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需要袋子吗?”江鹿一边熟练地给顾客扫码,一边用余光悄悄地瞥向角落。废弃的冰箱立在墙角,岿然不动,像一尊怒目金刚。自从那晚之后,陈梨梨已经好几天没有出来了。
“不要袋子,这白的是鱼丸吗?”顾客问道。
“是的。”
江鹿曾取了一些陈梨梨常吃的食物放在暗窗边,指望梨子能推开窗,拿着吃,但一直等到三明治过期,暗窗也没有动一下。她不会死在里面了吧?江鹿心中不由地一凛。
“黄色的呢?”
“鸡肉丸。”
上周二的下午,江鹿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老陈无奈地搓着两个膝盖,说梨子以前也曾好几天不露面,或许明天就会出来了。“我没有钥匙,也没进过那个房间。”老陈呼呼地喝了一口清咖,又说:“我见过小企鹅胸针,大概是那个男的送她吧。”
“那个白黄相间的呢?”顾客固执地问道。
江鹿探头往关东煮的机子里看了一眼,用勺子捞起来,说:“是一颗卤得不均匀的卤蛋。”他把勺子在机器里搅了搅,丸子像是一颗颗脑袋探出水面:“绿的是荠菜丸,粉的是虾丸,黑的是香菇,灰的是撒尿鱼丸。要什么?”
顾客看了一眼江鹿,说:“还是给我拿个袋子吧。”
仓库里的蓝莓康复得很快,每天抖着一身的斑点,在垫草上生龙活虎地散步,得意又矜持。
江鹿站在它面前,仰着头,把淤青的眼角指给它看,抱怨道:“瞧瞧,为了你,我跟别人打架了。”
蓝莓居高临下地摇晃着耳朵,一副铁石心肠的淡薄模样。
便利店的贴纸卖得很好,老陈很快又进了一批货,花花绿绿地往货架上挂,江鹿帮他贴标价。贴纸上的童星洛可可笑靥如花,嘴角勾成一条完美的弧度,眼里却没有笑意。她的笑容是与脸外的世界隔绝的,承载了太多的讨好和拘谨,仿佛写着:这样笑,投资人爸爸才会喜欢。粉丝爸爸才会喜欢。
“小小年纪出道做明星,不容易呀。”江鹿忍不住说。
“小孩子没有错,都是大人的观念出了问题。”老陈摇了摇头。
这时,江鹿看到了一张照片,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相貌姣好,穿着一件宽松的米色毛衣,下面配了一条黑色鱼尾裙,鱼尾俏皮地落在小腿上,显得格外动感。在一瞬间的光影定格里,她望向镜头,笑容仿佛掰开的一只水果,甜蜜而解渴的果汁喷溅而出。
江鹿觉得照片里的姑娘有些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问:“这是哪个小明星,贴多少钱一张?”
