班长?”她又询问了一遍。
“老师,”那位头一个发言的学生说,“班长今天好像请假了。”
“对,他身体不舒服。”
“您放心,今天布置的所有作业我们都会告诉他的。”
开学第一天就请假?大黄在心里皱了皱眉头。
但她也没往心里去。这位能够赢得所有同学喜爱和服从的班长,一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同学。这是她认识高二(5)班的第一天,她相信自己会慢慢了解这些可爱的同学们。
结果,班长第二天也没来上学。
据语文课代表说,是生了肠胃方面的病,还在医院挂着吊针。
“不过,班长托人给老师送来了礼物。”
“礼物?”
语文课代表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装的十分精美的小盒子,递给她。
“那我先上课去啦。”
她走后,大黄拆开了那个盒子,是一个八音盒。打开来,放的是《灌篮高手》的主题曲。
奇怪,这孩子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下午最后一节课之前,劳动委员来办公室领新作业本、练习册的时候,见到大黄,非常认真地告诉她不用担心班长。放学后他会和另外几个同学去探望班长,并帮他带上这些作业本和练习册。
“你们真是好孩子。”
“不不,这是应该的,班长平时对咱们也这样。”
“是吗?”
“我阑尾炎手术那次,整整半个月没去上学。结果班长每天放学都来我家,帮我补习功课,还给我送吃的喝的。要不因为他,那次期末考我就完了。”
大黄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看来你们这班长真是非常好啊。”
“的确是的。”劳动委员说着,露出了一丝微笑。
大黄看着远去的劳动委员,又把八音盒从抽屉里拿出来摆弄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她多想,她总觉得劳动委员那个微笑,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班长一直没来上学。
关于班长的传说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夸张。班里几乎每个人都发自真心的赞美班长。有人说他曾经有段时间数学退步,班长就把自己的数学笔记无私奉献给他,帮助他提高成绩;有说她受到隔壁班级女生团体欺负,是班长独自一人跑去找对方,不知怎么就解决了矛盾;有说自己有次联欢晚会汇演前不慎把演出服弄坏,班长当即脱下他的和自己换了,宁愿自己忍受穿着破了的演出服遭人嘲笑;更夸张的是说自己父母太忙没时间给自己做晚饭的,班长竟然会亲自上门帮他做一桌不亚于餐厅水准的菜肴。
大黄已经完全听傻了。
面前这位目测体重两百斤的学生还在眉飞色舞地形容那桌菜是多么的色味俱佳,“我简直宁愿父母天天不给我做饭。”
“这位班长,他成绩怎么样?”
胖子一愣,立刻说道:“当然很好咯。基本上每学期都是第一。”
“每学期?好像不是吧。”一个女孩走进办公室,大黄认出这是班上名叫朱娜的女生。朱娜拿出一张假条递给大黄,下午第二节课后她要去上小提琴课。
“你又知道什么了?”胖子不满道。
“上学期、上上学期,他都不是第一。”
“哟,看不出来,你成绩一般,对排名倒挺关注嘛。”
朱娜没理会胖子的阴阳怪气,拿好了假条就走出了办公室。大黄知道这女孩成绩一般,准备走艺考的路,便不放在心上,又回到关于班长的问题上。
“他年龄多大?”
“和我们一样啊。”
“也长着两只眼睛一只鼻子?”
“哈哈哈,老师,您真会开玩笑。”
“那他,就没啥特别的地方?”
“这个……”胖子挠挠头,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他是市长的儿子。”
“市长的儿子?”
“他很低调哦,从来没说过,不过我们都知道。”
胖子走后,大黄找来高二(5)班往期的成绩名录查看。
常迟,也就是这位班长,的确是成绩优异,每门课都没得挑。
大黄终于觉得不对劲了,这位班长,是不是完美得过头了?
已经快两个星期了。班长还是没来上学。
尽管每天都有不同的同学去慰问他,然后带来新的假条,但大黄还是觉得,两周都没露面,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她正好和教数学的老师坐在一起,便问:“话说班长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
“啊?”
“我说我们班那位常迟同学。”学生们总是开口闭口说班长,大黄也被带习惯了,说完才意识到不对才改口。
“哦,那孩子啊。就是上周测验满分那个?”
