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住了震撼、白眼和狂笑。
我一定是长大了,长心机了,长城府了,变成熟了。
在刘告诉我,他完美大胆神奇的办法就是偷看林的日记后,我先是漏出了一个惊讶,然后给了他一个苦笑。
我用这两个表情,取代了那种会暴露我内心想法、害我少捞很多好处的狂笑。
一个北大的双料天才,花几个月才找到的完美无缺大胆至极方法,居然和我灵机一动拍脑袋想到的一样,是这些聪明人变傻了,还是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变聪明了?
但我掩饰住了这种得意。
这是何等的瞌睡捡到个蚕丝枕头啊,我不用亲自去做偷看林日记这么猥琐的事了,刘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替罪羊。
但我也掩饰住了这种得意。
我表现出来的只有纯洁的无辜,高尚的为难。
刘语重心长的解释说,他知道用偷看日记的方式了解一个人很猥琐,我又是林最好最老的朋友,不可能接受如此不尊重林隐私的事。但我们没有选择了。
我的城府没有停止增长,仍然在膨胀。我先是成功的又补充了一些理由(也就是筹码),假装作为一个警察的儿子很难接受这种卖友求荣的事,让刘软磨硬缠的求了我一小时,这期间表演出了无数逼真的煎熬,痛苦,挣扎,取舍,占尽了坚守道德底线的优越感。最终让刘主动提出,他知道我做了很大的牺牲,所以如果事情成了,他会想办法在林那里帮我捞很大的好处。而且如果有一朝一日被林发现,刘会声称是他偷偷配我钥匙潜入林家的,我完全不知情。
而且他还设计了一个把脏活累活危险活全留给他的计划。根据1最近这段时间林的家人回乡下帮忙务农不会回来。2为了防止忘带钥匙,我和林有彼此家里的钥匙。刘提出的计划是,第二天我只需要全天和往常一样陪林出去打工,把钥匙留给刘。他用钥匙进林家,偷拍林的日记带回去慢慢看,万一林要回家,我就通知刘,拖延林,刘恢复现场离开。
我心里暗暗想,这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在帮林去日本投稿这件事上,刘大出风头,表现得比我这个和林认识比他早12年的人抢眼得多。但我现在冒着灵魂破碎腐烂万劫不复的痛楚,扮演了类似吴三桂放清兵入关的角色,与之相比,他的那点行动又算的了什么呢?反正只是参加数学比赛的时候顺便嘛!我可是出卖朋友了啊!
我仍然很惆怅,假装自己背叛朋友灵魂碎了一地,刘又请我去逛夜市,还给我买了一堆玩具。晚上他住在我家,我假装自己背叛朋友灵魂还没拼好,他又给我按摩。最后我说惆怅的说,好了,我睡了。等他去打地铺,我才转过去背对他,捂着嘴微笑起来,嘴角都快咧到眼角上去了。
当了叛徒还立牌坊真爽。
刘拥有一种黑暗苍白细长神经质的风格,像蒂姆·伯顿的男主角,睡觉也像吸血鬼一样低调,清晨5点半一个响屁把我炸醒后,就继续安安静静的睡着,再也不发出半点声音。
那天林的安排要到13点才有个家教工作,下午要去帮一家餐厅画墙,21点左右回家,刘有8小时作案。在13点之前,被刘踢醒的我还有7小时半无事可做。人做大事前时间过得最慢,我正愁怎么打发等待,来一个电话,把我从无尽的等待中解救出来。
是陈皮条叔叔。皮条是外号,他并不给妓女拉客,而是劳务中介,经常给林介绍工作。这个难听的外号是他自找的,他第一次见到林说,这么帅的小伙子,把你介绍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皮条客呢!那之后凡是劳务中介林都叫他们皮条,除了陈皮条还有胖皮条瘦皮条赵皮条皮皮条。
“安,林的手机怎么不开?”
我解释林手机是我淘汰的诺基亚7650,最近接近极限,偶有自动关机现象。
陈皮条:“那我跟你说也一样。我有个朋友婚礼上突然缺人,你和林能不能借上好西服?要是能借上白色的高档西装就能做伴郎,一上午300。必须得是好西服啊,这人是商场工作的,很在意这些。要是只有黑色的普通西装就只能做迎宾,还要帮着传传菜,一上午50。10点开始,12点半就能结束。但你们9点就要到,伴郎要配合玩一些游戏,得事先排练。袜子衬衣皮鞋都穿黑的,领带我这里有,你们不用管。”
太好了,漫长的等待豁免了!而且这样一来刘也多了好几个小时作案!我赶紧谢过陈皮条,拿上一套我的黑色西服和父亲的白色登喜路去找林。——白西服是借给林的,我传菜就好了,我不缺钱,不想做伴郎,玩那些令人尴尬的婚闹游戏。林嘛,管他呢,他的生活本身就缺少娱乐和出丑……
林刚刚晨练完洗了澡,听说3小时半能赚300很高兴,但他一瞅我父亲西装的铭牌,眉头一皱,“登喜路?这套多少钱?”
一万二三的样子吧。
“那算了,万一坏了我赔不起。我做迎宾就行了。”
我说你怕什么?怎么可能就那么容易坏?迎宾和伴郎差6倍的钱呢!而且迎宾还要帮着传菜。
“你没经验,这钱和我没缘分,把你父亲的西装收回去吧。”
我说要是只能赚50块钱就没有必要去了。
“跟我混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懂穷人的生活。”
我不懂什么?
“你不明白穷人的困窘。有些钱掉在地上穷人都没资格捡。不去就算了。”
为了打发时间,我说行了行了还是去吧。林找出他那套只穿了几次的黑西装。是他考上北大时他父母的老板给他送的。
我们到婚礼场地,陈皮条老远见到林眼睛都亮了,但我们钻出人群后他看见林一身黑西装失望透顶,“小帅哥,不是给你说做伴郎吗?300块呢!我上哪找你这么帅这么高的?你是不是没高级白西装?”
陈皮条说着要打电话帮林借,但林给陈皮条的解释和我一样,别借了,怕把西装弄脏洗不出来。
“找不到伴郎我怎么办啊!”陈皮条哭丧着说,“今天结婚的是我的大客户,早知道我就不该揽这个活……本想好好表现的,结果伴郎都掉链子……”
“新郎来了就行了呗。”林想得很开。
“你滚,你见死不救。”陈皮条说,“你直说,你是不是嫌钱少?这样,我给你350,我给你借西服。”
“真不是这个原因。真的是怕西服弄脏。”
陈皮条眼睛一转,小声说,“那我给你450,再给你借一套便宜的。你这么帅衣服穿到你身上贵十倍,说不定能蒙混过去。”
林似乎动心了。然而这时另一个我见过一两次、常和林一起打工的穷小子出现,把林和陈皮条都解救了。他身材样貌平时的表现都比林次一点点,但今天却奇迹般的借到一套白西装,兴奋的举起来,“雅戈尔的,陈叔,你看行吗?”
