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长颈鹿小姐 · 第一章 · 都市与地铁(下)


文/青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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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夜色像一把木头梳子,从一个顶端滑下来,把四面八方的黑暗都抹平了。万家灯火是这片深海中的水母,用触手游走着,随意地点亮起来。

江鹿开始为过夜犯愁了。他本想在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里打发时间,却发现座无虚席:流浪汉们占着座椅睡觉,喝醉酒的年轻人大声说笑,失恋的情侣捂着脸哭泣;还有两个年轻人一边狂灌咖啡,一边对着苹果电脑画表格、做ppt,映出一脸的困倦。

一个流浪汉仔细地将三张椅子排列起来,躺在上面反复试验,寻找着最佳的入睡角度;另一个流浪汉则从消防栓里摸出了整套的洗漱用品,小心翼翼对着玻璃窗刮胡子。一个白领模样的男人坐在角落里,五官端正,衣着得体,仔细地吃着薯条。他看见了长颈鹿,也不惊奇,冲着江鹿礼貌微笑。江鹿回以笑容,刚想走到旁边的空位,忽然在桌下的阴影中看见他的双腿,他把裤腿挽到大腿,里面穿着一双黑色蕾丝长筒袜。

夜晚从来不是白昼的延续,它比白天更离奇,更有趣。

“哎哎,搞什么?”服务员被庞大的蓝莓吓到了,说,“这里不能进的,我报警了啊!”

“走吧,”江鹿拍了拍蓝莓的脖子,说,“这是他们的世界,我们再找找别的地方。”

在黑暗阴冷的夜里走了一阵,江鹿看到一排快捷酒店,决定赌一把。他挑了一家看起来生意最惨淡的,走进去,问:“我身份证被偷了,不过有驾照,能开房吗?”

前台是个挺年轻的姑娘,她头也没抬,蹦出一个字来:“能。”

“我也没现金,手机转账行吗?”

“行。”

“再问一下,”江鹿小心翼翼道,“我带了宠物,可以入内吗?”

前台依然低头看手机,语气冷淡:“只要不叫,不影响别的客人就行。”

“不叫不叫,肯定不会叫。”江鹿一听有戏,连忙说道,“麻烦给我一个标间。”

“好的,稍等。”前台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操作起来,她漫不经心地问,“你养了乌龟?仓鼠?”

“不,是一只长颈鹿。”

前台姑娘终于把头抬了起来,那是一张寡淡的脸,被日复一日的工作磨损得有些失真,她问:“什么?”

江鹿侧开身子,蓝莓正淡漠地站在酒店门口,它长长的脖子刚好卡在门框下,嘴里叼着一根树枝,正歪着嘴,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妈呀!”前台姑娘一脸惊愕,手机滑到了桌子上,她结巴道,“你先等一下,我,我问下我们老板。”

江鹿点点头,自觉地退到一边,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在都市里养一只长颈鹿,江鹿与蓝灵犀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住宿。

在两人同居之前,他们各自住在城市不同的角落里,江鹿和一个男生、一对情侣合租了一户三室一厅的房子,而灵犀租在一间单身公寓里。

找房子、换舍友、搬家、付房租,周而复始,这就是生活在一座陌生的大都市最常见的状态。

江鹿租的房子还算大,但因为住了四个人,洗衣机里永远有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冰箱打开来是臭的;早上的卫生间特别抢手。出租屋大多是老房子,水池瓷砖早黑得看不出原色,蜘蛛和蟑螂很常见,有老鼠也不足为奇。房子的隔音很差,隔壁屋的游戏音效、小情侣的吵架声都一清二楚。租客们像流水一般更迭不休,房东只顾收费,中介闭着眼睛摸钱。

灵犀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酒店式公寓逼仄得像一间间小棺材,屋门推开就是床,没有客厅,卫生间和厨房连在一起,只够一个人走动。如果下雨了,屋子里连撑把伞的地方都不够。

这样的房子,租金却一点都不便宜,占了工资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多。住惯了,倒也不觉得辛苦。这寒酸的落脚点,支撑着他们光鲜的外表,以及这座城市的五光十色。