“不不,是班长,你说的那是学习委员。”
“班长?”数学老师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哦,你说那孩子啊。”
“对。”
“挺普通的,我印象不太深。”
“怎么会?”大黄惊奇道,“他很受欢迎的啊,功课又好,我以为他是学校什么风云人物呢?”
“没听说。你要说功课好,这个班孩子功课都好。”
他说的是实话,论成绩班长虽然好,但和他差不多的班里总也有十来个。
“你就没觉得这孩子有哪儿特别?”
“没啊。”
大黄觉得有些奇怪。这之后,她又跟好几个代课老师打听对班长的评价,都和数学老师差不多。很普通,没啥印象,存在感不强。
这是为什么?
她决定周末无论如何要去家访一次,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班长。
6
照片上没有开灯,又有光线,所以一定不是晚上。而这一天邱自愈的工作表上午是排满的,中午他通常会和大家一块儿吃饭以和大家打成一片。一点钟之后他会在自己的咨询室休息一个小时,这期间谁也不能打扰。而且这时候他房间斜对面的服务前台小丽总会在看韩剧,有什么动静一定逃不出她的耳朵。据任雪说,她下午四点半要和邱自愈一起在外面见一位客户。那么邱自愈就得在四点左右离开。
所以,邱自愈会对佳佳下手的时间,就必然是在两点到四点之间。而以他的能力看,持续时间应该不会很久……所以要掐准那个时间,就得好好把握。
吃午饭的时候,谢星星不停地抬头观察邱自愈,差点被他看出破绽。
“我不过扣了你一个月工资而已,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
“没,邱老师,你脸上有颗芝麻。”
“那是痣。”
“噢。对不起。”
佳佳没在饭堂出现,也许她去外面吃饭了。
一过了两点,谢星星立马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开始在邱自愈咨询室门口流连。
“佳佳呢?”她问小丽。
“哦,吃饭还没回来吧。”虽然已经是上班时间,小丽目光仍停留在ipad上,希望能见缝插针把这集电视剧瞄完。
谢星星只好守在邱自愈房间门口。
“你,下午没事?”小丽终于忍不住问她。
“我……哎这男主角怎么能这样呢?!大白天的就上手了?”
“是吧!我也觉得,编剧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人很快就电视剧讨论起来。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谢星星不住看表。
佳佳还没出现,任雪倒是出现了。
“小谢啊。”
“任……老师。您来得真准时。”
“是啊,从没见你这么认真要给我看什么东西,我人到了,东西呢?”
“呃,您能不能稍微等一会儿。”
“天哪,孩子,我可是百忙之中抽身。”
“就一会儿……您先在休息室那里喝杯咖啡。”
“好吧。”
任雪面带失望地走开。
谢星星又看了一眼表,快下午3点了。佳佳还没出现?
邱自愈咨询室的门突然开了,邱自愈走出来,似乎是准备去找谁,一抬眼看到谢星星,突然又改变主意似的,说道:“小谢,正好,你来一下。”
谢星星只好走进去。
邱自愈把门用力关上,关得谢星星心脏一抖。
“什么事?”
“上回那个事情,我还没跟你说完,你就走了。”
“不是已经做出处罚结果了吗?”
“做是做出来了,不过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服气的。”
“没有没有,这个您放心。”
谢星星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里着急想出去。她就等着掐住邱自愈用催眠引诱佳佳的那一刻,冲进来揭露他的真实面目,特地把任雪叫来的。任雪有多忙她自然是知道的。如果她喝完一杯咖啡还不见谢星星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多半会不理她起身就走。
“怎么会呢。”邱自愈一把拍在谢星星肩上,示意她坐下。
谢星星只好坐在了通常是咨询者坐的那把软沙发椅上。
“中午你盯着我看,我就知道你心里有疙瘩。”
“我那是——”
“别解释了。”邱自愈突然声音变得低沉,“小谢,你要理解我的用心。”
谢星星心中一凛,邱自愈这声音她很熟悉。莫非他要对自己下手?
不对不对,照片上显示的未来明明是邱自愈和佳佳啊。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谢星星想起了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
由于谢星星闯入了这个“过去的未来”,未来发生了改变,产生了新的未来。
所以,那张照片,现在或许变成了邱自愈和自己……
谢星星赶紧摇摇脑袋,把这幅画面从脑中赶走。
不行,如果是她成了佳佳,那就没人来替自己揭露邱自愈了。
等等,谢星星心念一动,也许,任雪可以?
