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和陈微微在广州接下来的工作还得有两天才能结束。赵林实际上情绪已经崩溃,但他竭力的把持自己不去爆发,然后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这让他变得疲惫而易怒,因为一点小事儿,他在电话会议里把上海的策划同事给骂哭了。线上的其他同事们不明原因,可也不能多问。唯一在他身边的陈微微,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不禁心中一阵刀绞,他觉得自己明白了陈微微那种冷漠的来处,可那又根本不是他愿意接受的。
最后一天,赵林给过于忙累的团队休假,然后和陈微微到小蛮腰(广州塔)一带瞎逛。他揽着陈微微的腰,仿佛才意识到身边的姑娘有多好。过去在路上,两个人从不这样。陈微微忍着没有发作,有点奇怪地看看他说,你轻一点,不要揽那么紧。赵林不说话,看着前方,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吓人。陈微微说,你这两天有点怪。赵林欲言又止。陈微微突然又说,不想说就算了,没关系。赵林说,我们还是回去吧。陈微微说,好吧。
回到酒店,二人在床前站定,赵林照例吻上去,可有一些东西似乎消失了。陈微微的反应并无变化,但赵林觉得自己变得更柔软,更卑微,变得没有办法再用热情去点燃身边这个女人。他只好尽量的温柔,尽量让前戏的时间拖得更长。然而没有用。他发现自己浑身冰冷,手心全是汗。他的头有点痛,他想起许久没有主动提醒过他的那颗深藏脑中的肿瘤,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他没有办法完成这件事了。
赵林沮丧地穿回衣服,坐在落地窗前,一言不发。陈微微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最后过来吻吻他说,没事儿的,我们这段时间真的做太多了。赵林摇摇头。陈微微说,我先下去自己房间了。赵林说,好。他忍着让眼泪没有掉下来,直到她关门出去,发出“咔嗒”一声。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完了,但他觉得应该是这样。
从广州回来上海,赵林跟公司请假,在周末前后多请了两天,凑了一个四天的小长假。他回了他郊区的小房子,然后跟陈微微打电话说,我想收拾点东西彻底跟你住在一起。陈微微在电话里说,好啊。可赵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在小房子里的第一晚完全睡不着,最后他实在没有办法,就给自己灌酒。酒精能让他昏过去一样睡满6个小时。之后他开始收拾东西,告诉自己“我要住到微微家去”。
在夜晚,赵林再次陷入崩溃,他给何妮妮发去消息,求她见自己一面。何妮妮这次吓了一大跳,直接回电话来,关切地问他到底怎么了,他吞吞吐吐,说不清楚。最后她说,你等一等,我安排一下,过去你家。
何妮妮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她进门就嗔怒着说,老板,你这是怎么了?我跟男朋友撒了谎才过来的。赵林说,我失恋了。何妮妮说,跟谁啊?赵林说,你不认识。何妮妮说,那怎么办,出去转转吗?赵林虽然很累,但也实在是闷得不行,就说,好的。何妮妮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配紧身牛仔裤,外面罩着一件藏青色的呢子风衣。看得出她细心地化了妆。她皮肤白皙,艳红的唇膏衬得整个人面目鲜明,赵林不住地打量着她,与上次见面相比,她的头发又长了。两人一起下楼,赵林的心情平复了一点点,出来看到她的老飞度洗过了,停在一个露天车位上,干干净净。赵林说,还是我来开吧,我们去江边转转。何妮妮说,好。他们开着车,大约30码的速度,在马路上缓缓前进。这里离江边已经不远。有空旷开阔的马路,新栽出来的树木,有的地方开发出了新的楼盘,但大部分路边都还是种着庄稼的田野。赵林开了一会儿,问道,最近在忙些什么?何妮妮说,在忙着换工作。赵林说,换好了吗?何妮妮说,没有,比较复杂。赵林说,什么情况?何妮妮说,我之前刚闲下来的时候,一个朋友要开西餐厅,差人手,我就在给他帮忙,只拿一点点钱,现在我找到新工作了,想走,但发现他这里现在也没人能顶我,他想让我一直做,我就很矛盾。赵林说,这有什么矛盾的,你走啊,提前跟他说,给一个月时间让他招人。何妮妮说,问题就是他是我现在男朋友。赵林说,啊,那个日本人啊,那这就复杂了。何妮妮说,是啊,就很烦。你又是什么情况,怎么又失恋?赵林说,我之前是离婚,现在是失恋。何妮妮说,哦,有差别吗?赵林笑。何妮妮说,你可以啊,你什么时候谈的新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赵林说,在新公司认识的,才没多久。何妮妮说,说吧,什么事情分的,说出来好受些。赵林说,也没啥,还没分,我偶然看到她的手机,发现她有别的男朋友。何妮妮说,我靠,这不能忍啊。赵林说,当初贾老师那样,你不也忍了。何妮妮说,那不一样啊,毕可文不走心的。赵林说,我也不知道那姑娘什么意思。何妮妮说,能直接问吗?赵林说,当面问多尴尬,而且我看了她手机,我错在先。何妮妮说,唉,老板,让我怎么说你呢,你看她手机是不对,可她脚踏两条船就对吗?你是个死心眼,又不是毕可文那种人,和你在一起玩这一套的女的,就是有问题。赵林说,你也别说那么严重。何妮妮说,我不得帮着你说话吗?说完就显得有些不开心。赵林把车靠了边,停下来说:好吧。我答应你,回头找她聊聊。