那时,江鹿和灵犀离得很远,每周要坐很久的地铁出来约会,但他们丝毫不觉得辛苦,两人能为一件小事聊上很久,笑到前仰后合。

有一年冬天,天寒地冻,江鹿刚好出差。灵犀在出租屋里洗完澡,发现煤气泄漏了,屋子里灌着浓浓的煤气味,是那种致命、慌乱又孤独的味儿,是那种一个年轻的女孩在异地他乡无依无靠的气味。她赶紧关了气阀,开门窗,湿着头发蹲在门口,给物业打电话,冷水顺着发梢流下来,像一道小溪,浸透了她的脊背,一滴一滴地落在地砖上,冷漠又透骨,与物业的敷衍不相上下。

灵犀也没觉得什么,又给房东、煤气公司、中介一一打了电话,听着他们的推诿和不耐烦,过了一小时,一个五十岁多的修煤气师傅上门来检查了。

师傅笑眯眯的,拿出仪器,慢条斯理地测算之后,格外温柔地对她说:“废气管漏了,这个我们不管。煤气就别用了,你要是一个人死在屋里,我可警告过你了,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灵犀点点头,客气地把师傅送走,屋门刚关上,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止也止不住,就像是生命里的某个瞬间,一件小事就能轻而易举地击垮一个人所有的情绪。

当时,江鹿还在外地加班,灵犀打电话给他,声音冷静又脆弱,口腔里咬合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力道,像个执拗的孩童,她说:“江鹿,我们重新租个房子,住在一起吧。”

灵犀是那种个性很强的姑娘,做事摧枯拉朽,说话噼里啪啦,快刀斩乱麻,像是一团火,她经常说:“我不需要安慰,那只会瓦解我的坚强。我要解决问题。”

但是在那一瞬间,她妥协了,她向某个黑洞般的时刻妥协,向生活里某只看不见的怪兽妥协,甚至是向江鹿妥协;她的声音让江鹿觉得心疼。

两人同居之后,日子开始好过了。他们天天腻在一起,挤在床上吃薯片看电影,在出租屋里买菜做饭。灵犀趁着两人方兴未艾的激情,养起了宠物,从常见的猫、狗、鸟、兔子养到不太常见的宠物猪、宠物猴和蜥蜴,直到一个暴雨天,她把蓝莓带回了家。那时,蓝莓才刚出生,已经和江鹿一般高了。

于是两人又开始搬家,他们先租了一个带有很大阳台的单式户,是一个电梯房,在三楼,江鹿拆掉防盗窗,给蓝莓在阳台安了窝,并打掉了一面墙,以便长颈鹿可以到客厅里散散步。

起初,邻居们经常投诉,毕竟谁在阳台上晒衣服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张神情淡薄的长颈鹿的面孔,都觉得挺离奇;或是晚上刚要入睡,发现窗户后面浮现出一个长长的黑影,走过去一看,原来是蓝莓伸着过长的脖子,正专心致志地啃自家的吊篮。

当蓝莓光顾了力所能及的每个窗口,雨露均沾地啃秃了邻居家的月季花、文竹、发财树,还把一个小姑娘精心栽培的多肉植物全糟蹋掉了之后,居委会的阿姨开始来敲门了。

灵犀担心她们报警,她想出了一个办法:每周开放一个晚上,欢迎小区里的孩子前来做客,与非洲的食草动物零距离接触,免费拍照、喂食,如果是居委会阿姨的孙子孙女,还可以当一晚小小饲养员,灵犀管这叫“长颈鹿之夜”。

活动举办得空前成功,一夜之间,他们成了小区里最受欢迎的租客。蓝灵犀的工作是销售,她知道如何制造噱头才能让顾客上当,继而上瘾。她担心孩子们对长颈鹿的厌倦,于是告诉家长,这不仅仅是触摸一只动物,更是体验生命中的爱与美。

“为什么大多数的儿童量身高贴纸都是长颈鹿的造型呢?因为长颈鹿是童真的寻觅、释放与投影,”她这样解释道:“或者说它就是童年本身。它会晃着一身的斑点,出现在孩子们贪婪睡去的美梦里。”带上了一点文艺色彩,颇有些王家卫的风格,于是,“长颈鹿之夜”又被称为“蓝莓之夜”——蓝莓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后来,楼长的孙子写了一篇作文,叫《我的邻居长颈鹿》,还拿了市里作文比赛三等奖。获奖评语是:奇思妙想、天马行空,在细节上又处处考量写实,小小年纪就有现实魔幻主义的风格,足见才华横溢。