想到这里,她假装被邱自愈的催眠蛊惑,做出昏昏然的样子。
“邱老师,你的声音怎么这么……”
“小谢啊,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又漂亮,一直很欣赏你……”
“邱老师,我怎么觉得这里有点热。”
“那你把衣服脱了吧。”
“呃,好。”
谢星星站起来把外衣脱了,走到衣帽架那里挂上,伺机偷偷给任雪发了条微信,“我在邱老师咨询室,快来。”
“邱老师,我一直把您当父亲看待。”
“是吗?那我真可太幸运了,”邱自愈靠了过来,越凑越近,一只手搭在谢星星肩上,“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儿。”
那只手开始往下滑,往下滑,最后停在了谢星星腰上。
谢星星掐着秒,从休息室走到这,只要不到二十秒。
15,14,13……
“不过,比起做你的父亲,我更愿意……”
邱自愈把谢星星搂向自己。
10,9,8……
“……做你的情人。”
邱自愈把头靠近谢星星,准备亲她。
5,4,3……
谢星星已经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就在开门的前一秒,谢星星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大作。
邱自愈好像触电一般,立刻把手收回去。
任雪恰好把门打开。
“老、老婆,你怎么来了?”
“我……”
“我找任老师有点事!”谢星星抢道,然后拿上外套拉着任雪走出去,内心大骂哪个混蛋这时候打电话,低头一看是赵芬奇。
“喂?什么事?”
“呃,就想告诉你,晚上去你家吃饭,我想了想还是让苏阿姨做鲈鱼吧,草鱼刺多。”
“混蛋!”谢星星刚想挂上,看见一直盯着自己的任雪,突然有了主意。“话说,你现在是不是在做节目?”
“是啊,这不广告时间,抽空跟你打的。”
“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小谢,你把我叫来到底什么事啊?”任雪看手表,“我一会儿得去见客户。”
“任老师,是这样的……”谢星星走到小丽那儿,趁她没留神,拿起她的iPad,调出广播app。
“下面这首歌呢,是一位名叫谢星星的听众点播的,她想特别的送给她的,送给一直以来关照她的领导,任雪。好,接下来由Beyond为我们带来这首,《海阔天空》。”
任雪愣住了,看着谢星星,对方努力挤出一张真诚的笑脸。
“……谢谢你,小谢,我还以为你在做什么恶作剧呢。”
小丽扭头发现iPad在谢星星手上,正准备问她,谢星星赶紧堵上她的嘴,“话说这个佳佳啊,怎么还不回来,找她有急事呢。”
“她啊?回来了啊。”
“啊?在哪?”
小丽把嘴一努,“里头咯。”
“啥?”
原来佳佳在刚刚谢星星偷偷跟赵芬奇打电话的时候,已经进了邱自愈房间。
“啥时候进去的?”
“噢,十分钟前吧。”
就是这时!谢星星拉着任雪,对方还在听那首《海阔天空》。“任老师,我还有个东西要让您看。”
“哎,歌还没听完。”
“一会儿听。”
“一会儿就结束了。”
“一会儿我给您唱。”
谢星星去开邱自愈咨询室的门,没有反应。锁上了。
“任老师,您有咨询室的钥匙吧?”
“有啊。”
“快给我。”
“做什么?”
“解释不了那么多了,总之快给我!”
任雪慢腾腾把钥匙拿出来,谢星星立刻拿过钥匙开门——
邱自愈正和佳佳抱作一团,佳佳的上衣已经褪到了腰间,眼神迷离。
邱自愈还未反应过来,谢星星已经抢上一步,“住手!”
佳佳这才幽幽醒转过来,当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时,短促低沉地尖叫了一声,然后赶紧把衣服穿好。
“你们——”邱自愈表情尴尬,愣在原地。
谢星星见任雪没有反应,才扭头看她,发现她的神色竟然极为平淡,仿佛习以为常。
“这就是你要让我看的?”
“嗯。”
“谢谢你啊,小谢,这情况我知道了。”任雪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得去见客户了。你的歌,我改天再听吧。”说着任雪非常平静地走了出去,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幕还没有那首《海阔天空》不寻常。
难道我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7
大型百货商店,谢星星陪着王天依试鞋子,王天依仍在滔滔不绝讲述她的那位真爱。
“实在太帅了。又聪明,又低调,又神秘,完全就是我心目中完美的男神。”
“你男神不是小栗旬吗?”