陈皮条看到西服眼睛一亮,但看看穷小子痘印还没消干净的脸,并不满意,还是打算让林做伴郎,想让穷小子把西装借给林。穷小子有点失望,顽强的笑着把西服借给林。但林说我拒绝,人家好不容易借到西服,这钱就该人家挣。陈皮条只好接受。穷小子要掏烟给林,又一拍脑门,哦,忘了你不抽烟……
林接过那根烟,说不要紧,我今天可以在耳朵上别一根烟。我想试这个造型很久了。
婚礼开始了。
“还要帮着传传菜……说的跟顺便的一样,其实我们的工作主要就是传菜吧!只收50亏了!”我抱怨道,看着一托盘的酸辣花胶盅,无处下手。这场婚礼规格不低,酒店外停满奔驰宝马奥迪,酒席上都是实打实的好菜,也难怪伴郎那么讲究要穿高级白西服。
“别抱怨了,3小时半50块,不错了,要是天天能找到几个这种临时工都是高工资了。你拿虾饺,虾饺好拿。”林把我的托盘抢去,娴熟的在人群中穿梭。
我还是觉得吃亏,不偷点懒怎么对得起这工资。所以还有两道热菜宴席才结束时顺了一听冰雪碧,从伙房侧门溜出去乘凉。
结果我见到白雅戈尔西装穷小子,西服上满是红酒印,正忍着眼泪,哽咽着给西服的主人打电话道歉,解释说是被酒鬼泼的。他说让酒鬼赔钱,大家说算了算了,大喜日子的……
穷小子不停点头哈腰,仿佛对方能看见似的。对方的吼叫隔老远也能听见,掷地有声的问,我明天也要结婚!要是西服洗不出来我怎么办?
穷小子忍着眼泪顽强的笑着说,我再想办法给你借一套……
对方的老婆这次问,我老公明明自己有西服,为什么要穿旧的别人穿过的?我要是和别人上过床他娶不娶我?真窝囊,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辈子结这么一次婚,还不能穿一次新衣服!……
穷小子的眼皮挡着泪水,对不起,对不起……
我在一旁嘴都合不上,原来有些钱穷人真的连捡的资格都没有。菜上完了,满身是汗的服务生都出来乘凉,人越聚越多。穷小子被骂累了,抹抹眼睛蹲下,最后干脆靠在墙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反正一身洁白的西服已经毁了。有人给他递一根烟,正是林从耳朵上取下来的。又有人给他点上。
“走吧。”林把我拉走。
我心里不好受,也不好意思多说这件事,没头没脑的跟着他。他拉我到超市买一块11块钱的德芙巧克力,带我去找到陈皮条给他道谢,掏出巧克力。
叔,给你女儿吃。
那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吃甜的,别人给我的。
那你给你小兄弟吃啊。
你别管他,他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那你留下吃饭吧。
不吃了,还要去给人补课。
你知道吗,那个傻屌真把白西服弄脏了。
我不知道。我得走了。
我和他在我那辆破桑塔纳上,赶赴他的下一个打工地点。他问我,你怎么不太高兴?
首先是因为雅戈尔穷小子的事,但我不想提。另一件事是,“你才赚了50块,就花11给陈叔的女儿买巧克力。就算你要买,买6块钱的就行了,11块钱的旁边就是6块钱的。”
“不要把人当傻子。送礼的知道礼物便宜,收礼的更知道礼物便宜。”他又说绕口令式的名言了,“收礼的永远比送礼的精。”
好吧,他今天在白西服的事上对过一次了,我不和他争辩。我默默开车。到学生家,家长和学生见到林西装招展,说今天你好帅啊!
林送给家长的礼物是上次画的全家福,装在刷银漆的相框里,和学生家里深蓝色的墙纸很搭配。穿着西装不舒服,我和林在学生家里把衣服换了。学生是男孩,家长人特别亲切,不介意我也留下,说这次多给林20块钱,让林帮学生把头发理了,冰箱里的东西随便吃,有手工制作的冰激凌,让林最好给学生炒个简单的菜,别老点外卖,但如果点了外卖,别忘找家长报销。
家长走了。林期待的看着我。我说我才不给你们做饭呢,我起的太早,我要睡觉了。
而且我也不爱吃自己做的饭。
学生在客厅做林布置的卷子,林在厨房弄饭,我躺在沙发上,给刘发短信,问他情况。
刘说他潜入林家已有一段时间了,但还没看日记。他在观察林的生活环境,和墙上那些画。
我强压怒火,让他快办正事。
刘说,急什么,“我看到你的小唧唧了。”
我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幅画。顽强的说那时我才8岁,年少无知,才给林当裸模。后来再也不做了。
刘又问,还有那个超级大美女是谁?经常和你们一起出现在画里的。
我说,那就是离家出走的张雯雯,林的表姐。她的卷发林是不是画的很棒很有动感?
“这么漂亮的表姐,在外面飘着他也不担心啊。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美女,是另一个超级大美女,微胖可爱有雀斑的。”
我有点惊讶,虽然苗绝对不丑,林说她有种盛唐式的丰腴娇艳,但在如今这个畸形的审美体系下很少有人说她是美女了,尤其是她和雯在一起的时候。我告诉他那是我表妹薛曦苗。
刘又说,“我还看到林父母的画了。也太不像了,他们这样的长相,能生出林,简直就是基因突变……”
虽然造句很恶毒但我同意。林和他的父母确实不像。林又高又帅,他的父母又矮又瘦又老土,当你听说“黑心老板暴力拆迁毁田”“突降冰雹农民绝收”这类新闻时,脑海中会想象出一种惨兮兮皱巴巴焦头烂额的农民形象,就可以当林的父母。他们和林站在一起,就像一个富家子弟,带着两个帮他扛行李的农民工。行李送到了,富家子弟还没结账,两个农民工不好意思催账,所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会不会是抱错了?真的是亲生的吗?要么就是……”刘仍然在提出各种假说,我让他别猜了,林右手虎口有那个小树形状的胎记,一生下来他妈就看到了,想抱错也难,除非那天医院有两个新生儿右手虎口有小树胎记。他父母还经常说呢,说有了这个胎记,孩子就丢不掉了。“别废话了,你到底看到他的日记没有。”
“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你去吧,我睡一觉。”我听着厨房里林顿顿顿的切菜声,想起豪的那句名言:一棒子打晕,醒来就能吃了。是的,能在恬静的梦乡中度过煎熬的等待是一种幸福。
我在饭香中醒来。家长希望孩子多吃海鲜对脑子好,所以林做了大虾烧茄子和豆豉鲮鱼油麦菜。当然,他只吃茄子和油麦菜。然后学生坐在老板椅上拿着卷子,林一边给他讲卷子一边给他理发。我惭愧的发现才两年前高考的内容就忘得差不多了。但林总能四两拨千斤的打开学生的思路。他不回答学生的问题,而是反问几个问题,学生就会突然眼神一涣散再重新聚光,喜上眉梢。能做到这一点,林不光得自己很精通,关键还要明白出题人挖的陷阱、故意弄丢的逻辑链条是什么,以及学生是被题目的哪里难住了,毕竟不同的学生会在不同的地方掉线。听说自从林给学生做家教,他就从班里的十几名进入前十了,目标也从西安交大改成北师大。
“林哥,考上北大是一种什么感觉?”学生突然问。
“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是注定的。”林淡定的说,“我父母倒是蛮兴奋的,成天想借口拉我出门,见人就说,一身衣服买了三次才买齐。第一天去东边的地下街买新书包,第二天去西边的批发市场买行李箱,第三天去北边的商场买西装,第四天去南边的市场买皮鞋。跟木兰辞似的。”
“可是,就算是注定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也会很兴奋吧。被人万众瞩目,羡慕,赞美什么的。”学生问。
“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太帅了,从来不缺别人的赞美和宠爱。”林更淡定的说。
“也对……”学生似乎有点失望,又问我,“那安哥你考上复旦突然被万众瞩目是什么感觉?”
我正要兴高采烈的描述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突然转念一想,问,“你什么意思?”
“他肯定是想说我长相普通!他就是这个意思!”
