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杀》第四话:变数


文/王若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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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小馄饨,又坐了三分钟左右,看到祁开走出了房间,黄枢才敢起身去卫生间。


大厅里依旧是一片生意红火的场面,只有少数的桌子空着。黄枢不知道卫生间在哪里,祁开又比自己出来得早,找不到他人影,只好问服务员。聚丰楼的卫生间只有一楼有,虽然对二楼的客人不方便,但也造得委实气派,面积足有黄枢他们三四个寝室那么大,瓷砖全是哑光的,配着柔和的灯光,衬出一种昏黄晦暗的气氛。卫生间门口坐着个清洁工,每半小时就进去打扫一次,所以特别整洁。据说聚丰楼的老板当初造这个酒店砸了不少钱,因为是向学校租的大楼,又是在市口地段,加上网吧、宾馆也是他开的,这笔账黄枢想想就晕。


不过学校也真他娘精明,知道把市口最好的寝室楼租出去,大赚银子。反正学生住宿不讲究什么市口,无非上课多走几步路,锻炼脚力罢了。学校既然带头赚钱,学生就没什么顾忌了,想着法子边读书边赚外快,做个家教卖个旧书什么的都已经是低档次的了,有资本的自己开家茶坊酒吧,略有资本的骑着摩托给饭店跑野味,还有一种就是他黄枢这样类型的了。


卫生间里没有其他人,黄枢拉开裤子拉链,瞬间觉得轻松了许多。


他喝酒就这个习惯,不撒则已,一撒就特长。据说是因为膀胱大,黄枢自己倒没怎么觉得,但一泡尿将尽无尽,等来了祁开。一瓶泸州老窖下肚,他的步子终归有些飘,一边还操着一口川普打电话,嗓门有些大,说得也不是特别清楚。祁开漫不经心瞟了一眼,才看到那是黄枢在拉裤子拉链,然后突然像是逞强一样变得镇静清醒了一些,步子也没有那么摇晃,但讲话的声音轻了许多。祁开对着黄枢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黄枢也冲着祁开一笑作为回应,心想一瓶白酒下肚有些摇摇晃晃很正常,这祁开还装模作样,这大概就是男人的面子吧。他站在门外洗手,耳朵不由自主地对着小便池方向,听到祁开讲话的几个片断,比如“再帮忙找找”、“我不知道有没有事情”、“他没告诉我”之类的,内容含糊不全。


估计是生意上的事情,黄枢揣测。后来的话他就没再听清,祁开大概是察觉到了黄枢迟迟没洗完手,说话声音变得更轻,还走到门口把男厕所的门给掩上了。灯光昏暗,黄枢看不清镜子里反射出的祁开的表情,但是却捕捉到了祁开掩门那一刹那唇形的变化。


他说的是“季墨”。


但门掩上后他再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边上一个女客又正好在用烘手机,窥听无望,悻悻作罢。从厕所出来,路过一桌客人时他看到里面有个长发女生,穿一件白蓝相间的吊带衫,露出漂亮的小麦色肩膀,黄枢想到自己女友方依依夏天也喜欢这种打扮,只不过她比这个女生瘦多了。


正走神,黄枢忽然感到肩膀被人轻轻擦了一下,扭头一看,是穿着黄色衬衫的武旨山,往大厅出口的方向稳稳走去。黄枢估计了一下他的身高,大约在一米九五上下,肩膀宽阔有力,当然,武旨山最有力的武器其实是两条腿,结实无比,力道十足,迅速得像闪电。


武旨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似乎连刚才的一碰都不曾发生过。撇开那个包厢里的关系不说,就是在学校的武术爱好者圈子里,武旨山也是元老级人物,黄枢他们拳击社的社长谈起武旨山也是毕恭毕敬。可惜此人性格太粗太冷,多年来独来独往,在社团里也没找个小女朋友……哎,不知道方依依这会儿在做什么。


黄枢下意识摸摸放手机的口袋,微微摇摇头,推开包厢的门,一股热气再度扑面而来。

 

不知道这丫头现在在做什么。



季墨摸摸放手机的口袋,又微微摇了下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这段时间他特别忙,进门师傅老沙一天要跑好几个地方,莲江让他兜了足足有四五圈,每个学校都跑过了,火车站那边也去了两三次。和人家谈事情的时候老沙大都不带季墨,要单独和对方谈。老沙平时的生意都扔给了季墨,什么走车、换花、收账,诸如此类。偶尔老沙也叫上他一起出去,但都是叫他负责停车、开门,真的落座谈事情了,并不让季墨在场。老沙的解释是,出来混,单枪匹马一个人太寒酸,就算是撑也要撑出个场面,人家才看得起,才愿意谈,生意才跑得下去。季墨是新人,既要学,又不能一下子知道太多,这里面的思虑,想得通也罢,想不通也罢,全靠自己悟。


