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做到位,坏事做彻底。”季墨边说边把烟头扔到水池子里。
“我明白了。”电话那头的人回答。
季墨挂了手机,正好身后的门开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脸色通红,走路步子有点飘,显然已经喝到一定境界了。季墨放回手机,挠挠头发,走出了厕所间。这家聚丰楼火锅店是和对面的红旗广场同时开业的,装修得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厕所只有一楼有,虽然很大,但毕竟走上走下不很方便,尤其是对于他这种经常吃包厢的客人。今晚聚丰楼的三个包厢被他包走了两个。回包厢的一路上,好几个人都跟他很客气地打招呼,季墨也都笑着一一回礼。这些有的是圈子里的小弟和伙伴,也有的是钟瑶的同学和好友。
今天是钟瑶的生日。
一年前的这天他送给她一辆捷安特女车,但严格来讲那不是他送的礼物。一年后他在学校边上最贵的饭店开了两个包厢为她庆祝,也算是一种补偿。为了不造成尴尬,这两个包厢,一个给钟瑶的朋友,另一个里面都是他自己圈子里的人。说曹操曹操到,钟瑶和她一个要好的女伴从她们那个包厢里出来,显然是要去洗手间。季墨笑着上前道:“这么漂亮的小女生,有没有男朋友啊?”一边拉住她的手,轻轻用力,钟瑶半推半就地被他拉到臂弧里。那个女伴掩着嘴巴笑笑,讲,那我先下去了。钟瑶只好绯红着脸向她挥挥手。季墨吻了下她的右耳垂,问:“没男朋友的话,介不介意我陪你呵?“
钟瑶打了他肩膀一下,道:“你讨厌不讨厌,那么多人!”
季墨松开手臂,却还是拉着她的手。钟瑶今晚打扮得很漂亮,白天刚在西门外面的发型店做过头发,脸上施着恰到好处的淡妆,素雅别致的浅蓝色连衣裙,闪闪发光的长条形耳环,前面已经被她的同学和朋友赞美了很多遍,不过还是被季墨夸奖最能让她高兴。
“你说我是不是打扮得太招摇了?”钟瑶看着厅堂墙壁上挂着的镜子里的自己问他。季墨往后站了一小步看着她全身上下:“你是今晚这里唯一过二十岁生日的女生,就应该是最漂亮的。”钟瑶抿抿嘴唇,欲言又止,只是亲了他脸颊一下。
与此同时,黑车圈子的包厢里,老沙正吃火锅吃得满头是汗,面前的三盘贡丸已经被他吃了两盘。季墨知道老沙吃火锅就好这口,特意多点了好几盘。一边吃一边还要吹,说最近勾搭上一个大二的妞儿,怎么开放,怎么爱刺激,深根半夜和他爬窗户钻进教学楼一楼的大教室,就在课桌和讲台上干那事儿,干完了留下一个套子和一堆纸巾悄悄溜走,老沙在楼外面发动摩托车的时候才发现,刚才那间教室就是他好几个礼拜都没去过一次的自己上课的教室。
大家正笑得神情邪魅、小鸡乱颤时,季墨走进包厢,笑道:“沙哥好胃口啊!”
老沙塞了一嘴的贡丸,话语不清地说:“来来来,继续喝酒,你小子上完厕所又该有空间了吧。”周围那圈人也跟着起哄。季墨说:“不行了不行了,实在喝不下了,再喝下去今晚回不去寝室了。”有人起哄说:“怕什么,隔壁就是宾馆呵,到时候还有寿星在旁边伺候呢。”季墨只好又斟上一杯啤酒,说:“那我敬诸位一杯,喝完这杯,今晚就饶了我吧。”
大家说,不行不行,耍赖啊。正哄闹的时候,老沙的手机短信铃响了。老沙咽下一口贡丸,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脸色便沉了下来,刚才喝酒后的红晕瞬间飞得无影无踪。收起手机,老沙又拾起一点笑容,讲:“啊呀,不好意思啊,家里头出了点事情,我妈要我回去一趟,没办法,只好先走一步了。”边上人问不要紧吧?老沙边起身边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走了都别闲坐着啊,替我多灌墨子两杯啊!”一帮人都吵吵着道“一定一定”,就继续碰起酒杯。季墨把老沙送到包厢门口,老沙摆摆手说:“你回去吧,帮我跟你女朋友说声生日快乐,别忘了。”季墨点点头,道:“沙哥走好。”
老沙挥挥手,急匆匆地往楼梯口走去。
那是他最后一次以老大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半小时以后,一高一矮两个人走进了季墨那间包厢。季墨看见他们,放下自己手里的酒杯,方才还一付似醉非醉的模样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朝他们冷静地点点头,问:“好了?”两人里那个较矮的瘦子点点头,走过来,将一个黑皮本子递到季墨手里。季墨拿着本子,环顾了桌子边上发愣的人一圈,讲:“这本本子,大家虽然以前没见过,但应该都听说过吧,这就是当初钟齐鸣钟大哥的记录本,后来被老沙拿走了……现在,它已经在我的手里。”
