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杀》第七话:好事做到位,坏事做彻底


文/王若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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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杭周的眼睛睁得老大,像看见外星人一样看着面前的大一新生,“怎么可能啊,张家小兄弟!”


最近流行非典型性肺炎,全国上下闹得人心惶惶。目前看来疾病的势头已在强弩之末,但各大高校仍旧严格控制进出校门的人员流动。所有的大一新生因为还没有领到学生证,所以一律佩戴着表明身份的临时出入证,出入证上有学生的姓名照片和其他一些初级资料,出入校门时可以代替学生证。杭周已经把男生胸前出入证上的名字尽收眼底。


“我这个价钱可是全莲江最便宜的,你四处打听打听,七八成新的灰色新大洲,只收你七百,不是瞎说,你到火车站附近看看,低于这个价的你拿我当车骑……工大那边价钱低?低是低啊,你知道车身里面什么花样啊,那就是五成新的破车换个八成新的壳子,你再看看我这车,你往近了看,瞧见没,缸都是新的,你再看上面的钢印字没,啊?你不懂,没关系,你刚才那圈遛得怎么样,不错吧,飚到五十发动机还跟放闷屁似的,你不信再去工大那里试试他们的车,不是我夸张,耗油大不说,拖拉机的声音都比那好听……五百八?不行啊大哥,我真不赚啦,你这价我连包大前门都赚不了啊,五百九,我想想,这么着吧,六百,就六百,送根环形锁,你看看,细是细了点,总比没有强啊,多根链条多份安全啊,你说是不是……”


杭周收好钱,对着正发动车子的主顾补上一句:“有朋友要车的再找我啊,给你打折”。目送着对方绝尘而去,他嘴里紧接着又蹦出两个字:“凯子。”


出南门口的时候杭周拿出自己的临时出入证朝门警挥了一下。他自己也只有大一,不过做这种买卖,资格一定显得越老越好,人家才买账,仿佛卖黑车就像中草药铺,越老信誉越好似的——没有人真相信这些车子都是正儿八经的二手车,所以不必伪装得像个清纯正直的共和国好公民,还得费心思弄点发票证明什么的。偌大个莲江,别说步行,骑自行车有时候都是受罪,买辆这种车子又快又方便,不想要了再转手卖掉,利落爽气,谁还会跟正经的专卖店打交道?谁还会想着上牌?何况莲江本就地处市郊,没有人会吃饱了撑的管这些学生间的交易,二手车的交易在这里也就特别的充满活力,有活力也就少不了竞争。所有在圈子底层的小弟无时无刻都在比“销售业绩”。但最后拿大头的,永远是掌握着货源渠道的老大哥们。


出了南校门,往右就是一排小吃店,过去的十几年里这里和北门外面的店家一直平分秋色,成为学生购物餐饮的南北中心。不过这一局面很快就要变了,西门外面的红旗广场不出一个月就要落成,那才是真正的大手笔,又正好面对西门外的校外学生公寓群,占尽市口,再过一个月,这南北门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热闹了。可这么一来也有好处,至少,南门外面他们经常碰头、交割车子的那家饮食店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


杭周往店里探了探头,才走进去,叫了声“季哥”。


此刻不是饭口,窄小的店堂里只有一个顾客。季墨面前的过桥米线沙锅正冒着热气,见是杭周,挟着的青菜叶子放回碗里,讲:“杭周啊,快坐,快坐,老板娘,再拿个杯子来。”杭周看着季墨给自己倒上啤酒,讲:“够了够了,谢啦。”


季墨放下酒瓶,讲:“你就别叫我季哥了,又不是外人。”说着和杭周碰了下杯。杭周咕噜一口气喝下半杯酒,讲:“那不行,既然入了这行,就得按规矩来啊,何况你本来就比我大三个月嘛。”


杭周和季墨是高中同学,同届不同班,但以前常在一起踢足球,关系很熟。高三的时候杭周因为跟女朋友的情感纠葛,导致高考没发挥好,于是又复读一年,却没有了当初的学习热情,草草考完,进了季墨他们这所一类本科里最末位的学校,也算马虎收场。如此一来在大学里杭周就比季墨小了一届,也让季墨多了个其他大一小弟在各方面都无法匹敌的得力助手。杭周这人脑子快,舌头利,是块好料,季墨带着他不出半月就已经能独自出去卖车了。


杭周从口袋里拿出那叠票子。季墨喝了口砂锅里的浓汤,啧啧嘴,问:“出掉了?”杭周点点头,把钱一张张展开,汇报道:“卖了六百,因为当初是一次性五辆一起进的,所以价格便宜,一辆成本两百,加上油钱和翻新的钱一共三百不到,盈利三百,按规矩,我自己留一百。”说着留下一张旧的百元大钞,将剩下的推到季墨面前。