小男孩却不太高兴。一天下午,趁着江鹿和灵犀不在,小男孩溜进了他们家里,用几根胡萝卜,轻而易举地引诱蓝莓出了门,想把它领到学校,证明给同学们看。

五分钟之后,他的雄心壮志就夭折了,因为蓝莓被困在了电梯里。当时,蓝莓的身高还不到两米,它很快发现自己被骗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它惊慌失措,疯狂地甩动脖子,把电梯间的灯砸得火星迸射,吓得小男孩不敢进去。电梯很快合上了门,在楼层间运行,很多下了班的白领一按开电梯,就发现里面满满当当塞着一只长颈鹿。蓝莓也被他们吓坏了,拼命挣扎,发出巨大的声响,趔趄着,直到一条腿被夹在了门外,被不断开合的电梯门来回挤压。电梯猛烈地晃动,场面骇人。

接到电话的江鹿赶紧联系物业,关停了电梯,却无法将疯狂的蓝莓劝出来。直到灵犀赶回来,给蓝莓注射了一管镇定剂,才让它暂时冷静。

事情闹大了,消防队、物业、动物保护协会和街道的人都出现了,几个人坐在客厅里,磕着瓜子,看着阳台上的大鹿,面面相觑。

“我们是消防队员,平时哪家的猫啊狗啊挂在树上来找我们也就算了,长颈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没规定过业主不能养宠物。”

“这肯定是扰民,但跟街道没关系。这得归动物园管啊,这么大的动物,搁阳台上是怎么回事?”

“咱们动物园经费有限,长颈鹿又不是保护动物,搬运还麻烦,申请得花点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蓝莓甩了甩尾巴,开始拉屎。

瓜子吃完了,消防员说口渴,率先出了门,随即,物业和街道的人也走了,动物保护协会的人觉得自己责任最大,让江鹿填了好几张表格,说了一句“等答复”,踏实地离开了。

屋里静了下来。

 “都怪我,”灵犀低着头给蓝莓包扎伤口,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都是我出的馊主意,蓝莓是我的家人,我却把它当做工具。”

“我们是为了给蓝莓争取生活的机会呀,”江鹿蹲在她的身边,安慰道,“不怪你。”

“那也是不对的,”灵犀固执地说:“就像我们不会抱着孩子四处给人观摩,赚取奶粉钱一样。”

“有不少人每逢过年就抱着小孩子到处串门骗红包呀。还有明星带小孩上节目赚钱呢。”江鹿嘀咕了一声。

“你说什么?”

江鹿清了清嗓子,说:“我说,以后我们都不靠蓝莓谋便利。”

“可是,如果有人把蓝莓带走怎么办呀?”灵犀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江鹿。

两人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周,却没有人来联系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江鹿在网上找到了一间带院子的小别墅,带着蓝莓搬了过去。房租很贵,地段也偏,每天上下班要四个小时的车程,但至少蓝莓有了一个院子,里面有一块草地、一棵树和一个小小的蓄水池,每天早上,蓝莓都会从院子里踱步进来,跟江鹿和灵犀一起吃早饭。


江鹿坐在沙发上,听到了酒店老板急促的脚步声。老板端详了蓝莓一阵,问:“它会咬人吗?”

“不会,它吃素的。”

“打过疫苗?”

“我女朋友认识很多宠物方面的专家,请人检查过。”

老板挠了挠头发,说:“江先生,我还有一家民宿,在郊区,我可以给你提供免费住宿,但想留这头长颈鹿在民宿帮我招揽生意。你觉得怎么样?”

江鹿微笑着看了看蓝莓,说:“谢谢你的好意,但这种便利我不能收。”


5

离开小宾馆,江鹿领着蓝莓往郊外走去。他们走走停停,来到一座立交桥下,一个流浪汉正裹着毯子,在桥洞里睡觉。看见生人闯入,流浪汉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

“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看起来和你的院子差不多,你觉得呢?”

