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杀 · 终


文/王若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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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墨点上最后一支万宝路,把香烟壳扔到一片狼藉的餐桌上,长长地吐了口烟,娓娓道:


“我老大哥离开莲江之前最后一次跟我吃饭的时候说,这个世界上吃的东西分两种,有毒的和没毒的——有时候,有毒的是非吃不可,吃了,也许能活下来;但有些没毒的,却万万吃不得,吃了,就会后悔一辈子。一开始我不明白,没毒的东西吃了怎么会有事呢——我们这些做二手车生意的,说穿了就是卖黑车,黑车黑车,赚来的这些钱也是黑的,这抓进去,就是销赃,就是犯法,我们谁都明白,所以大家都小心做事,做个一两年,赚个四五千块的买烟买酒,大学的日子也就打发咯,这烟和酒有毒,但我们吃下去不怕,有毒的都不怕,还怕什么没毒的?那个时候真的刚入门,什么都不知道,卖了一两台车,就觉得自己老练了,无敌于天下,其实呢,这锅子下面的火才刚点上。”


季墨笑笑,拿烟的手换了一下。


“后来我遇到自己的女人,下雨天,老大的雨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我原来以为我永远不会让她再哭出来,可是我错了,她后来离开我的时候脸是湿的,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季墨没有注意到烟头上积了挺长一段烟灰,他翘着的左脚一放回地面,烟灰就掉了下来,在地上滚散开来。


“我女人离开我有快半年了,我晚上做梦时一直梦到她,每次她都在哭,只是我不知道,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我时的哭,还是最后一次见到我时的哭——我每次醒过来,看看头上的天花板,都会想到我老大哥的那句话,我终于明白了他说为什么有些没毒的也不能吃,是贪,男人的贪,男人对权力的贪会毁了朋友,男人对女人的贪会毁了女人,更会毁了男人。”说完他使劲吸了口烟,火苗已经烧到很后面,再过个五秒钟可能就要烧到过滤嘴。季墨随手把它往桌子上的烟灰缸里一掐,烟头里升出最后一缕青蓝,宛如人的灵魂飞向天上。


“我已经快忘记我女人笑的样子了,但有一次记得很清楚,我们在图书馆下面的茶坊里看电影,我女人想看《咒怨》,小姑娘嘛,都很奇怪,越是怕越是要看,一边看就一边望你怀里躲,呵呵,谁想到放到一半,那个女鬼套着塑料袋从楼梯上爬下来,放到这里,音乐最恐怖,画面最吓人的时候,它他妈居然卡壳了,哎,那女鬼就在电视里一直瞪着我俩,我女人吓死了,脸都不敢转过去,说你赶快把它关掉,我这人也不敢看恐怖片,不敢去,也巧,那天店里没别人,老板也临时走开了,我们是熟客了嘛,老板也很放心,怎么办呢,我没辙啊,就打电话给杭周,说你在哪儿呐,赶快来,我们快吓死了……杭周好不容易去上一次课,半当中跑出来,一路狂飙,过来一看,快气晕了,居然是为了这件事,哈哈哈哈,他又不敢对我发火,只好把回来的老板骂了一顿,说这dvd机什么破机器,给我砸咯,再买一台。后来我和我女人出了茶馆,走在马路上,忽然就笑起来了,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路上的人看我们都像傻逼似的。后来我女人死了,我还是会经常一个人去茶坊那里看电影,看最喜欢《无间道2》,因为里面老大的女人也死了,是被小弟害死的,我还喜欢看他们几个人吃火锅的戏,大家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却各怀鬼胎,后台老板找准几个要害穴道,就轻轻松松把他们搞定了,好不厉害。”


季墨站起身,端起桌子上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半杯啤酒喝了一大口,二氧化碳的气泡刺激着食道往下流去,问:“知道为什么会把你叫回来?”


他转过身去,看着坐在角落里一张椅子上的人。黄枢摇摇头,前面送汤晓敬回寝室一路上出的一身汗刚刚在空调房里干下去。季墨转着手里的杯子,讲:“因为你才刚入门,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清楚,所以你能抽身得快,你到现在没卖过一台车,底子干净,没人记得你,没人捧你,没人恨你,所以你可以活得轻松自在,问心无愧。”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走到黄枢面前,声音温和了一些,道:“你以后不用再跟着杭周了,也不要再混在这个圈子里了,从今往后,学校的二手车圈子肯定会四分五裂,莲江这里其他的学校说不定也会趁虚而入,到时候会很乱,你就不要再搅这趟浑水了,太太平平和你女朋友过完这剩下的三年吧。”


黄枢会错他的意思,有些激动,讲:“季哥,我不怕,我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


季墨笑着挥挥手,讲:“我不是说你做这个不来事,我问你,你想不想做老大,说实话。”


黄枢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讲:“想。”


季墨点点头,道:“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看出你有自己的野心,是啊,谁不想做老大哥,下面的人对你毕恭毕敬,每天有摩托车骑,吃饭请客一请就是包厢一大桌,女人看你的时候眼神里都点着蜡烛——可是我告诉你,我们学校就我知道的三个老大,前两个都提前给人搞下了台面,到最后不是跑到外地就是现在四处做小打工的——第三个是我,不错,我到现在还是老大,我会有自己的稳定工作,可是我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自己的朋友一个个背叛了我,我最熟悉的人恨我,我最信任的人想要把我送进公安局,这就是做老大哥的代价,每个人都要付出代价,如果你想要做,你总有一天也会付出代价,你准备好了吗?”


