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林和往常一样黎明起床运动洗澡,去打工,临走前还先把我们叫醒,放了一个长长的交响屁,赶紧关门堵门。我和刘从床上跳下来两个人也打不开门,只好开窗扇风,最后决定出去吃早餐。
饭后回到温馨的小窝,刘准备了一个笔记本两只清空内存的录音笔,变形金刚白板也严阵以待。我给准备了两瓶饮料两瓶矿泉水和一盒润喉糖,猛灌一口胖大海茶,再含一颗糖,向刘大夫诉说林的往事。
刘说标准的回忆录应该包含简约的家族史。这我还真的知道一些,因为我们两家是世交,祖上都是张家村的农民,是同一棵枣树下的邻居。
在朝鲜战争年代我姥爷房子着火了,无父无母无人投靠的他在林的姥爷家吃住几个月。虽然林姥爷和林姥姥并没有赶我姥爷走,但我姥爷面子薄,觉得一直这么呆着吃白食不是办法,正好遇上征兵,我姥爷就参军了。他叫林姥爷一起去,但林姥爷家房子又没着火,就没去。
我姥爷在战场遇到我姥姥,战胜带功归来,夫妻双双进城做了小官。在同一时期林姥爷和林姥姥生下六个孩子,饿死病死三个,淹死一个。林姥姥姥爷身心垮了,家里也被掏空了,活着的两个女儿也嫁给门当户对的穷人,大女儿生下张雯雯,小女儿生下林清北。
与此同时我的姥爷姥姥继续走运,在现在的公务员小区分了房子,恰好在A小学B中学的学区,全都是城里最好的学校。他们的两个女儿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大女儿成了医生,嫁给警察,生下我。二女儿成了高中语文老师,嫁给高中数学老师,生下薛曦豪,两年后又生下薛曦苗。就这样,一棵枣树两旁的农民邻居,三分之一世纪后,一半成了光鲜亮丽的城里人,一半仍然是越活越穷的农民。
林姥爷在死前总结道,当年没有和邻居一起去打仗是不对的,“错过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这句话是他最近在病房的16寸黑白电视上听到的,10个字让他参透了一生。他说,不能错过第二次机会,现在的机会就是文凭,教育改变命运,考上大学就能找到好工作,相当于战争年代加入共产党。他觉得两个孙子林和雯都很聪明很懂事很能吃苦,才这么小就在田里帮爸爸妈妈捡麦粒,说他死后,就把家里的农田和房子卖了,想尽一切办法把户口办到城里去,就搬到老邻居家的小区,一定要让林和雯接受最好的教育,考上名牌大学。他对病床前的老老小小说,你们大人努力,孩子也努力,只要两代人拼命,以后我们的后代就都是城里人了,就再也不会活活饿死病死穷死了。
林说,可姥爷,你怎么知道打仗一定能改变命运呢?如果当年你上战场死了呢?你邻居的战友一个都没死吗?
没人回答一个6岁孩子的傻问题。
他家搬来的那天我们全家在大院门口迎接。姥爷告诉我们要好好和即将到来的小朋友好好相处,但我和豪很担心,农村来的孩子脏不脏,野不野,会不会欺负我们?
两辆小卡车到了。雯跳下车的瞬间我和豪头顶同时堆满花瓣。像在火树银花下站了一天。她唇红齿白眼睛大,仿佛化了妆,站的十米远都能数清眼睫毛,一头梦幻的长发,双马尾又长又蓬松,人跳下来在地上落稳了,头发还能在空气中弹一会儿。这时小卡车的收音机传来《跟着感觉走》,她跟着音乐原地甩头,跟电视上的梅艳芳一样。
我和豪一个对视,明白兄弟成了情敌。
接着林从车上逃下来,推开正在甩头的雯跑去花圃呕吐。他从小就肠胃不好,晕车也吐吃油腻血腥也吐。
这对姐弟干干净净,细皮嫩肉,很有礼貌的和大家打招呼,穿着时髦的蓝色牛仔裤,米老鼠唐老鸭图案的短袖体恤衫,白运动鞋和白袜子,不像那种典型的又脏又野的农村孩子。我和豪松了口气。但他们从车上走下来的父母却是典型的农民形象,衣服补丁落补丁,灰头土脸,一脸苍老,见人连说话都不利索。这样的大人和孩子站在一起根本不像一家人,倒像四个连夜奔波的人贩子,刚刚绑架了有钱人家的孩子。
“这家人把钱都花在孩子身上了。”我母亲小声对父亲说。
“这叫集中力量办大事。”父亲小声说。
他们搬下来的家具一件比一件破,就像邻居装修时要来的,在这堆破烂中穿梭的林和雯就仿佛垃圾堆上的两只蝴蝶。林和雯的父亲联手搬下来一具奄奄一息的老太太,林和雯的姥姥,雯替她拿拐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接近极限的人,她老得像一架漏气的有三条细腿的手风琴,不咳嗽时呼吸也带着各种杂音,只剩下半口牙,身体枯瘦,关节突出,头发又白又少,就仿佛她并没有头发,那秃秃的脑袋只是不小心一头撞进了蜘蛛网。但她慈祥的给我们分卤鸡爪子,很好吃,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大人们都搬家收拾房子去了,我们孩子在楼下玩。林刚刚吐完还不舒服不能吃鸡爪子,用花园里的水管漱口。豪很可怜他,帮他把那份鸡爪子吃了。苗也可怜他,给他一根棒棒糖,也给雯一支。
棒棒糖塞进嘴里,雯设法把本来就大的犯规的眼睛又睁大了一些,说,“太好吃了,这是什么味的?不像草莓,也不像苹果。”
我们说是紫葡萄味的。
“葡萄还有紫色的?”雯不可思议的说,“你们知道的真多,不愧是城里孩子!”