蓝莓默然不答,甩甩尾巴,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江鹿在角落坐了下来,打了个呵欠。他担心夜里蓝莓会乱跑,拿出链条,将蓝莓的腿锁在桥墩上。蓝莓有些烦躁,长腿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江鹿从背包里摸出了一只青苹果,他举起手,诱惑道:“蓝莓,又酸又甜的苹果,要不要尝尝看?”

蓝莓摇了摇耳朵,仿佛在考虑是否接受他的朝圣,最终还是溜出自己灰蓝色的长舌头,将苹果卷过去,塞在嘴里咀嚼。江鹿趁机把链条锁紧。

“我先睡一觉,你自己发发呆,欣赏一下夜色吧。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江鹿闭起眼,心里却始终不得平静。他再次起身,望向这片见证了他从青春走向而立的灯火辉煌。

蓝莓不会为告别一座都市伤感,伤感的人只是江鹿。

立交桥的对面,是一大片建筑工地:铁丝网根根分明,倨傲朝天;水泥与黄沙堆砌在工地旁,情话窃窃。唯有楼房像是僵硬的怪兽,它们不作立场,态度含糊,与黑夜保持同步的狡黠。

半年,或许几个月之后,这里就会变成一处崭新的商品楼,大爷大妈、精英白领还有情侣们都将蜂拥而至,在钢筋水泥的身体里穿梭、热议,场面如火如荼。那些穿着套装、打领带的房产中介们,在人群中游走,像一条条银光闪闪的带鱼,老远都闻得到鱼腥味。

有一段时间,江鹿想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也许还要加上父母的养老金,买下这样一户普普通通的房子,在一座庞大而陌生的都市里,获得一盏属于自己的温暖。

他曾经比任何人都努力地想要融入这座城市;而现在,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想要逃离这座城市。

刚和灵犀分手的时候,江鹿抱着愧疚和侥幸,觉得还有挽留的余地。他做了很多努力,并在心里模拟了无数的场景,舞台上的光风霁月、姹紫嫣红,身上穿的是凤冠霞帔、金刀铁马,锣鼓一敲,就等灵犀推门而入,二人四目相对,两泪汪汪,化干戈为玉帛,烧干柴也烈火,或许还有蓝莓在一旁甩着脖子欢庆。

一段时间之后,江鹿慢慢死了心。他告诉自己:这叫舍断离,就当修行了。他跟那个小护士彻底断了联系,每天拼命工作,加班到很晚,但一旦回到家里,他还是觉得时间如此漫长,每个角落都是记忆,每个瞬间都在煎熬,他第一次发现这间房子如此空旷。

他一刻都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他开着电视、视频或是音乐,他根本不听,也不在乎放的是什么,但他要这房子里始终有声音,有人气,否则,那种巨大的无声几乎要把他整个吃掉。他就像一个溺水者,必须撑开四肢,在房间里一刻不停的自救。

长颈鹿一天只要睡两个时间,其它时候,蓝莓都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散步,似乎永远没什么心事,悠闲自得。

江鹿却夜夜煎熬,无法入眠。他独自一个人熬过黑漆漆的夜晚,就像敢死队一次次地穿越火线,每一个窥见的黎明都是一场胜利,而每一个信物、每一家两人吃过的餐厅、去过的商场、看过的电影,甚至是她的再也不会亮起来的头像,都是一次新的沦陷。

