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可文和陈微微要回国举办摄影展的事情还是媒体先爆出来的。当今最火爆的白领情侣摄影作品北上广三地巡展。广告冠名也卖掉了，是一个洋酒品牌。还有一个噱头是，从来没有在照片上露过脸的毕可文会出现在活动现场，因为他才是这些作品的摄影师，而陈微微不过是他的模特。赵林是在手机上看到这条新闻的，吴明还转发到了朋友圈。赵林过去点了个赞，吴明就来敲他办公室的门。吴明说，你去吗？赵林说，不去。吴明说，陈微微还算有良心，寄邀请函来了。赵林说，邀请了谁？吴明说，展览是免费的，不过她说凭我们公司的名片，都可以享受自助餐，小姑娘挺好，没有忘本。你真不去？赵林说，真不去。吴明说，创意部全体都要去，提前申请那天不加班。赵林说，好吧，提前把单子给我递上来，我考虑要不要批准。吴明说，你要不批，我们集体辞职。赵林笑道，那我把创意部全部外包给YC。吴明说，提起YC，他们最近提了好多案子，感觉很积极啊。赵林说，是吗？他们活儿好吗？吴明说，很好，尤其那个Hans，真是个人才，要不是看苏静的脸面，我一定要把他挖过来。赵林说，苏静和Hans什么背景啊？吴明说，也是在4A很多年，苏静是AD，Hans是CD，服务多年的客户丢了以后，两人出来创业了。苏静靠谱，Hans有才华，后面听说追着好多人想投资，真做得挺好的。赵林说，能把他们俩一起挖过来吗？吴明说，挖过来不可能，那得收购，我估计孙总都定不了，得大中华区CEO才能推动的事情，我们就别掺和了。并且我觉得，这种小的公司，就是在体外比较好，而且人家管理灵活，真要被我们收购了，肯定能干的人都套现走了，得不偿失。赵林说，说得也是。
就在跟吴明谈话之后没几天，苏静又给赵林打了个电话，说有事求助。赵林说，求助不敢当，苏总有事请直说。苏静电话里不肯讲，一定要到公司来拜访，赵林只好答应下来。上午打的电话，下午苏静就来了。她仍旧是一身职业装，干练精神，充满能量的样子，她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坐在赵林对面说，赵总，您好难约啊。赵林说，不敢不敢，具体业务我看得不多，吴明也管得比较好，我就不多插手了。苏静看着他说，你不看具体业务好可惜的。赵林说，苏总为什么这么说？苏静说，我团队里有之前CC公司的人，提起您的名字，都崇拜得不行，说你当时业务里攻城略地，才华横溢，教了他们很多东西。还有人说，不管多大的事情，只要您一出马，他们马上就心定了，不慌了，所以我一直特别好奇您是个什么样的人。上次大会，就看到您一眼，也没来得及说什么。赵林说，真是蒙CC的同事们谬赞了。不知现在在YC的CC同事是哪几个？苏静说，是Joe，Lisa，Jacky，都是之前你团队的。赵林说，难得他们还记得我，帮我问好了。苏静说，记得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来YC坐坐。赵林说，好。苏总今天到底有什么事儿，可以直说了吧？苏静说，不说了不说了，事情我让下面的人发邮件来，也就是您点个头的事情——不点也无所谓了，今天主要还是想见您。不说有事儿估计您还是不肯见我。赵林笑道，苏总真是个妙人儿。苏静脸一红，说，那我告辞了。赵林一路把她送到了电梯口。
待到快下班的时候，吴明进来说，YC出了个邮件，希望我们可以预付项目费用。赵林说，他们应该知道我们的规定，这是不可能的啊。吴明说，是啊，是知道的，不过他们项目经理说，他们苏总和您沟通了，说您同意了。赵林说，原来是这事儿。她倒确实是亲自跑了一趟，跟我一通乱聊，却没有说正事儿。吴明说，那这怎么处理？赵林说，项目情况跟我说一下？吴明说，这个项目比较特殊，YC申请要预付的不是制作费用，是第三方媒体费用，其实就是YC做的东西，客户要用陈微微和毕可文的微博来推广，然后YC去谈了，结果那边经纪人要求预付。赵林说，多少钱啊？吴明说，100万。赵林说，不用他们俩不行吗？或者不要从YC走了，我们自己去采购呢？吴明为难地说，这个项目其实一开始只有制作，传播费用是YC一起去客户那边提案争取下来的，说好走他们了。赵林恼道，那就是挖坑给我们，一定要垫付了？吴明说，也不能这么说，一开始没想到经纪人要求垫钱啊。赵林说，你先出去，让我想想。