季墨没悟到所有的意思。这几天他四处跑,饭没好吃觉没好睡,内火旺盛,牙龈一直肿着。前一天夜里跟钟瑶打电话的时候钟瑶说:“要不我给你买点清热去火的药草茶?”季墨讲:“不必了,明天一天又在外面,天知道会到哪里,你也找不到我,我想办法自己去搞点吧。”钟瑶见他这样说,也就不再坚持。


季墨知道钟瑶对他们这帮贩车的一直很过敏,哪怕是对钟齐鸣也不例外,据说兄妹俩关系很不好,冷战是常有的事,原因之一是钟瑶不喜欢钟齐鸣对自己管得太多,另一个原因么,是对钟齐鸣这个业余行当的诟病——二手车毕竟只是个好听点的讲法,说白了就是黑车买卖,既然跟黑染上了关系,正经人家自然要躲远些。


可惜,现在就算钟瑶跟钟齐鸣没了任何关系,也还是逃不出这个结,原因就是他季墨。


找到失踪少女后过了一个多月,钟瑶大体上从感情创伤里恢复过来,主动来找季墨,说要请他吃饭,算是对上次的感谢。季墨受宠若惊,讲:“不必了,你哥已经把他的坐骑送给我做谢礼了。”钟瑶听到她堂哥,冷嗤道:“他谢你是他的事,我谢你是我的事,你不要把我和他联系起来。”季墨语塞半天,最后打破僵局,讲:“行,听你的。”然后为了去哪里吃犹豫不决,钟瑶坚持说由季墨定,季墨实在不想自己定,定低了怕侮辱了钟同学,定高了自己又过意不去,最后以不熟悉这一带的餐饮状况为由把选择权推还给钟瑶。钟瑶在脑海里把北门外面所有饮食店回忆了个遍,最后说:“去吃火锅吧。”


季墨口头答应,心里却哭笑不得,想,到底是兄妹,连吃口爱好都相像。


这一吃,当然也吃到了钟齐鸣的耳朵里。钟齐鸣当晚就找到了季墨,只不过没有带任何人,见了面也不说话,就在季墨他们楼下草地上默默地抽了一根烟,抽得季墨心里忐忑不安,膝盖发软。最后钟齐鸣把他带到寝室楼边上的篮球场,场边停着一辆红色新大洲助动车,不是让他们在手里倒了好几回旧得连漆都快没了的那种,而是新车,轮胎上的钢圈荧荧闪着光。


钟齐鸣说:“大后天是她的生日,这是我打算送她的礼物,但是前几次送的生日礼物她都没有收,我想,我们这里你跟她关系最好,你就说这是你送她的吧。”


季墨本来想说什么,但被钟齐鸣看他的眼神吓退了,话到嘴边强行咽了下去,点点头。两天后,钟齐鸣打电话到他手机上来,问:“怎么样了?”

“我没送她那辆车。”

“什么!”钟齐鸣有些火。


“钟哥,你别急。”季墨换了只手拿电话:“我把那辆新大洲给了老沙,他给了我七百,我拿这七百到捷安特专卖店买了辆粉红色的新款女士城市车给她,为了证明车子的来路,我连发票都给她看了,她才收下。”


“她没怀疑你为什么送她车?”钟齐鸣还是有些疑问。季墨说:“怀疑又能怎么样,她原本的自行车被盗了,当然会收下这辆新车。”


“她的车被偷了?”钟齐鸣心里打算叫人四处查查,谁胆子这么大。


“被我偷的。也转手给老沙了。”季墨实话实说:“反正那车已经很旧了。”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紧接着就是钟齐鸣的大笑:“有你的,不过……”


“不过什么?”


“老沙这不是在赚我的钱嘛!”


季墨一愣,的确,一辆新助动车一辆旧自行车,这一来一回的,倒真是被老沙净赚了不少。“没关系,钟瑶高兴就值。”钟齐鸣“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那之后钟齐鸣就没再怎么找过他,但是,他和钟瑶的关系却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慢慢发展着。季墨自己也犹豫过,尽管很早就想过进了大学肯定要找个女朋友,但眼前这个女孩让他踌躇。诚然,钟瑶本身是个不错的女孩子,这是毋庸置疑的。进这个圈子时间一久,兄弟几个的女朋友都能打个照面,黄枢心里也就有了数。最典型莫过于上次和祁开吵架的那个水手服女友,叫庄蓓,广告系的,别看身材娇小,却是学校形体队的,能蹬着一双十公分的高跟鞋健步如飞,头发颜色一个月一换,据祁开说化了妆能连她亲妈都不认识。还有一个哥们的两任女朋友,分别是附近职校的十六岁逃家少女和附近发廊的二十五岁小姐。


钟瑶在她们当中一站,简直是最后的独角兽。


可不管钟瑶本人如何否认,她和钟齐鸣的血缘、法律关系是抹杀不了的,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钟哥的妹妹。他若真的和她在一起,不知道多少人会在背后用何种眼光看自己,更不知道钟齐鸣本人有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他接近自己妹妹完全是别有用心?