“哎呀,别生气了,人家又没说你丑。你是普通啊。”
“你懂个屁!我长得乖乖的可吃香了!”
“赶紧开空调,热死了。”
饭后我们又坐上我的桑塔纳,快马加鞭的赶下一个场子,一处正在装修的美食城。在这里,林遇到了这个暑假打工最大的事故。
这份工作是另一个和林业务往来很多的中介赵皮条介绍的,林的任务是给一家披萨店画涂鸦墙。其他舞刀弄剑的装修任务音量太大,只能在白天做,否则就会被投诉扰邻,所以留给林画画的时间只有下午到傍晚的三个小时,已画了6天,今天就能收工。
林披上工作服画,在梯子上爬上爬下。两个女的主动给他递刷子沾颜料,把我唯一的活也抢了。林对我说你对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去休息吧。没有利用价值的我,偷偷跑到一个角落,看到刘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告诉我林的日记找到了。
是用日语写的。
我毒血攻心,站在原地清醒着昏迷了一会儿,给他拨过去,问他,那怎么办?甚至饥不择食的问他,你懂不懂日语?
“只有两个办法了。”刘直接跳过我饥不择食的猜想,悲壮的说,“一,我们全部拍下来或复印,找人翻译。”
听了这个办法我眼前仍然是黑的,“那要多久啊?编辑一个月来北京,加上翻译的工序,时间来不及啊!而且,这样不是要让更多人看到林的隐私吗?谁知道林的日记里写了什么呢?”
“所以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刘迟疑一下说,“你就是一本现成的林的日记。”
我眼前亮了一下又黑了。我从小和林一起长大,这家伙是让我把林所有的事情告诉他。
我赶紧拒绝。但刘说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心理问题只有得到记忆才能解开。如果是肠胃病人不配合治疗,大夫可以偷偷去捡他用过的擦屁股纸拿来化验,还可以直接把他迷晕送上手术台。但一个人的记忆是无法用注射器抽出来棒子打出来的。他也不可能像拍纪录片一样采访所有认识林的人了解他的过去。
“所以我就成了林用过的擦屁股纸吗?”我烦躁的说。
“这是你自己说的。”刘指出,“你是我认识最了解林的人了。实际上也是唯一一个能说这件事情的人。”
刘说的这些我都懂,问题是这样一来,我就比偷日记的帮凶更罪恶了。我就相当于亲手把林的日记偷给别人还亲口念给他听,“不行,林知道我在他背后嚼舌根乱讲他的事情会和我绝交的。”我抗拒道。
“你给我他家钥匙偷日记时怎么那么痛快?”
我说当然那不一样!万一事迹败露,我一口咬定钥匙是你从我这里偷的就行了!把林的钥匙弄丢总不犯法,不违背良心道德吧?
“行吧,那你来想办法。或者我们就放弃。”刘说。
“不行,我们不能放弃。”我想到林不签约的种种后果和一百万。
“那你就想别的办法。”
“我……我假装欠了高利贷好多钱,让林签约帮我还钱?”我说。
“林弄钱的办法多了。如果只是为了钱,他卖身就行了。他应该愿意为你卖身吧。”刘居然有点吃醋的说。
我居然有点感动,“你要是这样说,我也想不出办法了。你那么聪明,都想了好几个月了,不也只想到偷看日记这一个办法吗。”
“所以喽,很简单。就这一个办法,只是看你用不用。这样吧,你不用急着答应,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得去赶飞机了。我偷你一双袜子穿哦。”
“等等!”
“不就是一双袜子嘛!这么小气!”
“不是袜子的事!都拿去都拿去谁稀罕!”我一气之下又送给他两双袜子以示清白,“如果没有别的办法,你会怎么做?放弃逼林签约吗?”
“我不想放弃。但我不得不承认,要是没有足够的信息,成功的把握就很小。对了,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刘严肃的说。
我做好心理准备:“你问吧。”
“你说我和你分别说欠了高利贷的钱,林会为谁卖身呢?”刘很吃醋的说。
“你脑子有病吧!”我心想,当然是我了。
“好了,我留着也没意义了,正好有班飞机,我就走了。你的袜子好白啊!感觉比刚买的还白!”
“用84消毒液泡一泡再洗。”我无精打采的供出秘方,刘把电话挂了。
我心乱如麻。这家伙怎么会用日语写日记呢?他是15岁才学日语的,怎么会所有的日记都是日语?哦,一定又是某种提高学习效率的修行,他把所有的日记全部誊抄了一遍……
这时林那边也出事,传来争吵声。我循声过去,惊奇地发现一日之内第二次遇到上午那个弄脏白西装的穷小子。他激动的涨红脸,抓着赵皮条和披萨店老板的领子。他是来这里做木工的。还有一群人也围着赵皮条和老板,似乎也想打他们。
我和林尽量把人拉开以免闹出人命。
“你们跟我急没用,我也被坑了!”赵皮条脸上的委屈和羞愤也不是装的。原来这家披萨店是老板B和一对情侣一起开的,今天那个女的出轨被抓包,男朋友气的不开店了,也不出他那份钱了。女的觉得男的小心眼,也不干了。最惨的是B,被这对情侣坑惨了,营业执照和租赁合同都是用他的名字办的,情侣撤资后他独立难撑,自己的钱早就花光了,要是找不到其他人入股,他的店也开不下去了,自己前期投入的那份钱就全都打水漂了。现在罪魁祸首那对情侣根本找不到人,负责善后、来面对愤怒的结不了账的装修工人的还是只有他。
我听到这种情况都觉得头大了,小声对林说,“开着开着开倒闭的店我见过,一家店居然还能装修着装修着就倒闭了!”