晚上,江边风很大。赵林和何妮妮在车外面望着对岸。对岸黑沉沉的,只有一些船发出黯淡的亮光。但不知道为什么,赵林这会儿的心情好起来了,何妮妮美美地站在他身边,像一个真正的朋友那样,让他觉得自己起码不是孤身一人。他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说,谢谢你,谢谢你能来。何妮妮说,不用客气,以前我难过,你也听我吐槽毕可文的。我觉得这才算朋友,不然不就是个熟人吗。赵林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在以后,赵林曾不断地想起何妮妮的这句话,想起她的帮助。他们之前的关系从那一刻开始超越普通的男女之情,两人之间的性爱后来也显得温馨而互相一无所求,不是为了取乐,更像是一种安慰。次数也越来越少,直到彼此都觉得不需要再发生。
假期的最后一天,赵林带了一个皮箱来到陈微微家。进门后陈微微笑嘻嘻地看着他,他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和陈微微说,我就搬过来了啊。陈微微白他一眼,说,你才走了几天啊?她穿着一条薄薄的长裙,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穿,穿堂风吹过来,她飘着飘着,回到了位子上接着玩电脑。陈微微爱玩消除类游戏,专门下载了一个,滴滴答答地玩着。赵林开始收拾东西。过了一会儿,陈微微说,我同学结婚,我晚上要去参加一个婚礼,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赵林说,是很好的同学吗?陈微微说,是的,不然我也不叫你了。赵林说,那去吧,刚好我带西装来了。然后赵林一个人来到客厅的沙发上呆着,想要不要跟陈微微提看到她手机的事情,又想起当初经贾老师之口讲出来的那些他们过往的点点滴滴,他想弄明白自己难过的原因,却因为脑子一团糨糊而总结不好。他似是而非地觉得,陈微微和毕可文之间,有一些根本性的东西,那种东西因为涉及过去的时间,涉及无法重来的青春时光,因而有无法取代的地位。赵林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触及那个陈微微了。而现在的陈微微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完美女朋友,她不作不闹,不查岗不管束不粘人,有自己独立的兴趣和爱好,工作表现出色,生活技能全面,她还有这完美的健康状况和身体,她烧菜烧得又快又好吃,甚至玩消除游戏也能玩到最高分,她从来没有情绪低落,悲观失望的时候,她总是在用自己坚实的行动和成绩,嘲笑着赵林的软弱和伤感。赵林多么想变得和她一样硬质啊。而毕可文能看到感受到的,那个有点伤感,有点脆弱,但明显更有情绪,更真实的陈微微呢?她随着岁月去了哪里?赵林突然发现,他和陈微微连互诉衷肠都不曾有过。他觉得自己被隔绝在一个透明的薄膜之中,他用力想突破这层隔绝,但怎么也不能做到,一些糨糊般的混沌吞噬着他,让他变得灰白而绝望。
赵林又睡着了。等他从沙发上醒来的时候,陈微微换上了一件蓝色的风衣,里面是九分裤和衬衫,光脚穿一双小小的高跟鞋。她生机勃勃地站在他面前,仍旧挂着笑。赵林觉得她越来越美,也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陈微微说,你怎么老是一副很困的样子。赵林说,我真的是太累了吧。陈微微说,你也去锻炼锻炼身体吧,我看你最近健身房怎么也不去了。赵林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说,好的。