真他妈麻烦,季墨挠挠头发,有些忘却了牙龈的痛楚。


老沙在他前面大摇大摆地走着,嘴里哼着哪首熟悉的流行歌曲小调,春风得意得很,像是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今天据说是和隔壁几个大学的二手车老大喝茶,地点就在东门外面的那家小茶坊,因为不在市口,环境僻静,生意不怎么样,也正因为这点,这家茶坊成了他们的另一个据点。前年日韩世界杯的时候,这里更是校内各路人马看球赌球的胜地。


四处奔波好几天,今天终于能定下心来,虽然喝茶谈事没他这种小弟的份,但至少有把椅子坐坐,季墨心里松了口气。刚才来的时候看到茶坊楼下停了大约二十辆各种小摩托和助动车,就知道今天排场比较大,看来事情要紧。


当初钟齐鸣给季墨的那辆铃木盗匪已经归了老沙,他这种刚踏入圈子的小弟骑那么好的车实在招摇,季墨自己也这么觉得,现在他已经有了那种规矩的意识,就和老沙换了换,自己骑原本老沙的那台呈捷。老沙另外给了他一千块钱,算是意思意思补点两车间的差额。


老沙到得最晚,茶坊的露台上坐了一大圈人。


茶坊的老板因为和这帮人很熟,每次他们在这里碰头都不再招待其他客人,相当于不花大钱包场子。因为本来客人就不多,值班的服务生也就一两个,得到老板的许可,现在都在茶坊后厨看电视剧,对外面的事情漠不关心。先到的人里,几个季墨觉得脸熟的是老沙的平辈;那几个不脸熟的,前几天都和老沙碰过面,是其他学校卖车的头头;还有几个完全陌生的脸,不知道什么来头,但都有跟班在边上。老沙来得最晚,一圈人却对他最恭敬。这让季墨有些诧异,两个月前还不是这个情形。老沙接过别人给他搬来的椅子,品上一口茶,看看四周,笑笑,叫季墨到里面包厢请钟哥。


季墨以前来过一次,知道包厢在茶坊的最里面。茶坊是奔着学生来消费的,豪华包厢只造了一个,弄成日式格局。不过里面空间挺大,够放一张双人床,门也是厚重的木拉门,外面音乐放响点里面的声音就听不到,不知道对于客人来讲这个包厢除了喝茶是不是还有别的用途。门关着,季墨犹豫了一下,不清楚后面是不是春色画面,最后还是咳嗽一声,敲敲木板拉门。


过了四五秒钟,门缓缓拉开,包厢里一片死寂,里面站了三个男人:钟齐鸣一个人看上去很安静地倚着窗子,对面是两个男生,其中一个用一只手扶着另一个,另一只手把着拉门。被扶的人低着头,脚软得都似乎站不稳了,左右两片脸颊上血红血红,应该是刚挨过耳光,而且看那颜色似乎不止一两个。


季墨撞上钟齐鸣的目光的时候不寒而栗,像是冰川,像是万年冰封的冰川,那种寒冷几乎刺进骨头。


他低下头,心里一阵慌乱,但还是把话带到了:“沙哥说,他们人都到齐了,请您过去。”钟齐鸣摸了把脸,又看了季墨一眼,这一眼足足看了有半分钟,像要把他看透看穿看成一摊水。季墨没搞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但直觉告诉他他应该抬起头,看着钟齐鸣的眼睛。


可他还是不敢。


终于,钟齐鸣轻轻“嗯”了一声,朝开门的人做了个手势,对方立刻把扶着的人轻轻放到地板的垫子上。钟齐鸣手插裤子口袋,看了地上瘫坐着的人一眼,在开门的人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包厢。


季墨木然地站在门外,目送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开,钟齐鸣的背影看上去有点落寞。


谜团接踵而至,季墨无法预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发生着什么,还是未来会发生什么,那一瞬间他都毫无感知,甚至钟齐鸣绝望冷酷的目光让他有些恍惚,他咽了下口水,右眼皮忽然开始轻轻地跳动起来。


(《火锅杀》于每周二、四、六晚间在连载版面进行更新)

(责任编辑:向可)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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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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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懂的赞一个
麦子
one的连载真的是被慢三毁了
cccccc
看来one要韩寒老师出门写连载才能挽救这惨淡的活跃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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