“这算什么。”林表示这是小场面了,甚至打起了小盘算,问我,“咱们要是能帮这人找个投资人入股,也许还可以赚一笔佣金……”
“你想的太美了吧?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不理我了,去翻手机,并且真的开始给一些他认识的富二代发短信介绍这家店的情况,位置,所处商圈的人流量……
怪不得这小子能攒那么多钱,我父母要是把这份心思用在赚钱上也比现在富一百倍了。不过也好,那种钱国家公务员不能赚。我没心参与林的生意,继续欣赏那对我来说十分新鲜的、一地狗血的披萨店闹剧。人们争吵个没完。多年积蓄可能打水漂的老板B,拿不到两周血汗钱的工人,垫付了一部分材料费用的承建商,被十几个人围攻的中间人赵皮条,所有人都想跳楼,他们中的大部分蹲在地上抱着头。老板B说,他就算再借10万把装修做完,连开业前三天买披萨饼面粉、香肠、芝士、意大利进口小番茄的钱都没有。再说了,他之前就借遍了。
“你的披萨是现揉的面,不是现成的冻饼丕?”林听到这里问。
“是现揉的面。”老板B说。
“你的炉子正好还没安装,连包装都没拆,现在退货还能省四万多吧。”林指了指施工现场的一个巨大木箱,对老板B说,“老兄,听我劝,咱们这种3.5线城市,消费水平没有那么高,客人的嘴也没有这么叼,何况这个商场档次也不高,最高端的品牌一件衬衣才600,别想着做现揉面的高档披萨,用现成的冻货饼丕,效率也高,翻台也会更高。”
林边发短信边绕着厨房走圈,老板B在后面恍惚的跟着,仿佛是反过来被一根救命稻草抓着似的,我也好奇得跟着。林继续算账,“老兄,其实你可以把这次危机当成一个机会。之前我没有仔细观察,没有跟你说这些意见,我现在觉得你的店之前的定位太高了,这些设备都很贵,要人均90以上才能一年回本。如果你现在把这几个设备退了,进一些便宜的、但用途更广的烤箱,把你的店改成自助披萨店,那你现在当场就能省7万多,开业第一个月的原料成本又能少好几万……老兄,别激动,事情没到绝路上,你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把店的定位做得更合适。之前你们3个人,要是真的想改变经营策略,还更麻烦呢。”
老板B之前是游魂野鬼一样跟着林,这会儿渐渐有了主心骨了,听到一半就问周围的人要个本子,认真的开始记录林的意见。
赵皮条也赶紧帮腔,“是啊是啊,我之前就觉得那对小情人根本不懂做生意,做餐饮根本就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小资情调。”
老板B瞪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因为赵皮条说的确实有道理。
我也赶紧帮腔,“就是就是,还没赚钱就闹矛盾其实是好事,这种不能合作的人,留到后面才可怕呢。你就当认清他们了。要是赚了钱,等分钱的时候,他们的嘴脸肯定更可怕。你一个人斗得过一对情侣?我是警察的儿子,这样的场面我见得多了。”
“对对对,你应该这样想。走了两个灾星,一个人赚钱一个人花,谁都不分了。”赵皮条说。这次老板B没有那么反感他了。
“算了,你别记了,我有个叔叔就是做披萨自助的,我把他喊来给你出出主意,他说的话你再记下来,比我的更有用。说不定他给你重新规划一下,你的生意还能更好呢。万一他入股呢?我今天给他说说你的情况,帮你约个时间给他打电话。”林抢过老板B的本子撕下一张纸记了老板B的电话,“还有,你可以自己找一些公务员或者国企的朋友试试看有没有入股的。他们这种人工作很好,有存款,但自己不会做生意,想让他们参与经营他们都不来,就想投点小生意只等着分钱,你和这样的人合作合适。”
“谢谢你们,我现在没那么慌了。”老板B有了点血色和信心,虚弱但感激的说,“对,我就当甩了两个负担……”
“本来就没有必要慌。顶天就是30万的事。”林说。
林又对赵皮条说,叔叔我的钱也不要紧,等你问题解决了把钱打我银行卡就行了。又小声说,要是解决不了就算了。
他又从口袋变出来一块巧克力给那个上午弄脏西服的男孩,拉我离开。
我去开车。林说他不想坐车,想走回去。
“这里……要走3公里呢。”我说。
“我就想吹吹风。你自己回去吧。”
他毕竟损失了一笔钱。还有好几个下午的宝贵时间。我决定陪他走。问他,披萨店欠你多少钱?
他说,说好了一天200。我画了7天。
我说天啊,你损失了1400。
“别抱怨了,出来混哪有稳赚不赔的,我损失是最少的。”他一笔一笔给我算。朋友B前期投了10万多,要是借不到钱继续,就全没了,还要承担违约费用和善后费用。装修工一个月工资都是5000多起,他们比林辛苦多了,干的是力气活。赵皮条除了损失金钱,这么多人还要一直找他要钱,这么多年在临时工之间攒下的好信誉也要受损。还有倒霉穷小子,上午才毁了一套几千的西服,晚上又丢了一个月的装修工资,他怎么给借自己西装的朋友赔衣服呢?……“生活就是这样的……青姐!”
林高兴的小鸟般扑上去。
最初的10秒钟我也很惊喜,但他和穿着清洁工制服的青姐你拍我我拍你的往马路牙子上坐着聊了一会儿,我突然意识到,青姐工作的地点是固定的……
没时间想那么多了,青姐突然冒出来一个词,“错版裤子。”
一听到这个词林眼睛一下子放光了,浑身的肌肉都因兴奋而膨胀。林说来不及说了,路上给我解释,就告别青姐,催我开车送他去城市另一头的夜市,说,也许能来得及。
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给我解释什么是错版裤子,“有时给大牌代工的服装厂会出错误,一条生产线好几个小时甚至几天的产品都出问题,全都要报废。理论上这些错版的商品应该销毁,但有时代工厂为了挽回损失,会把这上万件衣服裤子剪标,打包,论麻袋卖掉。有时甚至故意不剪标。”林一边在短信上和人联系一边给我解释,“这种错版衣服,有时只有一点点错误,例如把本该缝在右边的口袋缝在左边,还是可以穿的,和正品基本上没区别。”
所以呢?
“所以,有时你运气好去广东进货,遇上这种错版的衣服,百十块就能买一麻袋,十几二十件一麻袋,平均一件成本才几块钱。青姐的一个朋友,最近在广东,买了40麻袋VERO MODA的短裤!”
我一听眼睛也放光了。VERO MODA一条短裤商场里可以卖四五百,是当时年轻女孩中最火的牌子。于是在那个倒霉的日子,我和林赶到青姐的朋友家里,以2100块的友情价买了7麻袋VERO MODA的短裤,整整210条。青姐的朋友是170一麻袋的价格从广州的代工厂买的,300一麻袋卖给林,考虑到路费确实没怎么赚林的钱,她说是看在青姐的面子上,她很久没有见过青姐那样笑了。
我们谢过青姐的朋友,跑到夜市上,花150问林的一个朋友租了一个摊位用一晚上,以80一条130两条的价格卖了个通宵,嗓子都喊破了。但第二天早上,在早餐摊子上吃着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和包子时,我们手里是比包子还热的11500块。还剩两麻袋短裤。
林数出一半分给我。他吃的是香菇青菜包子。
我毫不客气的收下。这种一晚上赚一万多的机会,林积累了这么多年人脉,我也没蹭到几次。有一次是陈皮条给他介绍的,林在车展做车模卖了四辆车。我没赶上。有一次是在北京帮一个富家子弟“修画”,林怀疑富家子弟是把家里的真迹拿去卖了画幅假的顶替,就没接。
“还剩两袋短裤怎么办?”我们马上就要返校离开这座城市了,来不及卖了。
林哼一声说,“我刚才打电话问小武了,问他要不要。”
小武是谁?
林说就是那个弄脏白西服的,“但是他不要。”
“为什么?他不是才赔了好多钱吗?正好可以回回血。”
林鄙夷地说,“我说300一袋卖他两袋短裤,他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好意思赚我的钱。”
“可是他卖了就能赚几千啊,而且你是成本价卖给他的!”我说,“你没告诉他吗?”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林冷冷的说,“你救不了不自救的人。”
我还大眼瞪小眼。
林接着说,“有些人就是情愿打工。你但凡让他掏一分钱的本钱承受一分钱的风险去给自己做老板,他都觉得你的目的是骗他的一分钱。”
“好吧。那短裤怎么办?”
“我带到北京去,400一麻袋卖给服装店的朋友。”
“才400?”