我和豪正要故作谦虚的吹牛皮,林问我们,你们知道的这么多,那知不知道天为什么是蓝的?血为什么是红的?鸟为什么能飞?人为什么有牙缝?为什么有两只眼睛,而不是三只,一只?
我和豪摇摇头,这都是什么奇怪的破碎的思维啊,他的脑子是怎么分泌出这种问题的啊,都没有时间搭理他。被他这么一搅合和雯讨论棒棒糖的机会也过去了,腼腆的我们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时,上天帮了一个忙,给我们送来一个共同的敌人使我们团结。
邻居大闲人大妈1号朝我们快步走来了。
完了,我暗叫不妙。在地球的每个家属院/小区/公寓楼都有一堆中老年的大闲人,有男有女,他们成天凑在一起传闲话倒是非,见到年轻人就问“你考的怎么样?第几名?考上哪个大学了?工作怎么样?工资多少?有女朋友没有?什么时候要孩子?”这类和他们一分钱关系都没有的问题,目的就是为了在你回答后,不经意的告诉你他们的儿女/孙女升官了/考第一了。所以他们专门挑那种混的不如自己的人问,如果你家里有人当大官/开大公司/开大车,或者孩子的成绩特别好,他们就会不卑不亢的跳过你,以防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们还特别喜欢逗小孩,见到孩子就问“你爸你妈离婚了你跟谁?”这种杀伤力很大的问题,或骗孩子说“其实你不是你爸你妈亲生的”“其实你吃的面包是狗屎做的”,要是把孩子气哭或吓傻,他们就觉得可有趣可高兴可有成就感了,我多会骗小孩了!能开心一上午。
我和豪小时候很老实,经常被这群大闲人用那些残酷的玩笑折磨的又哭又跳,平时都会警惕的躲着他们,但今天注意力在雯身上,大意了,被大闲人大妈1号近身了。
如今苗4岁,懵懂天真,正是大闲人最喜欢欺骗的年纪。大妈1号发现猎物一脸狞笑,一边接近我们一边迅速变脸,换上一副逼真的悲痛表情,焦急的扯着破锣嗓子对苗说,“苗!你爸你妈刚才让车撞死了!他们说了,让你来当我的孩子,今晚你就跟大妈回家吧!”
苗顿时哭的昏天暗地。我和豪恨死大闲人大妈1号了,但也只好忍着,因为我们是孩子,不能和大人顶嘴,否则大人会说我们不讲礼貌的。
豪急的结结巴巴,对苗解释说大妈是跟你开玩笑的,咱们的爸爸妈妈没死。
但没用,大妈1号说我不骗你!你爸你妈真的死了,你哥哥才是骗你的,因为他要去给别人当哥哥,不要你了!只有大妈要你!苗苗,你跟大妈回家吧!
苗哭得更伤心了,挥着小拳头打豪,问哥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豪和我都气得发抖了,但我们没办法,我们是孩子,要让着大人。就在我们又气又急时,林对大妈1号说:
大妈,你看错了。被撞死的是你妈。
雯说,对,而且开车的是你老公。
林和雯两句台词像定海神针震住场面,大妈1号急了,说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大人不就是逗你玩玩吗?怎么这么小气?
雯说,我们也是逗你玩啊,只许大人逗孩子,不许孩子逗大人吗?