黄枢咽了口唾沫,他不清楚前面他走后包厢里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从季墨的话里可以听出来,杭周已经不是季墨的人了,领他入门的老大哥已经失去了地位。只有他自己还是原封不动的小弟。


季墨叹口气,坐回到刚才那把椅子上,慢慢地讲:“你现在不必急着回答我,你甚至可以不用回答我,过了今天,我就相当于不是这个学校的人了,这里的事情跟我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什么汤晓敬,什么祁开,什么杭周,都是狗屁。以后在这个圈子里,也不会再有老大和小弟,也永远不会再有权力的角逐。”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包在楼下买的骆驼香烟,撕开包装纸,抽出一根给黄枢,又抽出三根,依次点燃,然后呈扇形搁在一根横卧的筷子上,像三炷香,慢慢升起青蓝色的烟雾。


季墨摩挲着手里的骆驼烟盒,说:“我女人活着的时候一直劝我少抽烟,不过她很喜欢这种软壳骆驼,她说这包装纸的奶黄色很好看,像黄桃夹心的糕点一样,那是她最喜欢吃的点心。”


黄枢有些诧异原来季墨最喜欢的女人死了,低头看着手里这根烟,没有动手点燃,最后仿佛下了决心,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付墨镜,讲:“这是杭哥存放在我这里的。”季墨明白了他的意思,颇欣慰地一笑,没有接过来,而是说:“他交你保管的,那还是你留着,当面交给他,把事情和他说清楚——我给你一张名片,是学校一个做商业社团的学生的,你拿着名片去找他,就说我介绍的,我想他应该会给你介绍一点好的兼职工作,这比做二手车要踏实多了,你说呢?”


黄枢点点头,道声谢,接过名片好生收好。季墨抬腕看看表,讲:“时间不早了,你走吧。”黄枢站起身,动作有些笨拙地朝他鞠了个四十五度的躬,慢步走出了包厢。


门关上的同时,季墨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


再走出聚丰楼的时候,红旗广场上的人已经明显没有之前下来买烟时那么多了,稀稀拉拉的学生或走路或骑车赶回西门外面的学生公寓村,要赶在熄灯前洗澡刷牙睡觉。先前停在酒店门口的那几排助动车小摩托现在是一台不剩,显得空落落的。惟独那几个卖水果和小吃的摊子还在坚守岗位,等待着极少的散客光顾。


这只是莲江大学城一个极其普通的仲夏夜晚,气温很高,但已经略低于白天。再过不到五六天学校就会放暑假,到那个时候学校里的人就会少得可怜,街道空旷,宛如一座传说中的鬼城,空洞巨大而又虚幻脆弱,默默诉说着很多很多的欢笑和眼泪的记忆。


钟瑶曾经很想知道夏天空旷无人的莲江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走在马路上有种整片土地都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感觉。那时的季墨答应她说:“好,到大三暑假我陪你来看。”钟瑶眼睛眨眨,说:“那我们到时候来红旗广场吃辣汤火锅,看看谁先喊热。”季墨笑着拧了她的脸一下,讲:“一定。”


宴席结束了,只是不知道杭周还会不会凭着自己的才华在大学里也闯出一片天地,武旨山会不会原谅他当初的错误,隔壁宾馆楼上房间里相拥而卧的祁开和庄蓓第二天醒过来会是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彼此。


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愿如此。

 

 

深冬的天暗得快。五六点的时候,红旗广场上的霓虹灯都已经亮了起来,斑斓的色彩反衬出这大学城一角的寂寞。大雪没有持续多久,到现在已经消融了不少,就剩屋顶和路边还剩一些残雪,给冬日没有什么人气的街市徒添凄凉。


就在季墨和钟瑶定下这个约定不到三个月后,钟瑶死在柔细的飘雪中,眼角的透明液体还不曾干涸,最后和流出的血水混在一起,殷红了一大片冰冷的地面。也就在第二天的晚上,在偌大而寒冷的莲江大学城里——


武旨山跪在体育馆的木质地板上无声哭泣;


杭周在寝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为自己的告密导致的意外后果万分焦虑和内疚,同时对季墨更加恨之入骨;


祁开边感叹着世事无常边吹灭晚了一天的生日蜡烛,边上是握着红酒杯却魂不守舍的庄蓓;


大一新生黄枢则和刚认识不久的方依依在南门外的KTV里刚疯完,经过正南门以西一公里远的小南门的时候,看见一个营业到很晚的柴爿馄饨摊子,摊头上只有一个顾客,背对着他们坐在长条凳上。黄枢和方依依只看了他一眼就继续说着悄悄话走掉了。除了摊头老板,谁也没注意到这个顾客点了两碗热馄饨,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另一碗放在边上的位子的桌前,仿佛那里也坐了一个人。馄饨摊老板自己也没注意到,这个冬夜中显得很寂寞的顾客默默端起碗喝汤的同时,两行抑制不住的眼泪也悄悄地流进了碗里,为这碗汤增添了一种悲怆而凄凉的淡淡咸味……


“走,去吃火锅。”


(《火锅杀》连载完结。)



下星期,5月3日开始,全新连载《上海滩的贾斯丁·比伯》(作者老王子)将于星期二、四、六开始在这里连载。敬请期待。


“从前,我有一个朋友,他很不合理。

他英文名字叫Justin,姓毕,我们叫他贾斯汀·比伯,或者贾老师。

他生活在上海。

我卖友求荣,写了一篇他的段子合集,以《上海滩的贾斯汀·比伯》之名,发表在ONE。

在段子里,他穿梭花丛,受邀破处;

他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他常常痛苦,也常常消失;

他刷新着我对于情爱的认识,他追寻着人生的目标……

后来很多人找我,说想认识他。我一直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把他写成了一个励志偶像。

后来,他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又过了很久很久,我决定重新说一说他的故事。这当然是一个全新的故事。

希望你们喜欢贾老师,但也不要忘记‘我’。”

(责任编辑:向可)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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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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