吴明出去以后，赵林坐在椅子上盘算了半天，然后给苏静打电话。电话刚响了一声苏静就接起来说，赵总，您电话总算来了。赵林说，苏总，你这个圈子绕得够大的。苏静说，赵总，这钱你们公司垫不了的吧？赵林说，你应该知道的。苏静说，我懂，我之前也经历过。赵林说，那你说怎么办？苏静爽快地说，我在这里可以承诺，钱我们YC垫了，我们是小公司，也希望赵总明白这样做我们压力有多大。赵林说，好啊，那就这么解决了。苏静说，你要请我吃饭。赵林笑道，好，非常荣幸。
赵林挂了电话叫来吴明说，YC答应垫付了。吴明奇道，YC能垫出100万？赵林说，反正苏静答应了。吴明说，他们还真是牛啊，估计有背景的。赵林说，不知道，但我觉得苏静是早就想好了，她绕了一圈，就是想让我欠她人情，这个女人太厉害了。吴明说，YC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公司啊。赵林点点头。
毕可文和陈微微摄影展那天，赵林下班也没有回家，坐在办公室刷朋友圈，看创意部的人直播现场实况。现场在MOCA，地方挺大的，应该是主持人简短开场之后，毕可文便出场做发言了。照片里的他戴着棒球帽，大墨镜，穿夹克衫牛仔裤，还是那副鬼头鬼脑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像Justin Bieber，倒是边上的陈微微穿一身小礼服，敞敞亮亮地站着，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样子。赵林想起他和毕可文之前的一段对话，也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赵林拿着毕可文那张用硫酸纸做的名片说，Justin？Justin Bieber的Justin咯？毕可文严肃地说，不，不是，是Justin Timberlake的Justin。赵林想到这里，不禁自己在位子上笑了起来。最后他给毕可文发了个微信，说：“贾斯汀·比伯老师，你把自己遮得那么严实干吗？预祝摄影展成功，前程似锦，财源滚滚。”然后收拾东西出了办公室。
出来后，赵林百无聊赖，他翻朋友圈，看到苏静在吴明的朋友圈底下发评论，就送了个微信过去，说，你也无聊啊？要么一起吃饭？苏静回信说，不要，哪有你这种人，临时约我我没有空的。就是有空也不能说有空的。赵林笑道，好，那我提前约您明天的时间。过了一会儿，苏静回过来说，算了，我是老女人了，不该奢望小姑娘的待遇，赵总在哪里，我过来。赵林说，我在公司，咱们约北京西路的大仓吧。我估计半小时就到了。苏静说，我在人民广场看网红摄影展，过去应该比你快。赵林说，好。
和毕可文不来往之后的那段时间里，赵林本不再去大仓了。但他前面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想去的地方，鬼使神差地又把苏静约了过来。这会儿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他先电话给谭老板订位置，谭老板说，有，你过来随时有位子。赵林又电话给苏静，让她进去报自己名字。待他到的时候，苏静已经在包间里等了一会儿了。他一进门谭老板就一副自以为得计的表情，仿佛在说：“哎呦，这个姑娘之前没见过嘛！”赵林跟谭老板笑笑，自己进去坐下。苏静说，赵总来了，怎么不去看展览啊，我看到你们创意部是倾巢出动了。赵林说，没兴趣。苏静说，其实挺有意思的，年轻人的东西，看了让人觉得自己青春都虚度了。赵林说，展示出来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投其所好的，苏总广告做了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穿吗？苏静说，讨厌啊你，就不能让我少女心一下吗？你们这些男人，活得这么不放松，有意思吗？赵林说，上了年纪，对虚头巴脑的东西，兴趣不大了。