“400能卖出去就不错了,说不定还得250卖呢。”林说,“人家开店也是有房租的。等卖出去了再把钱打给你。”
“你留着吧。对了我拿几条给苗和她的同学。”我们开车回家,倒头就睡,下午还要赶飞机回上海复旦呢。
林也要坐一夜火车回北京北大,提着两麻袋短裤。
但林去跳绳了。我看见他了。在我家窗户对面高层建筑的玻璃上,我看见林天台上的倒影。那个一蹦一跳的挺拔人影,在巨大的建筑物上显得格外渺小。他跳一会儿绳,接一会儿电话谈业务,最后业务电话太多了,干脆不跳绳了,把电话放在地上免提,做仰卧起坐。他通宵卖短裤,早上没跳绳,这是补的。
突然,他卧在地上没坐起来。
我吓得抓起手机。
但他只是累了,起身接着打电话,边讲电话边走路,另一只手边举哑铃。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而与此同时,还可能有个人正在抄袭他的漫画。
好吧。我决定了。我脑子里是昨天林一日之间脸上的失落和喜悦,是林这些年累得晕倒,是雯离家出走留的那封信。
我决定出卖林。只要能让他尽快签约,脱离苦海。绝不是仅仅为了一百万。
我对自己说,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他是孤军奋斗,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分担不了什么,只能在一旁瞎操心干着急,最多打个下手削个苹果皮,假装帮上了大忙。可这次我参与的机会来了。如果说他是一只积蓄了多年力量,事到临头却不敢飞翔的黑天鹅,我需要做的就是从悬崖上把他踢下去,让他知道自己能一飞冲天。
第二天刘来首都国际机场接我去北大。他差点认不出来我,林给我理发了,很帅气。
“你是来拿袜子的吗?”这是刘见到我的第一句台词。
我说,我想好了,我要帮林战胜心魔,不能看着他变成卡夫卡。我要让他早点成功。
“太好了!可是,我只需要你把林的事情告诉我,在QQ上就行。你还特意来北京一趟……”
“这种事当面说更清楚吧。万一有什么事,我在身边,也能帮上忙。再说了,万一林真的决定签约了,我要在旁边亲眼见证这一刻。不欢迎我吗?”
“欢迎,欢迎……那你不用上学吗?”
我得意的说你别忘了我是医生的儿子,偷母亲的材料伪造个病假条还不容易。
“你为他也付出了许多啊。林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幸运。”刘说。
“他总能蛊惑别人为他卖命。”我说。
我和刘彼此看了一会儿。等有些尴尬了,我问,“我有住的地方吗?就住你们宿舍行不行?”
刘迟疑一下,“住倒是没问题……正好宿舍其他两个人一个在外面租房子,一个去实习了……可是你住在我们宿舍,怎么跟林解释突然来北京了呢?”
说我本来就要来北京实习,之前没告诉他,是想给他个意外惊喜。
“好吧……对了……”做事不计后果的刘罕见的斟酌一番,手发着抖,“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要付出一点代价才能让林签约……”
我挺直腰杆:“豁出去了。你都能为他去一趟日本,我为他来一趟北京算什么,又有什么代价不能付出?难道我和林不如你铁?”
刘一下子轻松了,恢复平日的天真无邪,笑说那就好。
刘带着我在食堂遇上林,他正在吃三白套餐:炝莲白、白粥和白煮蛋。他知道我要和他一起住很无奈,说他不喜欢惊喜,让我下次有这种事早点说,现在又得做一张新的宿舍值日表,为浪费了一张白纸和五分钟抱怨了半天(我困惑的想两个人为什么还要排值日表)。又警告我不许把J杂志的事说出去,又交代我“如果闯了祸就说自己是清华的”,人就不见了。
他人气很高,北大的同学听说我是林的发小热情的围上来,帮我拿东西给我递零食向我打听林的琐事。我初步感受到名人光环的威力,更坚定让林赶紧签约变成大明星的决心。
在场的人看我眼神都有点怪,想笑又不敢笑,就像在葬礼上听到了一个大响屁。刘迫不及待的看着我。还有越来越多的人赶来。
他们对我说,我们认识你,林清北在学校经常想你,画你。
我心头一热,问画在哪里能看到?
一个女同学拿出手机。
里面是数百张我的裸体画。
刘狂喜的看着我。
同学们带我在一间教室堵住抱头鼠窜的林。跟上来看热闹的人水泄不通。他本来贼眉鼠眼蝇营狗苟的躲着藏着,但被抓获后钻着掖着也没意义了,便挺直腰杆恢复往日的神气。
他给自己的无罪辩论堪称人类辩论史上的杰作。他吞云吐雾的吃着棒棒糖,把身边数平方米吐的全是薄荷味,说首先,他作为一个画家,画裸体、给人欣赏画作无可厚非。其次,他的模特大部分是他自己对着镜子,小部分是身边的男同学,那如实画他们的脸,给北大的同学看到认出来就很尴尬,可是画上的人没有脸又破坏艺术的完整性,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一张大家不认识的人的脸。这就像章子怡请裸替。截至目前都很合理,对不对?
所以就换了我的脸。我人在上海,能看到画的人不认识我,认识我的人看不到画,所以这件事本来根本就不会影响到我,谁能料到我突然来北大给他惊喜?
“所以错的还是我了?”我震惊的说。
“这是你自己说的。”他两手一摊。
为了证明说的是真话,他给我们展示一些手机里换其他人脸的裸体画,例如王力宏,约翰尼德普,我倒吸一口冷气,——甚至还有长着唧唧的周迅。同学们深深为他的无赖折服,从头狂笑到尾,笑岔气一片。
他又劝我想开一点,说,你才刚刚来到北大第一天,大家就认识你了,这样不好吗?你记不记得你以前特别内向,直到二年级升旗仪式当着全校的面拉裤子,一下子就破罐子破摔,变得活泼了,因为比起拉裤子,和同学打个招呼根本就不尴尬了,而且大家都认识你了。所以拉裤子这种事就要趁早!
他越说越激动:要知道悲剧是一时的,故事却是一生的,十年后你还能把这件事当故事说呢!既然一件事你十年后能想开,为什么不现在就想开?为什么要先折磨自己十年?
“就是就是。孟岁安,你现在就缺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死驴不怕狼啃的精神!”同学们纷纷帮腔,刘长发飘飘的在人群中看戏,欣喜若狂的往嘴里塞辣条。
“脸皮厚点生活更美好!人不要为脸皮活,要用脸皮活!”林拿出演讲家的口才继续说,再说了,这里是北大,学院路,你在这里出个名有什么坏处?以后全中国的精英一半来自这里,你将来找人办事情,说你是孟岁安,没人认识你,说你是那个被北大校草画了几百次的翘屁猛男,别人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多好呀!说不定还有女孩看上你呢!
我愤怒的说我们班三分之一的女生都喜欢我,不用你操心!
林说你们班是不是只有3个女生?
我在哄笑声中气的打人,他敏捷的躲开。我只好收拾另一个王八蛋,刘躲闪不及,被我抓住头发。我把他拉到鼻子底下,露出獠牙问他,你明知道半个北大的人看过我裸画,还让我来?不让我去酒店住?
“这种好戏……不是不是,这种好不要脸的人我帮你骂他!”他将长发从我手里一点一点拽出来,对林说,“林你给安道个歉。”
同学们也纷纷让他道歉。
林说,好吧,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
那你还要怎样?
把那些画烧了!
你明知这不可能,换一个吧。
怎么,那些画你还敢留着?
他还没说话,同学们纷纷说留着吧,烧了太可惜了,那都是艺术!
“不然我画我裸体发到复旦去算扯平,行不行?”林说。
“可你本人没有去复旦丢人现眼啊!”我说,“你能体验我的感受吗?”
“那就体验呗!这还不简单。”刘用最天真无邪的面孔说最阴险的话:“林,我觉得你应该去裸奔。这样就体验安的心情了。”
现场爆发出双倍的喧嚣。
刘狂热的打着手语,解释和林一样天衣无缝,“只有更大的丑闻才能压过丑闻。你裸奔大家就会关注你,就不会关注安的裸画了。再说了,你可以给安示范一下人怎么不怕丢人。再说了,要是你连真人裸奔都不介意,安也就不能介意你留着那三百多幅画了。再说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裸奔吗?之前害怕被人说变态,现在是为了给安道歉,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吗,别人知道了真相,还会说你有担当是个男子汉呢,这就名正言顺的满足你变态的野望了。你们谁有纸。”
没人给他纸,同学们纷纷起哄,裸奔裸奔!裸奔裸奔!
