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杀》第九话:穿水手服的女生


文/王若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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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点吃饱的感觉了。


黄枢又上了一趟厕所,回来之后再看看这一桌菜,十有七八吃得差不多了,啤酒瓶已经在房间一角堆出两座小森林。在座大多数人红光满面,脸上贴着一层油和汗混合在一起又干燥后的面膜。看样子再过个二十分钟,这顿饭就要结束了。黄枢从锅子里舀了点汤放在碗里。各种蔬菜和肉类海鲜以及香料调味品一道混杂着熬煮了一个半小时的汤,泛着最质朴的灰白色,那鲜美的滋味,哪怕再烫再热也是打耳光都不肯放手的佳品,鲜香的元素在嘴巴里慢慢氤氲开来,即使喝得一头是汗也值了。


杭周还是在不断地喝啤酒,鼻尖红红的,说话嗓门很大,正惟妙惟肖地学着《无间道2》里开场黄秋生的粤语独白,“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然后用换成曾志伟那沙哑的嗓音说,“因为我长得帅咯!”。黄枢知道表演这种独角戏是杭周有点喝高的信号。相比之下祁开的段数可能居于所有人之上,一瓶泸州老窖喝完之后没再喝第二瓶,却也一口一口呷起了青岛啤酒,脸上虽然也泛红,但因为不怎么说话,黄枢也不好判断他喝到哪种程度。


他开始舀第二碗汤的时候,季墨忽然拿出手机来接听。黄枢却并没听到铃声。季墨这个习惯也真古怪,现在的人买手机都巴不得电话铃声几十和弦,有电话进来时希望大家都听到自己手机的天籁之音,鲜有不喜欢出声的。季墨慢慢晃着酒杯,一边听电话,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很快合上了手机盖子。黄枢看他那一本正经的腔调,估计是工作上的事情。之前他听杭周说过,季墨过了这个夏天就是大四的人,就该把老大的位子传下来了。在大学里,大四的人就跟空气一样可以忽略不计,基本上不会安心待在学校上课,都出去找工作或者专心考研了,平时很难在学校碰到。这个暑假很多大三的人也已经开始找实习单位,季墨更是比大多数同届生先走一步,六月末便开始去市区的企业实习。今天似乎就是为了和大家最后碰个头才回学校来的。这种工作电话,在黄枢这种才刚读完大一的人看来,显得如此遥远。在就业情况那么糟糕的今天,季墨大三就有了实习工作,一面还能把学校的二手车生意做那么红火,一面还能把自己的女人弄得服服帖帖,他对这个男生的敬意更上一层楼了——季墨就是他想要的明天。


可惜黄枢猜错了,这个电话既不是工作电话,也不遥远。


给季墨打电话的人,现在就在隔壁宾馆六楼东面尽头的双人标准间里。今天下午,在赴饭局之前,季墨一直待在那个房间里,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就是刚才打电话的人,此刻坐在房间靠窗户的沙发圆椅上;另一个躺在床上,和衣而睡,空调温度并不低,但身上还是盖着一条毛毯。


打电话的人今天下午和季墨一起抵达莲江,然后用他的身份证开了这个房间,名字显示为“徐汇”,今年虚岁二十二。徐汇和季墨是初中同学,又是大学同学。只不过他念是这所大学的专科学院,校区不在莲江,而是在靠近市中心。因此圈里没人知道徐汇的存在,有这样一张牌在手里,对季墨来说绝对是件好事,尤其是身处现在这样的局面。


徐汇皮肤黝黑,身体健壮,不喜欢说话,可以看作小一号的武旨山。和武旨山不同的是,徐汇会抽烟。今天下午季墨在房间里和那个女孩子吵架的时候,他一直站在门外走廊上抽烟,走廊另一侧是一排玻璃窗,对面红旗广场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徐汇对着玻璃吐着一各又一个烟圈。宾馆是原来的寝室楼改建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每每到了晚上楼道里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成了学校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一环。徐汇即使不把耳朵靠在门上,也可以听到含含糊糊的只言片语。季墨有三句话他听得特别清楚:“我就知道有苗头”、“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谢谢你,但你终究是他的女人”。


那个女孩说什么徐汇没听到,但嘤嘤咽咽的哭声能清晰地传到耳朵里。抽掉七支555,季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问他要了支烟,点着。两个人都没说话,徐汇可以看出季墨在克制情绪。但徐汇从来不会去过问,这也是为什么季墨找他帮忙的原因。徐汇接替季墨走进房间,然后亲眼看着那个女孩喝下那杯事先准备好的冰红茶。