苏静说，是吗，怎么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赵总哪年的？赵林说，78。苏静说，那比我还大两年。赵林说，那要叫我哥哥了。苏静脸一红，说，我要认你这个哥哥，你可得照顾我了。赵林说，那要看怎么照顾。苏静给他倒酒，说，你想怎么照顾？赵林说，谢谢苏总垫款。苏静拿着清酒一饮而尽，说，没意思。净和我谈生意。赵林说，不是生意，这一杯敬的是人，不是事。苏静说，这话我爱听。赵林不说话。苏静接着说，赵总是不是觉得我有点难缠？赵林说，没有。又说，也习惯了。苏静说，也是，要麻烦你拜托你的人多了去了。赵林说，不是这么说。我的工作也主要是处理这些东西。苏静说，赵总的气度不凡，我想交你这个朋友。赵林说，好。
两人喝到半醉，又都开了车，最后分别叫了代驾回去。在路上，赵林收到了毕可文回的信息：“WH公司的人都来了，我和微微以为你也在现场，结果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你。在上海呆不了多久，你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我们聚一聚？”赵林回道：“晚上加班，但一直有关注你们的。明天可以啊，你们几个人，我定地方。”毕可文回“就我一个人，我们还是大仓吧。”赵林苦笑一声，回道：“好的。那明晚大仓见。”他想问问陈微微怎么样了，为什么不一起，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第二天赵林到大仓的时候，毕可文还没有来。谭老板说，啊，今晚又来了？赵林说，不欢迎吗？谭老板说，太欢迎了，恨不得你天天来。赵林说，一会儿贾老师来，不要让他知道我昨天也来了。谭老板说，你放心。毕可文到的时候仍旧戴着棒球帽和墨镜，低头进了包厢。赵林看着他，说，你至于吗？真把自己当Justin Bieber了？毕可文摘了帽子和墨镜说，我觉得这样打扮还挺好的。嘿嘿，昨天发布会过了，还是没有一个媒体认识我，哈哈。然后又顿了顿，说，微微也想来的，但她已经不能在这种地方吃饭了。认识她的人太多了。赵林愕然道，露脸的人果然付出的要多一点。毕可文说，是的，会改变人生的。赵林问，怎么样，你们俩复合了吗？毕可文看看他说，是不是特别担心啊？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赵林说，看你们拍了那么多情侣照，都变成大众爱情偶像了。毕可文说，合作挣钱而已，不可能复合的。一开始只是想着把机票酒店钱赚出来，后来旅游网站找上门来，下了大本钱推我们，一下子就失控了。赵林说，想也是这样。毕可文说，陈微微一开始不肯的。也是我，我欠钱太多，求她帮我。她那个气质，上镜效果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前提是她真的肯出来。但后面红成这样，脱离控制，她也没有想到，觉得像做梦一样。赵林说，挺好，这个梦挺好的，现在我出去跟人家相亲，认识小姑娘，问问人生理想是什么，十个有八个，都得说是想变成你们俩那样。毕可文哈哈大笑，说，看着是很风光啊。赵林说，怎么样，经济要自由了吧？毕可文摇摇头说，这次摄影展是最后一炮，陈微微不玩了。赵林说，这确实是她的性格。毕可文说，所以我打算以后弄点别的了。赵林说，那你要好好想想了，或者再找个姑娘，说换了个女朋友，再去旅行一圈……毕可文说，怎么可能，陈微微这样的奇葩，再没有第二个了。赵林说，评价这么高啊？我这么评价她可以理解，你也算万花丛中过了，也这么说。毕可文说，我年轻的时候是不挑食，但回过头去想想，陈微微是很特别的，当然她比不上我家何妮妮，可她气质好啊。赵林说，何妮妮呢，是什么气质。毕可文说，何妮妮啊，天生的老婆气质啊。当老婆最合适了，可她脑子坏掉了，一定要嫁给日本人。赵林说，她的事情我也知道，朋友圈直播了。毕可文说，我给她发了不少消息，她都不回。也不知道她怎么样。赵林说，她没事，她还挺好。毕可文说，陈微微还是关心你的。赵林不说话。毕可文又说，但也没有太关心，所以你不要多想了。赵林说，在她身上，我不会再有什么幻想了。