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墨看他今天玩得特别high,也不好在众人面前驳面子,说那行吧,你戴上我的头盔,注意安全。男主角这时候却不干了,说导演啊,我平时都骑自行车的,刚开始骑这小摩托没几天,技术还很生,你这不是拿我命开玩笑嘛!
导演也犯难了,男主角罢工是小事,硬要上,出事了她也担不起责任。在一边听了许久的祁开发话了:“那我来当替身吧,戴上头盔,谁也看不出的。”
导演光顾着兴高采烈,从包里拿出备用DV机和两卷黄色胶带,说你们每台车上都固定一台机器,你骑左边,你骑右边,镜头就对着对方的方向,营造成两个人拉锯战的状态,可以吧?季墨插话说导演你最好要在场,你坐我车上,我跟在他们两个后面,你要随时指挥。言外之意是,作为始作俑者,万一出了事,你必须在场,别想跑。第三层心意,只有季墨自己清楚,他不想和钟瑶、庄蓓同时呆在一起。庄蓓今天也在场,刚才一直在另一台车的后座上,蹭个镜头露个脸,现在就在祁开身边,却一句话都没反对,一句话也没叮嘱,只是把一个朋友的头盔拿过来递给自己男朋友。别人只会以为这是两个人谈了那么久恋爱养成的默契,只有季墨在庄蓓递完头盔的一瞬间捉到了她看向自己这边的眼神。
本来只是演戏,谁知祁开和杭周飙着飙着就动了真格,越开越开,不止七十码。单就车来说,祁开胯下这辆大未战,里外经过改装,飙到一百码也不是什么难事。而杭周的哈萨车是辆翻新车,内部没有经过特别大的改造,上了一些年数,充其量开到八九十码,过了这个界限,只怕车子也承受不住。按照计划,这场较量是从学校的北门出发,绕莲江大学城外围一周,再回到原地。大学城四周人流如织,跟在后面的季墨唯一担心的是,喜欢飙车的祁开根本不会受这些无关痛痒的人群的影响。
果然,到了人稍微少点的路段,祁开的右手便用力地拧到底,改装过的大未战表现果然非同凡响,像是离弦之箭般猛地窜了出去,立马飙到了六十。杭周也是料中祁开会即兴而为,做了极速行驶的心理准备,但这一开始,仍然被祁开拉开了将近五个车身的距离。
幸运的是,这几天天冷,下午这个点上,又是各所学校的上课时间,学校外面的周边商铺也是冷冷清清,没有特别多流动的学生。对于杭周来说,这样的路况减轻了不少心理负担。祁开的速度较开始更快了,正在渐渐达到这辆坐骑的极限速度。在祁开眼里,莲江再大,也不过是十分钟的事情。杭周再快,也不过是又一个手下败将而已。祁开轻蔑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后视镜里俯着身体紧追不舍的杭周。当然,他没能捕捉到更小的细节。杭周一咬牙,也全速行进,大功率哈萨的提速性能不赖,这一追,只差两三个车身就能咬到大未战的后胎。两台车几乎同时到达了九十码左右,引擎巨大的轰鸣声此起彼伏,不容分说地盖过一切,在莲江大学城内外回荡。
季墨当然加足马力跟上去,坐在他后面的导演大叫“喂喂喂,太快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前方二十米处,转角,需左侧入弯。祁开要在这里上演自己的拿手好戏,他将速度降至七十多码,同时屁股已经微微地抬离车座,借着双手和腰盘的力量将车身向左略略倾斜,入弯的瞬间,祁开紧贴车身,只见车头向左一摆,右手一用力,踩死后刹车,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随即便是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破空声,再定神一看,侧身高速行驶的大未战已然消失在拐角处,扬起的尘烟消散后,地面上摩擦留下的黑色痕迹却赫然在目。
专注于表演漂移的祁开过弯后才在自己的后视镜中发现,哈萨已经死死咬住了大未战。杭周看不见头盔里祁开不可置信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而祁开却可能根本无法想象杭周用八十多码漂移入弯后心有余悸的感觉,这无异于玩命。杭周没有想那么多,他的脑子里只闪过季墨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对自己更狠心,对手才会更弱。
眼看杭周逼的越来越近,祁开再度加速。这一段是直线路段,两辆车在数秒之内都已飙到了各自的极限。甚至杭周能够细腻地听到胯下这台哈萨车的每一个零件都在疯狂地震颤。但顾不了那么多,哪怕中途散架他也必须要硬着头皮往前开,只有往前开才会有一切。
进入学校北门路段的时候,祁开原有的优势荡然无存,但哈萨车依然紧咬着大未战的尾巴,未能超越。眼看比赛的终点正以飞速逼近,两辆并行的面包车却迎着两人而来。原来这条路段是单向道,开始较量的时候因为没有行驶车辆也就没有多在意,直到返回的时候,才发现方向错了。
倒是两个司机先慌了起来,踩下了急刹车。千钧一发之际,祁开反应迅捷,立马向左掉转车头,一个减速拐到了人行道上,避开了面包车。
祁开料想杭周也必然掉转到人行道上,若是一样向左,则必然在自己之后,若是下意识向右,那么自己领先更多,无疑,这次是他赢了。
但祁开错了。
两个面包车司机正踩着刹车惊慌失措时,杭周笔直地飞速冲进两车的缝隙之中,手柄擦着面包车的车身发出一阵尖利而令人难受的声音。扬起的烟尘模糊了司机的视线,但司机的余光依然捕捉到有一道绿莹莹的电光一闪而过。杭周一个甩尾停在北门口的时候,祁开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而那两个司机却瞠目结舌,还在恍惚之中,接下去就用不同省份的家乡话开始破口大骂。
杭周停好车,一下来也是直冲祁开开骂:“你他妈吃错药啦飙那么快!不是七十码吗!”