林说,太小气了。
大妈1号骂骂咧咧的走了,仿佛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过分的事情,她欺负小孩子,小孩子居然敢反抗!
我和豪望着远去的大妈1号又喜又惊,说你们居然和大人顶嘴?你们不怕他们告状吗?
林说,这种人我们在农村见多了,只要你教训她一次,她以后再也不招惹你了,划算。这还是姥姥给我们教的呢。
雯说,对,我们的姥姥特别好,从来不逗小孩,村里的孩子都喜欢她。没关系黑锅我们背,她要是告状你们就往我们身上推。
“本来就是你们说的呀……”豪说到一半看到雯充满杀气的眼神赶紧说,“不过你们说得好,特别特别好……”
雯这才不瞪他了,继续哄苗,和林轮流抱着苗转圈。
“她太凶了,让给你吧。”豪小声对我说。
我摇头说我也不要了。就这样我们兄弟两不再是情敌了。但我和豪虽然失去了一个女朋友,却有了保护神,院子里的大闲人1号2号……n号再也不敢招惹我和豪和苗了。
那天下午他们的家收拾好了,请我们去参观。我们兴奋的得知原来大家住的这么近,我们在同一个单元住,我家在3楼,豪和苗的家在4楼,5楼就有一家。我心想,这是谁家呢?是林家还是雯家?(最好是雯家)
我怎么都想不到,这是林和雯的家。
他们全家7口人挤一套60多平方的房子。原来林和雯的父母卖了农村的房子和田地还是没什么钱,只好把姥姥的房子和地也卖掉,合起来在我们小区买了一套房子,两家加上姥姥一共7口人一起住。
我们小区的户型都一样,一进门是个大客厅,通往一大一小两间卧室,以及卫生间厨房和阳台,如果把大客厅比作脚掌,这五个大大小小的房间就好像五个脚趾似的。他们要把7口人塞下,只好把客厅也改成一间卧室,摆上两张双人床,林和雯的父母两对夫妻睡这里,就像四人间的学生宿舍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中间吊着一张长长的大毛毯,拖到地上,把两对夫妻隔开。他们还在大毛毯上剪了一条缝,修边装上拉链,这样里面那对夫妻还能把拉链锁上。拉上拉链后,里面的夫妻就好像有了自己的房间,或者说是在客厅里搭了一个帐篷。
我母亲偷偷叹气,问,你们两对夫妻有男有女,不太方便吧。
“嗨,为了孩子读书,我们大人就凑合凑合呗。”林母苦笑着说,指了指房间中间挂的那张大毛毯子,“可厚了,就和墙一样,在里面说话外面都听不清。”
说着她唱着歌进去,拉上拉链后声音果然小多了。
豪和苗的母亲问,“可这总不是一道墙,你们怎么……生活?”
“轮流嘛,另一对出去逛夜市。”雯的母亲女张三疯大大咧咧的说。
女人们笑了,但除了雯的母亲,其他人的笑容都是苦涩的。
还剩两个卧室,一大一小,大的是三掉屋,小的是四掉屋。姥姥一个人住四掉屋。大伙想让她睡更大的那间,但她说林和雯是小孩子,需要活动,应该让他们睡大房子。两对夫妻也认为自己太穷太没用,两个孩子摊上这样的父母太委屈,至少该给他们一套像样的房子,让他们有自己的房间,有一道自己的门。做语文老师的薛母戏称在这个家里老人和孩子是有门阶级。做数学老师的薛父说唉,中年人是最苦的,永远都是如此。
他们的家具又少又旧,颜色却有好多种,因为集中了过去林家、雯家、姥姥家和亲戚邻居们淘汰的旧家具。衣着光鲜靓丽的林和雯在这堆破家具之间穿梭奔跑,仍然像一堆煤炭上的两朵鲜花。三掉屋是唯一一个有点装修的,——和其他房间比的话。拥有全家唯一一条能看出本色的窗帘,窗台上养着一小缸金鱼,点着全家瓦数最大的灯泡,灯亮如白昼,似乎全家只有这间屋子用电是不设预算的。墙上帖着印刷质量很糟糕的字母表、乘法口诀表,上面写着5×5=35,被涂改掉了,后面写着正确的答案。
姐弟共用一张还剩一部分淡蓝色油漆的长书桌,“叔叔,这张桌子上都是小坑,写作业会把本子戳烂的。”学习经验丰富的豪说。他已在父母的指导下学到小学二年级的内容了。
“那我明天划一块玻璃铺在上面,不能耽误学习。”雯的父亲立刻掏出卷尺量桌子,把尺寸告诉在旁边拿着小本本的林的父亲。
“玻璃边儿做个铝框,不然利得很,把孩子割了。”姥姥说。
林的父亲想把铝框也记到小本本上,但铝字不会写。他脸红了,偷偷转到一边,认认真真工工整整的写了一个驴代替。第二个字倒是很有信心,写了个苍劲随意的“矿”。
“叔叔,铝字这样写……”豪正要说什么,被他父亲揪走了。
“好了,房子收好了。虽然破了点,但好歹是自己的家。”雯的父亲说。
“唉,这才是第一关。”林的母亲叹口气说。
“第二关是什么?”林问,但和往常一样,又没有大人回答他一个6岁孩子的问题,大家只是让他赶紧去洗手吧,吃饭了。
“热水器!”林到了洗手间激动的拧开水龙头,“我第一次见呢,我能不能先洗澡?”