毕可文点点头说，你要不介意，我给你介绍点姑娘。赵林说，谢谢，不用了，我现在觉得一个人挺好。毕可文说，其实我还有个事儿。赵林说，快说。毕可文说，你的钱我不还给你了。就当你入我的股，好不好。我现在还给你2万，或者20万也没有什么意思，但入股的话，我开个公司，你占一半股份，算我们合资，怎么样？赵林说，你开公司做什么？我又能帮你干什么？毕可文说，我和陈微微赚了很多钱，现在找着要跟我们合作的机会很多很多的，有这个知名度在，我觉得随便干什么都能赚的，哪怕我的淘宝店，现在卖衣服都比以前火爆了太多。赵林干脆地说，不要，你就把两万块还给我好了。毕可文笑道，靠，还拒绝我，我追着你屁股合作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不靠谱。赵林说，不是，上次不合作是觉得时机不好，现在是因为我想法已经变了，我觉得你不应该是我的生意合作伙伴，你是纯朋友。我不想跟你有利益纠葛。毕可文说，你想得真多。好吧，那就纯朋友好了。不过，老赵啊，你到底追求什么啊？广告公司做着有什么意思啊？我很多朋友都不做了，又累，赚得又少。赵林说，我在工作上自有我的追求。毕可文说，那个人生活上呢？不想赚钱吗？赵林说，我现在啊，只想遇到一个合适的姑娘。得睁大眼睛好好选了。毕可文说，我觉得陈微微不懂你的。她不适合你。赵林说，是吧。毕可文说，那叶小枚呢？叶小枚不懂你吗？赵林说，叶小枚那是我懂她。毕可文说，我过去想要一个不管我的女朋友。现在发现只要是女朋友都要管。赵林说，你还是不要考虑我们凡人考虑的问题了。你老老实实按你的逻辑活着大家都太平。毕可文说，别这么说啊，我也有理想啊，我希望以后世界上的人都能接受开放性关系的恋爱。赵林说，呃，年轻人，你会被卫道士们抓起来判刑的。如果是中世纪，你还会被绑在柱子上烧死。毕可文说，其实大家都希望这样的吧，就是比较虚伪罢了，除了自己真能忍住的，都是各自悄悄自行开放的吧。赵林愣在那里，看着毕可文仍旧一脸认真地考虑着。最后毕可文说，但精神是可以排他的，这么多年，我只爱过何妮妮一个人。
送走毕可文之后，赵林在回家的路上想，如果毕可文知道自己和何妮妮的关系会怎么样？或者毕可文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说？何妮妮欣赏赵林超过欣赏毕可文，毕可文并不是第一天知道。可毕可文看起来总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他标榜开放性关系到底是不是叶公好龙呢？赵林觉得想不清楚，就给何妮妮发了个微信，说：“我今天见到网红毕可文了。”何妮妮回复说：“我今天找到新工作了。”赵林说：“大恭喜！”何妮妮说：“这样我也可以从佐藤家搬出来了，我能租房子了。”赵林说：“加油。”何妮妮回复了一个挥拳奋斗的表情，自始至终对毕可文绝口不提。
之后陈微微果然不再出现在毕可文的照片里，那个微博变成了毕可文一个人的不露脸的旅行记录。陈微微所有的社交网络账户都停止更新了，连墙外的Instagram也没有幸免。网上疯传她和毕可文分手了，毕可文从来不解释，网上传了一段时间之后风头过去。毕可文的微博渐渐关注度回落下去，变成了一个平庸的，网络摄影师的微博。他仍旧接姑娘们、情侣们的客片，照片还是之前的那些风格，然而缺少了陈微微的画面，变得单调，没有话题，仿佛失去了某种想象力。WH公司的策略部门还专门做了一个PPT回顾这整个事件，他们分析了整个事件的起源，经过，转折点，也探讨了能够爆红的原因，多数都是广告公司常见的废话，但那个策略经理有一句话让赵林记住了，他说“陈微微是整个事件的关键，当她出现在画面上的时候，照片的故事性被加强了，被赋予了更大的想象空间。人们得以将自己的情怀代入其中。当她淡出之后，那个摄影师自己不肯露脸，他单靠自己的拍摄技巧又是撑不起这个想象空间的。”策略经理最后的总结是：“很可惜，这两人不应该分手，如果一直恋爱下去，最后结婚，这个生意就能一直做下去，因为核心就是人，以及人与人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