十分钟后,女孩睡着了。


季墨回到房间,看着徐汇把女孩扶到床上,自己拿过另一张床上摆着的毛毯给女孩盖好,然后站在边上看着女孩的脸。过了两分钟,季墨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冲掉了自己的倦容,整了整衣装,叮嘱徐汇照顾好她,这才离开房间。此刻的时间是晚上五点十一分,他已经在聚丰楼订好了包厢——今天他请客,不能迟到。


徐汇比季墨晚走了一分钟。走之前他细细地端详了床上的女孩子一会儿:脸长得圆圆润润,皮肤很好;长头发染成金棕色,眼睛如果不是现在这样闭着的话是很大很好看的,有点像哪个日本女歌手;个子不高,身材不错,丰润却不胖。如果是一两年以前走在学校里碰到这种女孩,自己应该也会斗胆上去搭讪和她认识吧。可惜,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人不对,等会儿自己要办的事情性质也不对。


前面季墨站在床边为她盖上毯子时,眼神看不出是含情脉脉还是忧郁悲伤,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话,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季墨这么温柔地说话了:

“别再感冒了。”

 


“别再感冒了。”季墨往小碗里舀着汤,一边叮嘱。


鸡汤刚端上来,用米色砂锅盛着,看上去没有棕色沙锅那种不明就里的灰暗感觉。菜单上号称这是高丽鸡汤,要价八十八元,看样子这只鸡不可能是正宗的老母鸡,但汤里摆了枸杞、扁尖、红花和参,还算有诚意。季墨第一次来这家长安阁吃饭,对很多菜的具体情况不甚了了,权当作一次探索。揭开锅盖,清香四溢,热气之下,汤色金黄鲜亮,让人看了就想赶紧尝一口。


季墨把盛好的鸡汤推到庄蓓面前,庄蓓却没有动调羹,而是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碗里的红色枸杞慢慢沉淀下去。手托下巴一般被认为知性气息浓厚的女性最适合的动作,但穿着时尚的庄蓓做起来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怎么,怕禽流感?”季墨也给自己舀了一碗。庄蓓摇摇头,有些失落地说:“我对吃是没有忌讳的。”因为感冒,她说话嗓音有些瓮声瓮气。季墨舀汤时,左手中指上的戒指一直在她眼里闪耀。


这顿饭其实是庄蓓请季墨的。


庄蓓她们形体队搞活动缺经费,祁开因为老家的祖父去世回四川了,于是她找季墨帮忙。季墨自然要给面子,爽气地赞助了他们的活动,其实本来就不需要多少钱。庄蓓为了感谢就请他吃饭,季墨也不推辞。本来他想吃火锅,庄蓓说你饶了我吧,我跟着祁开一礼拜要吃三顿火锅,还是去清淡点的地方。于是来了到这家新开的长安阁,据说消费比聚丰楼还贵。最后上来这道的鸡汤是季墨点的,他得知庄蓓最近在感冒,热鸡汤对感冒有好处。庄蓓呷一碗鸡汤下去,五脏六腑好像被洗了一遍。


餐馆的空调虽然温度打得不高,但是她已经觉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庄蓓脸上的汗腺不多,汗都是出在身上。季墨把碗推到她面前,无意间发现女孩敞开的衬衫领子之间,白色打底衫边缘这里湿了一小片。距离第一次在百福德门口遇见,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时间,庄蓓的打扮已经不复当时的惹眼出挑,头发颜色回归低调的深棕,只把几缕头发挑染成金色,穿衣风格也往成熟上靠。


大家都变了。


他抬头,发现庄蓓也在看他,还是单手轻托下巴的姿势,眼神却和刚才大不相同。她用调羹搅了一下鸡汤,抿抿嘴唇,拿起那杯椰奶举起来问:“这顿饭吃得还好吧?”


季墨举起啤酒杯,引用了一句英语:“不能更好啦。”


庄蓓扬扬眉毛,杯子没有急着动,像是挑战似的问:“但感觉你没吃多少啊?”季墨笑着看看周遭,回过眼神,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心意我都感受到了,物质上就无所谓了。”庄蓓点点头,和他的杯子碰了一下。


出了长安阁,庄蓓在KTV楼下的点心店买了个奶油蛋筒。两个人走到灯火辉煌的红旗广场门口,庄蓓手里拎着的坤包轻轻晃着,舌头舔了一下浇了朗姆酒的鲜奶油,眼神像这座华灯初上的娱乐广场一般,繁华里带着寂寞,也带着暧昧。庄蓓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季墨,犹豫了几秒后问:“能陪我去个喝酒的地方吗?”