悲伤就像一条蛇,啃噬他心里的空虚。

后来,江鹿觉得自己缓过劲来了,他慢慢回到自己的生活圈,开始认识新的女孩,他甚至变得更爽朗了,看见每一个笑话都大声的笑,用力让自己开心,像要证明给谁看一样。

他每周末去菜场买菜,研究菜色,还会给蓝莓捎点水果当零食;他办了健身卡,看见身材好的妹子,也上前搭讪,假装要纠正姑娘的动作,顺便秀个腹肌,要个微信。

江鹿家楼下有一家理发店,是一对外地来的情侣开的,江鹿称他们为白哥白嫂,带着一点江湖气,秋风飒飒的,和白哥挥舞剪刀的动作相辅相成。

白哥是那种沉默寡言的理发师,不啰嗦办卡,不穿紧身裤,不带金链子,不梳奇怪的发型;手艺好,价格也不贵,江鹿是店里的常客。

失恋的人有一种特质,他们走到哪里都会遇上情感受挫的人,听什么歌都觉得唱的是自己。那天,江鹿去理发的时候,店里在单曲循环张国荣的《当爱已成往事》。白哥是江湖人,讲究得是冷面少语,手起刀落,青丝满地;发胶在手,天下我有。一把剪刀,一只吹风机,就是一个世界。他从不在店里放情歌,更不会做单曲循环这么矫情的事情。但是,哥哥的歌声太动人了,让江鹿来不及多想,就沉浸在每一句戳中心事的歌词里: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底。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直到江鹿离开理发店,都没发现白哥的异常,也没察觉一边耳朵凉飕飕的,另一边却压根没剪;更没注意到,白嫂不在店里。

几周之后,江鹿路过理发店,发现店铺关门了。他有些诧异,凑近张望,看到店铺上贴着一张公告,是手写的,显得很有诚意:头发剪了还能再长,感情断了却很难再续。我给许许多多的客人理发,现在要去为自己斩断情丝。店铺暂时关闭,请大家笑着来,也要笑着离开。

这句话一直梗在他心里,工作的时候都有些分神。

下班之后,江鹿和一群同事去烧烤、唱歌,烤肉滋滋作响,冰啤酒冒着泡,气氛热烈。江鹿搁下心事,高声开着玩笑,把大家逗得阵阵大笑,俨然成了聚会的主心骨。女同事坐在他身边,涂着红唇,穿着修身的包臀裙,笑声爽朗,媚眼如丝。不知道是谁的提议,高声嚷着江鹿骰子摇赢了,要他和女同事亲吻,同事们纷纷起哄附和,场面热闹又纷杂。

女同事笑着,不置可否地推搡,江鹿被哄得有些下不来台,他借着酒劲和对灵犀的愤恼,半推半就地得了一个香吻,同事们吹着口哨,纷纷鼓掌,气氛达到了顶点。

走出KTV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江鹿和同事们告别,一个人打车回家。出租车上,他依然兴致勃勃,东拉西扯地说着笑话,与司机相谈甚欢。快到家的时候,出租车路过白哥的理发店,看着紧闭的大门,江鹿心里忽然一颤,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了上来,他脱口问道:“师傅,你说失恋后应该怎么办?”

司机从后视镜里瞧了瞧江鹿的脸色,又嗅着他满身的酒气,心里有了算。司机以多年的人生经验,给了江鹿一个睿智的回答,他说:“吐在车里要多算两百块。”

于是江鹿不再说话,回到家之后,他反倒清醒了,他没开灯,坐在院子里点了一支烟,一幕幕地回忆与灵犀的过往,翻看两人的微信,看着这段关系由陌生走到熟悉,从相爱走向决裂。

屋子里空荡荡的,黑暗像是一片海。江鹿感到一阵无边的窒息与绝望,那些用笑话和啤酒堆砌起来的围墙,轻而易举地就被瓦解了。

女同事的口红印还留在衬衫上,他却记起来,那年夏天,风吹起白色的裙边,他吻过一个刚喝过冰可乐的女孩。

他再一次想到白哥的留言:请大家笑着来,也要笑着离开。

“感情开始的时候,要两个人一致决定,凭什么结束就由她一个人说了算?”江鹿掐掉烟屁股,说,“我要把她重新追回来。”

院子里的蓝莓不作声,迈开长腿,轻巧地从江鹿的头顶上跨了过去,像是一种示威。

“看来,要带着你一起走了。”江鹿在黑夜里无声地笑了:“灵犀,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本是一个可以忍受孤独的人。我知道你的家乡遥远得像个传说,也知道对于一个上班族来说,要离开一座生活了十二年的城市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可是,除了你,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放下的,灵犀,等着我来找你。”

责任编辑:卫天成 weitiancheng@wufazhuce.com

《寻找长颈鹿小姐》于每周一、三、五更新。

作者


青斜
青斜  @一条叫青斜的裤子
编剧、写小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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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1
为什么这个女生会让他那么记忆深刻,甚至抛掉所有一切只为追寻她,其实这也是他对自己的一次放纵吧,找寻爱人或许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自己放纵一次的借口吧。
_(:з」∠)_
不是灵犀需要江鹿庇护,而是江鹿渴望灵犀的温度
whale
喜欢,居然有点想养只长颈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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