“比他还要棒!”
“好吧。”
谢星星完全无心听讲,她满脑子还在前一天捉奸的事情上。虽然看似成功了,可任雪的反应让她感觉自己比失败了还要沮丧。更何况,这之后要怎么办,她还完全没有头绪。周末一过,咨询中心这份工作她肯定是保不住了。就是不知道邱自愈会不会报复她。但比起这些来,她所做的一切就像击中了一团棉花的挫败感,是她最无法忍受的。
“不过就是有一点不好。”
“什么?”
王天依放下那双小鹿皮的靴子,瞪着镜子里的自己,“你说一个人平时没事总戴着手套,这是什么毛病?”
“气血两虚症状,末梢循环不好。”
“啊?”
“就容易手足冰冷。”
“哎呀!人家不是这毛病。”
“要么就是他手上纹了什么难看的纹身。”
“应该也不是。”
“或者……对了,我听说Gay都爱戴手套。”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Gay。”
“为啥?”
“因为他看我的眼神……”王天依陷入花痴中,不禁羞涩地笑起来。
“原来你们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啊。”
“也没有。连手都没碰过呢。”
“真的假的?”
“就是因为他说他没法跟人有肢体接触嘛……”
听到这,谢星星不禁一愣,“没法跟人有肢体接触?难道是——”
突然,她看到前方不远有个熟悉的身影晃过,虽然戴着大号墨镜,打扮的风格也和往常迥异,但她不会认错,那人是任雪。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还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神色亲昵。
而那男人不是邱自愈。
“难道是什么?”王天依问,“对了你要不要看他照片?”
“你在这里等我下,我去去就回。”说着谢星星已经站起来匆匆走开。
“哎——难道是什么啊?”王天依的手机刚刚亮出吴穹的照片。
任雪和男人有说有笑,在柜台之间流连。
谢星星心想,莫非是她受了邱自愈的刺激,为了报复对方立刻新找了一个男人?
可看两人样子,实在不像刚刚认识。
谢星星情不自禁拿出手机对准任雪拍了一张照片。
她凝神去看,一会儿,照片上浮现出了……任雪和邱自愈?不对,是邱自愈和另一个女人抱在一起,而任雪站在两人旁边,脸上似笑非笑,好像在看一出精彩的戏一般。
这场景也太诡异了。
背景是邱自愈的咨询室?不,谢星星又仔细看了看,这是在任雪和邱自愈家里,那间布置得和咨询室差不多的房间。
谢星星又猛然想起邱自愈当时拿着相册给她看时的那副状态,以及,他在任雪面前总是揪衣角的动作。
原来如此。一切都搞错了。
邱自愈当时并不是在催眠谢星星,他是被催眠了。
是被谁呢?
“小谢?!”
谢星星抬头,任雪正站在自己面前。“你怎么……”
任雪看到谢星星手中的手机,上面正是自己的照片,她明白了。
“昨天刚捉完我丈夫的奸,今天轮到我了?”
“我是碰巧。”
“噢,那你可能误会了,我和刚刚那位,我们是大学同学,今天正好遇到。”
“任老师。”
谢星星声音平静,任雪意识到不必在她面前再乔装了。
“小谢,有些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们夫妻俩的婚姻情况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您究竟要放任邱自愈这样祸害多少人?”
任雪假装露出惊诧的表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您知道得很清楚。我不知道邱自愈之前受过什么刺激,不过,他表现出明显的妄想、幻觉……”谢星星顿了顿,“这是偏执型精神分裂症的典型症状。”
任雪沉默了。
“但不单单是精神分裂,他应该有受到某种强大的暗示,这才导致了他会去引诱佳佳的行为。”谢星星忍住了没说自己,也忍住了没问之前还有多少人,“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
“是我,没错。”
“为什么?”
“你刚刚看到那个男人,不是我大学同学,是我第两百八十五位男友。或者按你们年轻人的说法,炮友。”
任雪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笑容,仿佛之前的所有都是伪装。
“没办法,我就是需要新鲜感。老邱跟我结婚的时候知道这一点,本来说好是open relationship,结果结了婚他还是受不了……”
“他就是因为这个得的精神分裂?”