林说,给我卫生纸。你们太幼稚了。
同学们瞬间给他好几包纸,说,裸奔裸奔!裸奔裸奔!
我得理不饶人,“对,你想保住那些画就裸奔。”
“你!——”林第一次有点说不过的样子,抓过一包纸给刘擦手。
在同学们“裸奔裸奔!”的欢呼中,我意气风发,得意忘形,脑袋变成冉冉升起的热气球,身体让气球牵引着,一脚上凳子一脚上桌子,高高在上的俯视他,阴阳怪气,气焰嚣张:
“多好啊,你在北大清华学院路出个名,有坏处吗?你十年后还能当故事说呢!十年后你要办事,说你就是当年的白屁黑胸大猛男!”
同学们:裸奔裸奔!
我报仇雪恨,扬眉吐气,“对了,你要是不撕我的画,就应该也留点你的纪念,这样对我才公平。来来来,带手机的都拿出来,拍照片也发到网上去!还有人带相机?太好了!——你干什么?!”
只见林无奈到极点,突然一脸坦然,一个蹦子站到桌子上,贴到我脸上勇敢的和我对视,然后把鞋踢掉,在大呼小叫中手脚麻利的脱起了衣服。当时是9月份,他只穿了体恤衫和运动裤,连内裤都没穿,大家还没有在制止他还是鼓励他上达成一致就不慎让他脱光了。
他赤条条的站在那里,剑眉星目,浑然天成,全身上下只剩胸前的小狗玉坠和一双黑袜子,只用了数秒脸上的潮红便奇迹般褪的一干二净,一手叉腰,一手把大家的尖叫压下去,从容的说,你们拍吧,我数到60。
最后他夺门而出,带着一屁股人朝未名湖奔去,一边跑一边翻跟头一边大喊,“我是清华的!我是清华的!”
他的身体两头黑中间白,仿佛反色饭团,渐渐远去。我没想到他为了留住那些画宁愿裸奔。宣泄和兴奋过去,我有点胆怯。刘看透我想法说,别担心,北大是中国高智商奇葩的聚集地,这里的教授见多识广,早就见怪不怪了,最多写一封检查。再说林可是老师眼中的大红人。
看热闹的人几乎全散了。有两对情侣对着刘指指点点。趁刘把头钻出窗外远眺林,我凑过去听他们说什么。
听了一会儿,大约就是说,这个娘娘腔和林是一个宿舍的。也不知为啥,对林特别好,林画漫画,又是捏脖子又是按摩腰的。gay?
我听不下去了,拉刘离开。
刘说还没看够呢,这么急干什么。
我说你还稀罕看林的屁股?你们两是一个宿舍的!
那堆人听到这话笑的更厉害了。
刘明白了,跟我走了,问我,是不是因为他们……
我说,原来你知道啊。
“知道啊,我是怪胎嘛,走到哪里都有人看我不顺眼,习惯了。”他倒很有自知之明。
我说,你们学校这些见多识广的人,还要对你指指点点?失望,还不如我们复旦呢。我们只歧视外地人。
“北大已经好多了。数学系就是疯人院,我以前上学都没朋友,在这里还有几个疯子朋友。”他只伸出一只手就表达了那个数字。
我一阵心酸,“你小时候很孤独吧?”
“怎么会呢?我有数学。”
但他说这番话时没打手语。
闲谈间刘带我到宿舍。一进门,我条件反射的跳一下,然后才心有余悸的低头细看。
地上满地电缆,机箱,不知名的零件,……全是画的。我以为要被绊倒了,但并没有。刘及时抓住快要失去平衡的我,见怪不怪的说这些是林画的3D涂鸦。
房间的其他部分更精彩。
宿舍泾渭分明的分为两个部分。林的那一角整齐的像俄罗斯方块,仿佛长而笔直的林回到领地准确地钻进那个凹槽一切便会消除掉。L形的折叠台灯都正好嵌合到小书架和窗台的夹缝里。其余四分之三的地方被刘单枪匹马的占满,折腾的宛如龙卷风过境,光是各种鞋地上就摆了五双,要知道这时开学才两天。一切角落塞满杂物,玩具,零食,也幸亏他的室友是林,换别人早给他偷光了,我当时就物色了几样打算一会儿偷吃。
林把整个宿舍改造了。他在地板、四面白墙和天花板上作画,将室内空间画成一艘宇宙飞船内部的指挥舱。金属质感的墙壁上布满线路、插孔和指示灯,以及无处不在的TTT徽章,大概是本战舰的编号。
一面墙被画成巨大的落地窗,窗外一艘伤痕累累的友军战舰TTS号,发出激光命中敌军航母。那一看就是外星敌军,飞船形如虫茧,还有外骨骼,与人类舰队截然不同。蜂群般的小型战斗机激烈交战,真空中的爆炸呈球形,一些零件、一双靴子和一段飞行员的断手飘到窗前,断手已结了冰,没有流血,其他碎片的细节在漆黑的宇宙背景中也纤毫可见。另一侧落地窗外是一颗拥有美丽光环的浅绿色气态巨星,仿佛宇宙中的巨眼,毫无感情的旁观渺小生物的厮杀。天花板上的星云五光十色气势磅礴,熟悉天文图片的我一眼认出来,飞船此时位于天鹰座著名的“创生之柱”,这是全球天文爱好者公认宇宙中最壮丽的景色。我被浩瀚无垠的流动苍穹笼罩,仿佛真的有些失重……
林连宿舍里的床、柜子、桌椅都刷上一层锈迹斑斑的金属色,画上TTT徽章表示一切都是本船的物产。还有一处装饰堪称神来之笔,两面墙的夹角有一个画的喇叭,和一个真的捡来的坏喇叭。两个喇叭不凑近细看分不出真假,于是平面与立体交织为一体,令人更加难以区分梦幻和现实。
刘拉上百叶窗,连百叶窗都画满繁星,星星变形成蓝色的竖线迎面而来。凭借贫乏的知识储备,我猜测飞船正在进入光速,不知往前方的路是势如破竹的追敌,还是从此颠破流离的逃亡。光速飞行一小时现实便是许多年,这一切,战争的惨烈,血腥和铁锈味,在宇宙的空灵瑰丽辽远前,就不重要了,淡出时间了……
我说你们宿舍太棒了,我寒假也要让林把我的房间改装一下!