不等大人同意,他就脱了衣服开洗了。
“快点洗。”雯的父亲慈爱的说,“不然你妈手切的碱面条就糊了。”
“你们以前怎么洗澡?”我小声问雯。
雯说,父母给我们浇水。
我们很快就知道第二关是什么了。由于我们小区是个抢手的热门学区,所以学校的教务处对各种挂靠户口打擦边球入学的情况管得很严,每年开学前都挨家挨户的入户检查学区内适龄学童的情况。像我和豪的名字,在6年前我们出生那一年就被记录在A小学的应届名册了。
而林和雯这种突然全家搬来、两个小孩挂在姥姥名下的情况,就属于一种灰色地带,可能顺利入学,也可能被斩钉截铁的退去别的学区入学。完全看怎么操作了。
这时林和雯的病姥姥发挥了重大作用,成了林和雯的保护神。每次遇到教务处的工作人员,她一言不发便尝试磕头。工作人员光是看到她弯下腰就吓得赶紧把公事丢到一边。她不光表演磕头,还经常拄着拐杖,或让子女用轮椅推着,提一篮菜市场刚刚买的鸡蛋,谎称是乡下的土鸡下的,颤颤巍巍的给大大小小的工作人员送去,每次到了地方前脚坐下就夸工作人员多么漂亮年轻有为,后脚就哭诉家里的惨况:我死去的四女儿/五儿子/老六要是还活着,就该和你一样大……
工作人员担心她磕头或送鸡蛋到一半咽气,又被她夸的不好意思,也就不为难她了。鸡蛋打动不了的领导,姥姥就动用绝招,拿出我姥爷和姥姥写的信函,说这位大娘当年在朝鲜战争期间收留过军官……每次姥姥说起这些事,就对自己精湛的演技和这把老骨头在死前能发挥这样的作用感到自豪,“烂命一条,还能用来演点苦肉计。”她得意的说。
姥姥年纪那么大了,还要做林和雯的守护神。“老天爷啊,让我再多活两年。”她被一口中药苦的想吐,五官缩到一起,“等林清北和张雯雯小学上两年,生米煮成熟饭了,应该就没事了。我就不用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了。再让我活两年吧。死的时候痛痛快快的,别像我老头子一样,在家里一躺就是3年,拖累全家人……”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姥姥你一定要长命百岁,不然我将来赚了钱你不在了,我孝敬谁去呢?”雯说。
姥姥说,“傻丫头,等姥姥死了,房间就多了呀,你就能一个人睡一间房子了,不好吗?姥姥年纪大了,除了占地方,拖累你们,演一点苦肉计,有什么用呢?”