老陈看了一眼,把照片取过来,默默地揣进口袋里,说:“这是梨子。”
江鹿瞪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望了望角落,望了望那台废弃的冰箱。
老陈慢慢地走出便利店,把积雪踩得“滋滋”作响。午后的天空很蓝,雪地上也泛着一层淡蓝色的银光,落尽了叶的树枝张牙舞爪地伸张着碳灰色的枝杈,偶有寻食的鸟雀在树干之间跳跃,振落了枝上的积雪。
柔利镇被积雪抹匀了,显得干净、迷蒙而空洞,整个小镇就像是一台废弃的冰箱,不声不响,安分知足却又压抑逼仄,是冰封着一切希望与绝望的陵墓。
老陈的嘴里冒出白色的呼气,说:“这是她两年前的照片。
“梨子从小就出息,学习、生活,没让家里人操心,她考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留在大城市,独自打拼,像是实现了我未完成的心愿。后来,她似乎有了心事,不常打电话回家,问起来也闷闷不乐的。忽然有一天,她拎着行李出现在便利店门口,对我说,爸爸,我累了,我想休息。我让她去茶水间喝点水,她走进去,转身对我笑了笑,从此,再也没有走出过便利店。
“我不想她跟我一样,在小镇里混一辈子,这不应该是她的命。”
陈英生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眼前的柔利镇,他的一生都在同一个地方做着同样的事,他在等待一个可以代替他走出去的人,等待马戏团,等着奇迹来改变生活。然而他拥有的,不过是一个躲在冰箱后的宅女,以及每周二的苦涩的马鞭草茶和清咖。
抢劫事件后,老陈把关门的时间提前了几个小时,江鹿做一休一,上起了白班。晚上,他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他发现自己已经记不起灵犀的面孔了,但对她的思念却没有丝毫削弱,他曾经构想的那些关于两人的美好未来,还是新崭崭地萦绕在心间。江鹿翻了个身,面前是一睹石灰墙,收住了他的思绪。
这时,他意识到,透过这面墙,对面就是梨子的房间,她会不会也躺在床上,辗转无眠,想念着一个人。
江鹿忍不住敲了敲墙壁,他把耳朵贴过去,在一片寂静中,慢慢睡去了。
江鹿找到小企鹅胸针的那天,便利店里来了一个穿着黑风衣的顾客。那件宽敞的风衣让江鹿想到了与灵犀初识时,自己曾将一只龙猫裹在衣服里,他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却见那人的风衣也在微微颤抖;风衣里伸出一只手,快速地攀上一瓶红酒,黑风衣像一张嘴巴,瞬间将酒瓶吞没进去。
愣了好几秒,江鹿反应过来:这是个贼!
江鹿大叫起来,一个健步冲上去,拉住对方的衣服,就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黑风衣里滚出了三瓶红酒和两盒黑巧克力,一瓶红酒在瓷砖上裂开了缝,殷红的液体汨汨地流了一地。
黑风衣拔腿就跑,顺手推翻了一个货架,膨化食品像是发胖的云朵,并不轻盈地砸落下来,挡住了江鹿的追赶。
“别让我再看见你!”隔着那些笨拙卡通的包装袋,江鹿觉得自己叫嚷的样子没有一点杀气。
当晚,在整理货架的时候,他意外地在夹层里摸出了那个小企鹅胸针。小企鹅肚子上的漆已经有点脱落了,但依然神采奕奕,小眼睛和凌乱的毛发,显得格外呆萌。找到的那一刻,江鹿竟喜不自禁。
他把小企鹅胸针端正地摆在柜台上,怕被顾客碰坏,又放进抽屉里。晚上,江鹿忙着收银、理货,余光却不时瞟向冰箱,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浸不湿、软不化,在嗓子里絮絮叨叨,扎得静不下心来。
夜深,顾客越来越少,江鹿没有关门,一直等着。他抬头望望钟,快凌晨三点了,梨子还没有出来。他忽然有些气恼,一把从抽屉里拿出胸针。大步流星的,江鹿走到角落,挪开冰箱,敲响了陈梨梨的屋门。
咚,咚,咚,咚。
屋门纹丝不动,一如陈梨梨的执拗与冷漠。江鹿又敲了一遍,关节撞击在门板上,像是要敲开自己的心事。
“开门吧,”他当初也是这样站在门口,一条胳膊上打着石膏,苦苦地劝慰灵犀:“灵犀,是我做错了,就算你不愿见我,至少让我见见蓝莓吧。”
咚,咚,咚,咚。
开门吧灵犀,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毫无预兆地,屋门开了一条缝,兢兢战战地,露出一片黑漆漆的未知。有些湿润的气息微微地流动出来。
江鹿愣了愣,忙将手掌伸进去,指尖慢慢摊开,里面躺着那只小企鹅的胸针。
有那么一瞬间,江鹿生怕性情古怪的梨子会一把关上门,夹碎自己的手腕,但是,一个冰凉的东西触到了自己的手掌,将胸针拿走了。
“出来吃点东西!”江鹿忍不住骂道:“想饿死吗?”