“那你准备钱吧,他改装房间要收好多钱呢,客户都是有富二代。”刘给我看了几张他改装房间的照片,有罗马后宫主题,《魔兽世界》主题,《清明上河图》主题……“我和林都热爱《银翼杀手》,他就致敬了唐怀瑟德之门C射线那段台词,把宿舍改装成这样送给我做生日礼物。他说这种空灵又壮美的画面,对想象力有好处,对我研究数学会有帮助。”
刘深情的说,“林虽然穷,但每次送生日礼物都是我最中意的。他太懂我了。”他如数家珍的把另一个林送他的礼物拉过来给我看,是一块白板,60寸大小,能用小轮子推着走,能两面翻转,能拉出来夹层,夹层还能拆下来用,还有插笔和挂板擦的地方。这变形金刚一样的白板是林亲手做的,刘说这个设计太伟大了,可以写四面再擦,还能把夹层带到床上写。
“靠,这家伙怎么给你送这么好的礼物……他每次给我送的礼物就是些按摩卡啦,写作业卡啦,还有一次只是跳了一支舞……”
“你过生日,林就给你跳了支舞?”刘惊喜的说。
我反感的问刘,为什么你们搞科研的都喜欢在黑板或白板上写字?就不能老老实实在桌上写吗。
“因为灵感来了你会很激动的,根本坐不住。”刘随手在白板上写几个算式做示范,“感觉脚底生风,在白板上写字,正好走动走动。”
我心想要是刘的脚少生一点风就好了,继续欣赏宿舍。林自己的床头贴着他的偶像:赤身裸体的麦当娜。画框自然是木头的,但林涂上金属漆,还做了几处逼真的烧融痕迹,仿佛这幅画随着战舰出生入死,被穿透舰体的激光击中过。
林的画功再次得到体现,我一眼认出那是青姐的身体。这令人钦佩又脸红。问一下刘,果然这幅画是我来之前才匆匆画的,顶替了之前一幅家养小精灵多比。
青姐,不,麦当娜的小腹有一处纹身,是一棵没有树叶却很优雅的树。我视线黏在青姐,不,麦当娜的乳房上,回忆起两天前在三掉屋,当时我不好意思多看……
“林画完这幅画让我出去买吃的,可能是对这幅画打飞机。”刘冷不丁的说,“他画画时牛仔裤都快撑爆了。”
我尴尬的把头转向别处。但刘抓着这种色色的话题不放,“你说林为什么裸奔?还有,他为什么要画那么多自己的裸体画呢?虽然是你的脸。”
我说我怎么知道,肌肉男都爱显身材。
“非也非也。我认为,林是很压抑的,这些都是在发泄。我觉得这是一种好的迹象,说明他内心深处也渴望挣脱某种束缚。但愿帮他挣脱就意味着签约。”
所以这是好消息吗?我突然想起林画青姐时的下流行为,以及他确实也跟我说过,激动的想裸奔……
“我们赶紧研究林的过去帮他挣脱枷锁吧!”我迫不及待了。
“明天。”刘说,“林快回来了……”
一切正如刘预料,林这一裸奔,谁还有兴趣讨论我的几张画?他们全都在讨论林的壮举和壮和举。我本担心他会被同学嘲笑几个月?天天戴墨镜出门?照片流传出去他怎么办?
这一切都是瞎操心。同学们光速洗出照片,每一张上的他都镇定自若,旁若无人,不羞不扭捏,仿佛只是一个野人,根本不知道不穿衣服是不对的。该野人在林间吃饱了蜂蜜浑身发黏,开开心心的一蹦一跳的去大湖洗澡。他的好看和艺术家的身份也给大家看淡的理由,艺术家嘛,不都是疯疯癫癫的,猥琐变态也只是用来骂不好看的人的。你担心他被人嘲笑?他自己都不担心,“他们笑什么?笑我比他们好看?笑我比他们健美?笑我发育比他们好?”
一切都败给了他的不要脸,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羞辱一个不害臊的人是产生不了任何乐趣的,所以就没人这么做了。这场闹剧不但没有伤害他,还让他捞了好处。闹剧皆因他鬼斧神工的画功而起,同学们想到这一点,瞬间成了最好的广告,那天晚上他居然趁热打铁收了不少订金。他甚至一边数钱一边笑,一边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嘿嘿嘿……早知道我早脱了……”
我白眼快到天灵盖里,但也佩服他能把丢人现眼变成钱。
入夜了。距离把林的秘密说给刘来破解林的秘密只剩睡一觉的时间了。我越是激动越是睡不着。那两个天才儿童又在聊那些营养过剩的话题。掏左耳朵时他们还在聊麦当娜的新专辑,我还能勉强跟上,但掏右耳朵时他们就聊到黎曼假设上去了。我把掏出来最大的耳屎量了量,发现没打破纪录失望的吹走,他们又聊到了全息宇宙理论,等耳屎落到地上,又聊起了林的下一部漫画,《时间之树》。我本来认为这总可以插嘴了,想不到这部漫画居然涉及到了概率论,博弈论,以及社会统计学……
就在我注意力越来越涣散时,他们说了一句我能听懂的对白。刘对林说,“我听孟岁安说,你答应他,发财就给他一百万。”
我的耳膜瞬间绷紧。
林嗅到了风险,谨慎的回答,“是啊,怎么了。”
“那等你成功了也为我做一件事。”刘撒娇道。
我咳咳一声。林偷偷给我一个眼色,表示我才是他的宠妃不用慌张,问刘,“你说吧,什么事。”
刘说,包养我研究数学。
“包养?凭什么?”我一听就炸了,从床上蹦起来说,林给我一百万,是因为我从6岁就认识他,伺候了他14年,而且我后半辈子都会给林做助手,“你不就是去东京数学竞赛时顺便替他投了一下稿吗?你知道我帮林发过多少张传单洗过多少次床单吗?你研究数学,完全可以自食其力,在大学一边做教授一边研究课题,为什么要让林包养你?”
然后又对林吼叫,“总之我不许你包养他!否则就是偏心!”
“我没偏心。”林无奈的说。
“你还不偏心?”我愤怒的说,“他每次过生日,你送的礼物都是手工白板啊,整间宿舍装修之类的大工程,为什么你送我的就都是自制的,免费的?还有一次你就给我跳了个舞!”
“孟岁安过生日,你就给他跳了支舞?”刘故意惊喜的又问一遍,装的跟第一次听说这个特大喜讯似的。
“你别火上浇油了!”林对他说,又问我,“你是在吃醋吗?”
“谁吃醋了!”我顽强的说,“反正你不许包养他。你要是包养他,就得给我两百万。”
“这不是标准的吃醋吗?”林说。
“我没吃醋!”我顽强的说。
“看来我不能包养你了。”林对刘说。
这下刘也急了,“等等,难道你包养我,得要安答应?”
我突然意识到权力的大棒传到了自己手上,顿时没那么生气了,“对啊,有本事你说服我啊,你说服我我就让林包养你。”
“我还没发财,你们就开始瓜分我。”林无奈的说。
“你把嘴闭上,我和安说话呢。”刘的手指金蛇狂舞,渊博的手语潮水般涌来,问了我一个世界上最可怕的问题:孟岁安,你知道杨米尔斯理论的存在性和质量缺口问题吗?
我顿觉不妙,让他不要解释,但晚了,他狂热的解释起来。这次他只说了100多个汉字,手语却打了数分钟,可想而知那些词汇多复杂和生僻。
还好,在我即将被刘刀光剑影的手指搞癫痫时林按住刘的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要用外行也能听懂的语言描述一件事。”
“为什么,我想解释的清楚一点有错吗?”刘说。
“你不懂那些肤浅的人的心理。”林看我一眼说,“他们只想听狗血,噱头,故事,你要是跟他们说,这种金属的原子序数是92,他们就不会感兴趣,你说它0.1克能杀死100万人,还能造原子弹,他们一瞬间就来兴趣了。”
“对,我们肤浅的人就是这样的。”我痛痛快快承认道。
于是林抢过刘的接力棒科普什么是杨米尔斯理论的存在性和质量缺口问题。他没有试图让我这个肤浅的人明白这个问题是什么,只试着让我理解这个问题的噱头,例如它有多重要多难。
林说,2000年,克雷数学研究所提出了世界上最重要也最难的7个数学问题,解决任何一个,都可能推动某个甚至好几个科学领域前进一大步,解答者也可以得到一百万美元奖金。这些问题有多难呢?以其中的黎曼假设问题为例,该问题提出已有150年,这是人类知识爆炸、豪杰辈出、发明出计算机这种强大工具的150年,无数过去高不可攀的难题都被征服了,但面对黎曼假设,人类的进度仍然相当于在一个无比复杂和宏伟的迷宫入口处徘徊。
而杨米尔斯问题,又是这7个问题中最难的一个。难到什么程度?这个问题横跨数学物理两个领域,至今连数学表达的方式都没有。如果说其他6个问题人类是在迷宫入口处徘徊的话,这个问题就是连迷宫的入口都没找到,甚至可以说连迷宫都没找到!