“还有一点家族遗传。他妈就是因为被他爸在外面找女人折磨得进了精神科。”
“那他还执意要和你结婚?”
“他离不开我。”任雪说得好像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一般简单,“所以,他产生那些幻觉之后,开始求我帮帮他。我告诉他,你自己也去找别的女人就好了。一开始他还不愿意,后来有了第一次之后,就也体会到了乐趣。现在,我们有时还会一起……”
“好了不用说了。”
“所以我说了,小姑娘,这事很复杂,也很简单。”
任雪说完就又被她的男友拉扯走了,末了留下个颇有深意的笑容。
看着任雪那副样子,谢星星感到一阵恶心。这就是咨询中心爱情神话的真相,如果不是被自己偶然发现,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继续被这所谓的活招牌蒙蔽。
现在该怎么办?
“星星姐,你怎么这么突然就要辞职?!”谢星星一从咨询室走出来,佳佳就拉住她。果然是小地方,辞呈刚刚递交,几乎全部人就都知道了。
谢星星没法回答她,更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你最好也别在这干了。
她想起前一天和赵芬奇在家里吃饭,赵芬奇见她一副低沉的样子,非要拉她出去放风筝。
“大半夜的,天又冷,放什么风筝啊?”
赵芬奇却已经拿出了他那只上学时自己制作的大风筝,推上了自行车。“少废话,快点上车!”
两人来到平时常去的公园,赵芬奇让谢星星捏住风筝,自己骑上车,牵着线辘,风驰电掣般在黑暗的公园里骑起来。
等风筝稳稳当当在天上挂起,他才骑回谢星星身边,把线辘一交,“给。”
谢星星接过线辘,在长椅上一坐,一言不发。
“你今天到底怎么啦?”
“你说,假如你知道有些事不该发生,你又没有能力阻止,这该怎么办?”
“那就放风筝咯。”
“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啊,”赵芬奇一脸严肃状,“就好比你捏着这个线辘,就只能管这一只风筝,别家的风筝再颓,你也没办法的咯。”
谢星星盯着线辘,陷入沉思。
“那还有,我说,你别老住我家行吗。”
“谁让你妈做饭的手艺好呢。”
谢星星回到现实,看着咨询中心里忙忙碌碌的人,上门的那些或伤心或蹙眉或愤怒的咨询者,心道,我还是捏着Skinner这一个线辘吧。
谢星星走出咨询中心的大门。
“请问,这里是新望咨询中心吗?”
谢星星抬头,一对男女正牵着一个男生跟她问路,看上去是一对父母带着儿子。
“对。”
“好。”那位母亲拉着儿子往里走,一边说,“这是带你来看的第五家心理咨询了,你要再不肯上学……”
那男生没理会母亲的训斥,而是回头对谢星星露出浅浅一笑,腼腆地说了声“谢谢”。
谢星星愣了一下,不知怎的,走上前,叫住他们,“你们是看什么的?”
“啊?”
“我是这个咨询中心的医生。你们来看什么问题?”
“哦,”那父亲颇有气派,说话间一副沉着稳重的样子,“是这样,我儿子不知有什么毛病,就是不愿意上学。”
“我们也不想带他看心理医生,但除了看心理医生,好像也没啥办法了。”
“之前看了四家,都说他心理没啥问题,但他还是……”
这父母一唱一和,好像儿子并不在场似的。而他们的儿子也并不恼怒,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他们说话。
谢星星打断他们,问男生道:“那么你为啥不愿意上学?”
“我……”他的声音唯唯诺诺,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父亲,最终他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你在学校有朋友吗?”谢星星不知道为什么问出了这句话。
“当然了,他在学校可受欢迎了。”他母亲说。
“我们从小就教育他要多交朋友。”他父亲补充道。
说到这的时候,谢星星从男生的眼里竟然看到了一丝……恐惧?
极度的恐惧。
这男孩身上究竟遭遇了什么?
“你好,我大名谢星星,你叫啥?”
“常迟。经常的常,迟到的迟。”他母亲抢道。
谢星星掏出一张名片,“你们进去就说挂我的号。”
“您是哪一科?”
谢星星想了一想,“风筝。”
“疯狰?我儿子好像还没到那一步。”
“不不,风筝,天上放的那种。”
“风筝科?这里还有这种科?”
“本来没有,”谢星星转过身去,她看着新望咨询中心的大楼,改了主意,“现在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