隔了半响,从黑暗里,传出了一个柔软的声音:“谢谢你。”
6
暴雪来临的那一天,江鹿本来要去给蓝莓送食物,他瞟了一眼窗外纷飞的大雪,打算等雪停了再出门。店里没有客人,他便开始啃胡萝卜,一连啃了好几根,当他察觉不妙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天。先是天花板上传出古怪的声响,紧接着,江鹿发现店门被积雪冻住,丝毫推不动。他放下啃了一半的胡萝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被困在便利店了。
江鹿立刻看了一眼废弃冰箱,刚想走过去,废弃的冰箱自己移动了起来,头一回,陈梨梨在白天出现了,她穿着睡衣,胸口重新别上了小企鹅胸针,语气依旧是冷的,仿佛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的房间在叫。”
江鹿仔细一听,果然发现头顶传出尖锐的响声,活物似的,叫的人心里发毛。
“老鼠吧?”江鹿猜。
“不,是积雪太重,屋顶要被压垮了。”梨子冷静地分析了一句,在便利店里走来走去,试图撬开门窗。
“没用的,我试过了,”江鹿摇头道:“我们被困住了。”
“打过电话了吗?”
“没信号,拨不出去。”
梨子一筹莫展,抽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江鹿不知道说点什么,为了打破尴尬,他没话找话道:“你……要不要吃点胡萝卜?”
陈梨梨嫌弃地瞅了胡萝卜一眼,果断地摇头。两人便继续呆坐着,一齐变成哑巴,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过了半响,冷不丁的,梨子说话了:“你把胡萝卜都啃了,长颈鹿吃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有长颈鹿?你不是一直都宅在屋里……”
“第一天我就见到它了。”回答清脆又利落。
江鹿忽然想到第一天把蓝莓安顿在后院的时候,他曾听到“咣”的一声,想来就是陈梨梨关窗户的声音。
“你不喜欢动物?”江鹿问。
“它们很臭。”梨子反问道:“你哪里来的长颈鹿?”
江鹿微微语塞,但想到与其和这个怪脾气的宅女面面相觑,还不如聊聊天,他说:“是我女朋友灵犀捡回来的。”
“女朋友?”梨子挑了挑眉。
“前女友。”江鹿纠正了说法,继续道:“收到蓝莓的那天,是我生日,我们约了在家庆祝。我提前煎了牛排,准备好红酒,就等着灵犀和她承诺送我的PSV一起回来。
“我等了很久,一直等到笼子里的仓鼠都爬出窝跑滚轮了,灵犀还没回来,我出门找她。那天下了暴雨,我打着伞到处跑,最后在离家两个街区的地方找到了浑身湿透的她,已经报废的PSV,以及出生没多久的长颈鹿。”
“哦?”梨子挑了挑眉。
“那天晚上,动物园的动物出逃了。最先逃出来的是河马,因为百年难见的暴雨,河马顺着暴涨的水位,翻出了围栏;紧接着,三只老虎、一群猴子、约十匹狼,十七只企鹅和一只怀了孕的长颈鹿也逃出了动物园。
“它们在都市的大街上穿梭,河马游进了餐厅,被卡在狭窄的小吃店里;狼群成群结队地出现在商圈,在奢侈品店门口攻击路人;猴子们闯进住宅区,从阳台跳进居民的家里抢夺食物……”
江鹿瞥见梨子的嘴角动了一下,忙补充道:“这是真的,不信去查新闻。”
梨子淡然道:“只是觉得……太离奇了。”
“生活本身比离奇还要离奇。”
“那头怀孕的长颈鹿……”
“它被攻击了,是灵犀救下了它的孩子。”
“动物园没有出来找吗?”