季墨放下汤勺,抿口啤酒,没看钱,问他:“你到现在自己一个人负责的一共出了多少车了?”杭周边呷啤酒边自己在脑袋里算了一下,讲:“七八辆了吧,国庆节后两辆,上个月三辆,上个礼拜两辆,还有就是这次。”季墨点点头,把钱收起来,点上一支555烟,讲:“进大学两三个月了,没看上哪个女孩子?”杭周讪笑,给自己斟上啤酒,讲:“女人如祸水,自从高三那次后,我就发誓大学毕业以前不谈女人了。”


他把女人两个字说得很重。


季墨若有所思地看了冒着热气的沙锅一会儿,浮着金黄色油层的汤面上漂着鲜绿色的菜叶子,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他忽地抬头看着门口方向:“哦,好了?”杭周回过头,看见一个身高将近两米高的黑大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旁,脸上的表情很少,尽管现在是秋冬季节,却卷着袖子。


“介绍一下,这个是武旨山,我们的‘技术顾问’,这是杭周,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中学同学。”


杭周和武旨山的眼神交会了一下,本想伸出手,但见武旨山只是微微朝他点下头,便没别的反应了。杭周自讨了个没趣,拿出一盒烟。季墨让武旨山坐下,又叫老板娘拿了个啤酒杯来,给武旨山满上。


季墨认识武旨山也是种缘分。


钟瑶有个同学是学校跆拳道社的,那天他们社搞公开表演,就请钟瑶跟季墨去看。武旨山跆拳道学得早,当时也已经是个红带一级了,比所有大一学生都要厉害,被看作是跆拳道社未来的领袖。那天武旨山表演的是跆拳道里最喜闻乐见的劈木板。


武旨山人如其名,生的高大魁梧,穿着练功服出场的时候,就有一股英气逼人的感觉,卷起的袖管露出两只粗壮有力的小臂。简单的躬身致意后,他就拉开了架势,威武的仪态让人望而生畏。更让人吃惊的是,对面举起的木板并不是纤薄的复合板,而是一块足有3厘米厚的实木板。只听武旨山大喝一声,便向前一冲一跃,借着这力道右手迅猛地抡到前面,硬生生地砸向木板,像极了一把随时能够碎骨的刀。大概是冲击力太强,持木板的助手向后踉跄了几步才稳了下来,而那块厚实的木板在一下沉闷的爆裂声中被劈成了两半。


武旨山又退回到原位,接下来用腿。季墨虽然看不见腿上的肌肉有多发达,但想想就知道,这双腿要比他的双臂更加具有杀伤力。仍然是相同厚度材质的木板,又是一声大喝,瞬间,武旨山的腿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到了木板上,速度太快,势头太猛,季墨根本没看清整个过程,木板就已一分为二。


台下掌声雷动。


季墨注意到武旨山并由衷地欣赏他,是因为从钟瑶的同学嘴里得知这个武旨山不但跆拳道厉害,对机械工程也很精通。对于季墨来说,武旨山能在生意上帮到自己不小的忙。可惜这人性格沉默古怪,很难接近,更难收买。


然而缘分这东西很奇怪,说来就来了,不久季墨就打听到武旨山在为钱发愁,于是找到了他们合作的契机。


原来武旨山的父母觉得自己儿子大学没考好,便减少了每个月给他的财政补助。偏偏武旨山又想要参加市里一年一次的跆拳道黑带初级段位考试,这考试报名可不便宜,要一千多。武旨山以往的积蓄都被用来买机械模型,当时根本没这笔钱。季墨知道后二话没说,准备了一千多块钱,交给当时的跆拳道社长,让那社长以公共资金的名义借给武旨山。等武旨山拿到黑带之后才告诉他谁是真正的赞助者。季墨没有估计错,武旨山是个讲义气的人,在得知真相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自己。两个人在百福德吃了一顿三小时的饭,喝了几乎一箱子啤酒,最后是两眼发直的武旨山扛着季墨走出包厢。那之后武旨山就成了季墨的技术顾问,所有关于车子的翻新和技术改装问题都由他来处理,每台他改装的车卖了都能抽成。


季墨没有急着动酒杯,问武旨山:“车子好了?”武旨山点点头,他能不说话的时候总是闭着嘴巴的。季墨接着问:“是根据你想的改装的?”武旨山仍旧点点头。季墨笑了笑,说:“那就是你的了。”季墨把武旨山给他的一串钥匙又推给了他。武旨山看着钥匙,有些愣。季墨说:“你虽然不跟我卖车,但是我卖的每辆车都或多或少经过你的手,车子能卖出去,少不了你的功劳。这车就算是对你最近辛苦的奖励。”