但偏偏这个问题却可能是最重要的,它太基础了太有用了,类似核聚变技术,量子计算和量子通讯,微观粒子级别的3D打印,反物质制造和应用,反重力,光速和超光速技术,暗物质的研究,乃至时间穿越,……这些技术能否实现和突破,可能都要仰仗于杨米尔斯问题的突破。
听到这里,我对这个问题仍然一无所知,但我对疯疯癫癫的刘倒是多了一点新的认识和敬佩。当初豪举例说,一年有上万人考上清华北大东大,但出不了几部好漫画,所以画出好漫画的难度比考上北大东大高许多。套用这个思路,一个世纪这样的难题才有7个,岂不比好漫画还要少几百倍。
所以刘选择的这条路,比林当初的选择难度还要大几百倍。
我暂时把醋意(虽然我从来没有吃过)丢到一边,问刘,“你怎么想的,搞前途这么渺茫的东西?”
“大家都觉得难都不做,那谁做呢?”刘不以为然地说,所以他就要想尽办法增加成功的概率。其中一个办法就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上。所以要是不需要工作有人包养他就好了。
“可你出去跟别人说我要研究数学,麻烦包养一下我,大家会说你是神经病的,或者骗科研经费的学术骗子。”我忧心忡忡的问。
“总会有人理解我的吧。”他举例说,数学王子高斯的学费就是贵族赞助的。显微镜也是在德国伯爵的赞助下发明的。孟尝君养过三千门客。李白有钱的时候养过门客,没钱的时候被人当做门客养过,还连着入赘了两个有钱的老婆。还有音乐家柴可夫斯基,在他贫困潦倒时,是梅克夫人的赞助让他无忧无虑的创作出那些杰作……
我不禁问他,“但柴可夫斯基几个月就可以写出一部交响乐,可以给梅克夫人一个交代,你的问题却可能一生都解不开,你拿不出成果,别人会说你根本就没有工作的。你不怕别人说你是个游手好闲的社会蛀虫,甚至是个拿研究做幌子骗经费的坏蛋吗?”
“哎呀,你怎么这么正义这么伟大?我做蛀虫,吃你家米啦?这社会上连杀人犯贪污犯都养得起,难道承受不起我一个蛀虫?难道我比杀人犯贪污犯危害还大?哪个国家就业率是百分之百?这些国家怎么不把那些没工作的人赶尽杀绝或抓进监狱?”刘的嘴唇沾满瓜子皮旋转,激动的说。
“再说了,我又不是真的不工作,只是我的工作不像你们的工作,每天都有肉眼可见的成果,每个月都发工资罢了。”刘说,“如果一个数学家暂时没做出成果,一个洗碗工每天洗300个碗,这个洗碗工就比数学家对社会有用?可万一60岁那天数学家突然出了成果,他又比洗碗工伟大了?那么,59岁零364天的数学家和这个洗碗工,谁有用?数学家又是在哪一个瞬间突然变得比洗碗工更伟大的?59岁零364天的数学家和60岁整的数学家又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我被说的哑口无言。
“再说了,如果我一生尝试了99种方法都不能成功,那我至少就可以为后来的人排除99条错误的道路。科学就是这样的,也许你成功了只是因为前人替你扫了雷。就算我不能成为那个成功的人又如何呢?就算人们只知道那个成功的人,我在历史上毫无姓名,又如何呢?要是没有人有这种精神,那就连1个错误都排除不了。我可以做那个无名氏。”
“再说了,每个人都在想中国这么多人,要是每个给我一块钱就好了,我只是敢把这种想法说出来罢了。而且我还没那么不要脸,问全天下募捐,我只是让林一个人包养我。还有个前提,那就是我先帮助林成功了。我又不是完完全全的白吃白拿,我也是先做过贡献的。这就好像你妈先养你,你长大了你再养你妈嘛。”
我被说的心服口服,掏出1块钱,一咬心又加了6块,说林、雯、豪、苗和我父母的我也出了。
“你帮我谢谢他们啊!”刘眉开眼笑的接过钱数来数去,乐得合不拢嘴,不生我气了。
“你呢,也表个态啊。”我对林说。
铁公鸡中的铁公鸡林说,“行,我答应你,如果我发财了,包养你研究数学。”
刘感动的披头散发:真的?
林说,真的。人们都说地球离了谁都能转,其实它少几个银行家可以转的一样快,可是少几个高斯黎曼马克思这样的梦想家,或者那些无名无姓的扫雷人却会转的慢许多。有些人对历史的推动比其他人要大得多。要是所有人都不愿做这种人,总有一天世界会停止转动。所以应该有更多人帮助那些仰望星空的人,或无名无姓的扫雷人。
刘听的心驰荡漾,这是一个偷看过他日记的人才能给出的完美回答,而刘甚至都不写日记,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林是他彻头彻尾的知音。
刘说,“你发誓,如果你富了,自己住大房子,把我养在一个小房子里研究数学。阁楼都行。”
我感动的快哭了,掩饰说,阁楼也太寒碜了。
但林发了。
光有语言还不够。刘激动的说,“你给我一根你头发。要是有一天你死了,我得克隆一个你,履行你的诺言。”
在不擅长表达情感的疯子的世界,这就是“咱们拜把子”的含蓄说法了。
林说,“给你一张卫生纸行不行?”
刘脱口而出:“不行,只有你一半染色体。”
林愣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笑了。他很少在黄色幽默上被人反将一军。他认认真真的拔下一根头发给刘:
狗!
狗!
狗。
我完全把被子蒙上,又可笑又感动,又想哭又想笑。这他妈也太感人了。我明白了,林和刘就是两个遇上了彼此的半只鸡导演,就像两个怪胎版的马克思和恩格斯。他们一穷二白,一无所有,但相互怜悯,用仅有的力量帮助彼此。林失去了十二,但他找到了刘。谁说这时代已经没有梦想家?刘和林就是现实中能为理想为知音两肋插刀的江湖儿好汉。
我也更佩服林了。他知道自己困难重重,需要人的赏识和帮助,从决定爬六指山起就一直在培养一种偶像的光环和魅力。久而久之他身上有了一种魔力,让你相信他一定能成功,让你看好林这只股票,趁他便宜的时候低价入股他的人生。刘现在就是他人生的股东了。怪不得他舍得花钱为林去日本投稿呢。而林这只股票,也会加倍回报刘的眼光的。我坚信。
人们说石头那么硬都会被河水冲掉棱角,变成鹅卵石,所以人也无法改变命运。可林说,坝也是石头组成的,所以石头也可以改变河流,只要你能保持棱角,团结其他的石头。
刘和林就是两颗相互吸引依偎的石头。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被尿憋醒,我总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似乎有女鬼在耳边低语。
原来是刘在我耳边放了一个录音机,近乎听不见的播放着,“别吃醋了……别吃醋了……别吃醋了……”
林的枕头边也多了一个小录音机,一个在放日语歌,另一个在放:
“签约发财包养我……签约发财包养我……签约发财包养我……”
刘自己枕边也有个小录音机:
“你不是娘娘腔……你是最棒的……你不是神经病……你是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