“警察优先抓捕的,是攻击性强的动物,因为暴雨的缘故,很多动物都失踪了,十七只企鹅里最终也只救下来三只。”
“也许和长颈鹿一样,被抱走了。”梨子揣测道。
“有可能。”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在家里开始养它……”
“我不是问长颈鹿,”梨子打断了他的话:“后来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了?”
江鹿愣了愣:“我们为此吵过架……”
“你们为什么分手?”梨子再次打断他的话,她的姿态如同一株仙人掌,满身的刺与凌厉。
江鹿望着她的眼睛,反问:“你一直都是这么咄咄逼人吗?”
雪越下越大,积雪覆盖了窗沿,灰白色天空的一角斜斜地刺入便利店里,落入一片昏暗和令人窒息的沉静里,接着,遇上自梨子眼睛里透出来的犀利的光,她说:“我只是好奇,你到底在遗憾什么,才要带着长颈鹿不远万里地去找她?”
像被戳中软肋一样,江鹿扔掉手里的胡萝卜,一如当时灵犀扔掉了江鹿的手机,灵犀明媚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一遍一遍地质问:“你为什么这么对我?那个小护士哪里比我好?”
江鹿心里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对梨子怒道:“你凭什么这么讲?我没做错什么!”
“干嘛生这么大的气,”梨子依旧没什么表情,慢条斯理地从货架上拿了一包话梅,撕开一条口子:“除非,你自己心虚。”
江鹿抢过话梅,嚷道:“为什么不付钱?不知道超市里的东西要先买再吃吗?”
梨子没抬眼,又拿起一袋硬糖,说:“那包太酸了,你想吃就拿去吧。”
江鹿气急,没话反驳,只能说:“挑三拣四。”他大喇喇地倒了几颗话梅,一把投进嘴里,刚咀嚼几下,立刻感到一股极大的酸意从舌尖膨胀出来,口腔里盈满了口水。他假装去看积雪的情况,绕到角落,赶紧拿了一瓶矿泉水,痛饮一口。
“你还爱她吗?”冷不丁的,梨子出现在江鹿的身后。
“什么?”江鹿吓了一跳,险些被呛到。
梨子盯着他的眼睛:“你想挽回她吗?”
江鹿愣了愣,他的眼前忽然闪过灵犀的笑脸,仿佛她正望着他,明媚的眼睛里隐含着一股天真的机敏。
江鹿的眼神黯淡下去:“陈梨梨,你懂什么是爱吗?”
“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我不屑和你分享。”江鹿动怒道:“你不过是个整天躲在冰箱后面的宅女,凭什么这么问我?就算是我辜负了灵犀,至少我在想办法弥补。而你呢?只知道躲避。躲起来就忘得掉吗?躲起来生活就变好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所以你还是承认了,是你辜负了她?”梨子抱起胳膊,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问:“你做了什么?”
江鹿盯着她,眼睛通红。
雪停了,积雪反而冻得更加板实,天花板里传出骇人的声响,钉子一粒粒地从墙体里抽离,发出呼啸的声响,仿佛子弹在房间里乱窜。
江鹿往前迈了一步,他学着梨子的样子挑了挑眉,说:“你呢?那个男人对你做了什么,才让你在冰箱后面,躲了这么多年?”
梨子愣了一瞬:“谁告诉你的?我爸吗?”
“这是个小地方,消息传得很快。”
梨子的眼神黯然下去。
雪灾将某种夸大的危机,某种刺激而危险的虚妄,带到了柔利镇的这一家小小的便利店里。这一刻,爱情成了直观化的生与死,子弹擦过他们的耳畔,让他们被迫鲜血淋漓地对视。
她的嘴角在颤抖,半响,终于开口:“至少,在爱情里,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有什么用?”江鹿大声道:“工作可以出错,为什么爱情就不能?我错了,我去弥补,去改正!谁没分过手、失过恋,谁能说自己完完全全没一点过错?难道人人都要像你一样,只会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还要看别人的笑话?”