祁开还没还嘴,季墨已经及时赶到,这才避免了一场内讧。
“都别吵了,喝酒去!”季墨抓住杭周肩膀转了半圈,搂住他往哈桑车走去,“你不还是赢了么,艺高人胆大。”
早就候在北门口的其他人也过来围住杭周,夸奖他车技牛逼,居然赢了向来以飙车不要命闻名的祁开。只有庄蓓绕过人群,朝自己男朋友走去。和杭周等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根本不看季墨一眼。
“那时候你是不是以为,我一句话都不拦他,其实就是盼着他出事情?”
“你不是那种蛇蝎心肠。”
“也许我是呢?”
季墨没说话,叼着烟下床,走到窗前,微微拉开一点窗帘。外面的雪花在空中轻轻飞舞。寒冷的现实世界的亮光透过这条缝隙偷越进来一部分,正好照到床上脸朝下趴着的庄蓓那浑圆漂亮的肩膀。
“把窗拉上吧。”女孩说了一句,脸在白色羽绒枕头上转了个向,埋得更深了,只剩下一头蜷曲的棕色长发肆意披散在身上,被子正好拉到腰这里。房间里的空调温度打得很高,不必担心会着凉。季墨轻舒了口气,放开窗帘布,走回到光线昏暗的房间中央,从小茶几上拿起打火机。空气里充满了一股甜甜的烟草味,像浇上红酒后燃烧起来的黑巧克力。
庄蓓不抽烟,但喜欢闻这股香味,低低地沉吟了一声,把头发往脑后一捋,似乎睁开了眼睛。季墨从小沙发椅上站起来,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因为重量增加,庄蓓的身体微微朝他这个方向沉过来一些。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和庄蓓幽会了。祁开常跟着乐队出去演出,钟瑶有时候到外面去做家教,两个人就找到所有的时间缝隙约地方见面。紫金城的钟点房是首选,这家宾馆曾经常常客满,如今生意却被西门新开的两家宾馆抢了去。本来,这里就离学校比较远,加之时间已久,房间破旧,越来越会享受的学生情侣渐渐不再光顾,来这里反而能避人耳目。曾经有一次,祁开到外地看朋友,钟瑶去国外做短期交流生,都有几天不在学校,他和庄蓓连开了三天房,吃饭叫外卖,生意打电话指挥杭周和武旨山,清洁工不让进,除了出去买包烟,两个人就没出过门,光顾着摧残房间里除了天花板的每一个平面。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有半小时不到的空闲交集,往往就在学校某个幽暗的树林子里或者理科教学楼六楼的残疾人厕所里见面。
完事之后,季墨叼着烟,疲态尽显,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向当年的野战之王老沙靠拢。老沙那种随走随炮、遍地是床的性生活态度,正是以前他所鄙夷的。他连老沙都不如,起码老沙那时候没有正牌女友,而他有钟瑶。钟瑶之间谈过的那个玩音乐的小白脸,就是因为她不愿意和自己上床,才劈腿找了别的女人。现在他季墨只比那个小白脸好一点。庄蓓倒是心很宽,说你根本不用对祁开有什么负罪感,你不知道吧,他在四川老家还有个女朋友,在市区酒吧还勾搭着一个调酒的女人,每次去市里演出赶不上车回学校,就住她那边。季墨只为这个解释宽心了一点点,毕竟受骗的人里还有钟瑶。在她面前,他还扮演着一个体贴的男友角色,有时间就陪着她去学校图书馆下面的茶坊看电影。西门电影院开了之后,昔日人满为患的阶梯教室电影院就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想要看老片子,或者电影院根本不播的电影,还是靠DVD光碟。图书馆楼下的小茶坊就成了非主流的情侣去处。也不用额外花钱,买两杯饮料,就可以在一堆碟片里挑挑拣拣,找一台电视机,沙发椅一坐,慢悠悠度过一个下午。他和钟瑶看电影时总是习惯性的手握着手,从来不会思路跑偏,联想到在宾馆床上抓紧庄蓓双手的情形。
“在想什么?”庄蓓的声音比刚才清醒不少,又大又黑的眼睛即使在灰暗的房间里也显得亮而有神。
“前面祁开打电话过来,说今晚他生日,请我去吃饭。”
“哦。”庄蓓又把头转了个向,脸朝着另一边,留了一个后脑勺给季墨。