杭周向外看了看,红色新大洲小霸王,大概九成新,外观上基本保持了原样,但他能猜到,这里面可是动了大手术,他很清楚,这车在莲江,少说也能卖到四位数。武旨山改车虽然辛苦,但赚钱这件事其实都是一群小弟在张罗的,就杭周自己来说,卖五辆车却是苦口婆心连哄带骗地要花费自己不少的口舌。这个奖励在他看来多少是很奢侈的。


季墨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推给杭周:“杭子,这两天你也辛苦了,这台哈桑是送你的。”


杭周摸了摸桌上的钥匙,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不是他赢得的,但他等了很久。


季墨拿起酒杯,顿了顿,说:“只要齐心协力,我们会有的不止这些,我敢保证。”


说完,三个人一饮而尽杯中酒。


季墨前面之所以停顿了一下,是因为他注意到方才从小店门口经过两个美女,其中一个女生与他有几面之缘。


她叫庄蓓。



汤晓敬吃龙虾很在行,没多久功夫,她面前的虾壳就堆成了小山。


黄枢买来的龙虾是被摆在两个大盘子里的,并非给她独享,但除了汤晓敬,没多少人动过这菜,倒不是敬畏她,主要还是这里的男人都和黄枢一样,对小鱼小虾没多少兴趣。汤晓敬剥虾壳的动作异常灵活,两只手为了保护涂彩指甲而戴上了塑料手套。方依依剥龙虾的时候也会戴着这种手套,不过动作绝对没汤晓敬那么熟练——在很多方面,颇具孩子气的方依依都不会比眼前这个女人更熟练。


黄枢一度很是希望自己的女人能够成熟点,每次他在校园马路上看着从身边经过的那些成熟大方的女生,都羡慕不已。今天见了汤晓敬,那种羡慕的冲动不知怎么得就消掉了很多。她就像个熟过头的苹果,不能用牙咬,只能做成果汁——而他黄枢显然不是那种能做榨汁机的男人。黄枢边想着边往鸳鸯锅里放贡丸,谁知因为心不在焉,把那半盘贡丸放到了红汤锅里,等他反应过来早已经晚了,贡丸已经在红汤锅里翻滚得不亦乐乎,个个身上浸足了辣椒水。黄枢想想刚开始吃饭时自己误食的那筷子牛肚,那种辣得刻骨铭心的感觉叫他直冒冷汗,不敢再打红锅里的主意,可是一看桌子上剩下的食材,别说贡丸,虾丸鱼丸都已经没了,只能摆下筷子看着别处。


独享红锅的祁开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喝干小口杯里最后那点白酒,起身走到门口,开门叫来了服务员,又点了两盘贡丸和一盘牛肉丸。三盘丸子很快送来。黄枢今天胃口特别好,肚子还只是填了个半饱,三盘肉丸子一端上桌,他也就如愿以偿了,迫不及待地就往锅子里倒。


汤晓敬吃完最后一只龙虾,吮了吮手指,就脱掉了手套。季墨一只手搂住她,脸也凑了过去,略带着调情的语气说:“晓敬啊,这下总满意了吧。”


黄枢一口一个丸子,两眼却看着季墨和汤晓敬两人,他对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可他说不清楚。


汤晓敬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一边点了点头,伸手去摸香烟。杭周忽然想起来什么,讲:“对了,我前几天遇见老沙了。”


季墨松开搂着汤晓敬的手,举起筷子去挟冻豆腐:“在哪儿?”


杭周抿口酒:“前几天,几个初中同学来看我,就带着他们到市区玩,到KTV唱歌,老沙居然在那里做服务生。妈的,那时候他多风光,在莲江呼风唤雨的,圈子里他说一句话没人敢说不。这一转眼,竟然也就穿起白衬衫黑马甲当上服务员了。”


季墨毫不意外:“他嘛,吃喝玩乐,阴人打炮最在行,当初连毕业证书都没拿到,家里又没路子,他自己也没钟齐鸣那种闯劲,只好去干这种端茶送水的活了。在KTV没出什么尴尬事吧?”


杭周一笑:“老沙可是个明白人。当手下的时候就是一脸手下的模样,当老大的时候就是一脸老大的模样,混到这地步了,他也知道自己玩不起了。”


黄枢刚踏入圈子,不知道这里面的历史缘由。但其余人自顾自喝着酒吃着菜,似乎都在回忆些什么,短暂的沉默后,祁开也开了口:“当初我们,是不是做的狠了点?”


季墨回看他一眼,点上一支万宝路,刚想开口,被杭周抢了先,不以为然地说:“你忘了当初怎么说的?好事做到位,坏事做彻底。”


(《火锅杀》于每周二、四、六晚间在连载版面进行更新)

(责任编辑:向可)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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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周瑶莹
这个人名我是真记不住,和脸盲症一样,我要疯了。
miss
依然看不懂的赞一个!
大富先生
黄枢有一天也是会当上大哥的吧。
我觉得这篇连载可能只是借一顿饭讲这桌人之前的故事~意思是大概不会有饭后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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