陈微微同学的婚礼在虹桥宾馆。这是高架下面一个灰蒙蒙的老酒店。天是阴的。赵林和陈微微下了车,看到红色的结婚立牌在灰色酒店的外面被风吹着。上面是一个有点胖的男人和一个化妆化得看不出来有什么特点的姑娘。他们在签到处奉上红包,新郎和新娘站在背景板前面和每一对来宾合影。他们走过去,陈微微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赵林朝新郎新娘点头致意。陈微微又说,新娘瑶瑶,新郎方轶,都是我小学同学。于是四个人合影。新郎新娘站中间,赵林站在方轶边上,陈微微站在瑶瑶边上。合完影二人入席,不一会儿功工夫,他们那一桌先坐满了。陈微微压低声音跟赵林一一介绍,全部是她从小认识的朋友。这么一个局面,肯定有人会成为主角。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生起身,很活络地和大家一一寒暄,敬酒。于是大家挨个照做一遍。赵林和他们都不相熟,在寒暄之后很快陷入了沉默。其中有个个子很高,满面青春痘的男生,带着一个非常美丽的姑娘。赵林多看了他们两眼。陈微微发现了,就告诉他说,他们俩中学时就在一起了。那个男生冷冷地看看赵林。前面他跟赵林握手的时候,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也非常敷衍。赵林问陈微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陈微微说,他啊,是我们中间成绩最好的一个,但人非常的怪异,你不用理他。
那天的婚礼仪式和酒店的菜品都很无聊。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司仪想尽办法要逗新娘哭,可新娘看起来铁石心肠。最后新郎上阵,播放恋爱历程VCR,新娘仍旧面无表情,仿佛在全力维持自己的妆容,而司仪在边上一直说错话,引得下面骂声一片。最终新娘的妆一直很好,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点花掉。她换了旗袍下来跟宾客敬酒,打了一圈,最后仿佛终于在自己父母那一桌滴下了几滴眼泪。
大概因为婚礼现场实在太讨厌,最后回家的路上,陈微微提议,要么去酒吧坐一会儿。赵林说好,于是他们在五原路一个常去的威士忌吧下车,在烟味和喧闹中喝了几杯。当晚回家后,他们沉沉睡去。自从广州那次失败的性爱之后,他们再无肌肤之亲。凌晨时分,陈微微在噩梦中大吼一声,最后弹坐起来。赵林被吵醒,起身搂她,发现她浑身是汗。陈微微一把把赵林推开,说,我去洗个澡。待她回来,她靠在床上不能入睡。赵林问她梦见什么了,她说,你不要管我,你自己睡吧。赵林心里难受,起身到客厅的沙发上喝酒。
赵林喝光了一整瓶红酒,最后瘫倒在地板上,默默无声地流泪。陈微微走过来,奇怪地问,你到底怎么了?赵林憋了半晌,说,你是不是认识毕可文?陈微微没有说话。赵林躺在地板上,也没有开灯,只能看到她的脚。也不敢看她的脸。陈微微说,是的。赵林说,我知道你们过去的事儿。陈微微硬邦邦地说,那和你没有关系。赵林说,那我们什么关系?陈微微说,你是我男朋友。赵林说,那毕可文呢?陈微微说,我和毕可文认识很多年,但没有真在一起过,我们过去关系非常亲密,但现在关系已经正常化了。赵林趁着酒劲儿问,你们上次上床是什么时候?陈微微说,你这个人真没劲透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毕可文现在有难处,我们得帮他。赵林问,他怎么了?陈微微说,你喝醉了,我现在不跟你说,你马上给我睡觉。白天再说。赵林说,还不是你做噩梦把我吵醒的。陈微微哼了一声,自己进去了。
赵林在地板上躺着,最后觉得自己实在不像样子,于是起来躺到沙发上。又过了一会儿,他鼓起勇气收拾衣服,打算离开。陈微微听见响动,再次出来,说,你不要发疯了好不好?赵林说,把话说清楚,不然今天没完。陈微微强忍着没有发飙,最后坐着说,毕可文现在吸毒,而且欠了一屁股债,我得帮他戒毒,不然他就完蛋了。赵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一直愣着。然后陈微微接着说,你是看了我手机吗?还是毕可文告诉你的?赵林说,是我看了你手机。陈微微说,我有了你以后,告诉了毕可文,一提名字,他说他认识你。我想着告诉你那么多坏处,就没说。赵林不说话。陈微微又说,我和他可能过去有感情,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认识你之后,我们也没有再上床。我现在就是单纯想帮他。赵林说,我嫉妒他和你的关系。陈微微想了想,冷冷地说,这可能得你自己好好处理一下。赵林说,你明不明白我很爱你?陈微微说,你这样我压力太大,我不习惯。我希望你能正常一点。我们可以共同生活。之前我们不是都挺好的?这样吧,我觉得不和都是看手机引起的,以后我手机加个密码,然后你也不要看了,请你相信我。赵林愣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说,只好点了点头。陈微微说,那现在可以睡觉了吗?赵林说好。回到床上自己躺着。陈微微嘟囔了一句:“神经病,像个高中生一样!”然后离他远远的,缩成一团。过了好半天,赵林听见她叹了一口气,扭过来抱住了自己。赵林感觉身上开始变暖,又几乎要哭出来。陈微微慢慢向下滑去,熟练地用嘴含住了他的下面。最后赵林在她嘴里释放出来。她下床漱完口回来,吻吻他的脸,说,你这个二逼,可以睡觉了吧?