没人说话。
“也许你们不信。”季墨打开本子,念了本子最后面几条记录,都是几个这里在座的人最近刚做的生意,前一天刚上报给老沙的。又是一阵沉默,只听到那个火锅因为许久没有涮东西导致水烧得很滚的咕嘟声。
“那沙哥……”有人小声问。
季墨摇摇手里的酒杯,道:“他已经和我们没关系了,当然,如果你们谁要跟着他,我也没意见,只是今后的路上,大家总有互相碰头的机会,到时候是不是还能像今天这样大家围着锅子和和气气地喝酒,就很难说了——如果有人要问附近学校的几个老大哥的意见,那你们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去问问他们,今天白天跟他们敲定买卖的人,姓季还是姓沙。”说完,他使了个眼色,刚才进来的两个人当中那个又高又壮表情冷漠的男生走过来收好本子,往他身后一立,宛如金刚铁塔般的威严,让人感觉像是个皇帝身边的大内侍卫。
只沉默了几秒钟,就有第一个人举起酒杯恭敬地叫了声:“季哥”。
“季哥。”第二个人也举起了杯子。
紧接着是第三个……
与此同时,就在一公里外的学校南门小树林里,祁开看着被两个弟兄压着肩膀的老沙,悠闲地抽着烟。
“要不要给你一支?”祁开拿着烟盒在他眼前晃了晃:“软壳中华哦,怕是你以后再也抽不起了。”
“呸!”老沙虽然被压得死死的,嘴还是很硬,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半小时以前他接到自己一个心腹的短信,说藏那本帐册的地方被人盗过了,账册不见了。老沙如遭当头一击,不过总算有大哥风范,硬是镇静下来,找了个借口出来见那心腹问个究竟。谁料刚走到约定的图书馆后面的草坪这里,就被人一掌砍在后脖颈这里晕了过去。等他醒来,身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早已被人拿去。
自从钟齐鸣之后,作为一个老大,怎么保管账本就成了至关紧要的问题。老沙在校外租了个房间,但常有小弟、朋友来找,还有那来来去去、换了又换的女人,藏在这里是非常不安全的。曾经有个小兄弟,被野心冲昏了头,想象力又大,雇了一个发廊小姐和老沙勾搭,成功上了老沙的床,趁老沙呼呼大睡,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连抽水马桶的水箱盖子都揭开了,什么也没发现,反倒是自己的可疑行迹被老沙发现了,闹到后来,这哥们被老沙吓得彻底混不下去,灰不溜秋退出了这个圈子。
钟瑶生日前的一个月,有天晚上季墨和老沙他们几个到北门外面的洗浴中心洗澡,泡热水池子的时候季墨注意到老沙胸前的项链上挂着一个黄铜小钥匙,才一节小手指那么大。季墨回去后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那钥匙能开什么东西,直到有一天陪钟瑶去学校图书馆,在储物柜这里看到人家上的小铁锁,才恍然大悟。派杭周和祁开跟踪老沙行踪整整两天后,他们也汇报说,老沙起码每两天去一次图书馆,但既不见借书出来,也没见他在阅览室待多少时间。季墨由此断定,那本至关重要的账册就在图书馆的某个储物柜里,但是学校图书馆六层楼所有的储物柜加起来足足有十几排,每晚把东西放在那里过夜的也有几十个,何况老沙有可能去用一次账册就换一个储物柜,季墨他们要强行撬锁也不能一连撬十几个。
幸运的是,季墨最近得知老沙在这所学校有个十分要好的远房兄弟,因为身体不好胆子又小,没加入这个圈子跟着他混,却一直很被老沙信赖,又在图书馆勤工俭学当图书管理员,估计这人肯定知道一点老沙的秘密。于是今晚武旨山好好地“开导”了那哥们一番,借他的手机给老沙发了条短信,把老沙骗到这儿来,然后武旨山使出看家本领弄晕了老沙,从他项链上找到那把钥匙。图书馆要到晚上八点半才关门,但时间紧迫,武旨山和杭周两人拿到钥匙后立马冲进图书馆搜寻账本的下落。
祁开则把晕倒的老沙驼上了摩托车,飞速驶到南门小树林和弟兄会合。图书馆里,武旨山和杭周花了十多分钟把里面所有的锁都开了一遍,终于在三楼的一个储物柜找到了那本本子,立刻火速送到季墨这里来。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行云流水。
就在半小时前,老沙还为小弟们的敬酒应接不暇,现在却被人踩在脚底下,巨大的落差让他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看着他们还回来的那把小钥匙,老沙青筋暴起,挣扎着冲祁开狂吼:“贼!你们是贼!”