“我不听我不听!姥姥你不要胡说了!”雯一手抓一个马尾辫,堵住她的两个耳朵,头一扭跑掉了,双马尾在背后跳跃着。
林还是那么语出不凡,从现实角度说,“姥姥,那等你死了,别人为难我们怎么办?那个时候谁来玩苦肉计呢?我们都不够苦呀。”
姥姥说,“那你们就努力学习啊,如果姥姥死了,你们是年级前十,学校也舍不得放你们走,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林和雯家虽然穷的叮当响,但邻居们对这一家农民评价很高。雯的父母男女张三疯身强力壮,每天背着姥姥从5楼下来在院子里散步。女张三疯背2层,男张三疯背3层。这时林的父母则在家里做饭,熬药,洗衣服,过一会儿把姥姥的药和饭菜端下来。两个女儿两个女婿在院子里支起小桌子,四个人伺候姥姥吃饭。有人给她扇扇子,有人给她喂饭,吃一口就有人给她擦一下嘴。还有人赶苍蝇,像姥姥的守护神。人们都说这家人虽然穷,但两对夫妻是不折不扣的大孝子。
邻居们还知道这一家在乡下有房有田,是为了孩子上学才搬到城里来,放着驾轻就熟的农民不做,宁愿做农民工,都为这一家人对孩子的付出和牺牲感动,说他们有孟母三迁的精神。大人们经常教育林和雯和所有的孩子,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们这些孩子一定要记住爸爸妈妈对你们的恩情,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将来长大了报答他们,像林和雯的父母报答他们的姥姥一样。
“那当然了,难道你们不说,我们就不知道谁对我们好,我们该对谁好吗?”林每逢这时就会说,“我们小孩子只是小,不是傻。”
但也有大闲人们偷偷说,这家人迟早会闹翻的,上下牙还打架呢,那么多人挤一个小屋子,不信咱们走着瞧。
“要是说闲话也犯法,你们吃的红豆腐都能盖慈宁宫了。”我父亲听见了,皮笑肉不笑的说。
我们正式成为小学生的前一天。
我父母和薛父母要带我和豪去逛城里最好的商场。平时林和雯的父母路过这个商场都要做穷心虚的加快脚步,但为了不让林和雯被同学们笑话,他们也带林和雯来了,买漂亮的衣服,书包,铅笔盒,鞋。
雯说,我不要,我不要。
男张三疯说,你挑吧,你挑吧,爸爸妈妈没用,就这点用了。
林说,对,你挑吧,你挑吧,你挑了他们钱包出血,你不挑他们心流血,咱们就让他们钱包流血吧。
炮爹笑了,对肾妈说,咱们儿子多会说话呀。
肾妈只是匆匆对丈夫笑了一下,继续数手绢里包着的钱。
女张三疯说,妹妹你别数了,我这里还有咱妈给的钱呢。
我们正式成为小学生的那天。农民的孩子林和雯,看上去就和城里人的孩子我和豪一样光鲜亮丽,集中全家的力量,这个贫穷的家族先让孩子们成了光彩照人的城里人。他们土里土气的父母和我们一身名牌的父母站成一排,像给我们父母刷房子的。肾妈紧张的问我母亲,有没有露馅儿的地方?薛父安慰男张三疯,怕什么,你们的小孩长那么漂亮。
是啊,怕什么,还有同学敢看不起林和雯?我说。我心想,大人怕是不知道林和雯在小孩子中多有威严呢。
他们霸气惊人,在学校里也成了我和豪的保护神。我和豪胆小怕事,我太瘦豪太胖,在幼儿园男生都欺负我们。林和雯见到幼儿园的老同学欺负我们,把我俩拉到一边教育:你们有两个人,怎么会被人欺压?他们人再多,关系再好,也不可能比你们两兄弟还团结吧?也不可能分分钟在一起吧?等他们落单你们就去打,打几次他们就老实了。
我难以置信:雯,你是女孩子,你也敢和男孩子打架?
雯说,谁说女子不如男?我最讨厌电视上那种没用的女人,男人挨打,她们只会在旁边尖叫,跟废物一样。就不能上去帮忙吗?要是我绝不在一边哭,我正面打不过,就拿东西砸人的头,从背后用指甲抠坏人的眼睛,“哪怕你是一粒沙子,也要想办法进入敌人的眼睛。”
我和豪钦佩又羞愧,我们就是那种没用的女人,一个人负责挨打时,另一个只会在旁边负责哭着说放了我哥哥吧,放了我弟弟吧,然后把我也放了吧。
豪说,可是我们会挨打的。
林说,你被人欺负是挨打,你和人对打也是挨打,你想一直挨打,还是挨最后一次打?
雯说,等两年后苗来上学,你们还要罩她呢!你们三年级要是没出息,难道等苗找一群一年级的男朋友保护你们吗?
我和豪沸腾了。没过多久雯和林就带我们把学校里这些欺软怕硬的小王八蛋打了一遍,每个人的屁股上都有林的鞋底印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有雯的巴掌印子,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有豪的牙印,每个人的肚皮上都有我的指纹。雯就像她说的一样,巧妙的利用男孩子们对女孩子的轻蔑,精准的趁虚而入,在战场上穿梭如风,像一个甩着自来卷的女战神,给我们男孩占便宜制造机会。她捂对方男孩的眼睛,在后面使绊子,我们吃亏她就挡在前面,说,有本事你就打我!对方男孩自然不好意思打她。等我们占上风她又拖住敌人的帮手,保持我们的局部数量优势。
一周后我摩拳擦掌的问今天去打谁?雯说不打了,让他们知道咱们不好欺负就行了。
林说对,再打我们就成坏蛋了,就和他们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