“他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季墨问她,按理庄蓓应该是最了解祁开的人。沉默了几秒钟,像是考虑好了,庄蓓说送酒壶吧,装威士忌的那种扁酒壶,他喜欢喝酒,可以装点白酒。
季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吸进一大口烟。庄蓓总是了解男人的,男人喜欢喝什么,吃什么,抽什么,玩什么,想的是什么,生日礼物该送什么,她都清楚。当然这不仅是只限于祁开——作为女友,了解自己男人是应该的,关键在于,庄蓓了解的是大多数男人,不止是祁开一个人。
这就是她和钟瑶的区别。
庄蓓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才会经常和季墨出来幽会。两个人既不说爱也不说喜欢,只是一种性与情之间单纯的调剂。
她比季墨本人都要清楚季墨绝不会爱上自己,充其量是喜欢而已。季墨把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背上,慢慢地上下摩挲着,像在感觉一匹做工上好的浅黄色丝绸,顺滑,细腻,充满感性的美。这一摸,庄蓓也略有反应,身体有些微微的颤动,好像一只在午后阳光下打瞌睡的小猫咪被主人爱抚着,惬意而舒适。季墨从来没有这样恣意抚摸过钟瑶光滑的背,他只是去年夏天和她一起去热带风暴游泳的时候看见过她穿泳装的样子,裸露出的背部是健康的小麦色,不像庄蓓这样肉感,反而有种更加吸引人的轻巧的味道。两个人泡在蔚蓝色的水池子里的时候季墨会把手轻轻放在钟瑶背上,但也就是这样点到为止,和钟瑶在一起待了两年,他自己已经学会把握尺度和分寸,不会超过钟瑶的心理底线。
但他毕竟不是个禁欲主义者。当他在庄蓓这里尝到甜头之后,就割舍不了那种念想。
季墨走到烟灰缸前掐灭烟头,从茶几上拿起那瓶昨晚喝得只剩四分之一的红酒,灌了一小口。昨天庄蓓她们形体队从外地提前一天结束礼宾活动回到本市,刚下火车就给他挂了个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空。季墨当然明白她问这个问题背后所隐含的意思,正好自己手头也没什么事情,第二天上午也没什么课,就答应了。两个人在市区玩了一圈,本来庄蓓提出在市区找家宾馆住下的,季墨顾忌到万一第二天一大早钟瑶找他有事很难及时赶回来,会引起怀疑,最终还是和庄蓓回到莲江,在紫金城的双人间住下,到凌晨两点多才入睡。到快中午时分,季墨被手机电话吵醒了,和一个上家谈了谈车子的事情,就再也睡不着,揭开窗帘一看外面,才知道下雪了。不过雪不大,出了太阳,雪在空中飘着,触地即化,也积不起来。
“再睡半小时我们就走吧。”季墨放下酒瓶子道。季墨记得钟瑶今天上午有两节课,上到十二点下课。现在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教室里,但是再过一会儿她可能就会约自己出来吃午饭了。钟瑶特别喜欢下雪,一直抱怨自己没有生在北方经常下雪的城市,凭自己对她的了解,虽然只有零零星星的飘雪,她也一定不会放过今天这样的浪漫机会。
“怕她找你了?”
庄蓓略带笑意地把先前舒展开的双臂收拢到自己胸口下面,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季墨没理会她的发问,径直走进卫浴间,打开水龙头,刚拿起用来刷牙的杯子,就有人敲门。他看下自己手上的腕表,十二点,应该是宾馆的服务员来催了,昨晚只付了一晚上的押金,按理他们到十二点前就应该退房了。季墨走出卫浴间,对床上的庄蓓说了声被子盖盖好,便套起扔在椅子上的长裤,走到玄关这里开了房门。
走廊尽头的窗户射进来的冬季阳光把房门外面照得极为明亮,极短暂的视觉适应期后,季墨看到钟瑶站在自己面前。
(《火锅杀》于每周二、四、六晚间在连载版面进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