祁开吐口烟,道:“错了吧,这本子本来就是你大哥钟齐鸣的,是你找人把它偷出来的,现在我们只是物归原主,交还给季墨,让他替钟齐鸣的妹妹保管。”
老沙冷笑几声:“祁开,没想到你还挺能说会道的啊,季墨这臭小子花了多少钱收买你的?你说个价,我加倍付给你,只要你替我想办法把账册弄回来,真的,钱的事情好说……”
祁开摇摇头:“恐怕不好说吧,你最近不是因为那几辆本田摩托车的事情亏了近两万吗?”
老沙说:“那算什么,工大的老花那里还有我的一笔钱。”
祁开掐灭烟头,笑笑,讲:“季墨真的没说错,你真能说谎,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老花欠你那一万多?可你没告诉我们老花他爹妈在老家开地下赌场被警察端了,老花自己现在都落魄得很,你那一万,估计早被他拿去派别的用场了。你现在手头没多少钱了,如果不是季哥他们给你的抽成,你现在连在聚丰楼包个包厢都承受不了,说得没错吧?”
老沙面如土色,只好打出最后一张牌:“那我让你做我的接班人,我把那几个上家介绍给你,以后你可以直接找他们进车,等搞倒季墨,等我毕业,你就是他们的头。”祁开又点上一支烟,讲:“不必了,季墨已经给了我新的上家,他们给的价更便宜。”
老沙面部肌肉一抽:“不可能。”
祁开说:“信不信是你的事,你猜这上家是谁介绍的?你肯定猜不到——告诉你,是钟齐鸣。”
“钟齐鸣?”老沙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呵。”祁开又点上一支烟:“你把他赶下台的时候钟哥正好找到新的上家,可惜还没做生意就在你这里翻了船,他离开这里之前把上家的联系方式给了季墨,季墨后来又给了我,让我负责这块——你看人家,比你大方多了,完全信任我,不像你,非要到这个时候才有这念头,而且恐怕还不是真心实意的。”
正说着,手机响了,祁开接听了几句,讲:“好,我明白了。”收起电话,他又道:“告诉你个最新消息,聚丰楼包厢里的人现在都已经认季墨是老大哥了,你现在已经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季哥还说了,如果你以后想要暗中捅我们一刀的话,最好先想清楚,你所有的信息资料我们都有,我们这一大帮人万一有个闪失,也许你和尚能逃走,但这和尚庙可就……”
老沙咽口唾沫,心已经彻底凉掉。其实这将近两年的时间下来,季墨已经对老沙的性格了如指掌了,他根本没这鱼死网破的胆子。祁开从大衣里拿出一个信封,扔在他面前:“这里面是三千块钱,以后每个月再给你一千,给到你毕业为止,季哥说了,你当初对不起钟哥,那是你的事,但他是你领进门的,他不会像你对待钟哥那样,这钱呢,不多,但你付个房租,买点小烟小酒应该够了。”说罢使个眼色,那两个人便放开了老沙。昔日的老大浑身无力地跪在了草地上。临走时祁开忽然想起来了,拿出一个盖着盖子的纸杯道:“我走之前季哥要我交给你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一直等到他们走远了,老沙才有气无力地拿起祁开摆在地上的纸杯,颤巍巍地打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是贡丸,已经冷却的贡丸,大约有十来个,就跟他前面在饭店里吃的一模一样。老沙看着这些再熟悉不过的小丸子,顿时不知道哪来的气力和胆子,将那个纸杯扔出去老远,贡丸们随着纸杯落地而四处翻滚,夜色沉沉的草地上渐渐弥漫开一股鲜汤汁的气味来。
也就在老沙在草坪上奋力一掷的时候,聚丰楼二楼最大的包厢里,季墨正握着钟瑶拿塑料刀的手,一同慢慢地切开他给她买的大尺寸奶酪蛋糕。钟瑶的纤细脖颈上那根两分钟前季墨亲手给她戴上的项链闪闪发光,这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当时有人用数码相机拍下了这幸福的一刻:钟瑶的眼角和项链一样闪着微光,空中飘扬着小雨般的彩带,吃剩的火锅冒着仅存的那口白色热气,整个房间里弥漫着火锅香料和白酒的味道,一切显得那么快乐和温暖,又是那么的虚幻和缥缈。
(《火锅杀》于每周二、四、六晚间在连载版面进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