“你没资格评判我,”梨子望着他,每一个字眼都流露出在遥远往昔中的每一个悲恸的时刻:“这世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这句话还给你,你也没有资格评判我。”
“我没有,”梨子不上钩:“是你自己下了结论,说辜负了灵犀。”
江鹿开口欲辩,这时,窗口处传出了几声敲击,老陈带着几个工人前来挖积雪了。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带着长颈鹿不远万里地去找她吗?”江鹿望着窗外灰色的天宇,叹息道:“因为遗憾,我们连一句正式的再见都没说过。我不是真的要把她追回来,我已经失去她了,我的生命里永远地失去她了,我很清楚,可我至少要再见她一次,谢谢她多年的陪伴,向她道歉,然后郑重地说一句再见。我要去做这件事,不管是不是荒诞可笑,我都要去做。”
梨子一声不响,仿佛雕塑。
江鹿又问:“你呢?你打算一辈子都躲在回忆里吗?如果不去面对,怎么遗忘?”
梨子摇头道:“每个人的处理方式不同。”
“躲在冰箱后面,就是你的办法?”
梨子冷着一张脸:“你已经是泥菩萨过河了,凭什么觉得能拯救我?”
“我不是在拯救你,”江鹿说:“我是在救赎我自己。我辜负了她,我没法忘记这件事,我要去找她,就算她不肯谅解,至少这一场漫长的告别,足够让我没有愧疚。”
江鹿叹了口气,又说:“不如和我一起上路吧,去找那个男人,做个了断。”
梨子张了张嘴,刚要回答,这时,就听一声巨响,积雪压塌了屋顶,一片天花板猛地砸落下来,货架轰然坍塌,水泥屑四溅,灯管也紧接着坠落,光线忽明忽暗,声势骇人。
“当心!”江鹿大叫一声,拉着梨子躲到角落。
老陈急得在外面拼命拍窗,工人们奋力挖雪,终于推开了门,江鹿拽着梨子钻出了店,两人前脚刚踏出去,又是一声巨响,另一片天花板也骤然坍塌,升起一片灰尘,便利店像一只西瓜,被整个的砸得四分五裂。
“你们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受伤了吗?”老陈焦急道。
梨子一脸惨白地摇了摇头,默默地从江鹿那里抽回了手。江鹿也脸色苍白;他最后提出的问题被暴雪一并埋葬了,江鹿没有再提起,梨子也始终没有回答。
一个月之后,积雪融尽,柔利镇的清晨干净得像十六七岁少女的脸,羞涩里藏着几分寂寥。
江鹿租了一辆封闭的大货车,准备上路。包师傅热情地往车上铺草垫,笑道:“下次来,可别再带着长颈鹿了,忒难伺候。”
江鹿笑着点点头,与包师傅力合将蓝莓哄上了车。
包师傅坐进车里,见江鹿还在朝便利店的方向张望,探出头,问道:“等人吗?”
“没有,”江鹿叹了口气,上了车:“走吧。”
货车驶出柔利镇的时候,老陈正捧着每周二的马鞭草茶向两人挥手道别,他的身后,是重新修缮起来的便利店,招牌刚挂上,却没显出多少崭新,甚至比曾经更旧了,仿佛那日倾倒的屋梁也和积雪一起融化了,从此再也没有来一场雪灾来埋葬梨子的爱情。
老陈冲着江鹿与蓝莓挥了挥手,慢慢地踱进店里。
然而,三天之后,当老陈拉开便利店大门的时候,他发现废弃的冰箱挪了一个位置,梨子的屋门敞开着,像某种敞开着的心事。
冰箱上贴了一张便利贴,老陈撕下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他露出笑容,站起身,破例在不是周二的上午,给自己泡了一杯马鞭草茶。
便利贴上,是梨子清秀的字迹:如果在便利店里等不来马戏团,就自己去追逐奇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