季墨知道庄蓓也很能喝酒,只不过是擅长喝红酒。红旗广场的西面就有个酒吧,刚开张不久,最近似乎在开业大酬宾,杭周两天前就带他去过一次,不是很闹的那种,环境幽静。


季墨正在踌躇的时候,手机震了。


凭着第六感觉庄蓓觉得这个电话应该是女人打来的,可是听季墨说话的口气又不像。她自觉地转身走开几小步,独自看着大理石喷水池下五颜六色的灯光。季墨合上手机盖子,转身看了她一会儿,讲:“不好意思,有点急事需要我去处理,不能陪你去了。”


庄蓓掩饰住自己的失望,问是不是钟瑶打来的。季墨讲不是,她奶奶八十大寿,回老家祝寿去了,是别的事。庄蓓点点头,她明白季墨说的别的事是指什么,但更在意季墨说的前半句。她耸耸肩,把蛋筒吃完,边擦手边道:“好吧,你先走吧。”季墨笑笑,道:“也没那么急,我已经叫人骑车来接你了,你们宿舍离这里很远,走的话还是很吃力的。”庄蓓半开玩笑地问他说:“你就不怕你小弟背地里说你闲话?”季墨讲:“我这么明目张胆,他们也不会觉得有问题,再说,我帮你这个忙,大家都是知道的,没必要四处瞎传。”


庄蓓点点头,仍然是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


一小时以后,庄蓓洗完澡回到寝室房间,桌子上还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酒是回来路上在学校超市买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喝。寝室和她关系最好的那个本地女生第二天没课先回家去了,另外两个都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自修教室,庄蓓和她们没什么共同语言。庄蓓叹了口气,正往杯子里继续倒酒,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季墨。庄蓓拿着手机,故意等它又响了三下才接听。


“回寝室了?”他声音还是不紧不慢的。庄蓓说:“你这么不放心你小弟的车技吗?”季墨笑笑,讲:“我怕他心生邪念。”庄蓓想心生邪念的恐怕另有其人,但嘴上还是问他:“你事情办完了?”季墨“嗯”了一声,讲:“办完了,所以特地跟你打电话道歉,今晚搅了你的兴致。”庄蓓觉得这话里有话,也露出半条尾巴,讲:“我看就算没这些事情,你也不会陪我去喝酒的?”说完抿了口酒。


季墨说:“怎么会?”


庄蓓拿着酒杯上了阳台,看着对面寝室楼密集的灯光,一字一顿:“你害怕。”


电话那头的季墨笑了:“我要是害怕,现在就不会站在你们楼下。”说完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庄蓓走下宿舍楼。大楼旁那片小竹林边,季墨一个人斜倚在二轮小摩托上,月光黯淡,但还是照得车身隐隐发光,尤其是车身上那个火焰标志。没到晚自修下课,也没到情侣告别的常规时间,楼下除了他俩,一个人也没有。庄蓓慢慢走过去,像是要考验季墨的耐心,但最后那几米,她自己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最后又在他面前轻轻停住。


“我终于看到你没化妆的样子了。”季墨说。

“你讽刺我。”

“祁开说的,说你妆前妆后判若两人,亲妈也认不出。”

“祁开说你还是个处男。”庄蓓不甘示弱。


季墨哑火了,算是默认。


庄蓓:“我在父母面前不化妆的,还有,今晚不要提他。”

“好。”

 “现在不化妆的我你看到了,有什么想法?”


季墨从车座上拎起一个塑料袋,看形状,里面是瓶酒:“喜欢吗?”女孩不置可否,季墨这时才注意到她背着一个书包,看起来怪怪的,问:“看来你是要去自习?”


女孩拉开拉链,把口子敞开让他看里面,是当初他第一次看到她时穿的那件水手服。


“喜欢吗?”她问。


(《火锅杀》于每周二、四、六晚间在连载版面进行更新)

(责任编辑:向可)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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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钟绿
好想知道最后为什么季墨没有和钟瑶在一起,还有那句当然不止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感觉黄枢最后应该没有当上老大吧,毕竟时代在变化,倒卖黑车这种事肯定不会一直盛行,这些人毕业之后去干嘛了呢,好多悬念,不过更新好慢好揪心@-@,希望作者加油啦,很看好这篇作品
影子℡
没想到季墨是这样的人,有一点点失望 但还是期待后文
陈乐
读了这几章,印象深刻的是黄枢吃猪脑的那个细节,本来排斥,看见就恶心,后来强忍着吃下去,发现滋味竟然不错。这是什么呢,是无可抑制的堕落,开始还会自省内疚,突破防线之后发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自此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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